他還是沒出現……
獨自流連在網路世界中,曲佑淨覺得有些沮喪。
自從那天從宮家回來後,她沒再見過Eric,他像是突然消失一般,以往習慣了一上線就能見到他的存在,如今只有她一個人的網路世界,竟然有些寂寞,網路變得似乎不再那麼吸引她了。
她知道他是故意避不見面的,這讓她更覺愧疚,他們互相玩著你追我跑的游戲,真不知道場鬧劇何時才會結束,重回往日歡談的時光。
你在氣我突然去找你嗎?她利用ICQ留言給他,想知道他的想法,但始終得不到他的回應,彼端像個斷訊的無聲世界,她已經這樣自言自語了許多天,仿佛唱著獨腳戲。
我只是希望知道真相,我們之間不要有任何隱瞞及猜忌。她覺得好委屈,原本是她該裝酷鬧脾氣的,為什麼這會兒立場全反過來了?換成她低聲下氣的。
你不是說朋友貴在知心,不該以外表論人嗎?為什麼你自己卻這麼在意表相?她不禁要抗議他的雙重標準了。
你什麼時候要出現?這樣鴕鳥心態的躲著根本就沒有辦法溝通。當時他的心情也和她現在一樣嗎?想解釋卻找不到正主兒,百口莫辯,滿肚子的話無處傾訴。她深覺無力與前所未有的挫敗。
你要就此與我斷絕聯絡嗎?只因為我知道了真相?她忍不住開始覺得火大,那我只能說我很遺憾我們的友誼建立得如此薄弱!
還是沒回應!她瞪著電腦熒幕,感覺有些氣悶,每則傳出的訊息就像投石進大海,卜通一聲,不知沉落在海底哪個角落。
好吧!那我走好了,省得自討沒趣。晚安!她氣呼呼的留下這句話。
時間緩緩的流逝,曲佑淨逼自己憋氣當個潛水人十多分鐘,偽裝自己已經離線,按兵不動的守株待兔。
我知道你在!她再度冒出來向他喊話,仿照他上次誘敵的技倆。
等了一會兒。
森堯……宮森堯!她喚他的本名。
阿堯——喲呵!堯堯哦——硬的不行,她改探柔性攻勢,故意肉麻兮兮的叫他。
苞我說話嘛!我好懷念我們以前聊得那麼開心的感覺喔!
網路像個無聲的世界,吸納了所有的聲音,可以很精采,有時卻也很孤獨。
她自說自話,口氣忽高忽低,有時生氣的數落他,有時又甜甜的向他撒嬌,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引他現身。
在電腦熒幕的另一端,宮森堯看著每則她傳來的訊息,忍不住苦笑。他何嘗不想與她說話,不想重溫以往毋需顧忌一切,天南地北暢談的時光?但……他低垂的視線落到坐在輪椅的雙腿上,左手忍不住捏緊了毫無知覺的腿。他有什麼資格!
好半晌過去,曲佑淨停下打字的雙手。她覺得累了,一個人自言自語久了有濃濃的無力感,尤其她根本無法確定他是否也同時在線上。
她也許在無形中刺傷他的自尊心了。曲佑淨自責的想著,那天冒冒失失的跑去似乎錯了。
久等不到Eric出現,她只好黯然離線,如同前幾個晚上一樣。
看到她離開,寂寞感深保攫住了他,但他仍沒有現身,只是一個人隱匿形跡留在網路上,獨自品嘗這孤獨。
***
站在宮家的大門外,曲佑淨保呼吸好幾口氣掩飾內心的緊張,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憑著一股沖動她就來了。這棟位于台北市郊的古宅,搭公車到站後步行約十五分鐘可到達,她已在此站了許久,想起他陰沉的樣子比起網路上的譏消尖銳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硬著頭皮按下門鈴,她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
半晌後,紀叔前來應門。看見兒日前陪同魏廷翰一同前來的女子站在門外,他不禁一愣。
「我來找宮森堯的。」她露出個甜美討好的笑容。
「大少爺平常並不見客。」他收斂起臉上的驚訝,委婉的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很快就走,只是說幾句話。」她滿臉懇求,「拜托你了,紀叔。」
她想,相信任何人都很難拒絕美女的要求,尤其又是一個滿臉笑容有禮貌的美女。
「這……」紀叔並未被她的笑容所迷惑,在宮家服務多年,他一向盡責,讓他動搖的原因是大少爺自那天發完脾氣後,破天荒的問起魏廷翰及眼前這女子的行蹤,得知他們離開後,居然發了一頓更大的火,生氣的摔書,房里猶如狂風掃過般一片狼藉。識人多年,他忍不住揣想這女子對大少爺的意義或許不同。
「求求你了……」她的攻勢不斷。
「好吧!不過如果大少爺臉色一不對,你就要立刻離開。」他勉為其難的答應,大膽的作了這項決定。如果大少爺能走出低潮重新走入人群……
雕花的鏤空大門開放,她高興得幾乎要給眼前的老人家一個擁抱,「謝謝你,紀叔!」
「我去通報一聲,你稍等。」領她進門,他轉身欲上樓。
「讓我自己上去找他可以嗎?」她叫住了他問道。
「但上次的情形……」
「這次不會了。」她打斷他的話,綻開一個略帶無奈的苦笑,「我已經知道了原委,相信他不會再趕我才是。」
「好吧!有任何事情隨時叫我一聲。」
她感激的對他笑笑,獨自上樓,來到房門前。
重回此地,她深呼吸好幾口氣,做好所有心理準備後,禮貌的抬手敲門。
「進來。」宮森堯的聲音響起。
她依言推門而入,房內光線一如上次所見般昏暗,他背對著她坐在電腦前沒有回頭。
「嗨!」她出聲引起他的注意。
他以為是紀叔,卻沒想到听見一道輕軟的女聲,他迅速回頭。
「你……」震驚展現在他的臉上。
「我來找你的,因為你一直不肯見我。」她故作自然的笑笑,天知道她現在心里緊張個半死,怕他像上次一樣拿書丟她,不留情面的趕她出去。
他狼狽的拿起一旁的毯子飛快蓋住自己的雙腿,像亟欲掩飾自己的窘境,「你怎麼進來的?紀叔呢?紀叔!」
「別……」她不假思索的上前捂住他的嘴,一時間,房內無比安靜,兩雙眼楮對望,她的手可以感覺到他雙唇的柔軟。
曲佑淨不禁紅了臉,很快的縮回手。
沉默中有著微妙的不自在。
她清了清喉嚨再度開口,「我只是想和你談談。」
他沒有說話,只是瞪著一雙鷹般凌厲的眼注視她的一舉一動,不再像剛才急著想趕她出門。
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瀏覽他房內的擺設,視線落到電腦熒幕的畫面,發現他的電腦正連線在網路上,但ICQ是顯示成隱形的。
「你果然在躲我。」她指控道。
他沒否認,只是陰沉著一張俊臉,讓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來干什麼?」他開口了,但語氣卻冷得像十二月的寒風。
他這樣子真的有點可怕。她的心髒怦怦跳,強迫自己用輕松的聲音道︰「我來拜訪客戶啊!你可是我的大客戶,不巴結著點怎麼行?只是剛才來時太匆忙,忘了帶點見面禮,真不好意思。」她一臉俏皮。
爆森堯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沒說話,「你不需要做這些事,我還是會持續在你那邊下單。」
他倒是挺大方的!曲佑淨挑了挑眉。
「但我們公司規定不可以怠慢客戶。」她皮皮的笑著。
他沒有理會,只是一徑端著又冷又酷的表情,仿佛想借此逼退她。
曲佑淨被他不理不睬的態度惹毛,「喂!般清楚,是你先欺騙我的耶!可以表現出一點愧疚的模樣嗎?別老是擺出一張臭臉給我看。」
他聞言,臉上表情有一些緩和的跡象,「我……」他的聲音依舊僵硬。
「哼!」她的回應是雙手叉腰重重哼了一口氣。
氣氛有些尷尬,曲佑淨很狡猾的迅速為自己扳回劣勢。
「你還利用ICQ躲我!」她不放過的指出他另一條罪狀,素手一伸,指向他的腦。
他無言可辯解。
「反正我們一人一次,現在誰也不欠誰了。」她聳聳肩。
「我想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宮森堯微微轉動著身下輪椅,大有趕人之意。
她挑眉瞅著他,不顧他的意願從旁邊搬來一張椅子,徑自坐在他身邊,與他杠上似的大眼瞪小眼。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不解的瞪著她的舉動,全身戒備。
「我是客人啊!你連張椅子都不賞給我坐,我只好自己動手了。」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他沉著一雙厲眼,不語,她卻大膽回視。
「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彼此都沒有隱瞞、沒有秘密,輕松多了不是?」她攤攤手,笑臉迎人。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樣子,一定讓你很失望吧?」他撇過頭,冷冷的譏消道,手握著輪椅的扶手,指關節泛白。
「你希望我應該怎麼想像?」她反問,但他的眼神始終不看她,「我想我應該把你對我說過的話奉還給你,你就是你,何須掩藏?如果朋友還要這樣顧忌有無的話,就不是真的朋友了。」
爆森堯的表情還是一樣冷酷,絲毫沒有動搖的跡象。這些法則並不適用在他身上。
她自顧自的打量房內的一切,陳設簡單潔淨,卻感覺得出有錢人家的氣派,他的房間十分整齊,想必是老管家紀叔定時打掃,只有一個缺點就是太暗了,顯然跟他陰沉的個性有很大的關系。
「你都掛在網路上靠買賣股票賺錢嗎?」曲佑淨好奇的問,那他真的太厲害了,居然可以靠投機事業來維持開銷。
「你以為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能靠什麼賺錢?」他仿佛被踩中痛處,臉上表情一變。
「你這種說法是對殘障人士有偏見喔!而且我是佩服你耶!」她不甘被冤枉,義正詞嚴的反駁。
他冷哼一聲,似乎不以為然。
「每天上網看這些財經資訊不無聊嗎?我每天上班看到指數一直下跌就提不起勁來。」全球經濟都不景氣,他卻能在其中得利,實在讓人驚訝。
「你以為一個每天待在家中的廢物能做什麼消遣?」他又哼了一聲。
真是動輒得咎!曲佑淨暗地吐吐舌,「干什麼那麼凶嘛!我只是說出經驗和你分享,你別對我懷有敵意,老挑我的語病!」
他知道自己反應太過,偏偏嘴上不肯承認,只能故作冷淡的撇開眼,心下卻又擔心她真的拂袖而去。
「那你對我的印象如何?想必也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子吧?」她故意問,語氣含著開玩笑的意味,其實也是私心想知道他對她的觀感,奇異的,她竟有一絲緊張。
爆森堯眼中閃爍,回避她的目光,半晌才悶悶的丟來一句,「我早已看過你的模樣。」他指的是錄影帶。
他是不是在不好意思啊?她歪頭揣測著他耳根旁暗紅色的訊息。
一道不該出現的咕嚕聲從她的肚子響起,她羞赧的輕呼一聲抱住自己的肚子。
「抱歉!因為我一下班就趕過來了。」她打哈哈的解釋。
爆森堯正想開口說些什麼,門外響起敲門聲。
「進來。」
紀叔打開門,略帶不安的眼在看到房內不算火爆的氣氛後松懈下來,想了想,決定自作主張替主子留客。
「可以用餐了,大少爺。」他恭謹的說,之後向一旁的曲佑淨開口道︰「曲小姐也一起留下來吃飯?」
爆森堯不露痕跡的橫了他一眼,暗暗責備他的逾矩。
但紀叔在宮家工作多年,感情早已超出一般主僕關系,對這點薄責倒沒放在心上,他相信大少爺會賣他這張老臉。
「好啊!我求之不得,謝謝紀叔。」曲佑淨厚著臉皮答應,看向一旁的宮森堯,他臉上表情難測,不知道同意與否。
紀叔走過來眷宮森堯推輪椅,乘機朝她眨眨眼,比了個OK的手勢。
曲佑淨忍不住笑開,知道「某人」算是默許了她的打擾。
***
爆家的飯廳氣派典雅,巨大的長型飯桌上擺滿了精致可口的菜肴,飄著令人十指大動的飯菜香,曲佑淨被吸引得肚子拼命打鼓,忍不住驚異于紀叔的好手藝。
「哇!紀叔,這些菜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嗎?真是太神奇了!可以去當飯店大廚了。」
「沒什麼,只是些家常菜。」他不習慣被人稱贊,被她說得十分不好意思,將宮森堯安置于餐桌前後,借故拿碗筷躲進廚房去了。
她滿懷著興奮與愉悅,在宮森堯的身邊坐下。
他垂著頭,倒是沒吭聲。
紀叔為他們擺好碗筷,曲佑淨等宮森堯動筷後,才舉起筷子,正要夾菜大快朵頤之際,眼角卻瞄見紀叔恭謹的站在一旁伺候主人用餐。
「紀叔不吃嗎?」她覺得這樣的情況很突兀,不知道宮家主從的分際竟是如此清楚。
「不,這是我的工作,我等大少爺吃飽才用餐。」他婉謝她的好意。
「你吃剩菜嗎?」她秀氣的眉攏了起來,這未免太虧待一位老人家。
「當然不是,我事先已預留自己的一份。」
「怎麼不一起吃呢?一桌子的菜,只有兩個人吃太寂寞了。」她理所當然的說。
爆森堯夾菜的手頓了頓。
「不,我只是下人,這麼做不太好。」紀叔從沒想過要與主子同桌用餐,忙搖手。
「可是……」她還想再說些什麼。
「再去添一副碗筷來吧,紀叔。」宮森堯開口了。
紀叔聞言一頓,恭敬的垂下眼,「是。」然後往廚房走去。
他的一句話比她的十句話還有用,曲佑淨驚異的眨眨眼。
紀叔服侍他們宮家的人這麼多年,他卻從來沒想過邀他同桌吃飯,即使在他受傷後回老家休養也一樣,一直以來都是紀叔在照顧他,他早已習慣如此的相處模式,而她無心的一句話卻讓他重新審視起眼前的情況。宮森堯的神情若有所思。
「你不會再躲我了吧?」她趁著只有兩人時開口問。
他橫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臉上的表情是一徑的莫測高深。
真是不可愛的家伙!曲佑淨心里不住的咕噥。
他的視線落在輪椅上的雙腿,凝思無語。為什麼會這樣自卑,卻又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俊逸的臉上仍是一片沉默。
***
「听說你見過那位神秘的網友了?」小慧一早就靠過來問。
躲不掉,曲佑淨只好大方承認,「嗯。」
「如何?帥嗎?」小慧好奇不已。
她的臉上出現一抹為難的神情,「很……帥……」這是實話沒錯。
「大帥哥?我的天!那你不是賺到了?」小慧嫉妒死了,「為什麼我遇到的全是一堆恐龍、青蛙,簡直可媲美侏羅紀?」
曲佑淨只能苦笑,沒說出全部實情。這個帥哥可孤僻得很,生人勿近。
「怎麼樣?有沒有可能再進一步啊?」小慧一臉曖昧的用手肘撞撞她。
「我從頭到尾都是抱著單純交朋友的心態,你想太多了。」她故意板起臉來薄斥,但耳根卻飛上兩抹紅。
「可是對方是帥哥耶!若你想放過他的話,介紹絡我認識好了。」小慧積極得很,說到帥哥她就精神大振。
「呃,啊……他……」她一臉為難。
「干嘛吞吞吐吐的呀?」小慧不明所以。
「其實他……行動並不大方便……」曲佑淨含蓄的說。
「啊?」她眨眨眼,半晌才意會過來,「這……不會吧?帥哥耶!老天真是暴殄天物。」
曲佑淨沒有接腔。
事實上,見了他本人之後,她對他的感覺似乎重新定位,因為他本人比網路上陰沉得多,她找不回她所熟悉的那個Eric,但宮森堯仍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屬于Eric的口氣,這讓她對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態不像當初那般害怕,另有一種莫名的情愫讓她忍不住想探究他、親近他,也許是他傲然的臉孔隱隱透露的一種孤獨感,觸動了她某根脆弱的神經,似乎能看穿他冷言冷語下隱藏的真實心情。
「既然這樣,就不要理他了。」
「呃?」她不懂小慧何出此言。
「那個有殘缺的帥哥呀!」小慧翻了翻白眼,警告道︰「小心他纏著你不放。」
「這……應該不會吧……」話雖如此,但小慧現實到近乎冷酷的言語卻令她忍不住皺眉。從何時起,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變得這樣復雜?學生時代不帶任何心機的知交似乎變得遙遠而不可期了。
「你自己斟酌吧!帥哥有殘缺,可見上帝是公平的,四肢健全的都是一堆恐龍、青蛙。」小慧搖頭晃腦的回自己的座位去。
曲佑淨沉思無語,腦海里浮現的是那雙孤做中略帶寂寞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