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送他們回家的是一個年輕人。
香娜不認識他,那不重要,他不過就是龐大集團里的一顆小螺絲釘,過著听命行事的日子,和他們姐弟差不多。
坐在後座里,香娜的體內有一股燒疼的火。
如果真的問她,她會說不出自己在氣的究竟是什麼。只是其他情緒太過復雜,包括驚慌,包括痛楚,包括茫然,包括羞辱,于是憤怒似乎是最安全的一種。
山姆和她一起靜靜地坐在房車後座,很奇異的對這一切變化沒有任何疑問。
在其他時候,香娜會很奇怪他的安靜,但現在她太忙著處理自己的情緒,暫時顧不得弟弟。
她茫然地看著窗外,街景漸漸往她熟悉的哈林區而去,他們的家……家!
「啊!」她猛然想起來。
「怎麼了?」山姆回過頭問。
「我們不能回那里去!」她握住山姆的手,連忙拍拍隔開後座和前座的那扇窗戶。「哈羅?停車!」
電動窗戶滑了下來。
「女士?」年輕的司機從後照鏡看著她。
「我們不能回那間屋子,請你隨便在路邊停下來,讓我們下車就好。」
現場突然沖擊回她的腦子里,那里死過一大堆人!
直到現在還沒有警察沖上門把他們抓走已經讓她很驚訝了,他們回去那間屋子不是自投羅網嗎?殺死那些人的「凶手」又沒跟他們一起回去。
「女士,我的雇主要求我直接載你們回去。」司機禮貌地點點頭。
「你瘋了嗎?警察說不定正在樓下等我們。」
「女士,我必須遵從指示。」電動窗戶升了回去。
香娜焦慮起來,這輛豪華房車突然變成一輛囚車,而且他們馬上就要換進一輛真正的囚車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對辛玉衡的指控——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放他們自生自滅?
天哪!她不會真的惹毛他,他決定付諸實行了吧?
她看著山姆平靜的表情,突然又想了起來。
「你回學校的那幾天有沒有警察去找你?」香娜連忙問。
「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擔心。」山姆拍拍她的手。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忘了問你。」她申吟一聲。
「你問了啊!」
「我只是問你有沒有壞人去找你,我完全沒想到警察的部分。」她罪惡感地道。
「沒關系。」山姆臉上竟然帶了一絲笑意。「你每次談戀愛的時候都是這樣。」
「我沒有談戀愛!」她先用力反駁,然後頓一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每次都這樣』?」
山姆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譴責,不如說是好笑。
「你每次跟某個男人『有牽扯』的時候,都會這樣。」他換一個比較中性一點的說法。「艾立爾斯說你是母雞性格,只有心里一在意起某個人,就會全心全意都在他們身上,忙著把每個人納入你的羽翼下,以至于甚至會忘了你自己的事——我想他真是說對了。」
「我才沒有……我有嗎?」
「有。」他肯定的點點頭,然後拍拍她的手。「所以從前我對你的男朋友很壞,因為我很怕你有一天關心他們超過關心我,然後把我丟下來,跟著他們一起離開。」
「山姆,我才不會!」她驚駭地說。
「我現在知道了。」山姆露齒一笑,臉上有著以前沒有出現過的了解神情。「抱歉,我以前是個難纏的小表。」
「你現在依然是難纏的小表。」香娜把他勾到面前,用力親他一下。「但你這個年齡的男生就應該是這樣。我的山米漸漸長大了。」
山姆窘困不堪。到底是成長中的男孩子,這種肉麻兮兮的表白讓他們最不自在。
可是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香娜盯著那扇電動窗,開始考慮有什麼方法可以安全的離開這輛車。
「香娜,別擔心,我相信艾立爾斯都安排好了。」山姆制止她蠢動。
「你對他可真有信心。」她酸溜溜地道。
房車轉進他們家的那條街。
遠遠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就站在街口的馬路邊,看似在等人。
他們一看就是警察。香娜想。
男的那個年紀比較大,接近五十歲,微帶著灰影的深棕色頭發,一臉的冷峻嚴肅,看起來就很不好惹。女的那個二十出頭,一頭金發,從她站在男子身後半步的姿態來看,應該是個剛畢業的菜鳥。
車子終于在他們的家樓下停了下來。
中年警察慢慢走來。
再躲也沒用,香娜嘆了口氣。
「走吧!」
姐弟倆下車之後,那輛車並沒有立刻開車。香娜全心在這警察身上,沒有心思去理車里的人。
「山姆。」出乎意料,中年警察對山姆點了點頭,臉上雖然沒有太大的表情,眼神稍微和緩一些。
「羅伯森先生。」山姆禮貌的點頭招呼回去。看香娜投過來的眼神,他主動介紹。「香娜,這位是羅伯森警探,他來學校找過我。警探,這位是我姐姐香娜。」
「原來如此。」香娜的貓眼微微一眯,山姆沒有看向她。
「山姆,當你告訴我,你陪姐姐和她男朋友去度假時,你忘了告訴我她男朋友是誰。」羅伯森警探的眼神平穩的游移到香娜身上。
香娜覺得後腦有一種緊緊的感覺。
「呃,我確定我有。」這位警探的態度與在學校的和善不一樣,山姆感覺有什麼不對,語氣趨于保守。
警探微微一笑,笑容中沒有太大的喜色,問話的對象直接對準香娜。
「弗蘭切斯卡小姐……」
「請叫我香娜。」她勉強一笑。
「我還沒告訴我姐姐家里發生什麼事。」山姆趕快說。
警探看他一眼。
「那不妨由我來吧!」他簡單地道。「香娜,警方在你們樓下的DVD出租店地下室,破獲一個小型的安非他命工廠。」
「什麼?」香娜叫道。
「這是真的。」山姆點頭。當他發現時,自己也很驚訝。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住在一間毒品工廠的樓上!」她叫了出來。
「恐怕是的。」山姆做個鬼臉。
「噢!我的天哪!」她是有感覺那間DVD出租店偶爾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不過頂多以為是一些怪咖來租片而已,沒想到……
警探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似乎在分析她是在演戲,或真的感到吃驚。
無論如何,他繼續往下說。
「在你們出外度假期間,有一些外籍黑幫過來買毒品,和負責那間毒品加工廠的幫派發生沖突,最後演變成一場槍擊事件。當時有人往上逃到你們家去,使你們的屋子受到波及,也變成犯罪現場,唯一『慶幸』的是,」警探講『慶幸』這兩個字時,臉色有些諷刺。「當天你們不在家,沒有受到傷害。」
「我的天,我的天……」香娜不及去想警探奇怪的反應,只能不斷重復。
原來這就是辛玉衡處理掉整件事的方式。
她一點都不懷疑,他一定知道他們家樓下有問題。他連她的祖宗八代都調查清楚,怎麼可能不清查她的住家狀況。
香娜越發明白事情的演變。
當他想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時,她和山姆簡直是最好的利用品。他一定早就想好,如果到時候自己要抽身離開,只要像現在一樣利用這些地理位置布置一場槍戰,然後統統推給毒品和黑道就好。
畢竟這里是哈林區,毒品和幫派就像家常便飯一樣,任何人都不會懷疑。
即使真有人懷疑,憑他的本身,要掩蓋真相,制造一些證據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遠在他們認識他之前,他就已經在算計他們!
噢,她又火大起來!
「你的弟弟比你們早幾天回來,就我所知,是因為你希望他回來參加一項暑期測驗?」
「……是。」
「我們兩天前去學校找過他,他說要等你回來之後才有辦法聯絡上你。」羅伯森道。
「很抱歉,我們去的地方……很隱密,沒什麼高科技產品。」她只能這樣說。
羅伯森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一下嘴角。「我想也是。」
香娜突然覺得生氣。無論讓他心情不爽的原因是什麼,他沒有權利出在自己身上。
她斷然開口︰「警探……」
「你的律師聯絡我們,說你有些貼身衣物想帶走?」警探直接打斷她的話。
「我的律師。」她重復,然後順著警探的視線望過去。
罷才替他們開車的司機已經下了車,站在車門旁邊。她這才注意到,他穿的不是一般司機的黑色制服,而是一套很正式的西裝。
仿佛得到自己上場的指示,司機——律師傾身從車子里提出一個公文包,緩緩向他們走過來。
「辛苦你了,律師。」香娜兩手盤起來,非常刻意地對他微笑。
律師佯裝無視,低頭從包包里抽出一張A4紙,交給羅伯森警探。
「這是我的當事人希望取回的東西,都是一些他們的衣物和日常用品。」
警探直直看了他好一會兒,律師目光毫不回避,有一瞬間香娜以為自己在看兩只斗狗對抗。
終于,警探把他手中的清單接過來,低頭看了一下。
上面大部分是兩人的衣物和日用品,不過——
「俄羅斯方塊?」警探看律師一眼。
律師看向香娜。「就放在……玄關上?」得到香娜的確認,他對警察解釋道︰「那是她父親當年送她的玩具。雖然是不起眼的小東西,但對我的當事人具有很高的紀念價值。」
「香娜,這份單子是你親自列的嗎?」羅伯森問她。
雖然律師沒有任何動作,香娜可以感覺到他背後的汗毛仿佛都豎起來,等待她的回應。
「是的。」她最後說。
羅伯森嗯了一聲,把單子看完。除了那個俄羅斯方塊,沒有什麼太奇怪的東西。
「你們家已經變成犯罪現場,我們無法讓你進去,但我可以派一位女警上去幫你把衣物收拾一下,帶下來。」
「我們不能回去?」她驚慌起來。那他們要住哪里?
律師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羅伯森把女警叫過來,單子交給她,低聲又交代了幾句。女警點點頭,轉頭上樓去了。
香娜心里一陣陣的煩躁。如果這個家不能回去,她得在很短的時間內再找到一個住所,一切重新安頓又需要一番功夫。
在他們等著女警下來時,羅伯森走到律師面前,很近很近,神色不善地開口。
「我早該知道這整件是你們的手筆。『南集團』,嘿。」羅伯森冷笑一聲。「回去告訴你老板或不管哪個人,我不管他們多有錢有勢,口袋里收集了多少骯髒的政客,能對我們警方施加多大的壓力!這里是美國,我的轄區,他們無法永遠的只手遮天。只要是在我的地盤上,他們最好給我安分一點。」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的客戶都是正正當當的生意人,納稅的好公民,奉公守法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羅伯森嗤哼一聲,香娜在旁邊完全作聲不得。
南集團?辛玉衡是南集團的人?更有可能的情況是相當高階的主管?
他的辦公室,他帶她去的那間大樓,完全沒有任何特殊的表示,所以她一直無法肯定他的公司究竟是哪一間。
原來是南集團。
即使再不關心時事的人都知道南集團!它的觸角從銀行,國際保全,制造業,服務業,旅館業,媒體業都有它的蹤影。
曾經一度,南集團的名聲並不彰顯,而是隱藏在各種不同的大小集團背後。直到有一次CNN的財經金融記者想做一個國際級財團的專題,討論這些財團的社會責任,才在無意間發現,有一些世人以為不相干的集團,背後其實屬于一個共通的名字。于是,這個神秘而龐大的組織,就此暴露在世人的眼中。
即使如此,南集團的最高統治者也鮮少在熒光幕前曝光,偶爾的一些慈善晚會場合,便成為小報熱列追逐的目標。
想到那間總部和那幾個談笑風生卻聲色不露的人,她忽然很能明白南集團為什麼能低調地維持這麼多年。
香娜有點昏眩,現在她知道為什麼會有壞人想綁架他或他的老板了。如果有機會,她都想綁架他!
不,更正,她想宰了他。
看著羅伯森正義森然的眼神,她不禁汗顏。
通常這種好警察被財大勢大的大人物踩在腳下的事,都只在電影上看過,而且每次看的時候她都很氣憤,沒想到……這次自己竟然是站在『壞人』的那一邊。
羅伯森又看他們姐弟一眼,香娜只能對他笑一笑,並祈禱自己的笑容不會太心虛。
那位女警終于下樓來。羅伯森先把包包接過去,確定一下里面的內容物,最後拿出那個俄羅斯方塊檢查。
香娜心里很緊張,真怕它突然射出什麼鬼東西,然後他們當場全部被捕。畢竟這是辛玉衡的杰作,誰知道它又有什麼特異功能。
幸好,警探翻轉把玩了幾下,確定它真的只是普通的益智玩具,終于把方塊放回包包里,一起交給他們。
律師自動接過來。
「謝謝。」
「請留下一個警方隨時可以和你當事人聯絡的方法。」羅伯森簡短地道。
「自然。這是我當事人的聯絡方式。」律師在他遞過來的筆記本上寫下一串字。
香娜完全不知道他填的是什麼,因為,連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住在哪里。
「希望我不會有需要再聯絡兩位。」羅伯森對姐弟倆點點頭。
「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香娜知道再多說什麼都沒用,拉了拉弟弟,直接走回豪華房車。
律師跟在他們身後,他們進後座,他進駕駛座,車子發動時幾乎沒有什麼聲音。他駛離那兩位警探時,甚至很禮貌的抽空跟他們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