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華麗的暗戀 第七章

天氣突然改變了。

一早起床,江可梨就感覺到空氣里不尋常的水氣,探出窗外,天空烏雲密布,大半個山區已經被雲遮擋住,眼看就要下雨了。

她還以為迷島四季如春,沒想到昨天還晴空萬里,一個晚上就變了天,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的心情也跟著郁悶起來。

昨天她才回報總部,關于學長逐漸好轉的消息,晚上就寢前,她就接到總部的回電,要求她盡快處理好學長的情緒,最好在這個禮拜之內就可以帶他回台灣。

因為谷董事長已經失去耐心了。

最近兩個星期,媒體在她事先布局及組員有計畫的操控下,逐漸逆轉了谷修深的形象,而隨著時間過去,消耗性的八卦也很快被遺忘,只是谷氏科技集團的董事會仍不滿意,希望谷修深能盡快回去穩定投資人的信心,而向來公司至上的谷董事長,自然也發急了。

唉,學長也才離開兩個禮拜,根本連休息都談下上,居然就被要求工作。

她真無法想象,就連學長人已經生病而且不在台灣,都還被賦予這麼多壓力和期待,更遑論學長從前在台灣的時候。

在這種透不過氣的壓力下,不管是誰都會不健康的吧。

江可梨梳洗完畢,一邊準備下樓吃早餐,一面煩惱著學長的問題,還沒走進餐廳,就被管家太太鬼鬼祟祟地拉到一旁。

「江小姐,有件事情我覺得好像應該跟妳講一下。」她不安地搓著雙手,猶豫地開口。

「是關于什麼事情呢?陳媽?」江可梨溫柔地詢問。

陳媽是個安靜而穩重的幫佣太太,工作十分勤奮,鮮少說長道短,能讓她看起來有些焦慮的事情,應該有點嚴重。

「是這樣的,谷先生已經住進來兩個星期了,可是,這兩個星期,小芬每天去幫谷先生整理房間的時候,都覺得谷先生好像……沒有在使用床鋪。」陳媽很保守地敘述著。「我們都是從事清潔服務訓練很多年的人了,被單、枕頭是否有被使用過我們都看得出來,而谷先生的部分很明顯是沒有在使用的。」

「有沒有可能谷先生睡在沙發而不是床上?」江可梨很快就明白陳媽所指的事情,只是她不希望陳媽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那表示學長的情況比她想象的嚴重。

「一開始我們也是這樣想,可是昨天小芬和保全人員聊天時,才知道有幾位輪值的保全人員都曾看過谷先生半夜在外面散步,或看過他坐在房間外的陽台上,一坐就是一整夜。」陳媽憂慮地說。「我知道江小姐是派來的負責人,所以我想應該讓妳知道一下這個情況。」

「謝謝妳,陳媽。我真的太大意了,居然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江可梨覺得很自責,她居然粗心到以為每天只要各自回房以後,問題就算結束。

兩個星期!天啊!難道學長整整兩個星期都在失眠嗎?還是其實……她想到這里,連忙詢問。

「陳媽,我想問一下,床鋪沒有使用的問題是從第一天就開始了嗎?」

如果是第一天就這樣,那表示學長根本連嘗試都沒有就放棄睡眠的可能,這代表學長失眠的問題,已經不是到迷島以後才有的。

「小芬是說第一天就這樣了。」

「謝謝。」江可梨口里答著,一顆心直直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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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避幾乎百分之九十確定了谷修深極可能患有嚴重失眠癥,但江可梨還是抱著一點點的希望,並決定去證實消息的可信度。

她決定守夜。

晚上確認谷修深回到房間後,她就抱著幾本書到二樓的小客廳等待,這問小客廳就位在樓梯旁邊,而且視野良好,不但可以清楚從窗邊看到他房間的陽台,也是他上下樓必經之地。

于是做好萬全準備後,江可梨開始看書,一開始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閱讀里,不覺得無聊,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她開始覺得有些困意,而谷修深房間的燈始終是亮著。

就在她打了第二十個哈欠時,谷修深房里的燈突然暗去,她連忙振作精神,坐起身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個房間。

難道學長睡了嗎?

江可梨才在猜想,一個修長的人影從房間里走出來,優雅而慢條斯理地在陽台上的椅子上坐下,陽台上暈黃微弱的燈光,將那抹身影映得蒙。

接著,黑暗中亮起了一抹火光。

學長在抽煙!

她好半晌才看出所以然,驚訝地看著暗夜里偶爾明滅閃爍的星火。

學長居然會抽煙!

記憶里的學長,總是干干淨淨的,就算後來性情大變後,也不見學長有這樣的習慣。

江司梨凝視著黑夜中干他,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

尤其,隨著觀察時間增常,她發現學長下是只抽一根煙,而是一根接著一根下停地抽時,心里泛起有種難以言喻的心疼和……憤怒。

當學長要點起第四根煙時,她不知道哪來這麼大的勇氣,也或許是因為時間太晚,開始感到疲倦而神智不清吧。

總之,她做了一件很不像她會做的事晴!

她放下手上的書,快步地從起居室走到學長房門口,用力敲門。

餅了半分鐘,門扉開啟,學長出現了。

夜晚的他,一身黑,頭發略顯凌亂,雙眼仍明亮有神,眉宇有幾分疲憊,下頷淡青色的胡碴讓他看起來有種頹廢的俊美。

他斜倚在門邊,俊眉微挑,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她好像在生氣。

不過看起來好可愛。

「怎麼了?」谷修深凝視著那雙閃爍著怒火的水燦黑眸。

「學長你抽煙!」江可梨不由分說地將他夾在手指的煙一把搶過來,丟在地上踩熄。

「煙味飄到妳的房間嗎?」看她難得出現的生氣情緒,他覺得很有趣。

他一直以為她是沒有脾氣的小綿羊。

「不是!」她忿忿地回答。

「那妳在氣什麼?」谷修深輕聲詢問。

「我在氣你!」江可梨听著學長的聲音,突然莫名感到委屈,一下子居然紅了眼眶。「我更氣我自己!」

她好不容易以為學長逐漸敞開心胸,慢慢恢復,現在卻發現學長比想象中壓抑得更深,不但無法入眠,還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想起總部早上要她盡早帶學長回去的事情,她更加心急。

她不能讓學長以這種狀況回去,可是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痛恨自己的遲鈍、愚蠢,沒有提早發現學長有失眠的問題,她討厭那些只顧著要學長回去工作的冷血董事會成員跟學長的爸爸,她更生氣自己根本無法觸及學長的內心世界。

所有累積的挫折、擔心突然在這一剎那爆發開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虐待自己?失眠已經很傷身了,你還一直抽煙!你為什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或許學姊過世的事情真的讓你很難過,可是看你這樣,到底誰會高興了?你覺得很自責,可是那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難道你不知道關心你的人看到心里會有多難過嗎?」

她連珠炮地一口氣說完,一張粉臉氣得通紅,心里無法表達的心疼、憤怒、傷心化成淚水,滑落頰畔。

比修深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震住,半晌,才伸出手輕輕拭去了她的淚水。

「噓,好了,不要哭好不好?」他的聲音好溫柔,溫柔到幾乎是悲傷了。「不要哭了。」

「我好想要幫你,真的……」他的安慰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我不要你這麼不快樂,我知道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我不要任何人誤會你,可是為什麼我什麼都做不好……」

「別說了。」谷修深不想再看她的自責,伸手一帶,將她擁入懷中。「妳做得很好了。」

「你騙人……」

小臉埋在溫暖結實的胸膛里,氣息破碎,幾乎要泣不成聲,她覺得自己完全迷失了。

最初那樣信誓旦旦,不論什麼挫折都不要放棄,一定要靠這幾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跟勇氣幫助學長度過難關。

可是結果呢?

什麼都沒做好,還是一團糟。

或許一開始她就不該接學長的案子,讓更有經驗的同事去處理一定可以處理得更好。

「要怎麼做你才會快樂?」她想知道,她還能做什麼?

圈住嬌柔身軀的雙臂靜靜收起,將她環抱得更緊。

看見她的眼淚、听見她的哭泣和焦慮,他覺得麻木了很久的情感,開始出現細微的、尖銳的抽痛。

他已經很久下去思考關于快樂的問題了。

比修深沒有回答,任由沉默無限蔓延,直到江可梨逐漸恢復平靜,發覺了自己的失控和失職,連忙從他的懷抱里掙月兌。

在這一剎那間,她知道自己完全失敗了。

她不但沒有好好引導他定回正軌,居然還任性到跟委托人爆發自己的情緒,完全犯了大忌。

從頭到尾,她就是無法抽離自己的情感,才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江可梨反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深呼吸了一口氣。

「谷先生。」這次她回到了原本的稱謂,帶著禮貌的疏離。「抱歉我失態了,我想我已經不適任這個職位,明天,我會通知總部,請他們另外派遣較有經驗的同事來接手這份工作。」

她匆匆解釋完,鞠了個躬,轉身就想離開。

「妳在懲罰我嗎?」

被她丟在身後的谷修深突然開口,定住了她的腳步。

「什麼?」她愕然轉過頭。

「妳在懲罰我嗎?」他眉宇鎖著陰郁。「懲罰我的不合作、失眠、不能滿足妳期望中的那個我嗎?」

「不是這樣的!」江可梨急急否認。

「那為什麼放棄?」

「因為我的能力不夠,我……我幫不了你。」她自責地低下頭。

「誰說的?」如果連她都不行,還有誰可以?

「我自己知道我不行,我——」江可梨想解釋。

她想告訴學長,TJ集團一定有更好的辦法跟人才可以帶他走出陰霾,可是卻被打斷,下巴被修長的手指溫柔端起,逼迫她直視那雙闇如子夜的俊眸。

「我知道妳可以。」谷修深篤定地說。

「不行。」學長的凝視讓她心跳無法克制地亂了拍,她像是被催眠般說出了最主要的原因,「因為、因為……我、我越界了。」

她沒有解釋什麼是越界,越了什麼界,可是兩人此刻心里都很明白。

對于專業人士或貼身服務人員來說,最嚴重的錯誤就是對被服務者動了情,無論是醫生、顧問、保鏢都是如此,而TJ集團對這一點的規定尤其嚴苛。

很久以前曾經接觸過TJ集團的谷修深也很明白。

可是他不管。

他已經不是那個事事非得照規矩的人了,很久以前,他曾經因為責任的枷鎖而放棄過她,但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離開。

輕輕拂開她頰畔的發絲,略微粗糙的掌心貼上她柔女敕的臉頰,黑眸深深凝入她燦亮的眸中。

要她的眼中,只倒映著他一個人。

俊臉緩慢俯下,冰冷的唇貼住了她溫暖可愛的小嘴,在她唇畔低喃細語。

「我,不值得嗎?」

江可梨愕然地瞠大明眸,來不及思索,就被他擁入懷中,深深吻住。

不似上次懲罰惡意的吻,學長的吻是溫柔熾熱的。

學長的懷抱,有著干淨陽剛的氣味。

她開始覺得世界在旋轉,壓抑隱藏許久的愛戀和渴望終于月兌繭而出,她閉上了眼,踮起腳尖,主動伸手環住了他寬厚的頸項,青澀回應了他的吻。

學長說的對,他值得她越界。

必于她的失職,她會主動跟公司請罪。

「喂。」谷修深突然挪開嘴,低眸帶著笑意地看著她,粗嘎地輕聲開口,「只想著我,認真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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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江可梨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所以她不是很能明白現在跟學長之間的互動,算不算是戀人關系。

可是可以確定的是,她對學長有了新的認知。

這個男人,不再是她記憶里只能偷偷看著、卻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變得很真實。

走路的時候,他不再讓她在後頭監視性的跟隨,他會牽她的手,跟她一起走。

于是她的視線里不再只是他的背影而已。

然後,學長也改變了。

他變得愉快許多。

如果不是他持續性的失眠,她幾乎要以為他痊愈了。

「在想什麼?」低沉溫文的嗓音伴隨著繞上她腰間的手臂打斷了她的思緒。

「沒有。」

被他拉進寬闊溫暖的懷抱,江可梨嗅聞到沭浴完畢的干淨氣息,太親密、太誘人,她很不習慣,一下子熱了臉。

「晚上回去睡。」看見她始終無法習慣的羞澀表情,笑意染上深黑色的瞳眸,谷修深輕輕抵著她的肩頭開口,「妳累壞了。」

這幾天,她為了治愈他的失眠,找遍了各種方法,無論是食療、按摩、音樂、運動,都無法讓他睡著。

于是她決定,如果下能治療他的失眠,至少讓他夜晚的時候不要自己一個人。

所以她開始硬撐,不管是看書、看電視什麼都好,總是在他房間待到天亮了,才肯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只是她終究不習慣每晚熬夜,所以好幾次都忍不住睡著了,最後還是他抱她回房睡覺。

看在眼底,他很感動卻也很心疼。

從來沒有人為他做過這麼多。

「我還好,沒有很累。」

學長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讓她心跳快得無法思考。

「黑眼圈都出來了。」手指溫柔劃過她眼下淡青色的肌膚,谷修深輕嘆,「回去睡覺吧,我今天要趕人。」

「學長,我真的沒有很累。」江可梨連忙抗議。

「我說了算。」不給她抗議的機會,因為他不想再看見她疲憊不堪的模樣。埋在她的頸窩里,他擷取著淡淡的幽香,逗出她忍不住的輕笑。「如果不好好休息,下星期一的記者會怎麼陪我出席?」

「下星期一的記者會?」她頓住,困惑地重復。

「管家拿了傳真給我。」谷修深狀似不經心地開口。「听說妳昨天否決了他們要求我這星期回台灣的決議,還跟上司吵了一架?」

他居然連這個也知道了。江可梨有些尷尬,連忙解釋。

「因為你、你應該多休息。」

「我早就跟妳說過了,只有妳會這樣想。」她真是個傻瓜!比修深微微勾起唇角。「TJ那邊的人說,下星期一會是好時機,因為……」

「因為星期一是股市開市日。」江可梨很無奈地接下去。

鮑關守則,好消息永遠要留到星期一,壞消息永遠要放在星期五。

「可是下個星期一很快就到了。」她蹙起秀眉。

「妳擔心我?」扳過她的身子,他低聲詢問。

「嗯。」雖然學長跟剛開始相比已經好了很多,但她沒辦法不擔心。

「因為妳對我沒信心?」

「不是!不是這樣!」江可梨連忙否認,很認真地解釋,「我只是不希望你勉強自己,你可以再多休息一段時間,慢慢來。TJ那邊我可以跟他們好好溝通,他們一定可以理解的。」

比修深不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半晌,才開口。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逃避。」

那麼驕傲的學長居然親口承認這件事情。江可梨錯愕地看著他。

「因為我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跟愚蠢。」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很艱難,他從來不曾這樣赤果果地將自己攤開在別人面前。可是她不一樣,這是她應得的。「我愚蠢得不知道去分辨什麼責任不該承擔,我只是以為把所有的要求都做到,一切就會沒問題。可是我忘記了,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笨,一樣願意把人生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江可梨只是靜靜地听著,眼眶忍不住發熱泛紅。

「詠蓓就這樣被我的愚蠢所犧牲了。」他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始終知道她愛我,可是我不知道拿什麼回報。我不是沒試過,只是不曾成功。所以最後,我把她跟自己都逼進了死胡同。」

為什麼她要為他的愚蠹哭泣呢?谷修深將她滑落的淚水溫柔拭去,心里自責甚深的角落變得不再孤單。

「這一年來,我痛恨每個人、每件我所做的事情,我責怪我的父親、早逝的母親,我憎恨公司、工作,所有能夠責怪的我都不放過,可是我並沒有比較好過。」

他的聲音听不出任何情緒,可是她知道他只是習慣性地壓抑著,听學長說得越多,她就越害怕,她怕那是一個她永遠無法想象、無法治愈的傷口。

江可梨伸出手,緊緊抱住他。

「接著我陷入了困惑,不知道我所有擁有的一切,有多少是因為喜歡才去做,有多少是因為責任才去做的。我突然發現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什麼是想要的,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是因為喜歡工作還是為了要讓公司賺錢?我完全迷失了。」她小小的、努力的擁抱,讓他溫暖而感動。「可是現在我懂了。」

因為她,所以他重新明白好喜歡、好想擁有一個人的感覺,嘴角露出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笑容。

「我說完了,所以妳會陪我去記者會嗎?」

「會。」江可梨連忙從他的懷中抬起小臉,用力地點點頭。

她明白了學長真正想說的話。

學長的人生已經被眾人賦予的期待與責任操控得太厲害,現在學長終于明白他想定的路,無論如何她都會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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