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搞砸了今晚的任務。
當她察覺自己流淚的時候,已經被關本律帶離會場了。
「你可以不用這麼早走。」車廂里太過沉默,她忍不住開口。
他發動車子,流暢倒車,輕踩油門,快速離開了停車場。
「我沒事的。」眼見車子逐漸駛離會場,她也益發不安。
他今晚帶她盛裝出席,不會只為了講幾句話就走,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吧。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們回去吧?」她試探性問著。
回應她的,仍是安靜,
可惡!他為什麼不說話?
說什麼都好啊!看見她狼狽的模樣,要取笑她也好、同情她也好、甚至是生她的氣也無妨,說句話吧!
「就算中途離席,我錢還是會收喔!」黎詠寧決定激他。
冷掃她一眼,他仍舊不答腔,眸光卻透露出不以為然,彷佛在嘲笑她居然以為自己是個會賴帳的人。
這也不說、那也不回,他到底要做什麼?想起離開前他問的那句話,她警覺且戒備地開口,「我不會跟你解釋原因。」
必本律這下終于開口了,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我就不會安慰你。」
「我才沒有要你的安慰!」他的安慰很值錢嗎?誰希罕!
「那你就不要哭。」
想起自己的糗態,她不禁俏臉一紅。「我沒有哭。」
「最好那不是眼淚。」他眯眸瞪她一記。當他是白痴嗎?睜眼說瞎話到這種地步。
方才她驚慌離開他身邊後,他根本無心繼續那些乏味的談話,隨便找了借口抽身離開,一路跟過去,卻看見了久未聯絡的好友谷修深。
而她,這個在他面前驕傲又不服輸的小女人,居然在谷修深面前百般示好,放低身段到近乎哀求,讓他看了非常、非常的……不、高、興!
尤其當好友一走,她眼淚馬上就掉下來,這讓他更不高興了,而且,胸口還有著尖銳、細微的刺痛,讓他想也不想,完全拋下今晚的要事,毫不遲疑的直接帶她離開。
這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第一次讓情緒凌駕了理智和現實,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現在離開是因為你真的要走對不對?不是因為我。」黎詠寧把小臉埋在掌心里,悶悶地問。
她欠他的錢已經多到很難還了,所以不想再欠他人情。
不過裝死顯然沒用,從指縫間,她看見了他諷然的神色,再度對她愚蠢的借口感到不以為然。
她嘆了口氣,沉默下來,很久很久後才開了口。
「那個人,是我的姊夫,算是我在世界上僅剩的親人了。」對他解釋就當是還債吧,她始終討厭虧欠別人。
「姊姊去年跟情夫殉情之後,爸媽覺得自己沒教好姊姊,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得到姊夫的諒解,可是姊夫受傷太深,根本不想見到我們……總之,就是這樣。我只是很久沒看見他,情緒突然有點激動而已,沒什麼……」她說得很淡,可是泛紅的眼眶卻出賣了她。
從前,她總覺得慢慢等,花時間慢慢跟姊夫耗,一直去纏他、跟他解釋,總有一天當他不再那麼傷心的時候,他會體諒他們,而一輩子做人不拖不欠、行事正直的爸爸也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可是命運並沒有這麼溫柔,爸媽還來不及等到那一天,就雙雙離開人世了。
這遺憾,她始終放在心里,在今天之前,不曾跟任何人提起。
而且,爸媽過世至今也才四個月,她卻辛苦得像過了半輩子。
一直孤單且努力的生活著,今天好不容易看到親人,盡避只是姻親,卻讓她在他身上看見了過往的記憶,像是回到生命中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般,有爸爸媽媽疼愛、姊姊陪伴的純真年代。
因為這些原因,今晚看見姊夫出現時,她才會如此失控。
「你又要哭了嗎?」他不會說好听話,還是那樣冷靜無情的聲調,可稍稍透露出一絲緊張。
因沉溺傷痛而悲泣的小臉,讓他這麼一問,倒是被弄得又哭又笑,于是手忙腳亂地抽著面紙拭淚,同時不甘示弱地反問︰「你不是說要安慰我?」
「我想到最好的安慰辦法,就是吻你或是跟你上床。」關本律講得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目光都不曾閃爍遲疑。「如何?」
因為他說得太理所當然,反而變成可以不要當真的玩笑。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現在我好很多很多了。」黎詠寧吸吸鼻子,像雨過天青般,露出甜甜的笑容。
將車子停在她的公寓門口,他轉頭正好迎上她太過燦爛的笑顏,心髒驀地被狠狠撞了一下,有幾秒的愕然。
「不考慮一下?」注視著她的目光由冰冷轉為炙烈。
突然之間,那不再是玩笑。
那是一個男人強烈渴望一個女人的火焰。
黎詠寧沒有錯認,只是愣了愣,卻不驚慌,還是笑問︰「因為一開始拒絕了你,所以我變成非征服不可的獵物嗎?」
「很可能。」關本律並不否認。
因為她一開始不留余地的拒絕,讓他有了好奇,之後看見她為了還債,表現出對生命的不屈服和倔強,更加深了他想要她的。
究竟是因為前者或是後者讓他決意要得到她,已經難以分辨,而他也懶得細分。
「我很好奇,你當幕僚的時候,也都這麼大方跟對手公開自己的陰謀嗎?」如果說,被這樣一個冷漠俊美的男人熱烈注視著而不感到心動,那絕對是騙人的。
她知道自己心跳得很急促、很大聲,幾乎就要將她滅頂,讓她喪失理智。
「陰謀是不會公開,但目標會。」他低沉的嗓音有著穿透性的魔力,「而對于想達到的目標,我從不曾失手。」
「很誠實。」而且也太有自信了。
「所以,你會考慮嗎?」
「我會,如果你再對我更好、更好一點,我會考慮的。」
她回答得很天真,好像不明白他的危險,始終綻著讓人心折的笑靨,只是語畢,她很快開了車門,準備離開這太過曖昧的密閉空間。
下車臨去之前,她突然彎下腰看著他半晌,才開口道︰「今天我沒有達成任務,所以不要把錢匯給我。」
好痛,親口把錢推掉的感覺好痛啊!
「那不是我的作風。」他一口拒絕。
「但是是我的。」她偏頭想了想,找到好借口,于是扯開笑容,「今天就當是約會,跟我約會不用收錢。掰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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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本律畢竟是霸道又守信諾的人,所以那張支票還是寄了過去。
而黎詠寧也只是笑笑地將支票收起來,並沒有兌現,兩人也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一晚。
之後,關本律成了萬能工作室的常客,舉凡大小需要攜伴參加的餐會、酒會等活動,一律由黎詠寧陪伴出席。
至于收費,黎詠寧認為既然是長期合作,便不願意拿不合理的酬勞,因此主動將收費標準比照其他客戶。
其實多拿一點,對她還債是有好處的,至少她不需要再如此辛苦過日,可她就是莫名地不想欠他。
債主和債務人的關系已經夠不相當了,她不想又過度收取費用,那會讓情況看起來像自己在接受接濟或被買下。
面對她的堅持,關本律只問了一句,「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倔強?」
以他的敏銳,豈會不清楚她的想法,可她要不就拉倒的態度讓他只能退讓。
「比較少,大部分的人都說我很可愛。」黎詠寧笑得開懷,一點也不正經,攤開手上剛出爐的周刊,指著上頭的大字給他看,「還有,清秀甜美。」
「你不介意?」他揚起眉。
成為他的固定女伴後,媒體們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則花邊,不但查出她的來歷,甚至將黎家舊事重新翻出來炒作,從黎家長女外遇殉情到父母欠債自殺都被列成表格,殘酷地加以分析呈現在大眾眼前。
「被稱證有什麼好介意的?」明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她卻不肯答。
那些還未愈合的傷口仍在淌血,她怎麼會不在乎?每一次看見這樣的新聞、被媒體重復詢問相關問題,都會重新感到椎心泣血的疼痛。
可是她可以忍耐下來,這不算什麼,當初接下關本律的委托時,她就知道會發生這些事情。
「真愛逞強。」那一晚的談話到最後,他只能這麼結論。
她真的很愛逞強!明明眼楮已經出賣了她受傷的情緒,還硬要掩飾。
每次接她赴宴時也是這樣,在車上就已經累到打瞌睡了,可是一到會場,卻又很快地強打起精神陪他社交寒暄。
其實,要她陪自己赴宴只是出于私心,但不可否認的,她的確很敬業,尤其出席場合多了以後,免不了會遇上先前遇過的人,而她總是能僅憑一面之緣就記下對方的名字,資料,讓對方感覺到被尊重。
另外,他也因為她的善于交際和無人能抗拒的燦美笑容,緩和了總是給人太過冷傲的感覺。
「老板,溫煥光律師找您。」內線傳來助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他進來。」關本律吩咐道。
沒多久,就見溫煥光臉色不佳地走了進來。
「怎麼有空過來?」他揚起眉看著好友,「臉色這麼差?是邱議員的案子出問題了嗎?」
「你跟小寧在交往嗎?」溫煥光開門見山地問,鮮少對好友露出這麼嚴肅的表情。
「沒有。」他親昵的稱謂讓關本律心中閃過一抹不快。
「那這是怎麼回事?」溫煥光將手中的雜志丟在他桌上,封面正是他親密摟著黎詠寧出席酒會的照片。
「你是以什麼身分問這件事?」好友那副以她保護人自居的態度,讓他更加不悅。
當了十幾年朋友,溫煥光豈會看不出關本律不尋常的防備,于是沉默地看著他半晌,才冷靜地說︰「不要招惹她。」
他太了解好友了,關本律是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卻不是女人想要的那種好男人。
必本律不回答,只是有趣地挑了挑眉。
「小寧不適合你。」他的反應讓溫煥光憂心,「不管你覺得她看起來是怎麼樣的女孩子,但她對感情的態度很認真,絕對不是可以跟你玩玩就算。」
「你跟她很熟?」他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淡淡提問。
「我認識小寧差不多十年了。」溫煥光約略算了一下。因為看著她長大,才更
不希望好友打她的主意,「從大學上過老師的課以後就認識她了,那時候她還是國中小女生,你說熟不熟?」
從國中就認識她了嗎?他居然有些嫉妒眼前的好友。
「為什麼沒告訴我她是修深的小姨子?」關本律突然轉了話題。
「你知道了?」他有些驚訝,隨即想到谷修深也常出席商業社交活動,遇見並不稀奇。「那是她的私事,我不認為有必要說。」
必本律看著他,沉默幾秒,才又開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認真?」話一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關本律,你不是那種會結婚的人。」溫煥光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他。「你不想結婚,可是小寧想,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說動她,讓她去參加最討厭的社交活動,可是以後不要再招惹她了,她的人生已經夠辛苦,值得一個能珍惜她的人,而不只是一場風花雪月、好聚好散的游戲,她不應該再受到傷害。」
「她討厭社交活動?」他稀奇地問。
「她非常討厭應酬,以前連學校辦的舞會都不參加,」溫煥光簡略帶過,隨即將重點繞回,「總之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放了她吧。」
「說得我像壞人一樣。」他揚起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不放?」听出他的堅持,溫煥光表情也變了。
「我沒有綁著她。」他輕描淡寫地表示。
他才不管那女人想不想結婚,打從一開始,就是她先招惹他的。
那一晚在書房休息的是他,闖進來打擾的人是她,拉著自己假扮男朋友的也是她,沒理由撩撥了他後,現在反而要他放手。
溫煥光看出死黨不打算讓步,第一次動了怒,「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會照我的想法做事。」
「請便。」雖不想為了女人跟好友起爭執,但如果他執意干涉,自己也不會讓步。
黎詠寧是他的,這一點,沒人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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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溫煥光不是容易罷休的人,所以他接下來一整天的幾個重要會議都開得心不在焉。
盡避如此,他仍是忙到晚上十點多,好不容易結束所有行程,終于有空撥通電話,不料電話那頭卻久久沒人回應,打了兩次,才終于從話筒彼端傳來喑啞的女聲。
「喂,找誰?」有氣無力的語調,帶著濃濃的鼻音,病懨懨的。
必本律不自覺蹙起眉,「你什麼時候學會用鼻子說話了?」
「從我轉用嘴巴呼吸開始。」黎詠寧慢吞吞地回答,「你打來正好,我要跟你說,明天晚上不能陪你出席了。」
「真的生病了?」
「真的,現在還在發燒啊!」她隔空保證,「不過已經降到三十八度半了。」
現在降到三十八度半?那本來是多少?!「去看過醫生了嗎?」他的眉頭打了個結。
「看過了,可是明天還是不能陪你去。」她快化成一攤爛泥了。
「不去就不去,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活動。」都發高燒了還在想那種事,這女人……他一轉念,突地問道︰「你今晚又去夜市了嗎?」
「有啊,今天是最後一天,之後就不做了,今晚九點半提早收攤,順便去看醫生……好累。」她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
「你該不會連晚餐都還沒吃?」听到她的答案,關本律的臉色驀然黑去大半,聲音也更加陰沉。
「快了快了,泡面快好了……可是我比較想睡覺,要不是因為要吃藥……」她聲音越來越虛弱,好像真的就要睡著一樣。
「不準吃泡面!」他雖不覺得自己是修養好的人,但也極少像現在這樣大聲吼人。
「不行,我要吃藥。」她嘆了口氣,「不跟你說了,我沒力氣,掰掰。」
「你!」他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俊臉罩上寒霜,他這輩子從沒被女人掛過電話,何況還是個笨到不會照顧自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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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詠寧覺得自己像站在大太陽下的雪人,正一點一滴地融化。
熱騰騰的泡面就在眼前,她舉筷想吃,卻使不上力,好不容易吃了一口,卻發現面還太硬,根本沒力氣咬,勉強吞掉一口,重新把紙蓋蓋上,繼續讓它悶著。
坐在木頭地板上環抱雙膝,她將下巴靠在膝頭上,無奈瞪著小桌上的那碗泡面。
好想睡、好想睡、好想睡……她快撐不住了。
抓過小鬧鐘,她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秒針上,再悶一分半鐘就好了,然後吃完她就可以吃藥睡覺。
很快的……一下子……就好。
手里抓著鬧鐘,黎詠寧還是抵抗不住漫天襲來的睡意,小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直到一陣長長的門鈴聲吵醒了她。
誰啊?她努力睜開眼,恍惚地瞪著門,一動也不動。
那門鈴卻好像索魂追命,響完了一輪又重來一次。
可惡,今天室友不在家,沒人會去開門。
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開了房門,步履蹣跚地拖到大門邊,從小孔看了一下來人,不看還好,一看她不禁覺得自己燒過頭了。
因為她居然看到關本律!
開玩笑,他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一定是自己的大腦認知出現了問題,把其他熟人的臉跟他弄混了。
她沒力地開了門,透過防盜栓縫隙中又看了一次外頭的人。
這次,對上一雙很眼熟、很冰冷的黑眸。
「開門。」那個很像關本律的人陰惻惻地開口。
連聲音都很相像呢!她呆呆的想著,覺得一切越來越混亂,晃了晃暈眩的腦袋,最後還是開門了。
斑大挺拔的身影隨之踏入窄小的公寓里,她抬起小臉,迷蒙的水眸困惑地鎖住那張嚴酷的俊美臉龐,終于確定一件事——
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