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森。」凝視著他的側顏,孫念恩突然開口。
「嗯?」他挑起眉。
「謝謝你沒放棄找我。」
昨晚她還努力掙扎著,不知該不該跨出那一步,月兌離安逸的現狀回頭尋找失落的過往,但現在,她卻充滿了感謝。
靶謝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她,感謝他給了她另一種人生的選擇。
如果不是他出現,她或許真的就一輩子待在溫家,為別人活。
「當然要謝謝我,這個人情我可要記一輩子。」夏行森口氣理所當然,卻是戲謔的寵溺。
「對不起,在溫家的時候對你那麼冷淡……」
「你才知道?我多傷心啊。」夏行森故意說道,見她神色一黯,連忙搖頭補充,「開玩笑的啦,不用這麼認真。」
還不習慣太過輕松的人際互動,孫念恩只能沉默,不知該怎麼接腔。
夏行森利落地把煎得酥脆可口的魚放入盤子里,開始切著洋蔥準備下一道菜,心里輾轉反復的那句話,終于有機會說。
「看你活著,平安無事,我真的很開心。」他抬眸溫和地看了她一眼。「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帶你離開的。」
他認真的話語,讓孫念恩再度紅了眼眶。
從昨夜開始,她的淚腺就失控崩解,一點點刺激都讓她覺得好想哭……
「干麼干麼?切洋蔥的又不是你。」夏行森笑瞪她一眼。
「我來幫忙吧。」
「不用,你等著吃吧。」他笑嘻嘻地說。「小時候你不是最討厭放學回家還要幫忙煮飯嗎?這幾年來我學了很多菜,你可以不用再煮了。」
在這一天,孫念恩終于享受到生命中遺失已久的自由和溫暖。
夏家人讓她重新體驗到當個「正常人」的感覺,不用偽裝,不用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
她臉上的傷痕似乎也沒有人在意,夏爸爸看了也只是說一句「哇,看起來好痛。」然後就笑呵呵地拿出好酒,要慶祝她的歸來。
吃飽飯後,向來嚴肅、不苟言笑的夏家大哥夏守川,「命令」夏行森帶她到山上的溫室走走,那是夏大哥最驕傲也最心愛的蘭花園。
夏行森一臉認真地說︰「很多人千里迢迢跑來拜托,我哥都不給看,他居然願意開放給你看,你要好好把握。」
吃過水果,夏行森認命洗完碗,就開車帶著孫念恩上蘭花園。
進了溫室後,孫念恩才明白為何夏大哥會對蘭花園這樣惜之若命,因為那溫室里的蘭花品種,都是稀有罕見的寶貝。
從前溫爺曾學人家附庸風雅養過一陣子蘭花,她被迫搜集資料,溫爺興之所致買來的什麼百萬品種,她也都跟著看過一些,但那些蘭花和夏大哥溫室中的蘭花一比,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听孫念恩很真心地贊嘆一番,夏守川也高興起來,畢竟他的三個弟妹看過他的寶貝溫室後,最高級的稱贊也只到「還滿漂亮的啦」這一句。
不識貨就算了還讓人莫名火大。
夏守川和孫念恩談起蘭花滔滔不絕,平日嚴謹的形象頓時全無,夏行森頭一次覺得大哥跟狂熱于只果產品的宅男二哥有共通之處,不愧是打一個娘胎出來的。
好不容易,用了大概十個借口、告辭了二十次,他才終于把孫念恩從大哥面前拖走。
開車下山時,孫念恩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夏守川蘭花園里的品種時,夏行森卻突然把車停在路邊。
「這里是……」眼熟的景色讓她心里一揪,月兌口而出,「秘密基地……」
「下去看看吧。」終于得回她的注意力,他俊臉再度有了微笑。
下車後,夏行森就地撿了根長樹枝,撥開半人高的雜草,細心帶領她循著記憶中的小徑往前走。
穿過大片草叢後,視線豁然開朗,一方熟悉的神秘天地展現在眼前。
孫念恩踏前一步,看著眼前的景色,舒嘆了口氣。
「好像一點都沒變。」
清澈溪流閃著粼粼波光,老樹仍舊枝啞茂密,陽光透過葉子灑落在地上。
「是啊,不知道有沒有其他小孩也發現了這里?」看著她雙眼發亮的模樣,夏行森胸口熱熱的,有股愉快的暖流淌過心田。
孫念恩蹲,伸手撥撥清涼的溪水,吐了口氣。
這是在她夢中千回百轉,午夜夢回總讓她思念心痛的地方。
在這里,她度過人生中最愉快的時光……
轉過頭,夏行森已經自在地躺在大岩石上看天空,姿態一如她童年時的記憶,只是他的身邊,有一個人再也不會回來。
孫念恩走到他身邊坐下。
「我一直以為這石頭很大,現在好像變小了。」她說著傻話,心里明白是他們都長大了。
夏行森拍拍身側,示意她躺下。
孫念恩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邊。
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有人給了她一把萬能鎖,替她打開一重重深鎖的沉重大門,帶著她走出黑暗。
看著午後蔚藍無雲的天空,听著溪水潺潺的聲音伴隨蟲鳴鳥叫,她閉上眼,和煦的微風輕拂臉頰,讓人感到放松。
「我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她輕輕開口。
「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夏行森順勢問,口吻卻沒有強迫的意思,就像只是隨意提起。
孫念恩沉默許久,緩緩地開口,「那天下午,我們本來約好要見面,可是中午的時候,我爸喝酒喝得醉醺醺回家了。」她閉上眼,仿佛還能記起那個炎熱午後父親身上的酒氣。「他身上有傷,告訴我他車禍撞到人了,要回來拿藥箱去給那個人上藥,要我跟著他過去。」
「那時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他畢竟是我父親,我沒想到質疑他,于是傻傻拿著藥箱跟他走。」她慢慢地敘述著。「爸爸帶我走往下山的路,我們經過了阿年的家、經過你家,我問爸爸可不可以去跟你們打招呼,取消下午的見面,爸爸卻跟我說沒關系,一下子就回來了……只是我們越走越遠,我問了幾次爸爸到底在哪,他本來不說,後來被我問煩了,氣得吼我幾句,我才不敢再問,只覺得爸爸臉色很陰沉。」
說到這里,夏行森幾乎已經猜出陶父正準備對女兒做出的事,他握緊拳頭,盡避已是多年前的事,仍讓他的胸膛像是有股怒火熊熊燃燒。
「爸爸帶我走到快近山腳的一處涼亭,那里果然有台車等著,爸爸的機車也在那里,但看起來並沒有損傷,我開始有點害怕了……爸爸叫我在旁邊等一等,便去和車上的人說話。」想起恐懼的過往,孫念恩困難地吞了口口水。「然後他回到我身邊,跟我說,要我跟那個叔叔走,他會帶我去看受傷的人,我知道不對勁,不肯去,爸爸卻打了我……跟著車子里的男人把我綁起來,丟進車里。」
如果不是陶父死得早,夏行森真想親手狠狠揍這個混蛋一頓。
「我一直哭,拜托爸爸……但是他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跟那個男人拿了一個紙袋就走了……」
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試圖給她力量,孫念恩慢慢自顫抖中平息。
從頭到尾,對她來說,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此,往後不論有多少黑暗恐懼,都不及被父親親手遺棄的痛。
「之後,我才知道我被賣給人蛇集團……那里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男生女生都有。」她終于有勇氣繼續往下說。
「有些女生被賣掉、被帶走了……我那時已經不是無知的小孩,我知道她們被賣去什麼地方,所以每天都很害怕,一直到……我的臉受傷之後,他們才放棄把我賣掉。」
她說得很簡單,明顯不願再回憶起那些過程,夏行森也不願意強迫她。
「後來溫爺看中了我臉上嚇人的傷疤,把我帶回溫家,讓我成了溫小姐的伴讀兼保鏢。」孫念恩長長吐了口氣。「之後的事情,你應該都清楚了。」
夏行森沒有馬上回話,他沉默地消化著她最黑暗的過往,心里翻騰著憐惜,心疼和憤怒的情緒。
他知道她保留了很多更痛苦的部分不讓他看見,那些她臉上、心上的傷口他不知道有多深、有多痛,那全是他無力保護的她的過往。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將她從深淵中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