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素肌美人兒 第一章

佟芙蕖「 」的一聲,合上講桌上厚重的原文書,將手中的粉筆放入粉筆匣,拍了拍滿手的粉筆灰,又推了推她鼻梁上沉重的黑框眼鏡,對著講台下六、七十位蠢蠢欲動的學生冷聲的說道︰「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下課。」然後著手收拾起她的手提式電腦。

台下的學生們早已被悶熱的天氣搞得心浮氣燥、口干舌躁,佟芙蕖的這一聲「下課」無非如天降甘霖,「下課一條龍,上課一絛蟲」的習性立刻表露無疑,霎時,整間教室充滿了學生們的笑鬧聲和吆喝聲,三三兩兩計劃著有「小周末」之稱的周三下午該如何打發。

兩個坐在窗邊的大男孩,偷偷覷著正在收拾手提電腦的佟芙蕖,壓低聲音交談著。

「唉唉你說,銅牆鐵壁是不是忘記下周的考試了!這樣我們周末就可以照原定計劃,high通宵嘍!」張扦一邊瞄瞄佟芙蕖,一邊頂了頂隔壁的李祀,語氣中透露著興奮。

銅牆鐵壁,是他們私底下為老師佟芙蕖所取的綽號。

「噓,你小聲點,待會兒被銅牆鐵壁听見,就大勢不妙了。」李祀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提醒同伴別張揚。

「唉!真後悔去年在選課前和學長打下這種無聊的賭!」想起當初自己夸下可以排到系上唯一一位女老師的課的海口,張扦就是一陣哀嘆。「什麼共結良緣?根本就換來一年的慘淡,和無窮無盡的孽緣!」

「別再嫌了。」李祀撇撇嘴。「我們這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昨天我家聚,你不知道,我那研二的學長才淒慘呢!當初興高采烈的找她做project,也是沖著銅牆鐵壁的花名來的,本來以為會比其他男老板輕松,沒想到兩年下來被她的完美主義給磨得不成人形不說,連約會時間都空不出來,搞得他馬子都吵著要分手啦!啐,哪有幸福可言。」

「這個銅牆鐵壁,自己不喜歡風花雪月,也別阻礙別人追求幸福嘛!她一定性生活不美滿才會這樣。徐Sir,也真是可憐。」張扦怨恨的說。

徐Sir是他們系上的另一位教授徐全稜,也是傳聞中佟芙蕖的未婚夫。

「唉,她是老處女,哪來的性生活!」口沒遮攔的李祀越說越惡毒。

兩人瞥了一眼佟芙蕖灰色的身影,只覺得她的人生是一片灰色。

「喂,她要走了,我看,鐵定忘記了啦!」張扦瞧見佟芙蕖已經收拾妥當,難掩興奮的說。

李祀點點頭,心跳跟著加速。

佟芙蕖掃視了一下這群不知在興奮什麼的年輕人,搖搖頭,抱起書,又提起手提電腦,邁開腳步就要往教室門口走去。

張扦、李祀兩人憋住氣,深怕佟芙蕖又想起什麼。

只見她急速的往門口走去,可才踏出一步,又立刻縮了回來。「對不起,我忘了一樣東西。」佟芙蕖說著,咳了兩聲,冷冷的提醒。「我忘記告訴你們,別忘了下周的考試,對了,期中報告還沒交的同學,請小心,所以——」她頓了頓,看向張扦和李祀。「38號和49號同學,明年再見。」

38號是可憐的張扦,49號是悲哀的李祀。

語畢,佟芙蕖又一陣風似的離開了學生的視線,只留給這群學生四個大字——天亡我也!

***

好癢!

佟芙蕖回到辦公室,不斷的搔著她梳得光潔亮麗的發髻,希望能夠壓下頭上傳來的癢意。

其實她所任教的大學為老師安排的課並不多,身為副教授的也一周也不過七堂課而已,剩下的都是指導學生的論文及做實驗,听起來是個挺輕松的工作,可是對于事必躬親、盡心竭力的芙蕖來說,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將近一半以上的時間待在學校里,對她手下的研究生施行一連串的魔鬼訓練。

芙蕖知道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評價,還知道他們給她取了一個什麼「銅牆鐵壁」的綽號,把一個瘦弱的女老師比喻成這樣,這些小子實在沒什麼水準。

不過,她又能說什麼?在外人眼中,她的確是如此,拼到手下只剩下一千像她這般毫無生活情趣的曠男。

昨天晚上,芙蕖又為了一個電路板的問題和學生們挑燈夜戰到凌晨一點,回到家中,拖著過于疲憊的身子,胡亂的洗個澡就倒頭呼呼大睡,一早起來又趕來上課,直到現在,她才有心思發現自己昨晚忘了洗頭。

做事講求規矩的佟芙蕖,連洗頭的時間也掐得準準的,每隔一個晚上就得清洗她的頭發,否則第二天,她就會對自己只生了一點點油的青絲感到厭惡,覺得從頭油到尾,渾身不對勁。

像這樣,一頭的青絲成了名副其實的三千煩惱絲,搞得佟芙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癢死人了!

芙蕖用力的抓著頭發。

「不行!再不去洗個頭,整個下午就甭做事了!」她咕噥著。

極有行動力的她抓起手提包,打開辦公室門走了出去。

在台灣,各所大學附近總是熱鬧的,為了賺取學生的錢,小吃店、書店、咖啡廳、服飾店便如雨後春筍般一家接著一家開張,到處林立。近來,隨著學生們的日益時髦,連發型業者也加入戰場,準備一起分食「校園」這塊大餅。

芙蕖不擅處理外型,總是將長發綰成一個光亮的髻,平時也不做護發或者其他保養,每回要修剪頭發時,都是由管家杜鵑阿姨幫她在自家附近的美發店預約。今天她不想浪費多余的時間再趕回去,索性就往校門口走去,听說前門那兒開了幾家還可以發廊,反正只是洗個頭,技術再差也不會把她的頭皮給洗掉吧!

出了校門,映人眼簾的是一家又一家掛著極絢麗的霓虹燈的發型店。芙蕖繞過三、四家,卻都沒有駐足的意願。一整排騎樓底下的發廊都要被她淘汰光了,芙蕖不禁覺得早知道應該請杜鵑阿姨幫她預約會比較快一點。

「又浪費這麼多時間!」她暗暗咒了一聲。

懊惱的取出提袋中的手機,準備撥電話給在家中的管家,然而就在此時,巷子里的一塊招牌吸引住佟芙蕖的視線。

說招牌其實也不盡然正確,那是一塊長方形的白色帆布,下頭的兩個角各掛著一個看似有點重量的牛鈴,因風吹過,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著。往上看去,白色的帆布上所畫的是幾株淺粉色的蓮花,有的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綻放得千嬌百媚。然而,最吸引芙蕖的不是聲音悅耳的牛鈴,也不是這些翊栩如生的花兒,而是帆布上的四個大字——「愛蓮物語」。

愛蓮物語。

好一個特別的名字!

就不知店內賣的是什麼稀奇的東西!會是和蓮花有關的主題商店嗎?

認識佟芙蕖的人都知道她不是個浪漫的人,也知道她對附庸風雅沒有一點兒興趣,現下她居然會移動腳步往巷子里走,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好奇心」,對「蓮花」的好奇心。

或許是受了命名學的影響,她們佟家的三個姊妹都有那麼點兒人如其名,老二佟水仙是最明顯的,水仙花的花語︰「自戀、自負、自尊。」在她身上表露無遺。

至于她家那個不瞻前、不顧後的老麼佟鳶尾,她和水仙一致認為那是被鳶尾花的「激情」給影響的,除了這一點多少沾得上邊以外,似乎下存在其他的共通性。

而她自己呢!

迸稱「芙蕖」的蓮花,在世人眼中所顯出的便是翩翩君子的優雅形象,記得國中時國文課本里大家耳熟能詳的古文,周敦賾的(愛蓮說)里,提到了「隱逸」、「君子」等名詞,十三歲的她對于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尚無明確的評斷能力,對于所謂的富者、隱者,她也沒有多大的興趣,那時的她,心中只有想著如何把課文背熟,好在默寫時拿個滿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芙蕖輕輕的念著。

她佟芙蕖是這樣的人嗎?

似乎有那麼點兒,卻又仿佛不怎麼像。

「遠離的愛。」

她記得鳶尾曾經提起過,蓮花的花語還包括這一層意思,這和「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似乎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和她自己也較為像。

距離感,是所有認識她佟芙蕖的人會下的一個評語。

她不冷酷、不冷漠,但就是有距離,她沒有親近的姊妹淘,只有偶爾相見的熟人。和她關系最密切的就是家中的兩個妹妹,可她也深知,就連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妹妹們對她也都存在著距離感。水仙重她,鳶尾敬她,可就沒有人說「愛」她,即使連和她交往了兩年的同事徐全稜,也不曾說過「愛」這樣親密的字眼。

說起她和徐全稜的交往,可真是比白開水都還要平淡無味。

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背景、差不多的生活,讓相差三歲、三屆的他們,由學長學妹的關系轉變為如今的未婚夫妻關系。

沒有所謂的電光石火,也沒有任何的狂情熱愛,他們每每相聚,談的就是學生、同事,還有這個私人公司計劃,那個國科會計劃的,甚至就連偶爾提及因她今年二十九歲而順延的結婚計劃時,也都比不上某一個project來得有挑戰性。

所謂訂婚,也只是兩人私下交換一下戒指罷了。

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芙蕖曾經這麼告訴自己。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過于甜蜜的男女情愛讓她缺乏真實和信任感,過多的男女私情只會讓人陷入無端的情緒變化與不切實際的想像里,那不是她所要的。

二十九歲的尷尬年紀,讓她無法把自己歸類在天真爛漫的少女群中,可她也不認為她適合當個成天只能談論柴米油鹽的菜籃族。

可是在這個時期,卻又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足漸漸的擴散出來。某種奇異的東西在她心中不安地騷動著,她不敢去探究那股騷動是什麼,只是,在看到這塊白色帆布的一剎那,一向自制的她,卻管下住自己的腳步二步一步地往巷內走去。

愛蓮物語。

「愛」蓮物語。

這間店里,是否有個愛蓮的店主,不管他是男是女,是否會因為愛蓮,而給她一點點的,關愛?

***

佟芙蕖站在「愛蓮物語」的帆布下。

「整體造型設計。」她念著布上的小字。

原來這兒是做整體造型設計的,那應該也會順便替人洗頭發吧?

「有人在嗎?」

沒有回應。

芙蕖知道自己若不想被冠上一項私闖民宅的罪名,她應該馬上走人,但是里頭傳出來的潺潺流水聲卻又惹得她心癢難耐。

沒有多去深想,她的手已經自動地推開了磚紅色的木門,咿咿呀呀一陣聲響過後,佟芙蕖才正式跨進門內。

映人她眼簾的,是一個小小的前庭,踏在有點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上,讓她有走上登山步道的錯覺;她的右手邊吊著一座有靠背的單人白色秋千,兩旁的吊繩上攀爬著由屋頂垂著生長下來的綠色藤蔓,聰明的設計,教人誤以為整座秋千的重量就是由藤蔓來支撐的。

朝秋千沖動跨出的腳步在她的理智壓抑下而停住,這畢竟是別人的店,尚未得到主人許可,有教養的她不該任意而為。于是,她看向她的左手邊,那是一座以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的水池,直徑大約一百五十公分,里頭養著幾尾缸白相間的小錦鋰,還有,一池還未綻放的蓮花。

芙蕖被那一池的蓮花給吸引住了,即使目前還是一片青綠,她卻情不自禁地挪移腳步,坐在水池邊,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那一片又一片連接著的蓮葉。

現在才正月,距離蓮花盛開的季節是還早了點。

不如怎地,她有點懊惱自己「太早」發現這家店的存在,若是晚兩個月來,迎接她的,會是一池清麗的粉紅吧!

餅于專注的芙蕖就這麼望著池中的錦鯉和荷葉發呆,耳邊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聲,其他的雜音都人不了她的耳。

「你也喜歡蓮花?」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出來。

「嗄?」被嚇了一跳的佟芙蕖跋緊由池畔站起身,尋找聲音的來源。她是怎麼了,居然忘我到這種境界!連有人來了都沒察覺到,她很少這麼狠狽的。

「你也喜歡蓮花?」那人又問了一次,聲音不慍不火,低沈中略帶沙啞,在這個初夏的中午,很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她循聲望去,在離她約有五大步的地方站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以她有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目測,那個男子還比她高了半個頭,她估計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

芙蕖由下而上不著痕跡,迅速的打量著他。腳上套的是一雙有點年紀的平底米色帆布鞋,兩條長腿上穿著已洗到泛白的Levis牛仔褲,上半身則隨意搭著一件白色的合身T恤,露出的黝黑手臂,顯示他是個愛做戶外活動的人。

再往上瞧去,他有一張略顯方正的臉,有稜有角的下巴,濃濃的眉,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及兩片薄唇;不甚特殊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拼湊出一份特殊的氣質,有著年輕人的狂妄,卻也兼具成熟男子的穩重。帶著笑意的雙眸緩和了他方正有形的臉龐所帶來的嚴肅感,是個讓人會想親近的人;淺笑中露出的潔白牙齒,讓她聯想到管家杜鵑阿姨的笑靨,兩人的氣質倒有點相像,就憑這一點,芙蕖對他就多了分好感。

唯一令她詬病的,是他那頭往上猛沖又挑染成金色的頭發。

下意識的,芙蕖皺皺眉,對于喜歡把頭發亂換顏色的人,她一向都敬而遠之,孰料,連在這間小店里竟也給她踫上一頭金毛獅王!

運氣實在不好!

「喂,阿杰的堂姊,你遲到了整整半個小時喔!」William看著這位有趣的客人,口氣略帶詼諧的說。

因租約到期的緣故,他上周末才剛將店面遷到這里,由于位在小巷子里,因此來這里的若不是他以前的熟顧客,就是由朋友們介紹來捧場的客人。阿杰是他的老同學和同業,一小時前打電話來說有位親戚從南部上來應徵工作,急需他幫忙打理門面,約定半個小時前會到,害他不敢讓其他人預約,就待在店里干等。怎知這位堂姊來了卻不進門,反而坐在水池邊發呆?難不成要他等到她成了化石再下手?

他跨下門廊,走近芙蕖,看看她又看看水池說︰「如果要看蓮花,現在才五月,你來早了。」

芙蕖聞言,心中狂跳了一下,他有超能力嗎?否則怎麼能看透她方才的懊惱!

不理會芙蕖臉上的訝異,他主動伸手握了握芙蕖有些冰涼的手,自我介紹。「我是這間店的老板,你可以喊我William或威廉,就是英國王子,戴安娜兒子的那個William。」

簡單的介紹完,他的職業病就開始發作,William收起笑容,肆無忌憚的以嚴厲的眼光在佟芙蕖全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梭巡著。

「阿杰說你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難搞的CASE,我看還好嘛,沒他說的那麼嚴重,一定是那個混小于技術太差,又懶情,才把你丟給我。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放心把你自己交給我吧!不過,堂姊,給你一句忠告,你要真用這副德行去面試,告訴你,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機率會被人家掃地出門喔!」

他和阿杰是拜把兄弟,哥兒們,因此親屬稱謂都共用,既然是阿杰的堂姊,也就是他的堂姊,所以他喊得順理成章。「先告訴你,我這個人並沒有以貌取人的壞習慣,只是習慣性的會挑剔女人的造型品味,既然你被阿杰介紹到我這兒,我就有責任幫你改頭換面,不幫你徹頭徹尾的做終極改變,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平時冷靜的佟芙蕖一時之間還無法消化眼前男子的碎碎念,他剛說了什麼?把自己交給他?改頭換面?終極改變?

「堂姊,都是自己人,請容我冒昧的說一句——"William看著芙蕖,相當嚴肅的說。「你的打扮還真是失敗得教我不敢恭維。」

「啥!」佟芙蕖一臉詫異的望著他。這個人,怎麼如此、如此沒禮貌!

說她的打扮讓他不敢恭維?這就是她的Style,怎麼,犯著他了?

還有,誰是他堂姊?他們有這麼熟嗎?

一陣怒氣讓她的思緒變得清明,這人必定是認錯人了,她移動呻步想趕快離開。「我想,這其中必定有誤會,我不……」

唉唉,別動,我要好好瞧一瞧。」完全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William壓根兒沒听見芙蕖冷冷的反應,霸道的搶話又一把拉住要往後退的佟芙蕖,不容她移動半步,他帶著炙熱的眼神一個勁兒繞著她轉,轉了兩圈後,他在芙蕖面前停住,用手指推了推芙蕖臉上的眼鏡,認真的說︰「喏,這副厚重的黑色粗框眼鏡,把你漂亮的鵝蛋臉遮去一大半,也擋住了你漂亮的雙眸,大眼美女怎麼可以不善加利用眼神的優勢呢?會說話的眼楮能夠讓你在面試的時候無往不利,所以,這副眼鏡是你的頭號敵人,你要先戰勝它。」

「先生,我想你弄……」佟芙蕖努力的想要解釋這一切,她只是好奇才走進來一探究竟,並不想戰勝什麼他口中那勞什子的頭號敵人啊!

「叫我William好嗎?堂姊,你叫我先生.感覺好老喔!"William很無厘頭的又打斷她,接著沒有詢問芙蕖,他就逕自伸手摘掉她的眼鏡,仔細的瞧了瞧,喃喃自語著。「還好嘛,應該不超過七百度。OK,步驟一,丟掉這個累贅,給你幾個選擇︰一、無框眼鏡;二、隱形眼鏡;三、角膜開刀手術。」

芙蕖瞪大眼楮看著他,完全不理解怎麼有人可以一錯再錯到這種程度?她已經說過他認錯人了啊!他是不是吃錯藥,或者精神異常?

等一下!精神異常!

佟芙蕖看著又開始在她身邊繞圈圈的William,一股莫名的恐懼悄悄爬上心頭。

她瞄了瞄紅紅舊舊的木門,回想著方才所發出的咿咿呀呀聲,那種只有在電影中的廢棄屋子才會發出的聲響,不覺有些毛骨悚然;再看看爬滿藤蔓的秋千架,剛才她所以為的聰明設計,現在卻

只讓她幻想成一條又一條糾結在一起的青竹絲。

媽呀!一片陰森森的綠。

佟芙蕖盯著威廉,越看越覺得他像是躁郁癥或是人分裂癥的患者。記得電影「雨人」中的達斯汀霍夫曼也是這樣不停地喃喃自語,拒絕和外界溝通。老天,這只金毛獅王,不會真的是有毛病才被人關在這方小天地里蕩秋千、養蓮花的吧!

不行,她要冷靜,要冷靜,先看看他到底要玩什麼把戲,可不能先自亂陣腳。

「喂,你選幾!"William見她不說話,以為是還沒考慮清楚,便說︰

「好吧,眼鏡部分給你兩分鐘考慮,現在來談談你的頭發,至于這個——」威廉揚揚手中的眼鏡上把將它丟進秋千斜後方的垃圾里。

「我的眼鏡!」芙蕖驚叫,馬上企圖去撿回那副跟著她將近十年的眼鏡。

仿佛是洞悉她的想法,William長手一伸,輕松的將她撈回眼前。「那是垃圾,可以丟掉了。不要那麼吝嗇,堂姊。」

「你這——」芙蕖氣極,「強盜」兩個字正要月兌口而出時,卻又想起William的病患身分,不行,在這種危險人物面前,她還是收斂點,否則惹毛了他,她就等著用躺的被人抬出去了。

「堂姊,你要應徵旅館里面的接待人員嗎?」完全不知道芙蕖心思的William又沒頭沒腦的問。

嗄?旅館接待人員?

「銀行會計?」

苞不上他的思緒,芙蕖還是一愣一愣的。

「看你的表情,我想不是。」他獨斷地說。「既然不是,何必梳發髻呢?真搞不懂,都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怎麼還會有女人如此虐待自己的頭發?堂姊,難道你不了解頭發扎得過緊不僅會損害發質,還會導致偏頭痛嗎?為了你的健康和別人的眼楮著想,這個習慣要改。」

隨後,William的大手毫無預警的復上了芙蕖的頭,嚇得佟芙蕖連眼楮都不敢眨一下。他要干麼?練任我行的吸星大法?用念力吸她的腦漿?

William只是抓了抓芙蕖的頭,說︰「嗯,發質還不錯,只是有點干。步驟二,洗發護發後,先幫你剪個簡單的羽毛剪,打點層次試看看,依你的鵝蛋臉來看,一、兩個月之後可以嘗試剪個齊耳的短發,會更好整理。或者你想直接剪短發?」

見他沒有額外的企圖,芙蕖松了一口氣,卻仍然一臉茫然的盯著他,不敢輕舉妄動。她已經放棄了,人家說,面對精神病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安心,不要去激怒他,然後趁其不注意時再悄悄離開。

「我看直接剪短發好了。」看芙蕖沒反應,William又自作主張。

「還有還有,堂姊,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這一身的灰色又是怎麼回事?」他皺著濃濃的眉,不悅的說。「堂姊,你還不到三十歲吧?干麼弄得像五十多歲的老媽子呢?瞧瞧你,瞧瞧你!灰色的寬松襯衫扎在灰色拖地的百褶裙里,還有灰色的一百九布鞋,全身的灰!你是太喜歡灰色,或者以為自己是曾經遺落玻璃鞋在王子手上的灰姑娘?要不要我去隔壁巷口的五金行賒一罐灰色水泥漆充當化妝品往你臉上一抹,替你弄個名副其實的灰頭土臉?嗄?」

芙蕖被他連珠炮似的一番話炸得目瞪口呆,去年初奧斯卡金像獎熱門片「美麗境界」推出時,她還曾經懷疑過一個精神異常的科學家怎麼會有能力榮獲諾貝爾獎,她一度認為那只是評審的同情,可是現在,她親眼目睹眼前這個怪人的能力後,現在她相信了!再加上他剛才一眼就看穿她心思的舉動,她相信這個怪人是真有超能力的!

「你應該慶幸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看在你似乎很喜歡蓮花,還有阿杰的面子上,我就饒你一命,若換成其他人,我鐵定馬上把你這身的丑陋給剝光光!堂姊,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暴殄天物!」他越說口氣越凶惡,到最後簡直是用吼的。

剝光光!Oh,myGod!他不僅精神異常,還是個狂!

佟芙蕖啊佟芙蕖,為了對蓮花的好奇,你就要賠上一條命了。無怪乎有人會說︰「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只貓」,她總算了解其中真諦了。

「堂姊,你听好了喔,步驟三,嚴禁再穿任何灰色的衣物,內褲都不準喔!我看你的皮膚挺白的,應該穿什麼都好搭,幾種顏色給你選,白的、黃的、藍的、紫的、粉紅的,哪一種?」他逼近芙蕖的臉,霸道的問著。

「嗄?」

「我問你顏色。」

「粉、粉……粉紅的。」算了,隨便給個答案吧!只要不激怒他,要她穿透明的都行。

William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整齊的牙齒潔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很好,和我想的一樣。」話鋒一轉,眼楮望著芙蕖的下半身。「這種歐巴桑裙子不適合你,常穿褲子嗎?熱褲、五分、七分還是一般長褲?」他每說一種,眼神就往下移一點,大概是在目測她的腿長。

被他的眼神搞得頭皮發麻,佟芙蕖不住的往後退,眼看就要被。逼到牆角了,就在這時,她手機命運交響曲的音樂乍然響起,佟芙蕖手忙腳亂的抓起手提包,搜尋著她不知道塞在哪里的電話。拜托拜托,響久一點,千萬別在此刻轉接語音信箱啊!她還要靠它拯救她的命運咧!

在她幾乎把整個皮包都翻過來之後,總算撈到她那支一周響不超過五次的手機。「喂?」

「大姊!」佟鳶尾急切的語氣由手機那頭傳來。「你快回來!」開門見山的喊道。

「什麼事這樣著急?」

「你先回來再說啦!快點,我們等你。拜!」

「喂喂,老麼?老麼!」可惜回答她的卻只有嘟嘟嘟電話聲。

芙蕖收起電話,努力向William堆起一個虛假的笑容。「呃……我是很想在這邊繼續和你討論如何幫自己改頭換面,可是我妹妹打電話說家里出了點問題,要我緊回家,所以,再見!」說著,拔腿就往門邊跑。

「唉唉,堂姊,你的選擇題還沒做完耶!到底要戴眼鏡還是隱形眼鏡,或者去做手術?」

「三幼那啦!不見!」佟芙蕖不假思索的亂喊,推開紅門,沖出門外。

「喂喂,堂姊,你還沒留下連絡電話耶!」他追出門,可惜佟芙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轉角。「跑那麼快,急著去買樂透彩嗎?這個阿杰、每次都介紹和他同樣奇怪的客人。」William自言自語的咕噥著。

然後他轉過身子進門,準備進店里等待下一個客人,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張卡片,喔,大概是阿杰堂姊剛才在找手機的時候不小心掉的。他彎下腰撿了起來,正確的說,那是一張IC識別證。「佟芙蕖。」這個名字揪了他的心一下。

佟芙蕖!她姓佟!可是阿杰姓邱啊!既然是堂姊,怎會不同姓?難道阿杰爸爸是入贅的?

「電機系副教授。」副教授?她不是從南部上來應徵工作的嗎?怎麼會有對面那間大學的工作證?

看看照片,沒錯,是剛才那個戴黑眼鏡的女人。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種可能性——認錯人!

這下可糗了,不分青紅皂白的給人家從頭到腳亂批評一陣,她沒當場賞他一頓排頭,或者二話不說的推門走人就不錯了,還乖乖的任他東挑西揀、隨便大吼大叫,這個佟芙蕖,是被他嚇壞了還是神經太大條?

去!都是他的職業病般的鬼!William低啐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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