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雅,緒雅,你到現在才來啊?」
方緒雅應聲回過頭去,就看到正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一群年輕女孩,為首的那個剪著利落的短發,正笑得陽光燦爛地向自己招手。
「亞梅,有什麼事嗎?」方緒雅含笑回答,仍從容地把包包放入自己的置物櫃。
「我有消息要發布呦!」董亞梅得意洋洋地拉長了腔,「是關于新來的指揮的!」
劉芝和王蕾連忙點頭附和︰「是呀,肖指揮已經決定出國留學深造了。這次咱們交響樂團要來一個新指揮呢!」
方緒雅眨眨眼,笑這問道︰「亞梅你這麼快就弄到新指揮的情報了?」
圍簇在一起的女孩們又是一陣亂糟糟催促聲。
「新任指揮,葉凜,二十八歲,身高181cm,中央音樂學院指揮學科畢業,曾在德國和奧地利進修他的父親,是國內有名的指揮家葉鈞,現在中央音樂學院兼任小提琴學科的教授」董亞梅在一片嘈雜聲中大聲宣布。
「咦?」听到這里,方緒雅輕輕一個「咦」字,讓董亞梅的述說暫時中斷了。
「怎麼?緒雅也動心了?」王蕾扮鬼臉打趣。
「才不呢!劉芝也樂得一唱一和,「人家緒雅都已經有楊大作家了,哼……楊大作家好像前幾天來了是吧?
「啊,真好。」董亞梅嘆了口氣,「緒雅有楊熙言這位白馬王子,年輕、英俊又多金,又是青梅竹馬……我真眼紅啊……」
「不過亞梅,我听說,這位新任指揮條件也很棒啊!」完全忘記了原先話題的劉芝開始熱衷于討論起婚嫁問題來,「葉凜葉指揮,還沒結婚是吧?」
「小芝你好討厭哦,你不也有男朋友了嗎?」王蕾反唇相譏︰「葉凜應該讓給我這種子子一身的孤身女子才對啊。」
「喂,你們不準跟我搶!」董亞梅忙慎重宣布,「他是我的目標!
「才不……」劉芝和王蕾這會兒又齊心協力,拉長了聲對抗,「他又不是你的,誰有本事誰得!」
三個女孩嘰嘰喳喳鬧個沒完,方緒雅不由得「唉呦」一聲笑了出來︰「喂,我說三位小姐,你們人還沒見到,就爭什麼啊?」
董亞梅忙別過臉,比劃著說︰「緒雅你當然不急了,你早有白馬王子了嘛……葉凜我雖沒見過,但音樂圈內的人誰都說他是個超級帥哥耶!」
「啊?是嗎?但葉教授……」方緒雅低低地自語,立刻被她們耳尖的听了個準。
劉芝首先湊過頭來︰「對了,緒雅是中央音樂學院畢業的,莫非你見過葉凜?」
「沒、沒有啦!」看到三個女孩全瞪大了眼,方緒雅忙不迭地擺手,「我和他差了五歲,又不是一個學科,怎麼可能見到過!我只是上過他父親、葉鈞葉教授的課啦!」
「嗯,說的也是。」劉芝認同地點點頭。
董亞梅好奇起來,問道︰「葉教授本人是指揮家,為什麼去教小提琴科呢?」
方緒雅輕輕點了點頭,說︰「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葉教授年輕時也是小提琴演奏家……」
「難怪了!」董亞梅恍然大悟,「葉凜十幾歲時也有‘小提琴神童’之稱呢!」
「啊!」三個女孩齊聲長嘆了一口氣,之後異口同聲地叫出來︰「好想快點看到那個大帥哥啊。」
「低級!」輕微的斥責清晰地傳入耳中,董亞梅循聲望去,不由翻了翻白眼、
「啐!」劉芝別過臉,「老姑婆來了。」
「你說誰老姑婆?」正在置物櫃放東西的盤髻女子猛地回過頭,柳眉倒豎。
「那你說誰低級?」劉芝不甘示弱,瞪大了眼。
「算了,大家別吵了!」方緒雅忙隔開她們,阻止了兩只噴火恐龍的火氣爆發,微笑地勸慰著,「大家都是無心的,別為小事起爭執嘛。」
劉芝揚了揚眉,說︰「好,沖緒雅的面子,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董亞梅拉了拉她的袖子︰「算了算了,小芝,咱們去那邊吧。」
王蕾也點點頭,和她們一起轉身離去︰「是啊,這里空氣太濁了,我真受不了。」
「你!」盤髻女子氣得臉都綠了,但卻讓緒雅擋住,無法追過去。
她年紀二十六歲左右,還沒到被稱之為「老姑婆」的程度,但從盤得密密齊齊的發髻警及嚴肅的神情來看,確實是保守型的。
方緒雅仍在打圓場︰「潔姐,你別生氣了。小芝她也不是惡意的,只是沖口而出罷了。對了,潔姐,听說今天新任指揮會來,你知道嗎?」
孟潔的氣憤神情終于緩和下來,嘆口氣說︰「緒雅,你真是個濫好人,和誰都處得好……」她把琴盒放下,點點頭,「對,已經決定了。葉凜從今天起擔任本星光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
人聲嘈雜起來了。除了緒雅她們這些小提琴手之外,中提琴、大提琴、單簧管、雙簧管、法國號……的人都到齊了,都聚在一起談論新來的指揮。
接著,在過去的常任指揮肖斐的帶領下,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站到了眾人面前。
「各位團員,我去德國留學深造的事已經決定了。因此,我們星光交響樂團將迎來一位新的專屬指揮—葉凜先生。他出身音樂世家,畢業于中央音樂學院指揮學科,還曾在德國和奧地利進修過指揮技巧……」肖斐頓了一下,像是特意要讓听眾加深印象,「從今天起,葉凜先生就是星光交響樂團的常任指揮了。大家以後好好合作吧。」
肖斐向團員們微笑著點了個頭,就退後一步,把眾人矚目的焦點讓給那位新任指揮了。
「各位團員大家好。」他簡單甚至有點不耐煩地向大家點了下頭,用一種清朗而低沉的嗓音迅速而公式化地問了個好,「我是葉凜。」
緒雅一眼望去,他的個頭相當高,恐怕的確如董亞梅所說有個一百八十公分以上。不論是這種個頭還是相貌,緒雅都無法將他和那位慈眉善目的葉教授聯想到一起。
他相貌的確相當俊朗,臉部的輪廓線條十分剛硬,劍眉、眼瞳炯炯有神,緊抿的薄唇,看來是嚴肅並不大愛笑。總體來說,他通身籠罩著凜人的寒氣,與他的名字倒是十分相稱,令人難以親近。
「好酷哦。」坐在緒雅身旁的董亞梅小聲響咕了一句。
大約是被听見了。葉凜搜尋的視線向這邊投射過來,不期然與緒雅的眸光交織在一起。緒雅反射性地回以溫雅的微笑,他卻輕輕哼了一聲,扭過了頭去。
看來,是個不大好相處的人呢。緒雅在心中暗暗嘆息。
真奇怪,和葉教授的慈祥和藹完全不同呢。話說回來,亞梅和小芝她們的打算,怕是不容易實現嘍。
「那麼,各位團員也來個自我介紹吧。」肖斐的聲音打破了有些過于僵滯的氣氛。
「我是本樂團的首席,第一小提琴手孟潔。」孟潔拿著小提琴起身,得到的是葉凜估價性的一眼。
之後每個樂團成員依次起身自我介紹。而站在前方,雙手抱肘的葉凜仍是一副沒什麼變動的神情,冷淡疏離地站著,也不知听進去沒有。輪到緒雅的時候,他拾起眼來瞄了瞄,接著很沒有禮貌地打了個呵欠,昏昏欲睡的樣子。緒雅這麼好涵養的人,心底也不由掠過一絲忿然。
「很好。」在眾人介紹結束後,他又打了個呵欠,然後理所當然地吩咐︰「孟潔小姐,請指定一首曲子,我想先听听各位的演奏。」
「好的。」孟潔應聲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大家,目光似乎在董亞梅她們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用一種似乎不懷好意的聲音宣布,「那麼就來演奏一曲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作品35》吧。」
「可以,那就開始。」葉凜並不在意她語調的異樣,點頭贊同。接著,他退到了指揮台後面,讓肖斐來指揮,似乎打算听听樂團的程度。
在團員的調音聲中,緒雅清晰地听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董亞梅的抱怨聲︰「老姑婆真可惡,存心想表現自己啊。」
緒雅輕聲答道︰「不會吧。而且新任指揮,只是想知道我們的程度……」話沒說完,她敏銳地感覺到葉凜射來的凌厲不耐的視線,忙低下頭,吞下了下半截話。
坐定位置後,在原指揮肖斐的指揮下,星光交響樂團開始了如往常一樣的演奏。
澎湃的樂曲在大廳中響起,像是洶涌的音之洪水淹沒了全身。緒雅深吸一口氣,盡情舒展著手指,用自己的小提琴聲演繹著柴可夫斯基的名曲……
優美的旋律……
開始是略弱,然後逐漸加強……在漸強的弦樂中又加入了管樂;強音,最強……再漸弱……弱……
琴弓在音之洪水中跳舞,輕盈,流暢……宏大的合奏中又能分辨出自己的琴聲,像是溪流匯聚成大海,整個身心都在樂音中震顫……
緒雅全身心地投入演奏中,感到胸臆間仿佛有春潮涌動,深切感受到音樂神奇的魅力……
「停——」葉凜突如其來地打斷了演奏。
「怎麼了,葉凜?」比他年長不少的肖斐指揮不以為忤,反而賠笑詢問。
「我知道大家的水平了,這樣就可以了,不必再听下去了。」葉凜泰然自若地回答,凌厲的目光開始緩緩梭巡眾人。
「單簧管的劉芝,裝飾音的主音太弱。」他開始評論.
「小號的鄒家明,很多音不準。還有第一小提琴的張——晤——張杰,延長音太長,要和別人協調。」
他閑閑地抱胸,一一點出各人的名字和錯誤,而且完全沒有弄混人名,看來是在短短一番自我介紹後,他就記住了所有人。
被他點到名的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相當難堪。
指揮肖斐也感到尷尬,從旁勸解說︰「葉凜,若只要求詮釋曲子的部分也就算了,像延長音的把握是個人演奏技巧的特色,就不必苛求了吧?」
葉凜別過臉,談談地掃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繼續說道︰「第二小提琴的董亞梅,你要加強練習,太生澀了!你的演奏簡直像街頭藝人!」
「對、對不起!」從未受過如此直接尖銳的批評,董亞梅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頻頻道歉,雙眼紅通通的幾乎快哭出來了。
「還有你,方緒雅吧?」他踱班了過來,冷厲的目光停留在緒雅臉上,語音一滯,「你……」
緒雅嚇了一跳,仰起臉低聲問道︰」葉指揮,我……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欲言又止,迅速轉換了話題,「被我點到的人自己私下要多加練習。從今天我接手這個樂團開始,我們的目標就是把這些已逝世的偉大藝術名家的遺作演繹成震撼人心的東西,而跟不上我步伐的人,」他頓了一下,又環視四周,加重了語氣,「是沒必要留下的!」
四下里一片嘩然。縱然他家世顯赫、資歷傲人,但說出這樣的狂話,也是夠令人側目的了。
听了他的話,肖斐指揮臉上汕汕然的,偏又不好開口。倒是小提琴首席孟潔立刻站了起來,朗聲說︰「我代表樂團歡迎葉指揮這樣高水平的領導者!」
方緒雅秀眉輕蹙密,暗暗忖道︰潔姐這麼說,也太不給肖指揮和其他人面子了。她正在擔心,果然董亞梅她們都在底下暗暗冷哼,平時關系本就不好的人這下關系更惡劣了。
出了這樁事,肖斐指揮顯然心里很不痛快,過了一會兒就托辭要辦留學的瑣事匆匆離開了。自大狂的葉凜倒是毫不在意,繼續指揮樂團排練那首小提琴協奏曲,團員們大多都膽戰心驚。
新任指揮來臨的第一天上午就這麼過去了。葉凜宣布練習結束時,團員們就像逃命一樣迅速離開了音樂廳。
在置物櫃取東西時,董亞梅和劉芝她們果然聚集過來發表意見了。
「緒雅,我們算明白了。老姑婆真是那種趨炎附勢的女人,平時還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一看到新指揮就拼命巴結。」
緒雅暗暗在心中嘆息,說︰「我想你們和潔姐真是天生不和吧。不過,新來的這位葉指揮不是更恐怖嗎?」
「才不呢!」劉芝很快地反駁,「他多帥啊,那才叫酷嘛。被他罵啊;我一點也不生氣,還好開心呢!」
「啊?」緒雅目瞪口呆,不由轉首望向被罵得最慘的董亞梅,尋求支援。
丙然,董亞梅沒像劉芝那麼花痴。她怔仲了半晌,嘆出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我長這麼大,還沒人這麼罵過我!這個自大狂,沙文豬!」
緒雅有些不安地說︰「亞梅你太大聲了……要是被葉指揮听到……」
但董亞梅顯然沒有听進別人的話,她雙眼迷離,幾乎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良久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但是他真的很有型!」
「啊?」緒雅的下巴差點月兌臼。
「……罵人的樣子也好,冷冰冰地說話也好……站在大家面就又自信,又狂傲……」她仍在自言自語,「叫人家怎麼下決心討厭他嘛!」
「是啊,是啊!」劉芝點頭附和,「真是好男人哪!」
「……你們……」緒雅一時間還真是無言以對。
「哎呀,緒雅你呀,」劉芝吐吐舌頭,「是沒辦法理解我們的心情的!誰你早有了個那麼棒的白馬王子呢!」
「哎,哎,快過來!」結束練習後一直沒露面的王蕾忽地從門口探出頭來,「你們快過來!」
「什麼呀!」董亞梅沒好氣地反問,王蕾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有什麼事?」緒雅壓低了聲音問。
王蕾眨眨眼,臉上綻開了一朵小小的酒渦,顯得既嫵媚又矯捷。她再度招手,竊笑著說︰「來看哪!」
幾個年輕女孩順著她所指方向,向指揮休息室望去。
「老姑婆?!」董亞梅首先叫出聲,被眼疾手快的王蕾捂上嘴,才沒驚動休息室里的兩人。
孟潔捧著一罐冰鎮飲料,正和葉凜說話︰「葉指揮,你今天辛苦了。」
「哦,是嗎?」與在大家面前不同,葉凜的語調相當平和,剛硬的臉部線條也柔和了不少,「以後我們還要一起合作,孟小姐不用這麼客氣。」
這時,不管是休息室里的孟潔,還是在偷听的緒雅她們,都是一陣驚愕,眼前的葉凜,溫雅含笑,說話謙恭,和之前那個狂傲自負的撲克臉簡直天壤之別。
「難不成……他有雙重性格?」王蕾壓低了聲音說,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嘻……該不會他對老姑婆……」她又突發奇想。
「呸!董亞梅和劉芝兩人同時反應很大,「怎麼可能?」
緒雅微盛秀眉,低聲說︰「或許葉指揮是個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呢?」
另外三人還沒來得及回答,注意力已被孟潔吸引了。她顯然也對葉凜的改變很不適應,擠出了一朵僵硬的笑容,結結巴巴地說︰「葉指揮,喝罐飲料吧,天這麼熱……」
七月的天氣,溫度很高,尤其是這會兒正值正午,日頭毒辣辣的。排練時穿衣又不能過于隨便,每個人都熱得汗流俠背,葉凜也不例外。
他前額留了不短的劉海,被汗水濡濕了,濕轆轆地粘成一繕,顯然是相當熱了,但他卻不伸手去接孟潔遞過的飲料,反而擺擺手說︰「不必了,我不熱。」
「不用客氣呀。」孟潔誤以為他在謙讓,干脆硬塞到他手上,「葉指揮,請喝吧……」
話沒有說完,葉凜滿臉嫌惡地退開幾步,看著因孟潔過于熱情而踫觸到的右手,喃喃低語了幾句,立刻轉身出門,只留下變成化石的孟潔僵在那里。
「哈!老姑婆,馬屁拍在馬腿上了吧?」簇擁在門口的董亞梅、劉芝一擁而人,「想巴結新指揮,最好先去照照鏡子!」她們極盡嘲笑之能事。
「亞梅……」緒雅訥訥地開口,「別這麼說。」
「緒雅你真是個濫好人!劉芝笑著開口,「咱們樂團里,除了你,誰願意理這個老姑婆呀!」
「就是!憑她那樣,也想去討好葉指揮!」董亞梅火上澆油。
孟潔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終于摔下飲料罐,掉頭沖出了門。緒雅想阻止時,已來不及了,只能暗暗嘆了口氣。
董亞梅和劉芝發出一降轟笑,不以為然。
王蕾一直沉默著,這時卻有驚人之語︰「哎,你們說,葉指揮要真像緒雅說的那樣是個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的人,那麼……」
「對啊。」劉芝心領神會,「那我們不就有機會了?如果他不像工作時那麼酷……」
董亞梅也興奮地加入話題︰「他對老姑婆都能那麼和藹可親,何況我們……」
「不過,」緒雅憂心地插話,「他還不是突然對潔姐發脾氣走掉了?應該還是很難相處吧?」
「哎呀呀,瞧你說的。」王蕾笑吟吟地,「那當然了!像老姑婆那種丑女拼命對他獻殷勤,就是聖人也受不了啊。」
「對,葉指揮忍了那麼久,還對她笑著說話,涵養都可以和緒雅你相比了呢。」劉芝扮了個鬼臉,「這麼算來,他真是個要性格有性格,要溫柔有溫柔的新好男人耶!」
「啊啊,這麼好的男人,」王蕾一甩頭發,明眸亮晶晶的,「才不會讓那個老姑婆佔便宜呢!」
「唉……你們啊!」緒雅無奈地搖搖頭。
她門正在興奮地扯談著,緒雅的BP機響了,頓時又令她們改變注意力,湊上前來打趣,「緒雅,好甜蜜哦!是白馬王子吧……」
緒雅臉一熱,低聲說︰「熙言來這里取材,才會到我家住幾天,你們別這樣啦。」
「嗯。」王蕾一面點頭一面竊笑,「晚上在一起還不夠,白天還要聯絡……」
「濃情似蜜喲!」董亞梅和劉芝跟著起哄。
緒雅白哲的玉面籠上一層暈紅,偏又不好意思出口反駁,只得低嗔一聲︰「你們想得好邪惡哦!」轉過身去,打電話回傳呼。
董亞梅她們哪會輕易被撇開,全死皮賴臉湊到電話機前,伸長了脖子听她打電話。
丙然是楊熙言打來的,是約緒雅出去吃午飯。緒雅還沒來得及答應,話筒就被董亞梅劈手奪了過去。
「喃,楊大作家嗎?」
「喔?你們是——小雅的同事吧?」
「對了!我們是一群可憐的單身女子,今天中午緒雅就借我們一用,放心啦,晚上一定會放她回你身邊。好了,就這樣、拜拜!」
她也不等楊熙言答應,就掛了電話,俏皮地對緒雅做了個鬼臉。
劉芝笑吟吟地推著緒雅出門說︰「今天下午讓咱們女兒軍團痛痛快快玩一場,誰也不許說男人的事哦!」
緒雅無奈地搖搖頭,笑了。
難得熙言來北部取材,她和他卻一直沒時間好好相處。白天兩人都有正事得辦,晚上也是規規矩矩地分房睡。雖說他們交往已經三年了,幾乎是公認的來婚夫婦,但緒雅和熙言都是內斂害羞的人,在結婚以前並沒打算有逾矩的親密行為。但是,這些話說給董亞梅她們听是不會被相信的啦。
就這樣,難得的周五,緒雅和「女兒軍團」瘋玩了一整個下午。想到熙言周六就要回南部,緒雅幾乎是小跑著趕回了家。天,已經黑了。
說是自己家,其實是租來的房。北部住房相當緊張,還是楊熙言的遠房姨媽看在熙言面上租給緒雅兩室一廳的小套房子。樓層倒是不錯,在二樓,緒雅向來是不用電梯自己走樓梯的。
到了門前,緒雅剛伸手一踫,門就開了。看來熙言在家沒有鎖門。她滿心歡喜地月兌了鞋,正要進去,卻不禁蹙緊了眉。
房門口的鞋架上,除了熙言的鞋外就全是緒雅的鞋了。但是,由房門口開始,清潔的地板上十分明顯地留著一行男子球鞋的鞋印,相當凌亂。看來是哪個訪客沒有月兌鞋就急沖沖地沖進了房里。
生潔的緒雅吸了口氣,幾乎是下意識地拿了布巾順著鞋印一路撩過去,一直到楊熙言這一周來暫住的那個房間。
「你這是什麼意思?」相當響亮的男子嗓音,但是語調高亢,似乎是未月兌稚氣的青少年。
緒雅訝異地探頭向房里看去,楊熙言正和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年輕人坐在一起,兩個人情緒很激動地在說話。
「輝,你冷靜點,好不好?」楊熙言是個帶著書卷氣相當俊朗的男子,今年二十六歲,和緒雅是青梅竹馬的童年玩伴,的確如董亞梅所說可算是白馬王子型的男友。
但是,他稱呼的「輝」卻是緒雅從沒听說過的。听他口氣的親密,兩人似乎是相當要好的朋友,但緒雅不但沒見過,連听也沒听他說過。
那個「輝」年紀更輕,緒雅猜他恐怕與自己差不多大。他留著平頭,皮膚黝黑,但長相是俊挺的硬派小生,穿著運動服和運動鞋,像是從事體育的人。他十分激動,胸膛一直在劇烈地喘氣,忽然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我冷靜不了!我沒你這個大作家這麼有氣度!」
「輝!」楊熙言也站起身來,拉住了他的手臂,像要阻止他的發作。
輝別過臉,正面朝著房門,緒雅更清楚地看清了他的容貌,劍眉虎目,相當有陽剛氣的帥哥臉,不過年紀好像比她剛才推測的還要年輕。而且,有些面熟……
緒雅怔怔地望著房內,有些納悶熙言這種書生型的人幾時交了個運動健將的朋友。
「我叫你把話說清楚,姓楊的!」輝大聲叫道。
「輝——你別鬧了好不好?」楊熙言伸手搭住了他的肩,「這時候小雅快回來了,你先回去好不好……」
門外的緒雅一怔,不由僵住了,本來想起身打招呼的,這時卻一動也動不了了。
熙言……他似乎瞞著我……什麼事……她心底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你怕她發現是不是?」輝的話半帶嘲諺,「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別過,水不相見!」
「輝!」楊熙言一時情急,再也顧不得什麼,用力一帶他的手臂,把他扯回身來……他們兩人……吻在一起!
緒雅渾身發軟,蹬大了眼呆呆地看著這一幕,幾乎不敢置信。
她和熙言交往了三年啊!也決定明年會結婚的……他竟然愛上了別人!而且,還是個男的!她的男朋友是個同性戀!
房間內的兩人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渾然忘我地熱吻著……原先態度強硬、桀驁不遜的輝由抗拒轉為迎合,雙手緊緊環抱著熙言的脊背。平時那麼冷靜從容的熙言也一副陶醉的表情……
緒雅忽然覺得全身空蕩蕩的沒了著落,手中緊緊抓著的布巾也無力地掉在地上。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交往的這三年來,她和熙言也接過吻,蜻蜓點水般輕觸唇瓣的溫柔之吻……就像是從童年時代起,熙言對她無微不至的關懷……
膝蓋跪在地板上太久,都麻掉了。她的身子一晃,
搖搖欲墜,她忙用手撐住。大約是用力太猛,手和地板相踫,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誰?」房間內的兩人迅速分開,楊熙言大聲問道。
緒雅頓時慌了手腳,不知為什麼心虛的反而是自己,她一點也不想在此時和熙言踫面。
楊熙言已向這邊走來,她一時間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猛然跳了起來,轉身就向門外跑去。到了門口,她胡亂套上鞋,連滾帶爬地沖下了樓去。
「小雅!」他追到了樓梯口,大聲喊道,想必是認出她的背影來了。
但,雖然听見了他的喊聲,緒雅卻不能回頭,也不願回頭。
他的身邊,想必正站著那個輝吧……她該以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呢?
☆☆☆
緒雅在天已入黑的街上跑著,忽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已竟意跑到了樂團來
「真傻!」緒雅責怪起自己來。
為什麼要逃跑呢?自己除那個家,在這里根本就沒地方好去啊。大概是身體的本能,跑著跑著就跑到最熟悉的地方——樂團。
今天是周五,明天和後天都是公休日。樂團里不會有人在吧
她悶悶地想著,茫無目的地返身往回走。雖是夏天,但畢竟也發晚上八點了,這條偏僻的道路上很冷清,幾乎看不到人影。
夜空分外清朗,一彎清月升掛天穹,投下冷冷的月甚,與白晝里難耐的酷暑炎熱幾乎是兩個世界。
跑著來的,路程相當長,緒雅到此刻才感到身體的疲憊。往前走了兩步,她又停下來。天上清冷的光和地面上昏黃的街燈相輝;投照出她長長的影子。
往哪兒去呢?她能到哪里去呢?
正在此時,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流水般地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像是沁涼的微風拂過了心田……
帕格尼尼的b小調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
沒有鋼琴的伴奏,只有小提琴的獨奏,然而,卻給人靈魂震顫的感覺—一流動的樂章,在清冷的月色中分外輕盈;極弱的顫音,猶如悲傷的嘆息,劃過聆听者的心湖,激起共鳴的漣漪
是誰呢?是誰在這樣靜瑟的夏夜中演奏出如此動人的旋律?
帕格尼尼的曲子需要絕佳的技巧,縴細的感受力和高漲的情緒而這個演奏者,完美地做到了這一切
想要拉小提琴。在這樣的夜色中,在這樣的旋律環繞下,緒雅眼望天空,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沖動。真的,想要拉小提琴。
但,緒雅下意識想了想,才又起自己把小提琴丟在家里了。剛才沖出來太匆忙,她除了穿鞋什麼也沒帶。
但是,真的很想—一從沒有過如此刻這般迫切的渴望,想要拉小提琴!
緒雅走進了院門。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月下演奏的葉凜。
他穿著很簡單,表情也比白天要柔和許多,完全是一副沉浸在旋律中的神情。那靜靜流瀉而出的美妙音符,宛如輕柔的泉水涌動流淌,給人以淒清委婉的感受。
原來,葉凜還是很像葉教授的,是個很溫柔的人一音樂能夠告訴听眾許多事,包括演奏者的心情和靈魂。
啪啪啪!一曲終了,緒雅站在他身旁鼓起掌來︰「葉指揮,想不到你的演奏這麼出色,太完美了!」
葉凜抬起臉來,冷冷地凝視了她半晌,淡淡地說︰」你哭什麼?」
「咦?」緒雅縴秀的手指抹上玉靨,才發現不知何時,淚,已潸然而下……她掩飾著吸吸鼻子,凝淚綻開了一朵溫雅的笑容,輕聲地問︰」可以借我嗎?」
「什麼?」
「小提琴。」緒雅補充,「我突然很想演奏。」
他遲疑了一會兒,把小提琴和琴弓遞過來,遞到半途又想起什麼,先從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遞上︰」先擦擦臉吧。」
「謝謝。」緒雅有些羞赧,接過手帕低下了頭擦拭淚水,像是突然想起,抬臉嫣然一笑,「葉指揮,你很像葉教授呢,都是很溫柔的人一」
葉凜神情一僵,欲言又止,接著迅速遞過小提琴,粗聲說︰「給你。」
「謝謝。」緒雅站在冷月的清輝之下,開始演奏馬斯內的《泰奉伊絲冥想曲》。一支描述泰伊絲心境的間奏曲。它歌頌了愛和喜悅,以及,因愛而生的迷惘。
夜色中,緒雅如緞的長發輕輕飄拂,在皎潔的月光下泛出清麗的光澤。旋律悠揚,纏綿的情思如流水般流瀉在靜溢的夜空中,如點點螢火蟲摧殘閃亮,一點一滴都是揚飛的淚珠一音符是如此閃亮燦爛,又是如此低婉憂傷,像是無形的羅網,牽扯出人們內心深處最真摯的情愫,在廣袤的黑夜中無限延展開來,予人以無以排遣的傷感
在迷惘和震驚交織,被憂傷困擾的這一夜,緒雅就靠著小提零度過了她盡情地演奏著,首次在樂曲中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葉凜靜靜地坐在一邊,漠然地看著她。那雙冰冷的黑眸子里,溢動著一種深邃幽遠的復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