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晉六年十月初九,帝京里里外外草在一團紅艷之間,隨處可見的大紅燈籠預示著一場盛大的婚禮即將到來。
這一天,正是當朝天子迎娶皇後的好日子。
帝京城內更是熱鬧,整座皇宮鋪滿紅色毛毯,梁間也掛滿了彩網。
迎親的隊伍聲勢浩大地在午時前來到了千湖巷的厲王府,接出身著鳳冠霞帔的落落。
喜慶的鞭炮聲一直從街頭響至巷尾,沿途上,百姓都擠在道邊爭相觀看。
除了鞭炮,街頭巷尾間的流言也出奇得多,都是關于這位碧落皇後的,有的說她本已嫁過人,是個蕩婦,有的說她是只有著千年道行的狐狸,幻化為人形迷惑君……
外頭的流言雖多,她卻什麼都沒听見地被抬入了皇宮,成為冬楚皇朝懷靈帝的皇後,自此,這個身分成謎的女子母儀天下,得到了世上任何女人都無法與之抗衡的榮耀地位。
在皇宮正殿,二十四聲吉慶鼓聲中,她與朱桓楊雙手緊扣,一路相扶,來到皇宮中最高的宮殿前,接受百官及萬民的祝賀。
其他嬪妃也在其中,馮貴妃跪在最前面,咬牙跪地看著那本該屬于自己的榮耀被一個身分低下、愚鈍無知的女人搶走。
新仇舊恨涌上她心頭,這位皇後好管閑事,隔三差五就帶著黑甲兵做些出格的事,比如到北方跟青狼族打游擊,幫百姓搶收稻子,深入山區抓土匪……她的父兄因為耽誤黑甲兵的糧草而被治罪,命雖保住了,家族勢力卻元氣大傷。
不只馮貴妃,她身後的嬪妃們也都暗地里咬牙切齒,黑甲兵四處行動,救民于水火,不可避免地牽掛出許多弊案,使得她們的家族都受到連累,她們恨這個壓在她們頭上的女人,她的存在,只會害她們的家族失去權勢和地位。
在諸多怨恨、祝福、好奇與猜測當中,朱桓楊與落落完成了婚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卞麗的夕陽在富麗堂皇的宮樓上燃燒,與滿城的紅艷融成一體。
齡她心手相連,兩人先到東姬的靈位前祭拜,再來到清桂宮,清桂宮是國母的居所。
「皇上金安。」
「皇後萬福。」他們剛走到清桂宮正廳,十幾位嬪妃已站成一排向兩人請安。
「你們來做什麼?」朱桓楊臉色一沉,冷冷地問。
他這一問,所有嬪妃都不敢多話,彼此交換著眼神。
馮貴妃聞言一怔,瞄了眼他們交握的雙手,眼楮里的毒辣一閃而逝。
「皇上,臣妾們只是來祝賀皇上與皇後娘娘白頭偕老。」她嘴甜地說道。
他皺著眉,隨口打發她們離開,嬪妃們見他神色不善,識趣地告退散去。
落落凝神看著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今日的他更令她心動。
見討人厭的那些女人離開了,他神色一變,對著她露出調皮的笑。
「沒有朕的吩咐,誰都不許跟來。」
朱桓楊玩心大起,撇開下人和侍衛,拉著落落在深宮里跑著。
「好了,到了,烤魚哦。」他們來到祠堂內,他眉開眼笑地把所有牌位抱到她面前。
「好,我來劈柴。」落落月兌下厚重的鳳抱,拿起朱桓楊身上佩帶的寶劍,毫不遲疑地劈著牌位烤魚。「不愧是朕的皇後,劈得好,懷熙帝的牌子多劈兩下,魚我也準備好了,在那邊的水缸里,落落,我好餓!」
「馬上就能吃到烤魚了。」她熟練地劈著牌位,接著升火烤著香噴噴的烤魚。
朱桓楊橫在蒲團上,眯起眼楮,享受著他特別的新婚之夜。
他終于抱得美人歸了!
「公公,安安要我找一個折子。」落落一身華貴衣飾,跑到御書房里叫著穆公公。
御書房里,穆公公正揮汗批閱著成山的奏折,從懷靈帝登基起,看奏折的事一向都是他代勞的,可憐他這身老骨頭啊!
「皇後娘娘。」他放下沾了朱皇的筆,站起身來跪拜。
「公公別客氣了。」她左右看看,沒有外人,便免了這些繁文褥節。
「多謝娘娘,不知道娘娘要找什麼折子?」
「安安說她想去準杭查一件案子,折子已經遞上來了。」
「哦,奴才找找。」
「我也來。」
一老一小同時埋進被奏折堆成的小山里努力著。
穆公公年老體衰,每次批折子總要再三思索,生怕出錯,所以時常是上半年的奏折到下半年還沒有看完,而朱桓楊好似鐵了心要整他,根本不問不聞,也不派人手幫他,以至于冬楚的內政紊亂。
「呀,找到了,這是安安的字。」
「奴才批了。」朱筆一提,寫了一個準字。
「喲?看折子呢,大家一起來吧。」杜雨青吃著燕窩糖,活潑地跳過來,看起來她的身子在一天一天復元。
她把手上的折子分一半給落落,高高興興地陪著穆公公一起看折子。沒過半個時辰,追妻而來的厲王爺也臉色難看地加入了看折子大軍。
「這個該怎麼批呀?好像鳳山一帶又有旱災了。」落落大致讀懂折子的內容,卻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看這個折子,張大人想從南邊引一條水渠,有了水渠,就可以灌溉農田。」
「可以把水渠修到鳳山。」杜雨青出身貧民家庭,對民間疾苦十分關心。
「好。」她滿心贊同,這樣就不會餓死百姓了。
從這天起,朝中的大小事,從穆公公于人謹小慎微的批閱,變成由當朝皇後、厲王、厲王妃及闢邪加入商討解決。
闢員們都驚奇地發現,奏折發還速度越來越快,長年拖延的事都得到了妥善的處理。
這情勢一變,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朱桓楊就很不高興,他發現他的皇後變得只愛看奏折不愛看他了,被忽略冷落的失落感充塞他的心頭。
受到冷落的他走進御書房,見五個人又湊在一起捧著折子看,落落動人的小臉專注地看著折子,壓根沒發現他的到來,他就沒來由的一陣心酸。
「這個該怎麼批?」
「本王已問過戶部,可以撥出三萬五千兩辦此事。」他要他的皇後!這群討厭的家伙。
「落落。」朱桓楊像個要不到糖果的孩子般吵鬧。
「小痹。」落落抬頭對他微笑,遞上一塊桂花糕,「小痹給你吃,很香的哦,你坐在那邊乖乖吃。」把糕拿給他,她又轉身跟杜雨青討論起來,不再理他了。
冬楚皇帝委屈地看著手里的桂花糕,哀怨地想著,他的落落被折子搶走了!
「都給朕出去。」他用力把桂花糕丟在地上,大聲叫道。
聞言,擁有雙色妖眸的男子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拉起自家娘子就往外走。太好了,他終于有借口不用看這些該死的折子了!穆公公和闢邪對視一眼,忍住笑意,一溜煙地告退。
「嗄?」落落眨眨困惑的大眼楮,「穆公公、表姊回來,這個折子比較急!」還有好多沒批呢。
「落落。」朱桓楊清清嗓子,笑容可鞠地掀袍坐到龍椅上,對她勾勾指頭。
「小痹?」
「把折子都拿過來,我幫你看。」要回自家娘子第一招,親自看折子。
落落把手里的折子抱緊,膛大眼楮,「你來看?」小痹不愛看折子,他好多次拿折子當廢紙丟。
「我只是討厭那些哩巴唆的八膠文。但是,今天我覺得偶爾看看也無妨。」
「好,給你看。」她猛點頭,把案頭上三十多本奏折放到他的身邊。
「這本,喲,這本你們不是看了好幾天了嗎?」朱桓楊隨手挑出一本,有些不懷好意地說道。
「厲王說,這兩家打架打好久了。」折子的內容是關于冬楚兩大氏族之間的紛爭。
「我知道,是我讓他們打起來的。」他雙眸閃亮,得意揚揚地在她面前炫耀。
「為什麼?」
「登基之初,這兩個有世仇的氏族就被我遷到同一塊土地上,而且我還派人故意把邊界畫錯,讓他們為爭土地打起來。不過這兩個氏族的人都很感激朕呢,說朕把天下最肥沃的土地給了他們。」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不失民心,而又讓他們吃足苦頭上。
「現在怎麼辦?他們的打斗已經影響到鄰近的百姓了。」
「那有何難!把這家的女兒指給那家兒子,再把那家的女兒指給這家兒子不就行了嗎?我來指婚。」聯姻是最有效阻止事態惡化的方法。
「啊?」
「兩個氏族聯姻,怎麼也得有所顧忌了。看吧,我比穆公公他們厲害吧。」
「小痹好棒,你快點寫上。」她催他寫上朱批,平息騷亂。
「好,但是落落,相公手好酸,寫不動字,怎麼辦啊?」
「落落幫你揉揉。」她討好地給他捶捶精壯的臂膀。
「這樣是不夠的。」他動作迅速地把佳人擁入懷中,深深地印下一吻,久久不放,直到他稍稍覺得滿足了,才緩緩放開滿面紅暈的落落。「以後我說批不動奏折時,你就可以用這招來治我哦,不管再難批的折子,我都會替你完成的。」
落落的臉飛上兩團紅雲,被吻得微腫的唇勾起羞擬的笑。
「批完了,再來看這個。遠鳴州都尉奏了州牧一本,嗯……」朱桓楊快速地批閱奏折,再拿起另外的折子看。「州牧家與土匪勾結……」
餅了半響——
「頭好痛啊,看折子好累哦。」落落听到他叉開始哀號,立刻嘟起嘴,貼上他的臉頰。
「不如我們回清桂宮的床上躺著批?」朱桓楊疲憊地揉揉眼楮。
「好。」以為他累了,她連忙抱著幾本重要的折子,乖乖地隨他來到清桂宮的寢殿里。
躺上床的那一刻,落落才微微感覺不對勁,不過他沒給她太多時間想清楚,立刻用著炙熱的體溫和親密的吻讓她沉淪失魂……
折子的事明日再說吧。朱桓楊一把將她手里的奏折推下床,深情地抱住她深陷雲雨。
慈益宮里,幾個位階比較高的妃子與馮貴妃盤腿坐在地上,環圍著一團火。
「貴妃娘娘,這個方法有用嗎?」有人質疑地問。
「此法是從一位高人那里花萬金求來的,本宮已經做了手腳,只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那女人絕對活不過冬天。」
「可要是被皇上知道」芳貴人有些害怕地說著。
「芳妹妹,別忘了你父親還在牢里,只有那個女人死,你家才有救。」馮貴妃神色陰冷地道。
「別廢話了,都听娘娘的。我們被那個賤人害得還不夠嗎?自從她入宮後,皇上根本沒看過我們一眼。只要她死了,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另一個女人惡狠狠地附議。
見大家不再說話,馮貴妃勾起得意的笑,「開始吧,把你們的血和生辰八字都投入火堆里,那個傻女人會死得更快。」
慈益宮里的氣氛陰森恐怖,聚于此處的女人心懷恨意,火焰將她們扭曲背影投射在牆上,有如航她們帶著狠毒的惡意,設下害人的咒術。
苞群臣商討完政務,朱桓楊回到安華殿。這幾個月來,他把大多數的心力放在冬楚江山內最有可能發生災害的區域。
哪里有天災人禍,落落就帶著黑甲兵奔波萬里地去救人。他哪舍得她再勞碌受苦,所以不管內心如何的不情願,在災害發生時,他就命人做好了應對準備。
這不是為了江山,也不是為了皇位,而是為了保護他的皇後,他默默地對自己說。
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娘也會欣慰看到他保護自己的女人的。「小痹小痹——來這里。」
他邊沉思著邊邁步跨過門檻,就听見落落溫柔地叫著他,他不由得加快腳步。
「小痹,快到這里來。」轉過樓角,他便看見她在安華殿的後庭漫步,還不時回頭叫著。
「我來啦。」朱桓楊綻開笑顏地迎上前,眼角余光卻突地瞥見一個粉紅色的肉團闖進他的視線里。
這什麼東西?他偏頭,只見一只肉嘟嘟的小肥豬跟他同時追向落落。
朱桓楊向那頭粉紅色的豬丟去一個輕蔑的目光,好似在懷疑那樣本該待在御膳房的食物怎會出現在這里。
而那張本來該被紅燒的豬臉正不懷好意地看向他,與他對視。
「咕嗚嗚。」豬臉轉向主人,發出討好的叫聲。
他在跟他的親親娘子說話,它在旁邊應什麼聲?朱桓楊怒視這只不長眼的豬,暗自決定立刻宰了它,相信天下間不會再有比它死得更難看的豬了。
「不管這頭豬是怎麼到這里來的,都給我送到御膳房去,朕今晚就要吃它的小豬臉。」他向緊跟在身後的穆公公吩咐道。
「不可以,它是我養的小痹。」一身繡花錦衣的落落連忙抱過小豬,拚命地搖頭。
「落落!這頭豬是哪里來的?」朱桓楊和顏悅色地挨近她蹲下,手臂卻很不客氣地繞過她,猛拍向豬。
小豬甩著肥厚的,更往落落懷里鑽。
「我從路邊撿來的,當時它身上長著癩瘡,被農婦丟了出來。」
「哦,原來是落落養的小豬啊!以前怎麼沒見過它?」該死的小色豬在往哪里鑽,還不給我出來!他一邊說話一邊猛揪著豬尾巴,將它拖出落落的懷抱。
「以前都養在安安家啊,可是安安說她要出使青狼族各部,兩年內都沒辦法回來,就把它送還給我。」發現小豬在懷中扭動得厲害,落落有些困惑地抱起小豬查看著。
「是這樣啊?」朱桓楊瞪著那頭死豬,想著要怎麼把它弄離她身上。
「它也叫小痹。」落落給他們做介紹。
「什麼?你怎麼可以叫它小痹?」她給她的寵物也取名叫小痹?那他算什麼??
「呃……」當時給豬取這個名字是一時沖動嘛,誰叫他娶了別人。她心里這麼想著,卻不敢解釋,心虛地低下頭。
「不管怎麼說,先給它改名字。」
「可是豬豬只想叫小痹。」一听到這個名字,小豬會跑得比較快,還會特別听話哦。
「穆公公,把這頭死豬送到御膳房。」朱桓楊鐵青著臉吼道,伸手從她懷中抓過那只臭豬。
「你怎麼可以吃我的豬?」她不依地護著小豬,大聲抗議。
看見落落紅了眼眶,他立刻收回手不再堅持。
好,他忍,反正一只愚笨的小豬很容易會出意外,比如讓它失足落入沸騰的油鍋啦,成了某個酒鬼的下酒菜呀,哼哼!
「安安走了,如果你再把小痹豬帶走,我會很不開心。」想到遠去的燕喜安,落落眼眶紅了,她們很多年都沒有分開過了。
「沒事沒事,燕喜安很快就會回來的,這頭豬呢,你不如改名叫安安好了,每天都叫安安啊,安安啊,這樣就會把你的思念傳遞給燕喜安了。」既然暫時宰不了那頭豬,至少先改個名字吧。
落落想了想,最後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楮說︰「它以後叫小痹豬好了。」只要她露出這個神情,他就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朱桓楊嘴角一抽,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他肯定會被杜雨青笑死,一定要想辦法除掉那只該死的豬!
「這個折子大概是說要在新春之際開科舉的事?」落落很認真地陪著朱桓楊看奏折,對于那些八股拗口的內容,她仍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
「落落好聰明,沒錯,是開科舉的建議。」
「批,就說準了。」
「為什麼?」他有趣地看著她。「安安說,招賢納士是國之根本。」
「就知道你要提燕喜安。」燕喜安這個書呆子只會給落落灌輸些有的沒的,派她去青狼族各部落間合縱連橫,算是他公報私仇。
「批嘛。」
「我批就是了。」他深刻體會到朱桓隱做妻奴上癮的原因,根本就完全無力抗拒娘子的撒嬌啊。
他提筆,向奏白折上畫去,突然啪的一聲,朱墨潰污了折子。朱桓楊猛地收手,看了看毛筆,咱咱,折子上又多兩朵朱皇。
驚恐抬頭,他只見頭懸在他上方的落落嘴角滴出血水,身子軟軟地往下滑。
他長臂一伸,將她按進懷里。
「落落?落落……」他不敢呼吸,輕聲叫著佳人的名字。
落落臉色灰敗,原本清澈靈動的大眼緊緊閉著。
「皇上,怎麼了?」穆公公上前關切地問道。
方才還好好的,她還在跟他商量折子的事,怎麼就突然暈過去了?
「宣——太醫,快來人,宣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