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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相公 第9章(1)

忍受著在綠泥里的不舒服,關小白淡笑著,輕輕地撥開風長瀾額前銀色的頭發。「謝謝你還活著。」

沒有束發的他少了些冷峻,像個沉睡的美少年,令人心動。

她從未如此瞧過他的睡顏。

小時候她貪睡,總是他來喚她起床。

成親之後,每日早晨睜開眼楮,他早已穿戴整齊,微笑著把她從床榻上抱起,用暖暖的吻喚醒她,直到她睜開眼楮對他笑。

用力抱住他,關小白悲從中來。她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如玉般的臉,「從我這里拿走更多的陽氣,都給你,你一定要好起來,我死都不要緊。」她可以把她有的都給他,甚至是她的性命。

「我好笨,我竟然都沒在你歇息的時候守護過你,從來沒有……我是個混蛋,瀾哥哥,一直一直部是你為我撐起一片天,我怎麼能這樣誤會你!」地貼在他耳邊啜泣。

「還記得那一年,諸葛家出了事,我好難過,吃不下睡不著,又怕悠仁看出來。我一個人跑出去淋雨,是你撐著傘,握著我的手,帶我走過一條又一條黑暗的街道,你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責怪我,就這樣陪著我,做我的靠山,瀾哥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我寧願現在躺在這里的是我。」

手指摩挲過他的臉頰,滑到他胸口,曾經平滑精壯的胸膛上如今橫貫著像蜈蚣般粗長的傷痕。

垂下頭,她含淚親吻著可怕的傷痕,想到當日山崩地裂,天地都為之顫動的雪崩,留下這樣的傷口已是萬幸。

他的四肢健在,並沒有被巨石弄得支離破碎,他的魂魄還留在人間,等著她的到來。

如果她沒有來到天山,她是不是會永遠誤會著他,再也見不到他了?

如果當夜那些奔落的大雪巨石將他永遠壓在深谷里,她是不是就再也沒有機會貪看他的睡顏?

如果他死了,她的愛、她的愧疚、她的思念該怎麼辦?

無數的可怕想象扼住她的喉嚨,令她窒息,胸口絞痛,臉色越發蒼白。

此時倒在她懷里的身子突然震顫起來,關小白大驚,雙臂緊緊地摟住他,害怕他傷了自己。「瀾哥哥,別怕,是我,小白,我是小白。」

幽深失焦的眼楮猛然大開,他看著她,滿是傷痕的雙手緊緊扯著她胸前的衣襟。

他困難地大口喘息,看起來相當痛苦,如玉的俊顏扭曲猙獰。

「瀾哥哥……」她明白,他沒有醒,神魂仍然在沉睡中,也許是听到她的聲音,身體下意識地拉住她。

即使是神智不清,他也依然心系著她。

「小……白……」猶如粗礫沙石相互摩擦般的沙啞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那聲音猶如來自幽冥,恐怖而破碎。

「是我,瀾哥哥,我來了。」好想哭,滿心盈滿疼惜與愧疚,但她不允許自己哭,她要笑給他看,不讓他有一絲擔心。

強忍住淚,穩住哽咽的聲音,她貼在他的耳畔道︰「我在這里,瀾哥哥。」

抓握她衣襟的手用力得指節發白,他突然激動起來。「不要,小白,不要說……不要說你後……悔……小白,不要後悔……」

曾經那麼倨傲冷酷的男子緊緊地抓住她,悲淒地顫抖,好似有什麼可怕的事深深控制了他。

必小白心如刀割。

她沒想到當日一句氣話,竟然傷他至深,在那個飄雪的夜里,她帶著一時之氣說後悔撿到他,她的莽撞就此在他心底刻下血痕,那個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傷透了心。

她真該死,該受傷的人是她,該死的人是她,她是天下最不可饒恕之人。

強烈的悔恨無處不在。

「對不起,瀾哥哥,小白從來都沒有後悔過,真的沒有!」

「鎖丟了,鎖丟了……」長指放開她,發瘋似的在綠沼中打撈,傷重的軀體恐怖地撲騰著,被巨大的痛苦包圍。

在他的夢境里,仍是他滑向深谷的那一幕,他在失去意識時鎖丟了。

「噓!瀾哥哥,不急,不要急,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再回頭找,好嗎?」她柔柔地貼近他,輕聲低訴。

她的嗓音仿佛有一種魔力,緩解了他的狂亂,慢慢地讓他將掛念的事放下,沉沉睡去。

「你好好睡,我都會在,如果太累就多睡一會兒,小白不會怪你,會永遠陪著你的,瀾哥哥。」騰著黑霧的綠沼池里,關小白的聲音輕柔得如同溫暖的陽光,拂去人心的悲傷。

半年之後,在綠沼池中補足元陽的風長瀾醒了過來,在他醒來的剎那,天山上風雪止住,天氣放晴,而他嶄新的生命里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關小白。

昏睡時,他已能分辨出那縈繞耳邊的溫柔之聲是他最愛的女人殷切的呼喚,他知道她守著他。

眼前的關小白已非當年在城門邊與他分離時的樣子。

她的身子比他記憶中更為孱弱。她靜靜地靠在池邊,雖說陷于沉睡,兩手還不忘牢牢地環住他的腰。

她的臉頰褪盡往常的豐腴和粉女敕,深深凹陷下去,由于長時間泡在綠沼池渡陽氣給他,她受到陰氣侵擾,兩眼下面是深黑的陰影。

被綠沼濡濕的衣衫擋不住她枯瘦的身子,原本健康的肌膚,眼下變成令人心驚的灰綠色。

「小白。」他鼻酸地輕搖她。

偏頭睡著的關小白迷迷糊糊地眨眨眼楮,看著眼前的男人,半晌都靜靜的沒有反應。

「小白。」他咬牙,皺緊長眉。

「瀾哥哥。」他醒了?恢復神智的關小白在沼池里躍起,快樂地叫道,一雙依然溫暖的晶眸閃亮著。

他再次墜人那一片溫暖里。

他困難地抬手,將她拉進懷里,死死地抱著。

「他們都說你可能還需要五年才能醒過來……瀾哥哥,我好開心。」她回擁他,使足全身的力氣,叮是一激動就一陣暈眩襲來。她的頭倒在他的肩窩處,「你回來了,我好高興。」他醒了,那個最寵她的人,那個她虧欠太多的人終于醒了。

「你的發……」她的頭發散落在他的胸口,異樣的發色刺痛他的心。

「沒事的。」她笑笑著不以為意。

他拉過她已經變灰的頭發,目眥欲裂。

「該死!為什麼沒有人阻止你?」平生最怕小白為他吃苦,可偏偏……他握住她頭發的手收緊成拳。

「瀾哥哥,你才醒,不要生氣,要不要我再渡陽氣給你?有人教我說抱得越緊,陽氣渡得越多。」

「誰教你的?」

「一道黑影,她說她是這里的護法。」

「風長翎!」啞然低咒地撐起身子,長年的睡眠讓他渾身無力,但對風長翎的怒意支撐起他搖搖晃晃地跨出綠沼池。

她竟然敢叫小白渡陽氣給他,這個小笨蛋根本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

「瀾哥哥不要。」小白用力從後面抱住他的腰,氣喘吁吁地道︰「你需要好好……好好……」環在他腰上的手滑落,枯瘦的身子倒在池邊。

「小白。」風長瀾急忙轉身,跌倒在她身旁,他爬過去,緊緊抱住沒有幾分重量的身子,喉中發出野獸般的低狺。

他的小白,那個傻得願付出自己的小白!

幸好他回來了,要不她會為他殞命。

幸好有她日日在耳邊提醒,他才能早點轉醒。

在那冰冷的昏睡里,她的聲音帶著他越過無盡的黑暗,加快速度奔回來。

不論是在生死之間,不論是在人間與幽冥,小論是在天上還是人間,他永遠與她魂夢相連,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他要前往的目的地。

雖然是夏日,但天山山麓仍積雪不化,山頂上碧色的天空似一汪湛藍無垠的湖泊,懸于山尖。

在這無風的清晨,關小白和風長瀾離開續命的綠沼池,移至風宅中的瀾院居住。

緊緊守著風長瀾的關小白,一進瀾院就化身為嘰喳的小麻雀。

「瀾哥哥,把衣服拉緊哦。」

「我要給你裁一身溫和的冬衣,風家的總管爺爺說能給我找到最好的羊毛,會好暖和的哦。」她快樂地在瀾院里忙進忙出,臉上時常帶著燦爛的笑意。

「哦!對了,我剛才有到院里曬過太陽,現在陽氣很足,來抱抱。」她放下手里的針線,期待地打開雙手,撲向靠在貴妃椅上看書的風長瀾。

一只手指伸過來,準確地按住她的額頭。

「不許。」他哪還忍心接受她的陽氣,側過俊顏,他瞄到她的灰發,心里揪痛。

撲空的雙臂上下劃動,關小白涎著笑道︰「就一下下啦,給我抱抱嘛。」

開朗直率的笑容令他不得不深深寵愛這個女人。

「小白,等我身上的傷再好些,我就帶你回長安。」雖然她什麼都沒有說,但他能猜到,孫家絕對下了狠手,即使撇開這些不談,他也不能讓小白與他長居天山,雖然這里是世外桃源,但長年雪舞漫天,氣候嚴酷,她的身子嬌弱,怎受得住,況且她在長安還有書肆家人,他更不能剝奪她的一切。

「回長安?不好啦,你的身子還沒復元。」她堅決反對。

「家里大伙還好嗎?」

亮亮的眸子開始四處游走,「呵呵,還好……還好啦!」除了家業被孫家奪走,笑兒一病不起,債主上門,住回老宅,大哥被送去邊關流放,一切都還好。

「說謊。」

必小白撇嘴垂頭,回去,又要面對很多回憶,孫艷雪嫁人了,可……她本想一切從頭來過。

她想忘了過去,靜靜地守住他就好,即使他不愛她,只是疼她寵她,她也可以不去再做過分的要求。她不貪心的,有他在身邊,有他的疼愛,她不再強求愛了。

「回到長安,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也從未愛上過其他人。」他勾起她的下巴,讓她看著他眼底的真誠。

「其實……」

正要啟齒,房梁上一陣騷動,銀色的發絲從上飄下。

「啊!」關小白往後跳了一步,與風長瀾同時向上望去。

「我可愛的弟妹。」梁上的人笑呵呵地對關小白揮手。

「他他他他他……瀾哥哥,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關小白大吃一驚。來到天山,她一直都圍著風長瀾轉,除了黑影和山上的總管,她誰都沒見過。

風長瀾見到那張臉,瞬間沉下臉,空中飄來的芳馥藥水味,他就知道來人是誰,前兩日,他趁小白在灶房煮燕皮餛飩時,溜進了翎院,在整個院落下完毒後便不動聲色地回來了。

今日風長翎過來,看來是為解藥而來。

「弟妹莫慌。」風長翎帶著人皮面具自梁上下來道︰「我叫風長長,是瀾弟的孿生兄長。」風長翎的易容術已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扮一個人,從身同到聲音都無不惟妙惟肖。

「風長長?」這是什麼怪名字啊?關小白目光疑惑地在他與自家相公之間來回穿梭。

風長瀾則冷冷起身,以不變應萬變的冷眼旁觀,看她要怎樣解決問題。

「弟妹,那把銀鎖的事我都听說了,此事都是我搞出來的亂子,你不要怪罪瀾弟。」他說著說著,那張如玉般的俊臉皺了起來。

必小白一頭霧水,愣愣地看著這位自稱是瀾哥哥兄長的人。

「那一年,我到長安城中尋找瀾弟,結果遇上了孫艷雪……我倆一見傾心,隨後一起游歷長安,一起到茶肆飲茶,甚至互許終生。」說著說著,一個大男人的眼楮里浮起薄霧。

當年她在茶肆看見的人是風長瀾的兄長。

「難道兩年多以前,我看見孫艷雪抱住的人是你?」關小白睜大水眸,又驚又疑。

「不要再提孫艷雪了,她與我相好,只是在利用我而已。」風長翎裝得十分可憐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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