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媒婆王妃 第3章(1)

明月朗朗,微風徐徐,一派祥和的興慶宮,一抹小小的身影弓著身子,四處查探。

「逃?還是不逃?老巢都被發現了,只能什麼都不要,先出了長安再說。」小黑影自言自語著。「逃了大不了被抓回來。就說我……我要去臨安給人說媒。」她決定還是鑽狗洞出去再說。

「沒想到,你跟我都有月下賞花的雅興。」沒有足音、沒有征兆,一抹修長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籠罩上小黑影。

甭霜下意識地轉身,小巧的鼻尖頂住青玉色前襟,擋不住的男人氣息擾亂她的心情。

是他!他把她留在興慶宮里就再未露面,如今現身是無意的?還是如同獵人,正在等候最好的狩獵的時機?而獵物就是她?

此時,俊美的儀王將她堵在自己與石牆之間,一只袖子橫在她的頭頂,擋住她所有的退路。深邃幽黯的眼靜靜地瞧著他。

「……王爺。」她滑溜如泥鰍,根本不給他靠近的機會,咻地跪在他的腳邊。

「王爺萬安,您怎麼有空出來走走,哎喲,這興慶宮真是人間仙境……」一大串令淳于千海額上冒青筋的奉承。

嫌惡地退後一步,他擺了擺手,「起來吧。」

「謝王爺。」孤霜笑呵呵的從地上爬起來。

「既然你在此,就陪本王月下漫步吧。」冷不防,他扣住她的玉腕,轉身就往龍湖的方向走。

「王……王爺,夜深了,民婦要去睡了,請恕民婦不能相陪。」她的心怦怦作響,既是害怕露出馬腳,也是因他而起的悸動。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朝夕相處,夜間一同賞花、閑庭信步,在彼此的耳邊說著動听的情話,再相擁入懷,同塌而眠。眼下,他還是他,她改了名,變成另一個人,早已失去共度白首的緣份。

擁有過的,依然在閃著光,放棄過的,在折磨著她的心房,好痛。

「此處是興慶宮最美的地方,你不留下來看看嗎?」說話的工夫,兩人穿過一條小徑,龍湖的東岸霍然入目,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

此處有張長長的石凳,石凳後面及周圍被纏纏繞繞正怒放著薔薇所包圍。

「此處有花、有湖、有水中月影,坐下來吧。」放開她的手,他風雅地往長凳上一坐,溶溶月光,正照在他神只般的側臉。

面對如此誘人的男色,她只能急急地別開眼。剛一躲開,那張俊臉又如影隨形湊上來,這次他離得很近,根本不給她逃避的空間。

月空澄靜,龍湖水波微瀾。

兩人又四目相接,溶進月光的水影,搖蕩著。

這雙慧點、黑白分明的眼楮,正射入他的心,與一些塵封的光影重疊。有些東西,似無還有,似有還無。

他挑眉,帶著戲譫的口吻道︰「沒有想到孤霜這麼愛美,夜里也不褪妝。」錦衣雙袖覆上小臉,要擦掉她臉上厚厚的脂粉。

「王爺,民婦沒幾分姿色,只好靠點香粉為自己爭彩。」她躲!想擦掉她臉上的粉,想都別想。

「這可不行,即使再丑的人,也需要面對自己。」他莞爾,左手穩住她搖來晃去的身子,右掌已拿起帕子,接近她的面頰。

「這等小事,怎能勞煩王爺。」她往後仰,他也跟進。

在他的手心里,她真的很難遁逃。幾個回合下來,她臉上的粉已被掃去大半。

眼見躲是沒有用了,她索性坐直身子,任他把其余的粉抹干淨。即使見到她的臉,他也不會記起她是誰,何必心虛的遮遮掩掩。孤霜悶悶地自我安慰著。

「嗯?這不是香粉?這是膳房用來吃食的面粉。」嗅了嗅帕上的味道,他啼笑皆非地說。

「王爺,你都不知道,這偌大的興慶宮竟然沒有供給民婦用的胭脂水粉。」要不是香粉用得差不多,她也不會去廚房偷面粉來濫竽充數,還很不幸的,在偷面粉的途中撞見尹顯和他的隨從。

瞧她嘟起紅唇,他心頭一熱,生起想吻她的念頭。

「本王倒覺得孤霜天生麗質,根本不用胭脂水粉。」緊攥著朱紅紗羅衫的右掌已貪戀起薄紗下的玉膚。

「王爺真會開民婦玩笑。」她試圖利用花架下的樹影遮掩自己。說到底,她仍是心虛得要命。

「留下來,本王喜愛你。乖乖地留在我身邊。」他幽幽地看著她。

天色清朗,為何有被好幾道驚雷劈中的感覺?孤霜兩眼暈眩,不敢直視這個男人。

「王……爺。」

「留下來。」眼神定住她,他嗓音低沉地再說了遍,「本王喜愛孤霜。」四年來,他未招惹過一個女人,而今,卻在短短幾天,被孤霜佔滿心房。

他說他喜愛她?

那一年,他在一個清晨,將沾著露水的花送給她時,第一次說︰「我愛你,雨兒。」從那一刻,她陷落在他的深情里,從此不可自拔。

一顆心正咚咚地猛撞她的胸口。有激動和驚喜,但更多的仍是痛意。

張大櫻口,她瞪圓秀眸,擺月兌淳于千海的右掌,咚地雙膝跪下,整個人伏在地面上。

「王……爺,民婦是有夫之婦,我生是我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我對他絕無二心。」

「起來說話。」夫君?他從不認為她的夫君是個障礙,況且真有這個人的存在嗎?

「王爺,你……要是真的喜愛民婦,請放民婦一馬。民婦心里只有我的夫君,只想等著與他死後同穴。你就是得了民婦的人,也得不到民婦的心。」她哭得很夸張,淚水浸濕臉上余下的面粉,一眼看去,滿臉都髒髒的。

直立起來的男人仰頭望昔月色,又好氣又好笑。

「王爺!」她拉過他的袍角,擦擦臉上的淚痕,又覺得不夠,把鼻涕通通蹭到袍上後說︰「王爺,放過民婦吧。」

「好丑。」淳于千海額角一陣抽緊。她又在跟他玩把戲。

他咬牙退後,重新坐回長凳上。

「民婦很髒嗎?」抬起哭花的臉,她無辜的問。

「來,坐上來,跟本王說說你的夫君吧。」

「我夫君哦!」拍拍身上的草屑,她一又坐在石凳的邊緣,臉上一下就綻出俗氣的笑,「我夫君,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叫什麼?」他不動聲色,繼續問。

「張大友。」從這里放眼望去,能看見一里外張飛廟的屋頂,她就順便借來一用。

「成婚幾年了?」

「有十年了,我家夫君,為人老實忠厚,對民婦全心全意、體貼照顧,我們從小就定了親,情比金堅。」她笑呵呵地低頭,嬌嬌羞羞。

「那他人呢?」

「夫君是腳夫,跟著他的主子走南闖北,已去了關外四年。民婦夜盼日想的,唉!」她這樣說,他該信了吧。

「哦,張大友。」好像是信了她的說詞,他連連點頭。

「我夫君會為我做飯洗衣,還為我種菜摘瓜!」她不好意思地別頭。

「嗯,的確是個好夫君。那你告訴我,張大友祖籍何處?」說謊之人常會忽略細節,他突然發問,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啊!怎麼突然問這個?孤霜愣了下。那個張飛到底是哪里人?快想,說書先生有說過,對對對,想起來了。

「是幽州涿郡人。」還好有張飛!

不再作聲,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頑長身影與她拉近距離。

深邃的眼楮微斂,俊雅的面龐在月色下逐漸生起妖異的風情。只要是女人,都無法招架他的勾引。

她也同樣。嬌弱的身子像是被定住,兩眼緊緊地瞅著他。

他的唇瓣挨在她嘴巴前停留一會,好似就要吻上她。孤霜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瞪大雙眼。

他越靠越近,在柔和月光下,帶著光澤的唇就這樣一寸一寸地移過來。

快跑!頭腦里劈過不知多少道驚雷,但她就是動不了。

猛地閉上眼,她無法看著這個吻發生。

「花美嗎?」結果,他根本沒有吻她,而是繞過她,摘下她身後一朵艷紅的薔薇。逗逗她,除了想看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外,他還想借此來判斷,他們以前是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親密。她忽而僵硬忽而又充滿期待,真是給了他不少提示呢。

被耍了!她方才是不是很蠢?她咬牙切齒,又不能露出來。

「嗯,好香啊,色彩艷麗,氣味芳甜,豐姿動人。」他得逞地瞄了她一眼,把薔薇湊到鼻前輕嗅。

「呵呵。」她干笑。

「花真是比人好,美麗,而且不會說謊。」他別有意味地贊道。

她裝听不懂,胸口還為剛才的事躁動著。

「唉。」他幽幽嘆息,垂下兩手,陰影如黑紗罩住他的臉。「你會為了本王而留下的。不知道為什麼,你說了再多,我始終有這個念頭,所以,你一定會為我留下。」浮動的香氣中,他低聲呢喃,卻如同震耳欲聾的驚雷。

不知該如何勸他放棄,孤霜恍惚起來,大好的月景不停地搖晃。在命運捉弄之下,她再次回到起點,他們又必須面對那些相遇、爭執、愛慕與分離。

***

真的好奇怪!甭霜一直埋頭著,死死盯著袖角處那一只大掌。為什麼她要跟他來曲江池這邊賞花?她在興慶宮左躲右躲,還是被他抓出來逛,真是好悶啊!

曲江池的牡丹花會是長安春季最誘人的盛事,每當春暖花開,牡丹吐蕊,此地就聚集了京中文人墨客、世族公子、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共享盛世風華。

「孤霜,你住在長安,理應知道,這曲江池的牡丹會是不容錯過的。為什麼不肯來呢?」拽著她的袖子,他雙手負後地走在前,神清氣爽地說。

曲江池畔,游客如織,許多與他們擦肩而過的女子,無不含羞帶怯地偷瞄著豐神俊秀的儀王。

身著紅襦裙的孤霜縮著肩,無可奈何地跟著他。此地人多,也不知道會不會踫到相熟的人,她不敢做什麼夸張的舉動,小心地閃躲著四周的目光。

「春困秋乏,王爺,孤霜只想留在宮里午睡。」她水眸半斂,懶懶地說。

「這麼好的天氣,這麼多嬌女敕的花兒,你怎麼忍心辜負它們。」他停步,回頭瞥了眼她的臉,脂粉未施的臉上仍是一片蒼白。

「你看起來很虛弱,更需要多出來走走。」這朵荊棘里努力綻放的花,到底承受著什麼樣的痛,才會這樣揉和了嬌弱和剛毅的矛盾特質?凝視著她,他不覺地痴了。

「王爺,民婦體壯如牛,好得很呢。」她垂頭輕輕笑道,躲避他灼熱的眼神。

他收走了她所有的胭脂水粉,令她不得不頂著素顏出門。沒有濃妝的幫助,她根本沒有勇氣與他面對面。她心虛極了,就怕他突然想起什麼。

遠處一片叫好聲,喚回淳于千海的神智。他眨眨眼,又繼續拖她前行。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