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
她安安靜靜,等著臨江罵一句︰「你是笨蛋嗎?!」就像她以前常常教訓他的那樣。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她真是蠢到姥姥家去了,因為太愛,愛到心生恐懼,無法承受失去,于是便患得患失。
以至于旁人三言兩語挑弄,便無法理智思考,做出悔恨終身的事。她只是想確認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最後,卻讓她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她不敢面對他,怕瞧見他眼中的責備。他那麼信任她,元靈丹卻在她手中遺失,她辜負了她的信任。
于是她離開靈山,日日夜夜地找,連片刻休息都不敢。早早尋回元靈丹,她才能回家,親口向他道歉。
可是,他沒有等她。
等她找到臨江、也找到藏匿在他身上的元靈丹時,主子已經元神散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那段時間究竟是怎麼過的,每日坐在竹屋里足不出戶,望著他睡過的床鋪、穿過的衣、讀了一半的書冊,靜靜發傻。
他若是知曉,定會笑稱不可思議,向來愛笑好動的她也能沉靜如斯,修身養性起來。
以往,天大的事都有他項著,她才會肆無忌憚,開心地笑、盡情玩耍,可現在,她闖出大禍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縱容她,任她肆意玩耍了
只剩她一個人。
好安靜、好寂寞、好……害怕。
她攬起一顆她睡過的枕,靜靜落淚。
「主子……」
「別哭了。」竹屋前,白發老人輕聲道。「鳳遙有話要我轉達給你。」
主子有留話?!
她胡亂抹了抹臉上淚痕,急忙上前。「他說什麼?!」
太白星君道︰「聚魄燈可凝聚天人元神,點了七天七夜,總算護牢了他的元神,送往人間投胎了,所以,你也別哭了。」
也就是說,他沒有灰飛煙滅?
「他投胎到哪里?!我要去找他!」
太白星君搖搖頭。「不行,他要你先完成交托予你之事,否則,不許去尋他,尋了他也不願回應。」
由太白星君口中得知,主子用最後殘余的能力留了訊息給她,可她得自己去找出來。
「他還說——從今天起,你是一個人,不可再胡鬧,不可再迷糊,凡事三思而後行,要堅強、獨立。」
所以,如果她開始獨立,變得堅強,會處理很多事情,辦到所有她交代的事,是不是就可以回去見他了?
「他——恨我嗎?」
太白星君搖搖頭。「這他沒明說。你何不完成他交付的任務,再自個兒問他?」
「好!」她會完成,收拾童心,學會成長。
她以為不難,但其實——好難。
一開始,她想到主子總是哭。
後來,怕主子覺得她不長進、不夠堅強,她開始學著笑,用笑容來壓下思念她時鑿心的痛。
她也開始習慣一個人,不再依賴,沒有撒嬌的對象了,也漸漸忘記如何撒嬌。
她懂得堅強了,她知道該怎麼處理許多許多的事,變得聰明,聰明到大家都夸獎她,可是,她還是不曉得主子在哪兒?
她一個一個找出主子留給她的訊息,那不難,她感應得到屬于主子的氣息,但是一顆光球包裹著一個字,她要找到什麼時候?有時,找到的還不是完整的光球。
比如主子卜算預知的能力。不知是他存心或意外,光球整個碎裂、分散在上千人身上,那些人多半是卜算師,因為主子的能力而有些許卜卦算命的能力,他們若不願給,她也取不回。
扁是那上千個人,她就花了近百年的時光才——收回,凝成光球,讀他留下的那個字。
有的時候,她真的好累、好累了,可是她不敢停下來,怕這一停,就永生永世都見不著她的主子了。
就算他怨恨她也好,就算他是存心責罰她,要她以此贖罪也無所謂,她一定要湊齊,只有湊齊了,她才能去見他。
可是真正找著了、見到他,卻又開始害怕。
怕那雙望著她時總是盈滿暖暖憐寵的眼眸,只剩下冰冷無情的恨意,直到現在,用了千年的時間做準備,她還是準備不好。
于是當他六歲半那年,首度提起他們的過去,她驚恐得以為他就要想起來了,嚇得連夜逃開,換來他十年的怨。
然後,就是這一次——
他不要她出現在眼前,她又好想好想他,只好再一次仿向唯歡的容,但是偏偏又當著他的面說出分手那種鳥話,搞到現在……進退無路,坐困愁城。
臨江一直很安靜地听,很安靜地思考,然後歪著頭,困惑地發出疑問。「那你現在這樣——自己跑掉讓他怨恨,還有他自己想起來怨恨地把你趕走,兩個差別在哪里?」
在他看來,結果都一樣呀。
一語,問得她腦袋空白。
同樣都是不諒解,需要區分恨意的深淺嗎?
她只一心恐懼著,怕他想起自己是害慘他的人,可是——如果最終結論都是失去,為什麼不在徹底被怨恨以前,好好地再多擁抱他幾回?
她垮著臉,很想哭地說︰「我是不是很豬頭?」
把一切都搞砸了!
現在,就算他什麼都還沒想起來,以他的個性也絕不可能容忍她拋棄他兩回,這一次他說什麼都不會原諒她了!
「不然,就把真相都告訴他好了,反正,最糟不過就是這樣了,讓他自己決定要原諒你還是怨恨你。」
這樣,她也不用猜來猜去,飽受煎熬。
臨江拉起她的手,直接就往鳳遙住處走去,連退縮的機會都不給她便迅速按下門鈴。
「等、等一下啦,我還沒準備好要怎麼說——」
「就像剛剛跟我說的那樣,再說一遍就好。」
「可是——」
「旎旎。」他突然正色道。「我很認真問你一件事。你會對我那麼好,跟他有關系對不對?」
全綺情街,她最疼他,也只容許他喊她「旎旎」,他很早就想問為什麼了。
她靜默了下,才低低吐聲。「他的元靈丹在你身上,那是他萬年靈修的成果,你身上……擁有最多屬于他的氣息。」
他是擁有最多的人,靠近他,便能感受到主子的氣息,在很想、很想他到快要無法承受時,听臨江喊一聲「旎旎」,她可以欺騙自己,假裝他還在她身邊。
也許是受元靈丹影響,某些時候,臨江的氣質神韻有些肖似于他,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對臨江好、舍不得虧待他。
「這樣嗎?」所以算是愛屋及烏吧!可是對方好像很在意這點呢!
「你們說完了沒有?」鳳遙拉開大門,面無表情地下逐客令。「要聊天請不要選在我家門口。」
被他冷然的眼神一瞟,她立刻成了縮頭烏龜,下意識便要往後躲——
臨江伸掌抵住她的背,不讓她再退。
「她有話要跟你說。一定要好好講喔,姐姐,還有——」他目光移向鳳遙。「姐夫。」
「喂!」這小表,在亂喊什麼啊!是嫌她還不夠惹怒鳳遙嗎?
偷偷瞄他一眼。咦?居然沒反應。
于是,她不著痕跡地悄悄往前移一步——
「鼻子想被撞扁就再走近一步沒關系。」他冷冷警告。停在門把上的手,顯示他不是說說而已,他真的會把門甩在她臉上。
「對不起嘛!我不是故意要違抗你的命令,是因為……臨江啊,你不覺得這個小朋友很可愛嗎?要是你收回元靈丹,他就剩死路一條了,你心腸那麼軟,應該也會不忍心,對吧?」
「就這樣而已嗎?」他會因為她與他唱反調就氣成這樣?她這是把他看得太心胸狹隘還是存心裝蒜?
孫旖旎眨眨眼。她的罪狀有這麼多條嗎?
「分手呢?」裝失憶嗎?
她愕愕然張嘴,神情呆滯。
「怎麼?你還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就憑你那麼差勁的仿容術?!」那陣子她一天到晚在他家混,他常常得同一時間看著眼前睡到翻天的向唯歡,再與MSN上另一個端莊矜雅的向唯歡談公事。總是前一刻在公司推掉這個向唯歡的約,下一刻再回家來赴另一個等著他看電影的「向唯歡」的約,他只是嘴上不說,順著她罷了,還真以為能瞞天過海?她到底把他當成了哪一國的笨蛋?
大受驚嚇之下,空空的腦袋完全無法運作,她言不及義地低嚼︰「我的仿容術……才不差……」
「那是重點嗎?!」他整個氣到爆炸!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他耍白目!
「孫旖旎,你是玩上癮了是不是?!還是當我太好耍弄,任你一玩再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不是你養的狗!」
他真的氣壞了。
孫旖旎很快領悟這點,同時,也慌了。
「不、不是,我沒有……」她怎麼會把他當拘?他是她最尊貴的主子啊。
「不然呢?你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管我以前的身分是什麼,你當時甩下的,是一個不到七歲、從一出生就被親人嫌棄的孩子,那些時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連你也怕被我帶來厄運,才會避之唯恐不及——」
「才不是!」她驚呼。
鳳遙完全沒有給她辯駁的機會,一旦起了頭,便再也壓抑不住藏在心底多年的痛楚。
「我只知道,你確實拋下了我,任我一個人孤孤單單成長。而你呢?還以為我只是在生氣,淨做些言不及義的白爛舉動。我為什麼要一個只有生日才能陪著我的人?我想要的是時時刻刻牽住那個人的手,听她承諾不離不棄,只是這樣而已,有很難嗎?如果給不起,就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來招惹我,我不想看到你,不想一次又一次被你拋舍,一再承受被遺留下來的痛!」
他的驅離、他的「不想看到你」,從來都不是真的厭惡,而是拒絕心痛,拒絕張開懷抱之後,她又再一次從他身邊走開。
無論前生為何,目前的他們,能力差距確實太大,一旦她要走,他追不上。可是,他還是克服了心里的不安,坦然接受她,這對他而言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他禁不起再一次的失望與傷害,而她該死地還是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