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失蹤的第五日,驚動了城里的穆邑塵,他匆匆趕來,在陸家門外找到守了一日夜的莫雁回。
「究竟怎麼回事?」
她仰首,無助地回眸望去。「是她!是陸想容!可是他不信我——」
穆邑塵拍拍她的肩。「我來處理。」
「……家主信我嗎?」信她沒有挾帶私怨情緒,誤會陸想容?
「當然。」他答得毫不遲疑。「你先回去,我來與她談。」
忍了數日的淚水,靜靜滑落。
為何只憑一句話,家主便全然無疑地信了她,那個要與她共偕白首的枕邊人,任憑她說破了嘴也不願信她一回?
穆邑塵進陸家時,遇上正要出來的穆陽關。
「大哥?」
穆邑塵也沒多說什麼。「雁回在外關,你先回去陪著她,有事晚些再說。」
囑咐完,他直接去找了陸想容。
那女孩其實也不好過,他站在旁好一陣子了,房里的她仍恍惚失神,不知不貧民區。
是阿陽輕率,不該設想清楚便受了她的情,讓她編織了美好的夢,最終落了空。她只是……看不開罷了。
「想容。」
「穆大哥——」她連忙起身要為他斟茶。阿陽哥最重視的親人,她一定不能怠慢,否則,否則他就不會看她一眼了。
她動作一僵。「穆大哥,怎麼連你也信她?我什麼都沒有做,單單就憑她一句話——」
「一句話,就夠了。」沒有十足的把握,雁回從不說妄語。
「我沒有!穆大哥,我的性子你是清楚的,我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她介意我和阿陽哥,存心栽贓你也信?」
「想容,我打她十三歲就認識她,她什麼性子,我一清二楚。」
「人是會變的。」
「是,所以你變了。以前的你,不會做這種事,我信,可現在——你知道你提起雁回時,眼神有多猙獰可怕嗎?」
她啞了聲,答不上話來。
「把孩子還給她吧,你若傷了孩子,這一生,阿陽都不會願諒你的。」他頓了會兒,輕緩道︰「因為那是他的親骨肉,風雅與清雅都是。」
「胡說!她明明嫁了人,那是她前夫的孩子,叫什麼慕容的……」
「慕容是我們的本家姓,穆姓是跟著雨兒喊的,這誰都知道。雁回始終只有她,沒別人,阿陽只是忘了,可他的心記得,本能地想靠近她,找盡了各種理由讓她能留在身邊,他甚至連命都能為她豁出去,你明白嗎?他們之間的糾葛很深,沒旁人介入的余地。」這事說穿了,沒有誰是誰非,只不過是——去想衣裳花想容的旖旎風情,遠遠不及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刻骨相思。
陸想容跌從回椅間,震愕難言。
莫雁回……不是寡婦。
她沒有不知羞恥、硬賴著他,那是、那是他的親生兒。
他們——一直都是彼此相屬的,是她誤闖了,沒有誰奪了她的東西。
如今這樣,倒成了她無理取鬧了。
陸想容大受打擊,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直以為他心里是有她的,只是還不夠深刻,只要再努力一點,他會慢慢地、愈來愈在乎,可是——要真心上有她,豈會如此輕易便讓另一個女人取代了位置?
她不曾真正看清這一點,怨著莫雁回橫刀奪愛,卻忘了問自己,他們之間真有愛嗎?莫雁回佔去的,不是她的位置,而是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
他的心里,其實一直不曾有過她的位置。
「阿陽辜負了你,是他不對,但是想容,你真要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讓自己變成這樣嗎?你原是那麼善良純真的女孩,可是現在,你讓自己充滿憤恨與不平,扭曲了本性,值得嗎?」
「我根本……連計較的資格都沒有吧……」人家是名副其實的一家子,她算什麼?她算什麼?!
「所以,趁著事情還沒鬧大,告訴我孩子在哪兒,我保證守口如瓶,讓事情平和結束,一生也不對誰提起。若要把事情鬧大,對你一點好處都滑。孩子要有個什麼閃失,依雁回的性子,真會殺了你,誰也攔不住,你真要阿陽恨你嗎?」
陸想容沒由地一陣膽寒。
她不知道真相是這樣的,拿他的親兒來脅迫,他要知道了,別說得到他,他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孩子……在田家。」她虛弱地、顫聲吐了出來。
這想容……她忍不住又是一嘆。
難怪眾人翻了村子也找不著,原來是內神通外鬼。
這田元達為了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真是被仇恨沖昏了頭,用上這步險招,就不怕真賠了自己?
「我答應為你守密,就一定會做到。你自己——好自為之。」
匆匆趕回城里,與田元達交涉,要回了孩子後,又刻不容緩地回村子里,將孩子交還那個思兒心切的母親。
他到時,弟弟坐在前廳等候,見他來,趕忙迎上前,接抱過孩子。
確認毫發無傷,這才松下一口氣,臉貼著孩子安睡的頰,安撫幾日來備受驚嚇的心魂。
臭小寶,還睡得這麼香,都快嚇死爹娘了!
他瞥上一眼緊閉的房門。「不是要你陪著雁回嗎?」當丈夫的,這時不在身邊好生安慰,像什麼話。
穆陽關嘆氣,一臉無奈。「她氣我。」
「……」敢情是被逐出房門來著?
送回了孩子,還得再充和事佬,他會不會太忙了一點。
哭笑不得地上前敲了敲房門,沒人應聲,他逕自推門而入。
莫雁回一見他,連忙起身相迎。「家主——」
「都和阿陽成親那麼久了,還改不了口?」
于是她改喚︰「大哥,陸想容說了嗎?」
「孩子沒事,在外頭,阿陽抱著睡,一根毫發也沒傷到,你放心。」
她哪放得了心?當下便要去看孩子,眼見為憑,被他伸臂攔了下來。
「不急,我們談談。」
莫雁回也知他要談什麼,繃著臉回他一記軟釘子。「我不接受說客。」誰來都一樣,她這回是真氣他了。
明明才說,他的家人,他會好好護著,不教外人欺凌,那陸想容都欺得沒分沒寸了,他卻護著那個加害于她的外人,任他們母子孤立無援。
她難道不是他的空嗎?孩子不是嗎?這要她怎不心灰意冷?
「雁回,你是氣他沒保護好你們,還是氣他不相信你?」
「都有!」
「若是前者,他也極力在救孩子,村里來來回回搜幾趟了?這些天,他也沒敢合上眼,他的憔悴擔憂,不下于你。
「至于後者,我認為這指控對他也不公平。他認識想容一年有余,他知道的想容,確實是個不會耍心機的女孩,更別提做出如此可怕的事,若非深知你是有幾分把握說幾分話的人,我也是無法置信的。可是對于你,他認識時日尚短,以前的他必然會毫不遲疑地信你,但是如今,要指望他像過去那樣,你一個顰眉就能意會,那是苛求了,你總要給他機會重新認識你,找回過往的了解。」
她斂眉,垂眸不語。像穆邑塵知道,她听進去了。
「你們是承受了多少煎熬,今日才得以相守,真要為了旁人的蓄意挑惹,傷了彼此感情嗎?你自己好好想想,店里忙,我先回去了。」
「有勞大哥了。」親自為他開門,與廳里的穆陽關一同送他出了前院,人走遠了,這才返回屋內。
「雁回……」大哥一走,他整個人便僵窘起來,望住她吶吶無言。
她默不作聲,探手抱回他懷中的次子,逕自轉身回房。
她冷著一張臉,什麼也不表示,他也不曉得那道禁令是否還在,不敢貿然踏進房惹她生氣。
為孩子擦身,換了新的襁褓巾,孩子醒來好一會兒了,咿咿呀呀踢蹬著有力的手腳,明亮的眼兒轉呀轉,她還是不放心,由頭到腳謹謹慎慎檢視一遍,沒放過任何一處,要確認孩子沒受到任何傷害。
稍後,她將孩子安置在那空了數日的搖籃里,再度哄睡了,便自行上了床榻背身睡去,沒理會他。
他壯著膽進房,輕巧地在床沿坐下,見她沒趕他,也就得寸進尺,月兌了靴上榻,掌心試探地貼上她腰際,被她僵著身子掙開,更往里頭挪去,擺明了不想讓他踫觸。
他連忙抽手,安安分分躺著,不敢再造次。
靜默了半晌,他盯著那道冷漠背影,輕聲開了口。「對不起,不該質疑你的判斷,往後,你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會听著,原諒我這一回好嗎?」
她沒應聲。
他不知她是睡了,還是鐵了心不想理會,嘆了口氣,也沒再多言。
連日來幾乎未曾沾枕,一合眼,倦意便襲了上來,跌入深眠之中。
孩子平安歸來後,這事便也悄然平息。
穆邑塵已答應對方,孩子平安返還便不再追究,于是莫雁回也尊重大哥說出口的承諾,得饒人處且饒人。
事件是平息了,倒留下些許余波未息。
其一,雁回還是不跟他說話。
如同她一貫的風格,夫妻嘔氣歸嘔氣,家里的事依然打點得一絲不苟,獨獨不理會他罷了。
他試了幾回,得不到回應,便只能默默等她氣消。
其二,這事鬧得全村子人仰馬翻,如今孩子回來了,前因後果沒個交代,難免引起他人不當聯想,諸如——孩子失蹤得莫名,回來得更莫名,沒有一個當娘親的,遇上這事會不追究、不討公道,除非……
當初,她咄咄逼人,強欺想容之事,眾人還記憶猶新,事後也沒見她出面道過一回歉。
類似的閑言閑語,穆陽關听了幾回,頭一回,心里起了反感。
這些人是夠了沒有!
原先,愛的是村民的人情味、一村子的和樂團結,如今這股子團結卻成了不明就里的批判,一鼻孔出氣的強權欺人。
雁回性情淡漠,守著她對大哥的承諾,不與人爭,給了他人後路,他看在眼里,疼惜之心難以言說。
她連嘔了他三天,直到第四日,他要出門前,她忽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心下一喜,以為她總算肯理他了,誰知她又偏開視線,逕自去忙,如同前三日,不送他出門。
他倍覺落寞。
三日,很夠了,他再也無法承受她更多的冷漠,打定主意今日回便要與她把話說清楚,看是要怎麼陪罪、怎麼罰他才願氣消。夫妻關起房門來,要他下跪也不會折損了膝下黃金。
誰知,傍晚下工回來,迎接他的是一室空寂。
他心房一緊,快步沖到後院,衣竿子上空空如也。
她如果要出遠門,才會把衣服收得干淨。
他當下慌得什麼也無法思考,怕她這一氣之下,轉身就走,不給他絲毫求得諒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