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意圖婚變 第四章

怎麼這麼巧?

昨天之前,她還處心積慮的想要見見這個大戶,結果是在自己的公司不歡而散,今天卻又在這種場合踫面了,這就像是上帝存心和她開玩笑,不過,這種玩笑她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看到狄維世,總讓她無法不聯想起李慧心,何況昨日狄維世所說的「未婚妻」三個字言猶在耳,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狄維世看做一個純粹的個人。

一想起那個驕縱的女人,以及那日她所受到的氣,原本就已不是很好的心情顯得更是沉悶,不由得在心底連帶的將狄維世這個人也刻上了記號。

倒是狄維世好風度,先向她輕輕點頭示意。

她微怔了一會兒,才意會到他是和自己打招呼,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應。

再怎麼說,狄維世既是李慧心的「未婚夫」,算起來也是自己的「仇人」,現在仇人竟然對自己表示善意,難道黃鼠狼真的會給雞拜年?

可到底是出社會工作之人,既然擁有這樣特殊身分的狄維世都願意先與她打招呼,她不會讓主觀意識影響自己,多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誰知道會不會有哪一天需要互相合作或幫忙?

她偏著臉,朝他微微一笑,食指蹭蹭鼻下,一連串的女性化小動作,顯得很是嫵媚嬌羞。

狄維世的眼眸閃過一抹異樣光澤,胸口微微怦然,起了小小的騷動,是他早已忘卻的感覺。

他穿過了人群,朝她一步步走近,眼中只有她一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大廳里,只要是還在呼吸的女性,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正在討論的熱門話題,眼光隨著狄維世前行的路線而移動,一直來到了尹仲愉的身前。

仲愉滿心以為他只是打個招呼便罷,也沒料到他會走來,畢竟依他的身分地位,並不需要與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珠寶設計師應酬。

她轉念一想,不禁失笑。自然是為了那批珠寶,總不會是為了她吧!

不過,她這個人很有個性,平時同任何人都能笑臉以對,可一旦惹毛了她,就算天皇老子來說情也沒用!

現在,除非李慧心願意親自登門道歉,否則,就算出一千倍的價錢,她也不屑賺!

狄維世直走到她面前,心跳的節奏居然與腳步的起落配合的一絲不差,不知名的慌亂在血管里流竄著。他微感納悶,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他完全沒有平日的氣定神閑,反而有種臨上戰場前的亢奮與不安。

再次仔細地端詳了眼前的女人,不禁又深吸了一口氣。

她將長發掠在耳後,長腿縴細筆直,簡單的黑色連身及膝裙裝,削肩V字低領,布料輕柔服貼,佩戴線條俐落的項圈,上頭瓖嵌了碎鑽,襯著她略顯紅暈的臉頰,竟有種令人驚艷的美感。

他努力地調勻自己的呼吸,沉著氣,壓低了聲音,好讓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過緊張。

「妳好。」

「你好。」

「真巧。」

「嗯,真巧。」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妳。」

「對啊!我也沒想到。」

這是什麼開場白?

看他戰戰兢兢,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仲愉抿著唇,忍不住輕聲地笑著,笑容中卻無一絲嘲諷,只是想借著這個笑容化解此刻的尷尬氣氛。

狄維世被她笑得有些困窘,平時在生意場合上,無論遇到再怎麼難纏的對手,他都能侃侃而談,從來不曾有過辭窮的時候,可是一踫上這個小女人,原本滔滔不絕的口才卻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在腦中醞釀了好一段時間,他才想到該如何接下去,「一個人?」

「嗯。」仲愉虛應了聲,仰起頭望著滿臉正經的狄維世,心中一動,「你呢?未婚妻沒一起來嗎?」

提到李慧心,狄維世眉心微微一皺,蠻不在乎地聳聳肩,「沒有,她還有其他事要忙。」

她要是不提,他都差點忘了世上還有李慧心這號人物,也幾乎忘了自己即將是李家的女婿。

仲愉觀察到狄維世的表情有些漠然,好象要和李慧心結婚的是另有其人似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好奇。真是怪了!照說快結婚的人,臉上總隨時掛著幸福的笑容,可他怎麼一點喜悅的神情也沒有?

即使一向不多嘴的仲愉也忍不住問了句︰「大喜之日就快到了,新郎倌有何感想?」

狄維世的雙眼略略暗沉下來,淡淡的說︰「結婚生子不過是人生必經過程,沒什麼好說的。」

他並無一個平凡人所擁有的快樂童年,狄維世家族中所有的小輩除了正常的求學外,尚有中、法、德、義、日、俄等六國籍的家教,再加上英文母語,他們被迫在十歲前學會七國語言,一周七天必須整日說不同的語言,稍一犯錯便得接受嚴苛的懲罰,這也正是他能說一口標準中文的原因。

十歲後,夢魘並未停止。他們開始學習商場上所需的各式技能,看盡商場上丑惡的真相。

十五歲,妹妹們因為是女兒身,轉而學習如何讓自己保持美麗,以及如何有效利用自己的美貌。

而他,因為是家族中這一輩唯一男丁,也是唯一一個能寄予厚望的接班人,而逐步扛下家族龐大事業的重擔,馬不停蹄地奔波,但當真有重大決定時,他仍不能作主,例如——他的婚姻。

他與李慧心的婚姻只基于一個非常簡單原始的首則——互助互惠。

狄家在歐美早已是實力雄厚的航運大老,但在亞洲卻只是初初起步,依照老一輩的想法,最快佔領市場的方式便是聯姻了。

所以,他俄國血統的大堂妹嫁到中國大陸當起中央某主席夫人,德國血緣的二堂妹成了日本首相媳婦,八分之一歐洲皇室血脈的小堂妹嫁給新加坡將軍的長孫,全成了集團發展的犧牲品。

最後,輪到他了。

經過一番精心挑選,李慧心因李家在政商兩界舉足輕重的地位,而于眾多候選人中月兌穎而出,成為他的未婚妻。

但最可笑的,是兩家族有志一同的為了避免外界諸多揣測,請人編撰了一大本屬于狄維世與李慧心可歌可泣有如市面愛情小說的故事,還要他們從頭到尾背誦牢記,包括在何地認識、曾發生的趣事、求婚的話語……

天啊!這算什麼愛情?活像是童話書里所杜撰的,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真會幸福美滿嗎?他懷疑。

他已經失去了自我,生命彷佛只為家族而存在,就連未來的五十年,他依然不能掌握,甚至比只螞蟻都還不如。

看到他臉上驀地浮上一片烏雲,尹仲愉莞爾一笑,心中暗忖︰若換成是她有李慧心那種未婚妻,大概也很難高興起來吧!

想到這點,她對于眼前這個男人,有一種復雜的情愫油然而生,那是揉合著憐憫、惋惜、嘲笑與不甘,其中還躲藏了些許嫉妒的心酸。

只是,她掩藏的很好,不讓這異樣的痛楚顯現在表情上。

「喔,原來狄先生將事業擺在第一位,連婚姻大事都不在乎了。」

此話一出,她便深悔失言,這話中的含義隱約的道出這場婚姻背後的企圖,根本就是以結婚來換取事業上的順利。

她暗中甩了自己一個巴掌,明明就事不關己,干麼說這些交淺言深的真心話;不過,在說完這些話後,心中居然有種宣泄的快感。

即使這本來就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但是從尹仲愉的口中听到這樣的話,狄維世的心里還是猛地抽緊,不過他的涵養與他的外貌同樣令人贊賞,面對尹仲愉這無心的諷刺,他還是保持了一貫的風度。

「生而為人的無奈……」狄維世苦笑的搖搖頭。

「嗯,生而為人的無奈。」仲愉見他如此放得開,原有的歉疚立刻消弭于無形,也同樣的回以一個苦笑。

狄維世又換上他極富魅力的微笑,舉杯與她的輕輕踫撞,發出悅耳清脆的聲音,邀她共飲。

「我們一起敬這無奈的人生吧!」他一口將葡萄酒喝下。

她也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驀然間,她覺得兩人的距離好近,雖然僅僅是第二次見面,但彼此的心靈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契合,她幾乎可以從他的笑容中探知他隱藏在最深處的世界,听見他內心孤獨又狂傲的吶喊。

她雖然才飲了一杯葡萄酒,卻有了陶陶的怡然,微微的暈眩著。

對她來說,這是一種相當奇妙的感覺。她知道自己的酒量雖淺,但也不至于會因一杯葡萄酒而醉,或許,狄維世的笑容才是讓她醺然的主因吧!

狄維世的笑並不只是醉了她一人,四周每個女性無不詫異的望著與他相談甚歡的這個女子,一邊偷偷地將尹仲愉的位置換成自己,一邊又互相打听如此幸運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霸佔狄維世所有的目光。

狄維世卻早忘了所謂「媒體就是偵探」的這條鐵律,他放下手上的酒杯,翩翩的彎著腰,向仲愉做了一個邀舞的動作。

「尹小姐,我有這個榮幸能請妳跳支舞嗎?」

仲愉雖有些淺淺的醉意,但狄維世的話她仍是听得十分清楚,她猶豫了三秒鐘,視線停留在狄維世充滿誠意的臉上,雖然她知道這僅是一支應酬性的舞,但媒體造謠的能力與政客可說是不相上下,她並不希望自己會成為明天報紙的頭條,或者是全台灣女性追殺的目標。

狄維世深湛的眼眸卻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引誘著她去擺月兌現實生活中無聊的顧忌,她覺得自己像只被雄獅看中的獵物,動也不敢動的屈服在那懾人心魂的眼光之下。

含著笑,她還是將柔荑輕輕地交到他的手上,踩著曼妙的舞步,隨著音樂的節奏滑入舞池。

一曲既終,狄維世的手仍是沒放開她,他不管身旁許多焦急等待的目光,與仲愉繼續舞著一首又一首的旋律,直到義賣會開始。

***

「接下來,我們要義賣的是由晚會的女主人所提供的鑽石首飾,這款鑽石是由新銳設計師尹仲愉小姐所設計的,她今晚也來到了現場,請各位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尹小姐上台,為我們說明這款珠寶的設計理念。」

義賣會的主持人在台上高聲地喊出今晚仲愉來此的目的,她慢慢走上台,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到她身上,台下有人竊竊私語,像是在討論著方才她與狄維世眷戀難舍的情狀。

她從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過話,雙腿也不知是因為跳舞太累了,還是太過緊張,居然在微微的顫抖。她吸口氣,希望能藉此乎緩緊張的情緒。

掃視了台下的人群,忽然望見一雙最晶亮的眼神,那是狄維世滿溢著鼓勵的雙眸,像是在默默的告訴她——別緊張,有我在!

她感激地接受狄維世的鼓舞,霎時心中充滿了無限的勇氣,即使前方是個深不見底的懸崖,她都會毫不遲疑的跳下。

因為在她心中,她隱隱能感覺得到,狄維世一定會在她落地之前將她緊緊的抱住。

她信任他。

介紹完她在這款珠寶中所表達的意境後,主持人向她握手致謝。

「謝謝尹小姐的說明,我們現在開始出價,底價是一佰萬元。」

「一佰一十萬。」遠方角落有人喊著。

「一佰五。」另一頭又有人開腔。

「一佰八十萬。」

「兩佰二十萬,」

「兩佰七十萬。」

「三佰萬。」

可能是方才狄維世對尹仲愉的親密態度,讓所有人都想對她多了解一些,她的這款鑽石居然出乎意料的搶手;可惜的是,在喊到三佰萬後便停了,沒有人再繼續加價。

「三佰萬第一次。」

「三佰萬第二次。」

半晌,還是沒有人開口,眼見主持人舉起手中的小錘,要宣布成交的消息,突然間,在台下揚起一個高昂的聲音——「一億!」

頓時,所有人都傻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當然包括仍站在台上的尹仲愉,她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是狄維世!

狄維世竟然以底價一百倍的價格來買尹仲愉所設計的鑽石,台下先是一陣靜默,每個人都像是要肯定自己的耳朵是否真的听見了這個數字,接著便是一片嘩然,主持人也興奮的大聲喘著氣,一時都忘了應該要喊價。

其中最感到驚訝的自然是尹仲愉,她對自己的設計當然是有十足的信心,但是「一億」這個數字,卻比原本的底價還多了兩個零。

她瞪大了雙眼望著狄維世,只見他鶴立雞群的站在眾人之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狡猞的笑意。

主持人連吞了好幾口唾沫才恢復原先的鎮定,喊了三次價後便高高的舉起拍賣錘,猛力的敲下。

「成交!」

這兩個字一落,四周立即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義賣會的主辦人何董也紅光滿面的走過來親自邀請狄維世上台。

「狄先生太感謝你了,我為我們這個基金會向你表示十二萬分的謝意。」何董緊握著他的手,連聲道謝。

「哪里哪里,這些都是我們該做的,我只是拋磚引玉而已。」狄維世謙虛的笑答著。

他由仲愉的手中接過這款鑽石,鎂光燈接連不停的閃爍著,來訪的賓客有人低聲的討論,也有人發出衷心的歡呼聲,可想而知,這絕對是明天的頭條新聞。

***

義賣會結束後,媒體照慣例又聚攏在狄維世的身旁。訪問的重點當然是有關于那款鑽石的價格,以及兩人在舞會上接近形影不離的態度。

「狄先生,請問你為什麼要以一億元的價格來買這款鑽石?」

「我只是希望能為這個社會貢獻一點微薄的力量。」狄維世臉上掛著笑,輕松地回答。

「狄先生,請問這是因為鑽石的設計師是尹仲愉小姐的關系嗎?」

敏銳的記者似乎從今晚兩人相處的態度,發現了某些可供挖掘的新聞,語帶雙關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狄維世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尹小姐本來就是我和李慧心小姐都很欣賞的一個設計師,所以才會將我們結婚的首飾交由尹小姐來設計。」

他說得振振有辭,毫不隱瞞地表示自己的看法,還抬出李慧心來壓陣,攔截記者們有如天馬行空時想法。

有個看起來獐頭鼠目的小蚌子便開口問道︰「狄先生,你是這個義賣會中喊價最高的貴賓,能否請你和尹設計師合照一張,作個紀念?」

記者們一計不成、一計又生,就是想探知兩人之間有無非比尋常的關系。

狄維世當然明白記者的鬼主意,可是這是個正正當當的理由,倒也不易拒絕,他揚一揚眉,點頭說道︰「可以,不過是否麻煩哪位先生或小姐去詢問一下尹小姐的意思?」

當下便有個快腿的女記者跑到仲愉的身旁,低聲的向她說明原委。

正和女主人在聊天的仲愉聞言愣了一下,臉上神色稍顯猶豫。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狄維世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可是要在這麼多人面前和他合照,她還是有些顧忌。

今晚與狄維世共舞已是違反了她的原則,她實在不願意再和李慧心扯上半點關系,她不是懾服于李慧心的權勢,也不是討厭狄維世,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去介入他們之間。

話雖如此,但記者的理由實在是太充分了,她是這款鑽石的設計師,而他又是這款鑽石的買主,更何況一億元的天價真是太驚世駭俗,無論是站在公司的立場上或是考量今晚舉辦義賣會的目的,她都應該去照這張相片。

她考慮了片刻,還是點頭答應了這個要求,回身向女主人說抱歉,便隨著女記者走人人群中。

她大方的伸出手來向狄維世道了聲謝,彼此四目交投,有些不易察覺的火花在兩人心中的小宇宙爆發開來,然而在鎂光燈的交互閃射中,這樣微小的燦爛很快的就平靜下來。

應記者的要求,擺了幾個不同的姿勢,仲愉心中有種活在動物園的感覺,她並不習慣這種場合,眼楮左閃右閃,躲避著強光直接的照射。

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自然都在狄維世的注意之中,見到她眉頭輕蹙,臉上勉強掛著笑容,狄維世忙跳出來打圓場。

「好了,謝謝各位記者朋友的關心,時間也不早了,其余的問題是否能留到下次再問?」他笑問圍在身邊的記者,語氣卻有著不容反抗的堅持。

記者們一個個散去,終于只剩下他們兩人。

「有開車嗎?」狄維世先開口問道。

提到車,尹仲愉輕輕地癟了癟嘴,為了趕上李慧心寶貴的時間,她的愛車目前仍在拖吊場內等待主人領取,而且還不知道有無受損。

既成事實不能改變,多說亦無益,尹仲愉只是輕輕的搖頭微笑。

狄維世想也不想的沖口而出︰「我送妳。」

可他心底卻分不清他是因為男性風度,還是有著其他因素。

她嫣然一笑,仍是搖頭,「還是不了。」

並非她畏懼李慧心,而是自覺沒必要去瞠這渾水。

這個圈子很小的,她還懂得什麼叫「瓜田李下」。即使她無意,也難保別人不誤會。幾個闊太太在牌桌上妳一言來我一語,誰知道傳來傳去最後會傳成什麼樣?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何必呢?

在女人中無往不利的狄維世不知是怎麼搞的,對于尹仲愉,他就是模不清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麼,總覺得她頭頂好像有個聖潔的光環,看似可親可愛,實則不容侵犯。

他看著她,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妥協的一笑,維持風度的陪同她離開會場,招了輛計程車,目送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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