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還君一缽淚 第三章

晴絲倚坐在枕湘會的窗口,對著院外紅白的臘梅看得出神。

進紫冠府以來的日子,她總覺得過得恍恍惚惚,也對自己在此是什麼身分不知該如何自處,漸漸的,她開始覺得自己像一具被擺布的人偶。

那個買下她一生的步關之,在回到這府內後便將她安置在這雅致的枕湘閻,不再來看問她的病情,也沒交代她該在這宅子里做些什麼,只是一再地派人送補品藥湯過來替她補身子,要她的病早日好起來。步關之要她待在合理她便待;步關之要她養病她便養著,他的每一可話,她都默默順從無一句多言,好像自從遇見步關之後,心底的掙扎意識都消失了。

步關之說過任他處置,對于他的處置,她不明其中之理也不想去探究,雖然處在這富貴人家的宅邸,所有的生活舉止她沒一樣知曉熟悉,然而打點她日常生活的丫環們,卻怕她私自在外頭走動,若是犯了什麼規矩或鬧了笑話,會讓帶她回來的步關之面上無光,因此她也沒有踏出枕湘閣半步,只是日日倚窗賞梅打發漫漫的長日。

晴絲從沒想過步關之買下她,是為了要給他二弟步熙然沖喜,她還以為來此只是為奴或為僕,終其一生伺候紫冠府里的人,但沖喜和為奴僕的距離,遙遠得超過了她的想像,也沉重得令她的心漸漸失去了感覺。

人府有段時間,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的晴絲,一直都沒再見著步關之也,沒見到步熙然,原以為步關之忘了要沖喜,她還以為自己就要在這座美麗而寂寥的枕湘閣里終其一生了,可是兮早步關之忽然親自來這兒,說是要將她正式介紹給他的大弟,她是依了他的話去了,可是,任誰也不知道情況不照著步關之所安排的譜走,反而,她沖喜的對象在眨眼之間竟改成了步關之。

當步關之親口說要娶她時,她感受到他話里的不願意,也看見了他眼底的無奈。

如果她連嫁一個人都會使對方感到無奈,那她可不可以不嫁,不讓對方為難?

晴絲望著樹梢艷紅得搶眼的紅梅,和他處與雪花幾乎融成一色的自梅,兩種梅同植在一座園子里,潔白如雪的白梅和紅梅一比,就顯得黯然失色無法爭艷了。而她,就像那些不起眼的白梅,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尋常百姓之女,若要說到匹配,她是萬萬攀不起步關之這種富豪公子,步關之該找的是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听說,步關之在多年前曾有過配得上他的女子。在這座紫冠府里,許多小事總會在下人們的日耳里流傳,傳呀傳的便傳成了流言,沒有多久就飛進了她的耳里,也放在她的心里。

他從前的未婚妻叫寧玉釵,這門親事早在他高堂仍健在時就已訂了,是金陵城里家大業大的寧府,也是步府的遠房表親,一對壁人站在一塊,說起來既是門當戶對又是郎才女貌,金陵城里的人听聞步寧兩府水結同心之事,莫不稱羨。步關之往年更是勤去探著未過門的未婚妻,但寧玉釵卻在未過門之前,暗地里與寧府的長工有了私情,棄兩府的名聲地位不顧,與長工遠走他鄉。

德高望重的兩府失了名聲不打緊,遭受最大打擊的,莫過于對未婚妻呵護備至的步關之、縱使寧府的人登門賠不是順道識相地退了婚,步關之仍是消沉了好一陣子,像是失了心般,久久無法從遭受背叛的心傷里復元。直至雙親過世,步關之才重新振作起來,但整個人也和以往不同了,從此不再對情愛之事提到只字片語,對登門提親的大富大貴之家一回絕,全心全意打理起家族的事業,一心只想教養帶大三個弟弟。

對于一個失了心的男人,她要怎麼與他共偕白首?

晴絲撫著窗上的雪漬,冷冷的感覺由指尖傳至她心底,讓她更清醒也更麻木,自步關之說要娶她起,回到枕湘閣後心緒就一刻不得安寧,不時地想起那個可以將人視為貨物買賣的步關之。

她不是他所想要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娶她只是為了弟弟的病,而她願嫁他也只是為了報恩,好成全他愛弟的心意,可是將兩個求全的人湊在一塊,豈不委屈了他?這種婚姻怎麼會有幸福可言?

她隱約地感受到步關之放在她身後的雙掌,在指揮著她。

操縱著她該如何在他安排的路上走下去,這條路她是可以走得很無怨,但他呢?將就于她這個買來的女人,他是否很不甘?︰一只修長的手指無聲地移至她眼簾下方,沾起晴絲眼眶的淚,兩眼望著窗外的晴絲,並沒有察覺她的身旁多了個面帶怒容的男人。

步關之將指尖上的那顆眼淚遞至她的面前,讓心思飄遠的

楮絲頓然回過神,轉身便望進他的雙眼,在他的眼瞳里,她看見他眼底微微的怒意,令她的心房不禁緊縮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步關之揚著手上的眼淚,心火驟起。

見他似乎是動怒了,晴絲慌忙地拿著繡帕抹淨不知何時爬滿面頰的淚,不明白自己愛哭的毛病,怎會在住進這里來後愈來愈嚴重,尤其是一想到他,她就會想哭。

步關之看她愈是拭淚,臉上的淚便愈拭不淨,委屈的模樣活像是給他逼出來的,他一手抽走她手里的繡帕,扳過她的面頗不溫柔地替她拭去那惹他厭的眼淚。但晴絲卻受不了他粗魯的手勁,吃痛地緊蹩柳眉,被他弄得舊淚未干新淚又起。

他氣惱地想將她一顆顆燙人的淚,全都塞回她的眼眶里,在見她疼痛的模樣後,才發現自己的力道將她白細的臉蛋擦出一道道紅痕,他松開手,看著她的臉龐和自己的手掌許久,重新掌腰以秀帕輕拂過她臉上的淚。

「別哭了。」他將秀帕還給她並試著勸她,但聲音卻很壓抑。

晴絲手忙腳亂地接過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很愛哭?」步關之盯著她臉上未干的淚,發覺好像每回與她說話時,他總是看見她的淚。

晴絲不敢回答,只是一運地低垂著曉首猛眨著眼睫,想把不听話的淚水停止,怕他一看見她的臉就會生氣。

步關之只手抬起她的臉頰,凝神的左看右看,輕觸她臉上的紅痕,她便微微的蹩眉,他又伸手撫按著她的額探二下上頭的溫度,覺得雖然不再如前些日子般燙人,但仍有些熱。

是他府里大夫開的藥沒效還是她身子骨就這麼弱?一場小風寒地卻拖這麼久未痊愈?還有,她怎麼這麼容易就受傷?

一身冰肌玉膚的,她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倒像是個需受呵護的千金。

他收回放在她額上的手掌,改執起她不盈他手掌一握的皓腕,對她的瘦弱忍不住大皺其眉。

「你的病還沒好?」看樣子,他是需要替她找個大夫來為她好好看看,以及請個嬤嬤全心照顧她這弱不禁風的身子。

「好多了,我很好。」暗絲看著他,對他又動怒又皺眉的樣子,不禁小心翼翼地回答他。

這種身體能算好?步關之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但她卻像只驚弓之鳥般的對他感到害怕,他只好盡量緩下語氣和柔化瞼上的表情,在腦中努力地想著該怎麼應付她這種女人。

他在她房內找來一件大衣被在她身上,順手關了窗之後,帶著她至放有火爐的小椅上坐下,拉著她的雙手在火盆邊烘烤,看她的眼眸不再對著他掉淚。

「接下來的兩三日你會很忙,今日你趁早歇著,否則沒有體力會應付不過來。」在她的小手漸漸溫暖起來後,他放開手,漫不經心地對她說著。

晴絲一臉的迷惑,「忙什麼?」

「出閣之事。」

听他冷冷的聲音,晴絲就知道他很反感,對于她,他雖是不願但仍得娶,她低垂著眼睫,一時之間心中備嘗辛酸,置在火盆上的小手也無力地放下,在差點落人火盆時,眼明手快的步關之趕緊將她的雙手拉起,才沒讓她被燙著,而她竟也沒察覺,仍是在俯首沉思。

步關之沒好氣地瞪著她,發現她似乎對自己無意識間所做的舉動渾然不覺。

他拉了拉她的小手促她回神,「對嫁我這樁事,你可有意見?」

「沒有…」晴絲茫茫然地搖首,找不出拒絕他的理由,也知道自己沒什麼權利去拒絕。

「沒有的話,三日之後你就搬至沁雪院。‘步關之邊說邊拉

著她遠離火盆,讓她坐在椅上。

晴絲眨眨眼,試著讓精神集中在他的話語上,「沁雪院?」

「我住在那兒。」

晴絲看著他淡涼如水的眼眸。

叫她搬去他的住處,這麼說來他是真的要娶她,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她,只不過隨手將她買來而已,遠樣他也願把∼生與她一塊過?還是等他的弟弟病一好,他就會叫她走。

她幽幽的問︰「為了你弟弟,你不在乎你娶的女人是誰對不對?」

「沒錯。」步關之不在乎的笑著。

「日後,我該做些什麼?」她音調低沉地問,對自己和他的遠景不抱希望。

「什麼也不必做。」對她的未來早就打算好的步關之,徐徐他說出他早就想好要她做的事,她在這府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什麼都不必做,什麼也不必管,只管住在這兒讓他弟弟的病康復就好。

晴絲不語地望著他,步關之看著她似是埋了許多話的眼眸,又對她說出他的本意。

「我只是娶了你的八字而已,別把夫妻這二字想得太好,我根本就不想娶妻。」

「那我……」晴絲難堪地低視地面,「我在這里是什麼?」什麼都不要她做,也不想要她這個妻子,她在他眼中就這麼沒有價值?

「我名義上的妻子,熙然病痛的救星,下人們口中的大少女乃女乃。」步關之懶懶他說出她在這里的三個身分。

「我懂了。」既然他想要她如此,那她又有何不可為他做到?

有何不可夫落?

步關之交握著手掌,帶笑地嘉許她認命的心態,「你了解就好,以後,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我不會去打擾你,我很看好我們的婚事,因為我認為我們一定能夠‘相敬如冰’。」

「你希望這樣?」晴絲有氣無力地眨著眼眸,閉上眼,她仿佛可預見到往後他們倆的日子,將會多冷清和疏遠。

「不成嗎?」步關之的雙眉一攏,尖銳的聲音刺進她的耳里。

「不。你要的話,當然可以。」

步關之忽然覺得印象中的她變了,不再是那個在風雪中寧可長跪不起的女子,現在他說什麼她便應什麼,毫不反抗,都依著他的心願,像是他手心中的一塊軟泥。

「你就像塊水揉成的泥。」他捧著她的面頰,「我愛將你捏成什麼形狀。什麼模樣,你都無所謂是不?

晴絲覺得放在兩頓的手心,傳來他心頭冷冷清清的心音。

既然他對她無動于衷,那她能有意見嗎?在他眼底,她不知她是人還是貨,這要她要如何有意見?她連這人的血是冷還是溫都不知道,她爹都把人賣給他任他處置了,她還要求什麼。

爭什麼?

「你不必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說過我不會苛待你。」步關之放開手,對她柔順過頭的態度以為她誤解了,他又不是要對她做什麼壞事,他也沒說會讓她少了任何該得到的富裕生活。

「那就要看是哪一方面了。」晴絲在口里說著,他給了她一座美麗堂皇的宅子當牢寵,和一個地位高貴的身分當枷鎖,就某方面來說,這不算是苛待她?

「什麼?」沒听仔細她說什麼的步關之、側著耳靠近她。

晴絲紋眉輕嘆,「自言自語罷了,況且你也不會想了解我的心情。」

「我是不想了解,你只管盡好你的本分。」

「我的本分要盡多久?」晴絲只想知道她報恩的刑期有多

久,她要到何時才能走出這座冷冷的紫冠府。

步關之輕彈她的腦際,「你忘了?從你進我家門的那一天起我便對你說過,你是我步家的人,不論你是人是鬼,今生你永遠不能離開,這就是期限。」

晴絲猛然抬首。

「你要我還你一生?」他要把她困在身邊一生,就這樣冷清地待她一輩子?

「當初你在被我買下時,就該先問清楚這一點。」熟知買賣手腕的步關之,自在地笑道,沒有把她眼底的傷心著進去。

晴絲這才知道自己是來到什麼地方,和要嫁什麼樣的人了。

他的心是冷的,而她這顆存有溫度的心要往哪里擱?她想著想著,淚水一顆顆墜下。

步關之不再伸手去拭她淌落面額的淚水,反而站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告訴她,「你這即將出閣的新嫁娘在這兒並無高堂,省點淚水,那對我∼點用處也大,我既不會覺得受傷也不會為感到心疼,倒是你哭多了會傷身,熙然的性命還要靠你,替他多保重些。」

晴絲閉上限,更為他的無情不能成言,任淚水濕透了衣襟。

「三日之後你可別哭著與我成親,你得記著,你還要為我做好女主人。」來到她房門口的步關之沒看見的淚,簡單的命令完她之後,便掩上門不回頭的離去。

門被關上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她,她睜開眼看著自己被一顆顆淚沾濕的羅裙。

晴絲淚眼蒙俄地想起那夜在雪花中,那個將她抱在懷里為她取暖的步關之,他曾經說過他不悔,為了他說的那句不悔,她也無怨無侮地任他牽著走。難道,這就是人世間的宿命?

紫冠府里的人們,在大雪紛飛的冬日里,歡喜地張燈結彩為步家的少主張羅起喜事來了。

鎊大院里,除了步熙然養病的倚雲院之外,其他三大院就屬步關之的沁雪院最熱鬧。

沁雪院一掃往昔主人不在府內時的沉寂,院里頭人聲鼎沸,添置新婚居處用品的家僕,在步少堤的指揮下,將舊家具一件一具地搬出院外,再將剛探買回來的新家具搬進院內。步少堤的風露院里也是人來人往,許多要請款外出采買的家僕們,都趕在時限內,照著步千歲開出來的單子,向步少提請好款出府購置請宴需要用的東西,分身乏術的步少堤只好忙得兩頭跑。

步千歲也沒閑著,自己的晚霜院擠了一大堆人,他一分派任務調度差造,還代他大哥謄寫宴客的請帖,火速地派人去發帖,並派自家的商船和車馬去載客迎賓,雖然步關之不在乎這門親事有無賓客,但步千歲認為要辦喜事就不能失了面子,硬是要所有與他們紫冠府有往來的賓客,務必在大婚之日到齊。

雖然裝病的步熙然表面上什麼都不必管,但他私底下不敢偷懶,偷偷模模地派了大批的家僕專程去京城里,為晴絲采賣當家主母該有的一切,並且找來許多服侍她的女婢,替他那個沒把心故在晴絲身上的大哥盡一份為人夫的義務,並且熬夜幫沒空去管總帳房帳務的步千歲算帳清點,省得婚宴過後步千歲會挨他大哥的罵。

晴絲的枕湘閣里在步熙然的行動下,成親的前一天早上閣內便涌進了成群的女婢,一箱又一箱的絲綢布絹紛紛抬進她的

合內開箱,女婢們拉著身子還沒全好的晴絲量完身後,開始各司其職的裁布制衣,效率高得驚人,紫艷,鵝黃。浮金、荷白各色衣裳在晚間便∼件件制成,而步熙然買來的珠翠裝飾,不論是腰間的佩壞或香包,或金步搖、流蘇、珠絡、瑪搖、翠玉讓晴絲看得頭昏眼花,最重要的大紅嫁裳也在成群女婢的通力合作下連夜完成。

只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紫冠府當家的步關之上哪兒去了,連著兩日都不見蹤影,直到大婚之日他才冉度現身于府內。

娶親當日,賀客佳賓絡繹不絕,由白日便開始慶祝,宜至夜半時分,人們還不肯散去,酒酣耳熱地恭祝金陵城的第一富商娶親,搞得步千歲把那些好不容易才請來後卻又不想走的客人們,用夜深雪大的籍日,再命人將他們給一請回去。

才一日的光陰,整座紫冠府里的人忙得人仰馬翻,在請回所有的,賓客之後,家僕們盡速打掃整理完府內後,人人便累得各自回房歇息。

不過,還有某些人不肯睡,其中一個就是剛娶了妻而又不回新房的步關之。

才送走所有賓客的步千歲,頭痛欲裂地看著死賴在大廳里喝酒,而不去沁雪院會新娘的大哥,看他將陳年美酒當成水般,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喉,不但灌不醉,反而愈喝愈清醒。

步千歲撫著隱隱抽痛的額際,想了老半天也不知該怎麼打發這個不回院的大哥,而他又不能去把步熙然給捉來想法干,于是他只好拼命向身旁的步少堤打暗號,暗示他幫忙快點起這個新郎倌回院。

「大哥,你不去陪嫂子嗎?」收到暗示的步少堤,只好硬著頭皮小心地問步關之。

「晚些我會回院。」步關之昂首飲盡杯里的酒,邊說又邊替自己倒了一杯。

「晚些?多晚?」

步關之掃了他一眼,「你急著趕我?」

嘔……當然不是。「步少堤被他的冷眼一瞪,話都吞回肚子里去,不敢再趕火。

「什麼不是?」步千歲推了不爭氣的小弟一把,回頭不客氣地把箭頭直指向大哥,「你還要在這樣多久?你想在洞房花燭夜冷落大嫂不成?」他們費盡苦心撮合這對新人,可不是想看他們一個狂飲,而另一個獨守空閨。

「我難道不能在這兒唱自己的喜酒?」步關之愛理不理地繼續喝他的酒,就是想把回院的時辰拖下去。

步千歲批高了眉刺耳的笑著,指著桌上的空酒壇,刻意地諷刺他,「這也能算是喜酒?嗯,很好听的笑話。」

步關之頓時停下飲酒的動作,舉杯不飲,緩緩地揚首瞪心眼比誰都小的二弟。

「三哥,這不是喜酒是什麼酒?」不知道人家在暗諷的步少堤,看著手里的酒杯不明所以的問著。

「小弟,讓三哥來教教你。」步千歲一手搭上他的肩頭,洋洋灑灑地繼續諷刺,「這叫悶酒、澆愁酒,或者也可以說是懼情酒。」

「我回院了。」步關之猛地擱下酒杯,面無表情地走出大廳。

步千歲吊高了眉,頗不滿地看著步關之踏在雪地里的腳印,一步比∼步深,一步比一步重。

「大哥他怎麼了?」步少堤拉拉三哥的衣袖,對向來穩重的大哥有點擔心。

步千歲擺著手嘆氣,「他呀,只是個‘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的膽小表。」真是的,被一個女人背叛他就當全天下都沒好女人了,要不是他們這些弟弟強迫他娶,這輩子恐怕就要打光棍了。

「明知道大哥這樣,你們還硬要大哥娶親?」步少堤打抱不

平地瞪著他,總覺得很對不起大哥。

心情惡劣的步千歲掐著他的頸子冷笑。

「不然你想看他這樣過一輩子?」他們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還不都是怕他大哥會孤單淒涼,即使是騙局一場,他們也要騙他大哥娶個姑娘。

「不想……」喘不過氣的步少堤掰開他的手,轉眼間又憂心了起來,「可是大哥娶得不情不願的,以他的性子,這會不會害了大嫂?」

「不會的,我想他們倆應該挺配的。」步千歲覺得晴絲水水女敕女敕的,很適合他那個石頭大哥,俗話說水能穿石,他們倆應該是對很適合的夫妻。

「會嗎?我怎麼都看不出來?」步少堤搔著發,開始在想這一對新人哪里配。

「目前還看不出來,也許過些日子,我得和熙然再討論該如何進行了∼步計劃。」步子歲也在想是不是該再做些什麼,好來打破那一對新人的僵局。

步少堤忍不住哀叫,「你們還有下一步?」

「當然有,不然我們的罪過可大了,我們會對不起爹娘和大嫂。」要是只讓他大哥娶親而沒讓他大哥得到幸福,他將來下去見爹娘時肯定會被念,他可不當罪人。

「你們還有什麼計劃?」步少堤愁眉苦臉地接受還要繼續騙人的事實。

步千歲敲了敲他不會拐彎的腦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因為你這個老實人只會壞事。」

「不告訴我還叫我加人當壞人。」步少堤滿心不乎地抱怨。

步千歲將桌上的萊肴隨意地打包好後,拉著遣在為自己哀悼的小弟走。

「走啦,我們去熙然那里再喝一場,熙然在倚雲院里快餓死了。」他再不去,那個裝病而不能出院來吃喝的哥哥,整日都沒人有空去送飯,恐怕真的要餓出病來了。

沁雪院里的新房內,高燒的燭焰將房內映得十分明亮。

晴絲一人獨坐在簇新的淋榻上,頂上沉重的鳳冠她已戴了一日,但鳳冠上的紅中始終無人來為她取下,她伸手輕揉僵硬的頸項,身上艷麗的新在將她里得難以喘息,渾身燥熱。

她不知自己已在這兒枯坐了多久,連著兩日來的忙碌,她不但身子特別難受,連腦子也漸漸混飩不清。她垂首看著身上過于美麗的衣著,從沒想過自己也能穿上這一身紅嫁裳,她總覺得自己與這里太不相配,而能夠搞開她紅蓋頭的人,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晴絲愈乘愈暈眩,記不起今日是否喝過藥,只知道她被眾人簇擁著來來去去,整日下來她好像滴水未沾粒米米進,但也不覺得餓,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像是模了著邊際。

步關之在她的身子自然上往前傾倒時,進人房內適時接住她。

他掀開她冠上的紅中,費了一番功夫才幫把她沉重的鳳冠除下。在他臂彎里的晴絲面頰潮紅。星眸半閉,柔若無骨的身子挨著他,菱角似的嘴里不停地喘著氣,步關之對于她的異樣有些訝異,但他怎麼看也不覺得她是酒醉的模樣,于是又靠近她的面龐輕嗅,卻也沒聞到半點酒味。

晴絲扯著身上那套快讓她窒息的衣裳,怎麼月兌也月兌不下未,步關之在伸手撫向她的額際時,才知道她又發燒了。他無奈地聳肩,替她除下那一身繁重的衣裳,只穿著里頭寬松的衫

裙,讓她躺在床上,才去汲了條綾中敷在她額問,看她的喘息漸漸平息。

看她這個模樣,步關之有些自責,也許他該早點回來的,她一個人坐在這兒,雖病著但又不能亂動,才會一直接著直到負荷不了倒下,可是怎麼她病了也沒人來通報一聲?

腦中的暈眩退了些,晴絲勉強地睜開眼,正想對那個照顧她的人道謝,張眼卻望進步關之黑亮的眼瞳里,她怔了怔,沒料到他會來這里,還以為他根本就不會來。

「累了?」他深深地看過她的眼底,看見了她的倦意和訝異。

「有點,對不起……」晴絲邊道歉邊忙著要坐起,但他又把她壓回床上。

「你又發燒了,歇著吧。」步關之皺眉地將綾中覆在她額上,對她動不動就犯病的身子有些無奈,他轉身看向桌上擺的四色果品,卻沒有她這個病人該喝的藥碗。

「今兒個有沒有喝藥?」他又轉身問她,對她會病到倒下的情況有些不滿,就不知伺候她的婢女們都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對不起。」晴絲低聲地應著,語氣里帶著點心虛。

不知道?步關之傻朗的雙眉又皺緊了。

他是知道她有時漫不經心,可是怎會連服藥這等事也遺忘?是她心底一直在想些什麼,或是她太忙了才記不得?以她這個記性,往後他若沒派個人跟在她身邊,又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見他皺眉,晴絲便覺得內疚,也怪自己的身子不爭氣,讓他又多了一樁煩心的事,于是她又習慣性地月兌口而出。「對不起……」

「別一直跟我賠不是!」步關之對于她一再地道歉頗感惱怒,不加思索地便朝她說了一句。

晴絲被他嚴厲的聲音嚇了一跳,眼眸張得大大地看著他,不一會兒,她又垂下眼睫,偷偷地把被他嚇得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擦掉。

她像只受傷的小鹿,緊閉著小嘴不再出聲,步關之這才發覺自己的口氣重了些,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生氣,為何會對她小媳婦般的言詞動怒,他只是不喜歡看見她委屈,不喜歡見她蒼白著一張小臉老病著,更不願她在他面前掉淚……

步關之兩眼盯著她,不禁對腦中一閃而逝的古怪思潮征愣了好半天。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把一個女人攔在心頭了?他為何會對她有這些突來的心思?

他迅速將眼神自她的臉上抽走,煩躁地撫過額際的發走向門,打算出去吹吹風,把這種心情都給吹散。

「我去叫大夫過來給你看看。」

「那個……」晴絲在他的手撫上門前小聲地啟齒。

「什麼?」他頭也不回地待在們前,等她把話說完。

「今晚……你要睡哪兒?」晴絲怯怯地問,心中想著他大概不會願意與她共處,可是這張床給她睡了,那他要上哪兒睡?

步關之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她,「我睡書房,以後,這里是你一人的房間。」

晴絲怔怔地听著他的話,覺得胸口間好像被某種東西重擊,又沉又重的感覺在她的心底泛漫開來。

她恍惚地想著,即使成了親,他也不會變的,他娶的是她的名、她的八字而不是她,除了他的弟弟們外,能讓他心底惦記的人,也不會是她。

棒著桌上高燒的紅燭,燭火的光芒使晴絲看不清他的雙眼,而他也看不見她心頭的難過,桌上的燭淚已積了一灘,熱油不斷地滑下燭身,仿拂是在替她疏下她流不出來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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