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殘月還掛在西天,在廊上坐了一夜的無音,腳畔都沾上了草木積蓄的點點夜露。
不能再等了。
打算在成親前一日便離開的無音,兩手緊握著以繡帕包裹著的東西,渴望的眸子在帶著薄霧的園中穿梭著,希望能在離開之前再見葉行遠一面,但等待了那麼久,她所盼見的葉行遠卻依然沒有出現,這令不能再等下去的她不得不放棄希望在廊上站起身。
天明後,主屋那邊的人就會將她帶走去準備婚事了,天都已微亮,若是此時再不走,待會嬤嬤進園後必定會困住她,因此她得把握時機離開這兒。
至于離開這里後將去哪兒,其實她並沒有很確定的去向,她只是想先離開這里到山神藏冬那兒暫住一會,日後,或許隱居在妖魔鬼怪叢聚的山林里與他們為伴,也或許她會找座香煙稀少的廟庵借居,在那邊過過舉目無擾、與世無爭的日子。
可是在臨走前,她還是想要等待,或許是為了等待一個能改變她與葉行遠之間的契機,所以她才會在夜風變為晨風中等待了那麼久,但她卻不知,她所等到的,是一個被操縱的葉行遠。
當葉行遠的身影出現在園中時,她正彎身拾起了她為自己收拾的行囊。
無音一手按著心房,心跳得飛快,眼看著葉行遠不帶情緒地一步步走近來到她的面前,絲絲失望突地躥進了她的心底,因為,在他那張臉上,她所找到的只是遠離過後的冷清。
太遲了嗎?她在心底自問著。
葉行遠遲遲沒有出聲,她在定下了心神後朝他伸出手。
她攤開掌心,「你要找的東西是不是這個?」這個在久遠前由先人所埋藏在園中的東西,或許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吧。
葉行遠的眼眸閃爍了一下,在申屠令的驅使下,動作飛快地自她手里奪回那兩顆晶瑩如水的淚滴。
「等你回來,是因為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在他收下後,她深吸了口氣再說出她的心願。
晨風颯涼地吹過兩人間,葉行遠在收下東西後便是一直肅然著一張臉,不給她半分表情。
見他不追問,無音也只好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著︰「我不嫁給堂哥,也不留在這座花相園,我要離開這里。」
種種憂心皆無法訴諸言語,無法開口的葉行遠努力想讓自己被鎖住的喉際發出聲。
她能上哪?在她離開了這里後,外頭的人們又會如何對待她?而申屠令呢?申屠令有可能會放過她嗎?
無音沉默地等待著,等待他的一個挽留,或是一句關于未來行蹤的探問,但他仍是木然著表情,她無法自他不定的眼眸中得知他的心意,更無法自他的口中听見願意和她比翼雙飛的話語。
她自嘲地想著,若是相見沒有太晚,能讓他在受過傷前遇見她,或許一切也都會改觀,只是他們之間就是缺了這麼一個剛好,總是明白得太晚,因此在別無退路之下,雖然有萬般舍不得,也仍是要割舍。
極度失望中,她不得不啟口︰「我得走了。」
趁著得逞的申屠令志得意滿之際,不意中稍稍減弱了控制,葉行遠極力地揚起重若千金的手拉住正要離開的她。
無音意外地別過螓首,看向他那雙似是寫著不願、又像是藏有千言萬語的眸子,他和方才一樣,仍是沒有說話,雖然是開了口,可是嘴里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在她因疑惑而想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時,只見他面色一改,又恢復了冷意,再度面無表情地面對她。
久遠前的歲月忽然回到她的面前,無音看著他們彼此相牽的雙手,憶起在第一次見著碧落時,碧落曾讓她在鏡中看見與此刻的相同的情景,那時碧落是這麼對她說的,那是未來。
她的未來就是與他分離?原來,命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為她安排好了。
「還記得你要我猜你的名嗎?」她輕聲地提醒他,「我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知道?
無音含笑地道︰「你是將離。」古人在離別時,總習慣為即將遠行的人簪上芍藥花,因此芍藥,又名將離。
第一次見到她笑的葉行遠,張大了眼,試著想把她的笑意都抹去。他來到人間,世世都讓人猜他的名,卻從未有人猜中,在這一日,終于有人正確地喚出了他的名了,可是卻是在帶著訣別的笑意下。
無音再三地看了看他木然的臉龐一會,隨後抽開手,不回頭地轉身離去。
踩踏在芳香松軟的泥土上,一步步靠近那座阻攔了她的園門,她伸手推開園門,這是頭一回,由她自己打開大門真正走進這個世界,以往,她被困在這座小小的園子里,逃不出生天,今日她終于靠自己的力量和心意走出這座園子了,可在外頭迎接她的,卻是茫茫不可知的前路,或許外頭的世界可能只是另一座囚牢,但不同的是,在另一個天地里,沒有他。
莫可奈何地看著她離去的葉行遠,瞠大的眼瞳不肯稍稍自她的背影後走開,當她款款步出花園的門口,園中的芍藥全數在風中凋零;漫天落花如雨,瓣瓣落在他的身上,緊握著眼淚的他這才明白,這座花園里的芍藥能夠不凋不是因為他眼淚的妖法所致,而是因她對它們付出了她所有的愛,所以它們才會綻盛。
百年前,他的雙眼里看不見她,百年後,他竟還是沒有認出她來,這是在懲罰他曾經因過去愛得太多,所以才在這一回而錯過了她嗎?
花謝如潮,一波接一波,站在園中的葉行遠,這才發覺在凋謝之前的花兒最是美麗,而人們總在別離之時,才明白自己太多情。
自始至終都主導著葉行遠身軀的申屠令,在葉行遠又再次極力想掙開時,也察覺了自己漸漸壓他不住,申屠令嘆了口氣。
「真拿你沒辦法……」他邊退出葉行遠的身體,邊自懷中取出一本百鬼錄。
翻開書頁,因年代過于久遠,書本墨香已失,泛黃的紙張上猶存淡色的墨跡,依稀還能看出上頭每一頁巨細靡遺所描繪的鬼怪,,申屠令凌空捉來一只沾了朱砂的筆,手捧卷策點閱百鬼出世。
額上都沁出一層亮汗的葉行遠,在申屠令忙于它事因而減少了束縛之時,緊閉著雙眼聚氣斂力,繃緊了身子想沖破那道封鎖著他的力量,直至一陣猶如裂弦的清脆聲自他耳畔傳來,他連忙睜開雙眼。
掙扎開了!
「無音——」身體恢復自主的葉行遠,迫不急待地扯開了嗓子大喚。
申屠令卻愉快地朝他揚起衣袖,「她已是我的囊中物了,你就留在這陪他們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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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她從不曾這般希望黎明不要再來。
坐困愁城的無音,在即將天明之時獨坐在加設了欄框的窗邊,一雙水眸靜靜凝望著外頭因她的婚事而忙碌的人們,在她身畔的小桌上,置放了一套白花相園那邊拿過來的嫁裳,由雷夫人她們趕制而成的鳳冠,冠上的明珠和展翼的風鳥,在璨璨的燭火下生輝猶如一幅畫。
昨日走得太遲,以致天亮未出城就遭雷府家僕給逮回的無音,此刻的心情既煎熬又空洞。
在這等待出閣的一日中,她曾試著以銅鏡與碧落取得聯系,希望碧落能趕在她出閣之前將她救出去,但她在鏡中遍尋不著碧落,也不知碧落是否是遇上了什麼事,或是又怕被那個緊迫不放的男子找著了,所以才刻意隱瞞行蹤。在放棄了碧落這線生機後,她又想藉由妖精或是鬼怪來托訊給好管閑事的藏冬,豈料這座雷府里的門神和嘲風獸卻讓那些眾生無法跨越雷池一步,在斷絕了出逃的希望後,她便這麼坐在窗邊,靜看著夜幕漸淡,天際逐漸變得明亮了起來。
透過加裝了欄框的窗欞,無音徘徊在外頭的目光忽然有了個固定的方向,她集中起精神看向自外頭步入小院里的申屠令,如入無人之境地朝她這座小屋走來,而滿院看守著她的奴僕們,卻無一人發覺他的存在。
「你為何而來?」當申屠令步入屋內後,她總算是把自見到他第一日起就很想問的問題說出口。
仍舊是帶著和往日一樣溫煦笑意的申屠令,踩著優雅的步伐走向她,「我不是為何而來,我是被吸引來。」
「花相園有何東西足以吸引你?」
「太多了。」方吃了那兩顆屬于葉行遠眼淚的他,滿足地輕撫著肚皮,「例如……妖精的,和你娘的執念。」
無音怔住了,無聲地看著他走至自己的面前,以扇托起她的下頷。
「百年前,葉行遠自恃懷有千年道行,在山神的指點下欲修練為人,豈料,功虧一簀。」申屠令放開她,手搖著水墨扇邊說邊在房內走著,「在他舍棄為人時,他的渴望為人的,化為兩顆淚掉在這花相園里,那兩顆淚,可不是普通的淚,在那里頭包含了葉行遠苦修多時的心血。」
經他這麼一說,無音終于知道那兩顆淚的重要性,也才明白為何葉行遠和他都這麼想得到,但關于另一點,她卻百思不解。
「我娘呢?」看他今日似乎是打算把一切都敞開來說,因此她也就繼續大方地問。
申屠令笑笑地回首,以扇面輕敲著自己的臉頰,「她呀,是她等候你爹的執念吸引了我,當年她渴望與你爹廝守,不惜棄巫甘淪為妾,嫁予你爹後,她日日在園中等待,但她不知,等待若是過久很易成為一種迷途的執念,因此即使是她被逐出家門削發為尼,至死,她的執念一直都存在這座花相園里未曾離開。」
或許她不知,在他眼中,那座花相園簡直就是座充滿了生氣的庭園,在里頭,有人類和妖精的愛恨,也有那些屬于黑暗的一部分,而那部分,通常都不會有人正視也不願去察覺,但他看見了,他為此而來,也因此而感到饜足。
「還有一樣。」他繞了繞手中的水墨扇,將它直指向她,「就是你的。」
無音狐疑地蹙起了眉心,「我?」
「忘了嗎?你曾向我許過願。」申屠令刻意傾身靠向她,讓她自他的眼眸中看清她曾向他許下的願望。
當時那段被隱藏起來的記憶重現在燭光下,無音一手撫著額,想起那時幫她解危的他,曾在她的耳邊問過她最想許下的心願是什麼,而她,月兌口而出的即是她想取代那些女人在葉行遠心中的地位,好讓葉行遠的眼里只有她,讓她可以將葉行遠佔為已有。
她撫著額,「那時你……」他竟然對她施法?
「你的願望已如願達成了,如何,滿意嗎?」申屠令朝她攤著兩掌,邀功似地亮出燦爛的笑容。
「我的願望……」無音猶是不太置信,「有達成?」若是有,葉行遠怎會舍得讓她走?若是葉行遠的心中真有她,那麼他又怎會對她出走這一事袖手旁觀?
「在葉行遠的心中,你是取而代之了,但,你比上一個女人傷他更深。」入侵了葉行遠的身體那段時間來,他早把葉行遠那顆歷經滄桑的心給看了個清楚透澈。
她百思不解,「但他昨日……」
「他被我控制了。」申屠令很是佩服自己這份連她也能瞞過的戲法,「你看不出來嗎?」
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刺痛在無音的心底蔓延,悲傷像陣化解不開濃霧淹沒了她,她無限淒愴地想起那時不能由他的葉行遠,那雙眼眸里所寫的,原來是他的身不由已,原來是他無法開口的傷心,那時的他不是沒有盡餅力的,至少他還拉住了她的手,雖然他不能開口,但她知道他是想留住她的。
「現在明白了吧?」申屠令滿足地挑高了嘴角,「是你們把我招來的。」
她一手按著房柱,緊咬著唇瓣,「你……刻意挑我出閣這時才告訴我?」
申屠令挑挑眉,「不這樣就沒意思了。」
他是一只享饜人心的魔,嗜食與貪婪,仰賴七情六欲為生,他們身上的種種,雖是足以吸引他來此,但卻不能令他感到飽足,因此若是不為他自己制造一些機會,多為他們制造一些意外,他哪來那麼多的人心可以品嘗?
打更的聲響,聲聲自窗外傳來,無音與申屠令不約而同地朝窗外看去,仔細聆听更響,都已五更了,已經到了雷府送無音出閣的時辰。
「時間到了。」申屠令得意地回首,看見她的玉容頓時變得蒼白。
無音心亂如麻地听著在更聲過後,一陣陣傳來的雞啼。
怎麼辦?被他這麼一拖時間,竟轉眼就到了她出閣的時辰,現下她不但是沒法擺月兌外頭那群打定主意要將她嫁出去的雷府之人,更沒有辦法打發這個總是為她帶來意外的申屠令。
急于想找出月兌困之法的無音別過臉,正想看向它處時不意朝地面望了一眼,隨後立即被地上的景況給捕捉了視線。
她不動聲色地瞧著他映在地上的影子,還記得以往他的影子總是在日光下顯得很淡,尤其到了夜里,在燈火下更是找不到他常忘了帶出來的影子,可這一回,他的影子怎麼不但出現了,而且色澤也變得與常人無異?
申屠令期待地朝她搓著兩掌,「不想嫁也可以,不如就讓我吃了你吧。」她說來也是個女巫,吃了她後,或許能比他吃上數十只小妖還來得滋補。
看著他逐漸走來,燈下的影子愈來愈明顯,一步步後退的無音,在退無可退之際撞上了花桌,簪在她發上的銀簪經這震動,掉落至桌上時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聲響,她低首看去,想起了那根簪子的來由。
記得那個不像和尚的男子說,它是個平安符……
「啊,他們來了。」听見外頭動靜的申屠令轉身看向窗外,不忘向她催促︰「要下決定就趁現在,快選一個吧,別磨蹭了。」
趁他回頭之際,無音迅速地拾起簪子,蹲來往前一插,直插向申屠令映在地上的影子。
申屠令忽地仰起了頭,身子劇烈顫抖著,他緩慢地回過身來,朝她伸出了銳利的十指,「你……」
在他靠過來前,無音更是將簪子按向地面,尖銳至她雙耳都會疼痛的長叫,忽地在房中迸放了出來,令她忍不住掩起雙耳縮躲至一旁。
不過多久,叫聲在房內散去,她探試地張開眼,眼前的申屠令已不復存在,只徒留地上的銀簪,她喘息地在房內四下搜索,在找不到他的身影正想放下心來時,不期然地,掩閉的房門遭人重重開啟。
一個個被派來為她準備出閣的媒婆和婦人,默然地來到她的面前,見出閣在即她卻仍是未打扮好,交耳討論了一會,便強拉著她走出房內,準備到另一處為她打點出閣的行頭後立即將她送上花轎。
人群如潮水匆匆來去,在房內的人們都已走光之時,一名落後的女婢正想跟上,不意卻瞧見一抹閃爍的銀光自地上傳來,她不禁停下了腳步,看向插立在地上的銀簪。
許久,她好奇地走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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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鼓嗩吶,五色沖天花炮,由家僕們所敲響的喜鑼,在轎簾外交織成一首首熱烈的送嫁曲。
在賓客雲集的前題下,排出大陣仗嫁女的雷府主人,彷佛生怕城民不知今日雷氏宗族娶親似的,刻意讓熱熱鬧鬧的喜樂響遍了大街小巷,滿城的城民紛聚在街頭,嘆為觀止地看著龐大的送嫁隊伍。
坐在顛騰搖晃得令人不適的轎內,無音看不見那些,兩手兀自將紅的喜帕纂握得死緊,在她眼前的一切,全都被這張蓋頭的紅巾給遮蓋了,听在耳邊里的,則是一曲又一曲吹唱不完的別離曲,它听來,是如此傷人,又如此刺人心扉。
她閉上眼簾,讓心中葉行遠的模樣陪伴著這一刻的她,但他看起來搖晃不定,時隱時現,她好想揮去他虛幻不實的影子,月兌下這身嫁裳、躍下這座花轎回到花相園去,再去听听那日有口難言的葉行遠,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衷。
轎身的晃動似乎變得更大了,差點在轎內坐不住的無音,扶按著坐椅才沒讓自己跌下去,這時,外頭的人聲和喜樂也都停止了,不久轎身在轎夫的手勢下停頓在地。
「葉公子?」跟著一行人送嫁的嬤嬤,意外的問話,在一片寂靜中入侵她的耳底。
坐在簾內百般難耐的無音,忙不疊地揭開頭上的紅巾,一顆心霎時因此而揪緊,並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你……你想做什麼?」當外表看來駭人的葉行遠一步步朝花轎走來時,嬤嬤心慌地退避至轎旁。
站立在盛陽下的葉行遠,無法再以妖力維持往常人們日日所見的模樣,此時的他,失去血色的臉龐上,那雙曾是黑亮的眸子變得黯然且銳利,隱隱煥亮著綠色的淡光,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費力地前行,不在乎大庭廣眾下的眾人都在瞧著他,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頂花轎。
被百鬼困在花相園里的他,與百鬼惡斗了一日,這一日間,他在奮力想突破重圍之際,還得保住自己的性命,雖說以他的能力來說這並不是一件難事,但在申屠令強行借用他的身軀,並吸走了過多的生氣後,他幾乎要以為,他將再也來不及找回無音了。
但就在他已然筋疲力竭之際,欲取他性命的百鬼卻在天明前突然消失了,或許是申屠令之法遭破,又或是申屠令橫生了什麼枝節,他沒空去理清這一切,只想快些離開花相園找回她來。
此刻大街上很寧靜,听不見一絲聲響,嬤嬤在驚訝過後,大約看了穿他劫轎的意圖,正欲開口向下人嚷叫,葉行遠已主動朝圍繞在他四周的人們施了法,讓他們僵立如木好不能阻止他。
一只沾了血跡的修長手掌掀開了轎前的紅布幔,燦眼的日光灑落轎內,令無音睜不開雙眼,在她漸漸適應了改變的光線後,她見到這兩日來最令她心頭牽牽念念的人。
印象中的黑發,仍是在陽光下閃耀著亮澤,不同的是,它不再一絲不苟,散亂地披散在他的身後,他的衣衫,不但沾上了血跡外還破了數處,藏不住的疲憊盡顯在他的眼眉間,她也曾見過他這個模樣的,那一回,是在百年前他前去迎娶瑰夏時,那時他的臉還因此留下了一道一直很令她惋惜的疤痕,而這一次,他不僅是狼狽地前來尋她,在他的臉上,還留下了更多的傷痕,這讓難以言喻的不舍填滿了她的心房。
在人間,他為什麼總是這般跌跌撞撞呢?
無音心疼地撫上他的臉,深深看進他疲憊的眼底,而喘息方定的葉行遠則是迅速覆上她的手,並將它拉至他的胸前。
「跟我走。」在花相園里他無法開口留住她,但現在,他不會再讓她自他的身邊再度擦身而過。
淚水飛快地在無音的眼底叢聚,她傾身向前以額抵著他的額,問得有些哽咽。
「不怕我會留下你?」
「不怕。」他釋懷地微笑著,伸手月兌去她的鳳冠將她攬進懷里密密貼合,「因為這回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安靜無聲的街上仍是沒有半分音韻,人們似乎都忘記了當下,直至一陣平地而起的濃霧掩去了他們兩人的身影,當濃霧散去原地只存花轎,他們兩人卻不知所蹤時,眾人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
湛藍的天際飄過數朵飛雲,風里雲間低吟的雷聲,與第一只攀上枝頭清唱的蟬兒,帶來了夏日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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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著我做什麼?」一個頭兩個大的藏冬,在煩不勝煩之余,受不了地再推推那個趴賴在他身後的不速之客。
在雷府女婢拔起銀簪而重獲自由後的申屠令,心情很好地再攀在他的肩後環緊了他的頸項。
「誰教你們這群旁觀者壞了我的好事?」要不是這個多嘴的山神,還有那個沒事贈銀簪的晴空,他的計劃原本是很完美的。
「本神警告你……」悶火暗生的藏冬使勁地一把甩開他,以指頂著他的鼻尖,「咱們倆不但不熟,且井水河水素來不互犯,別煩我!」這只魔有沒有搞錯呀?什麼人不找偏偏找上他?他們之間的交情又沒那麼好!
申屠令裝作一臉的受傷,「別這樣嘛。」
「走開走開……」在他又黏上來之前,藏冬揮舞著兩臂想把他趕遠一點。
「喂,舍利呢?」申屠令一骨碌地躍至他的身後,抱住他肩頭側首看向他。
藏冬臉上寫滿了無辜,「什麼舍利?」沒想到這只魔竟有偷听的癖好。
「少跟我來這套。」申屠令哼了哼,伸長了手懸至他的面前,「你贈給將離的那顆舍利呢?」
藏冬先是慢條斯理地將他推離一臂之遙,再將兩手放進袖中,滿臉得意地笑看著他。
「吃了。」都吃了兩顆眼淚他還想再吃?哼,這回沒他的份了。
他大大地垮下了一張臉,「誰吃了?」奇怪,那只花妖不是不願為人嗎?
正欲告訴他的藏冬張大了嘴,不一會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吞回去,「不告訴你。」
「你……」氣得牙癢癢的申屠令,惱火之余又再度撲向他。
忙著閃躲的藏冬,邊跑邊又揚起手像趕蒼蠅一樣趕他,「走開走開,別在這煩我……」
斜映的陽光下,兩人跳跳鬧鬧地在廊上跑過,途中,經過一面出自花妖畫筆的畫牆,牆上的芍藥在日光下栩栩如生,風兒一吹,畫中花朵迎風搖曳,若是有人仔細湊上前細看,將可看見一對璧人身影,在其中相偕走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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