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深藍色的轎車以飛快的速度駛進醫院停車場,刺耳的緊急煞車聲響起,神色慌忙的沈智淵開門下車,不管停車場避理員正為了他橫跨兩個停車位而大嚷跑來,將車門甩上急忙往醫院跑去。
「凱雅人呢?」沈智淵來到婦產科樓層,看到走廊上焦急徘徊的呂道誠和一名女子,立刻焦急地沖上前一把握住呂道誠的肩膀。「她在哪?」
方才在客戶處開會的他接到電話,當呂道誠焦灼的口氣透過手機傳到他耳里時,讓他震驚不已。凱雅早產,還有難產的現象!
他立刻拋下開到一半的會議,往呂道誠所說的醫院直馳而去。飛奔至醫院途中
,他憂心如焚,一路上也不知闖了幾個紅燈,一心只想趕到凱雅身邊。
「在里面,你快進去陪她,她幾乎陷入昏迷狀態了!」呂道誠急忙叫護士為他穿上進入產房的裝束。
「凱雅懷孕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沈智淵嘶吼,想到她獨自承受懷孕之苦,就讓他自責得直想殺了自己!「到了這種緊要關頭才說……」抓著呂道誠的手抖著,他好怕,怕她會這樣棄他而去,用以懲罰他當初對她的背叛。
「別說了,快進去!」小雯在他背後一推,大喊著。
「小姐,這是醫院,小聲點。」護士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這位先生,跟我進來。」
一走進產房,就看到尹凱雅臉色慘白地躺在手術台上,彎長的眼睫緊緊地覆住她的眸,黑白分明的對比出現在她蒼白的臉上更是觸目驚心。那曾經紅潤的唇如今毫無血色,像凋零的花瓣失去生氣。
沈智淵踮著腳步走近手術台,顫抖地伸出手執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滾燙的淚滑落臉頰。
「凱雅……」他開口輕喚,哽咽的聲音嘶啞。
原本緊閉的羽睫煽了煽,尹凱雅虛弱地眨著眼,眼神茫然,沒有焦距。
「尹小姐,你已經沒多少力氣了,下一次你必須用力推,否則你和孩子都會有危險。」醫生在她耳旁說道,然後轉頭看向沈智淵。「這位先生,現在尹小姐的狀況很危險,她的神智已經呈現半昏迷狀態,請你不斷給她支持,幫助她保持清醒。」「凱雅,是我。只要你熬過這一關,我發誓我不會再煩你,如果你不想見我,我會永遠離開你的生命,但請你別用你的離去來懲罰我,我求你,別丟下我……」沈智淵緊緊捉住她的手,不住在她耳旁呼喚。
恍惚間,她好像听到他的聲音……尹凱雅虛弱地睜開眼,看著跪在她床邊不斷啜泣的男人。他……長得好像淵……手中的溫度也好像他……可是……淵從沒有在她面前哭過……就連沈老頭去世時也不曾哭過的……
一陣撕裂自傳來,奪走了她的意志。她咬緊下唇,強忍著那椎心的疼痛。她現在在做什麼?為什麼會這麼痛?
「尹小姐,用力啊,為了你的寶寶!」醫生見她又逐漸陷入昏迷狀態,急迫地喊道。
醫生的話喚回了她的記憶,是啊,她在生小孩,寶寶提早出世了……她下意識反抓住安著她手的大掌,指甲因疼痛而深深陷入對方的掌肉里。
「凱雅,你要支持下去,別放棄,你是堅強的,求你!」不顧手上已被掐出血絲,沈智淵看著她的臉急嚷,不讓她放棄自己。
那個像淵的聲音,像淵的手,給予她無限的力量。尹凱雅咬緊牙,將的疼痛用力往外推去,借著手上傳來的堅定,不住往外推去——「哇——哇——」一聲石破天驚的清脆哭聲在產房里爆開,同時,虛弱的尹凱雅昏迷了過去。
「凱雅——」看著她頭無力地垂落,他的心亦同時隨之停止跳動。
「先生,別緊張,她只是累昏了。」護士笑著將他緊握的手掰開,看到他手上傷痕累累時驚呼︰「你快去上藥吧,尹小姐的手勁真大。」
「她真的沒事?」沈智淵任由護士小姐推著,視線擔慮憐愛地在她臉上流連。「你不能一直待在產房,快出去吧,待會兒就可以在病房見到尹小姐了。」他文風不動的身子推得護士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將他推到了門口。
沈智淵回頭,深情地看著她,將她蒼白美麗的容顏鐫刻在心版,一咬牙,強忍心中的不舍,走出產房。
「凱雅麻煩你代我照顧了。」沈智淵拍拍呂道誠的肩低道,語畢隨即邁步離去。「等等!你都知道凱雅生了你的小孩,你狠得下心走?」呂道誠追上,扳過他的肩頭。
「著是我對凱雅的承諾,除非她願意見我,否則,我永遠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為了挽回她,他用他的痛楚所允下的誓言了。沈智淵將肩上的手輕輕拂落,頭也不回地走出醫院。
坐在車上,他怔怔地看著手上的傷,輕輕用另一只手撫著。這是她給他的烙印,此後,將伴著他走過無她的漫長歲月,直至生命結束……
一般而言,自然生產的產婦通常三日能出院返家,但經過難產兼之母體體質又
比較虛弱的尹凱雅,被多留了一個星期,醫生才赦令讓她返家休息。而早產的寶寶,因體重不足,還在醫院的保溫箱待著,要兩、三天後才能離開。
「凱雅,吃隻果,你需要補充鐵質。」小雯坐在床旁,將削好去籽的隻果遞到尹凱雅面前,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塊。
「謝謝。」尹凱雅伸手接過,咬了一小塊慢慢咀嚼。「這段時間麻煩你和小呂太多了。」
「說這什麼話?好朋友是干麼的?需要時利用的!」小雯揮揮手,灑月兌地笑著。「我不幫你幫誰啊?對了,熱水瓶沒水了,喏,這些隻果你要負責在我裝水回來前吃完啊!」小雯將裝有隻果的盤子往她腿上一放,拿起熱水瓶走出病房。尹凱雅搖搖頭,感激一笑。未婚生子這件事她不敢讓家里知道,這段期間,全賴小呂和小雯遞送補品,還幫她到醫院看顧寶寶,報告寶寶的近況。就連保溫箱的昂貴費用,也是由他們代墊。
她能熬過那一關,連她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她連如何生下寶寶的情景都不知道了,足以想見她當時的意識有多不清醒。唯一有印象的,是殘留在她手中堅定的觸感,還有在耳邊傷心欲絕的呼喚……好像他……
不,那只是幻覺罷了!尹凱雅用力搖頭,強迫自己將那些片段的感覺抖落。那是不可能的,她在病房清醒後,只有又哭又笑的小雯和小呂圍在床前。如果他有來,不可能不見蹤影。這一切,不過是因疼痛而起的幻覺。
尹凱雅對自己浮現一抹嘲諷的苦笑,起身下床,緩步朝外走去。整日待在床上的空間墮落,讓她變得容易胡思亂想,連一些不該回憶的都勾起了。
才走到門邊,就听到門外有人對話。是小呂來了!尹凱雅微笑,握緊門把正想旋開時,他們的話讓她停下了動作。
「沈智淵找你說什麼?」小雯問道。
「他問小尹好不好,還有寶寶健不健康,幾時可以離開保溫箱,還開了這張支票,他說,那一天小尹的臉色差,還經過那麼傷身的過程,要我幫小尹多買些補品,其他的就用來支付保溫箱的費用。」呂道誠拿起手上的支票揚了一揚。「他既然擔心,為什麼不自己來看她?」小雯氣憤地插腰,但總算是顧慮到房里的尹凱雅而壓低了音量。「那天陪凱雅生產完就走了,連到病房看她也沒有,光
拿這張支票有什麼用?」
「你不懂。」呂道誠將小雯攬近,搖頭說道。「沈智淵他用他的割舍當了承諾,那時小尹呈現昏迷狀態,他在她耳畔許下諾言︰如果她不願見他,他會永遠離開她的生命,直到她願意見他為止。如果小尹是為了懲罰他的背叛而舍棄生命,他願以此為交換,用自己的痛,換回小尹對人世的留戀。所以,除非小尹願意,他不會再出現她面前。」這些是他到醫院看寶寶時听護士講的,這段深情的話,已在護士群中造成轟動。
「他怎麼這麼傻?凱雅只是嘴硬心軟,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軟言幾句,凱雅就會原諒他的,何況寶寶都生下了……」小雯用力抹去眼角的淚,為了他們兩人的痴傻感到忿怒。
「他不想再次背叛對小尹的承諾,他也不想勉強小尹。」呂道誠揉揉她的頭發,輕嘆了口氣。「現在,就看小尹會不會想開了。」
房內,尹凱雅無力地靠著牆,緩緩滑坐地面,縴手用力覆住緊咬的唇,決堤的淚不斷涌出,一如心頭不斷釋出的心傷。
那天,支持她度過生死的聲音和扶持,真的是他!眼前模糊的記憶反更清晰——她想起來了,他哽咽的語音帶著殷切的呼喚,牢牢抓著她的雙手不讓她的理智溜走,甚至沉痛地說出那番話。
他急欲見她的心,她是知道的,那是更勝于他的生命的祈望,卻為了她,他竟狠得下心允出這樣傷自己的承諾,他怎麼舍得?!他為她做出這樣的付出,而她卻還殘忍地以逃避做為對他的懲罰……
尹凱雅將臉埋入彎起的膝部,無聲地哭泣,將這段日子對他的怨憤化為懊悔,釋放在潸然而下的淚中,逐漸淡去。
「喂,小呂,凱雅怎麼樣?」沈智淵撥了呂道誠的手機號碼,接通後立刻問道。「很好啊!」待在尹凱雅家的呂道誠,看了坐完被他們延長為兩個月月子的尹凱雅一眼,高興地應道。在他和小雯努力的調養下,那些失去的肉都補了回來,現在的小尹縴合度,非但身材沒有走樣,還帶著少婦的嫵媚。
「那寶寶呢?」沈智淵接下去問,不能見到她們母子倆,只能借著呂道誠的轉述一解思念之苦。
「已經帶回家中了,白白胖胖,可愛極了。」呂道誠手在半空中逗著寶寶,看到他肥胖的手毫無目標地空抓著,愉悅大笑。
「沈智淵嗎?」尹凱雅用唇語無聲說道,見呂道誠點頭,手在他面前一攤。「給我听,別讓他知道。」
呂道誠驚喜地挑起眉,隱忍住心頭的狂喜,保持平穩的口氣對著手機說︰「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小尹說,我幫你轉告?當然,不會是跟她說是你說的啦!」說完這些話,呂道誠迅速把手機遞給尹凱雅,然後走到一旁屏住了呼吸,對著在搖籃里兀自咿唔擺動小手的寶寶,將食指擺在噘起的嘴前,噓了一聲壓低聲音囑咐道︰「媽媽听爸爸講話,別吵!」
尹凱雅將手機貼近耳旁,握著手機的手因緊張而汗濕冰冷。
「叫她要好好注意身子,她自己一個人要照顧寶寶是很辛苦的,別累壞了自己。還有,除非她自動提起,否則別在她面前提起我的事。」沈智淵握著話筒,語調因思索而遲緩,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她說,卻都是一些無法傳達的愛意。尹凱雅將手機遞給呂道誠,打著手勢叫他問更多。呂道誠會意,抓起手機笑道︰「就這樣?有時,我也可以當當丘比特哦!我可以告訴寶寶,母子連心,搞不好小尹可以用心電感應接收到。」說完迅速將手機遞還給尹凱雅,帶著一臉期待的笑容看著她。
「那一天,我用我的心為信守,希望她留下,她做到了,我亦會遵守我的諾言。在她尚未開口說要原諒我前,我會一直在這里等著,不管多久,都會一直等,即使是要等到生命完結,我也會等到她主動提出願意見我……」沈智淵閉上了眼,即使明知呂道誠說的是不可能的事,他卻還是像個傻子似的,將心里話說出,或許,是因為對凱雅的思念已讓他的心無力負荷,想宣泄一下吧!
听到他用低沉哀傷的語調訴說著他的真摯,尹凱雅閉上眼,深受撼動地潸然落淚。
「可能我化為枯骨時,還等不到她願意見我的一天。」語畢,沈智淵自嘲地笑笑。「不過,我還是會等下去的。要幫我問一下寶寶嗎?看他的心電感應是否能看到他媽媽的回答?」語末,帶著對呂道誠的調侃。
「不用等到化為枯骨,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你。」尹凱雅抖著聲音開口,帶著些微哽咽。
沈智淵笑意凍結唇角,怔愣在電話的那頭,好半晌開不了口。
「凱雅?是你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那魂牽夢縈的語調是出自過于期待的幻想。
「嗯……對不起……」她以為她有足夠的堅定能對他說出懺悔的話語,沒想到才說了三個字,潰堤的自責就讓她完全泣不成聲。
「別說,別說對不起,不是你的錯。」听到她的啜泣聲,沈智淵慌了手腳。可尹凱雅卻抑不住急涌而上的悲傷,淚水無法遏止,拿著手機的她根本無法言語。
「凱雅,我知道你在听,跟我說話。」沈智淵在另一端殷切地呼喚,深恐方才燃起的希望化為泡影。「別這樣,別哭了……」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尹凱雅抽噎道。「我那麼殘忍,將你逼到這種地步,你卻還一直為我著想,無怨無尤地等著我回頭……」
「別怪你自己,這個禍根是我種下的,原該由我來擔……」沈智淵的聲音轉為緊張。「你……你真的願意見我嗎?」
「我想見你,我好想你……」尹凱雅緊抓著手機,將她的思念傾巢而出。「叮咚!」此時,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又一聲。
「誰啊,挑這緊要關頭來!」呂道誠不悅地快步往門口走去,拉開門正想對著這名不速之客痛罵一頓時,門口赫然出現的身影讓他頓時呆若木雞,指著來人,張大嘴巴,好半晌合不上去。
「凱雅!」沈智淵將呂道誠一把推開,沖到尹凱雅面前,緊緊將她擁住,像要將她融進他的血肉般,緊緊、緊緊地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觸目所及的面容讓尹凱雅淚眼盈眶,下一秒,她已被緊擁在溫暖的懷中。這是夢嗎?為何剛剛還在手機中的聲音,如今卻清楚地在她耳畔響起。她環過他的腰際,心疼地發覺,他瘦了,這些日子他過得多麼苦呵!
「你怎麼知道這里的地址……」呂道誠指著他訝異地睜大了眼,看著他們只有得到彼此的樣子,識相地一聳肩。「算了,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