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出山里,妍妍一行人就在中途被郭春生和村長找到了。
見到女兒平安無事,只是扭傷了一只腳,郭春生忐忑了一天一夜的心才安下來,心安後,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怒氣,礙著眾人在場,他不好破口大罵,只瞪著妍妍不說話,妍妍則心虛地躲在石凱身後。
「塔里木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地震後山里的路很容易坍塌,你怎麼還讓妍妍和游客進深山里?真是亂七八糟!看我回去怎麼修理你!」村長既內疚又生氣,大罵著兒子。
斑文程自知有錯,低著頭任父親罵。不過,他心里沒有半點後悔,因為讓他找到了傳說中的「藍色之淚」,又讓他許了願,就算回家要罰跪栗子殼也值得!
「村長伯伯,是我不好,是我纏著高大哥帶我們進山里的……」看著父親鐵青的臉,妍妍愈說愈小聲。
冰春生瞪著女兒,不說話。因為他怕自己如果一開口,一定是震翻天的獅子怒吼,到時他平常「彌勒佛」的笑臉形象,肯定不見。女兒規矩沒教好,已經夠令他丟臉了,他自己可不能再出糗!
見到父親只是繃著臉不開口,妍妍知道這次事情大條了,因為父親要是氣極了的話,就會繃著臉不說話。
以前「小」生氣是罰她吃自己燒的飯菜,現在生這麼「大」的氣,不知會怎麼罰她?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會很慘!躲在石凱背後,她已經看見自己悲慘的未來了。
村長的怒氣也完全沒有因為妍妍的解釋而消散。「別替他說情!他比你年長,又是村里的干事,能這麼亂來嗎?看我回家怎麼修理他!」
「村長,不關塔里木答的事,妍妍仗著大家疼她就胡來,該被修理的人是她。」郭春生因壓抑著怒氣,音調變得有些扁平。
「郭伯伯,不是的,是我,是我強迫妍妍的——」石凱急急地解釋。
妍妍感謝石凱挺身替她背黑鍋,可是她知道父親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女兒的性子我自己知道。」郭春生繃著臉說道。
其實他心里忍不住有些責怪石凱的意思,要不是他提起「藍色之淚」,妍妍也不會好奇地跟了去。
「阿春啊,天色不早了,我們先下山吧。」村長對郭春生說完,又瞪了兒子一眼,才轉身往山下走。
「走!回去再跟你算帳!」說完,郭春生不再看妍妍,繃緊臉逕自走在前頭。
「我慘了!回家一定罰我不準吃飯。」妍妍小聲地哀叫著。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石凱扶著她,滿臉歉意。
「沒有啦!又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要去的,做錯事就得負責啊。」
「你真勇敢,好像什麼都不怕似的!」石凱笑道。
「偷偷告訴你喔,」她靠向他的耳邊。「我怕打針的。」
「真的?」石凱不敢相信一個爬上爬下,比猴子還靈敏的人,竟會怕打針?
「這是秘密,不可以說出去喔!」
斑文程看著他們此刻還有心情說笑,心里真是又氣又難過。
難道妍妍不知道,這次是因為她,他才不顧一切地上山嗎?
丙真!
回到家,看到父親立刻從廚房拿出「刑具」——鍋鏟,而且沒像以前那樣附上食譜,妍妍不禁哀嚎起來!
看來,父親這次是真的非要她燒菜給她自己吃不可了。
「阿春,沒這麼嚴重啦。」女乃女乃心疼地為妍妍說情。
雖然一樣氣妍妍胡來,但做女乃女乃的和做媽媽的還是舍不得她受罰。
「是呀,妍妍只是好奇——」
冰春生打斷郭林滿玉的話——
「好奇?你知不知道好奇心可以殺死一只貓?你們這麼縱容她,她下次還不知會闖出什麼禍!這次她沒斷手斷腳,只是扭到腳,算她好運!」
妍妍低著頭,靜靜地讓郭春生罵著,希望父親的怒氣發泄完後,能收回他的「刑具」。
「要不是有塔里木答和石先生照顧她,她這會兒還在山里出不來!」
「哎呀,平安回來就好了,別罵妍妍啦∼∼」女乃女乃勸道。
「總之,這次誰也不準替她說情。」郭春生這次真是鐵了心。「拿去!」
看著手上的鍋鏟,妍妍真想掉眼淚,她可憐兮兮地看著站在一旁,無法插上嘴的石凱。
「伯父,你罰我吧,這次真的不關她的事。」
石凱雖然不明白「鍋鏟」代表的意義,不過瞧她們一臉心疼又愛莫能助的表情,可知這一定是很嚴厲的懲罰。
懊不會是要罰妍妍跪,外加頂一整天的鐵鍋?
「你是游客,不知道山里的規矩,不能怪你。」
「可是……」
「別說了,這麼晚了,你今天就先在小店里住下吧。」郭春生擺明不想再談。「滿玉,幫石先生準備一間房。妍妍,你帶石先生上樓梳洗吧。」
妍妍听話地帶石凱上樓,而母親幫他安排的房間,剛好是和她同一棟的二樓。
「你先去洗澡,一樓餐廳營業到晚上十點,餓的話,可以讓我爸幫你燒幾道菜。」她說著,一張小臉苦皺得不能再苦。
「那你呢?」相處了兩天一夜,這會兒突然要分開,他覺得很不舍。
「你剛才看到我爸給我一副鍋鏟了。」
「你爸要你自己做菜?」
妍妍點頭。
「這不像是什麼處罰,為什麼大家臉色都怪怪的?」
「因為我燒的菜,連豬都不吃,而我又是對吃很挑剔的人,所以根本不會吃自己燒的菜。可是現在沒有人燒菜給我吃,這幾天我肯定要餓肚子了。」
石凱听了,忍不住笑道︰「沒這麼糟吧?」
「就是這麼糟!」
「我不信。」
「不信?那你等一下跟我一起吃飯。」
「好啊!那有什麼問題。」
即使妍妍不斷地「恐嚇」,石凱倒是依然對她很有信心,再怎麼說也是廚師的女兒嘛,不可能差到哪里去的,一定是他們平常對口味的要求太高,所以只要是太普通的菜,就會覺得難吃。
「好,我洗好澡再撥分機給你。」听到石凱願意和她一起「共患難」,妍妍開心地笑了。因為長這麼大都沒有人敢吃她燒的飯菜,連最疼她的高文程都不敢吃呢!
「唔……」吃了第一口,石凱就後悔了。
「你可以吐出來沒關系。」妍妍很有自知之明。
「不……不用……」石凱為了怕她傷心難過,硬是吞了下去。
啊!我的媽呀,這是什麼怪味道呀?
這盤炒白菜明明賣相很好,可是為什麼吃在嘴里的味道,卻恐怖到無法形容的地步?
這味道不是太咸,也不是太甜,而是有一股很重的,像是麻油混泥巴水的味道。
真是……太惡心了!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麼讓妍妍吃她自己燒的飯菜會是一種酷刑了。
「哇!」妍妍不敢相信地瞠大眼看著他。「你是第一個吞下我燒的菜的人耶!」
坐在餐廳櫃台里看著的女乃女乃,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石凱要不是沒有嗅覺,就是沒有味覺!女乃女乃同情地替他端上一杯濃濃的茶,好讓他漱漱口,去掉嘴巴里的味道。
「謝謝……」石凱連忙灌了一口茶。
「年輕人,真有你的!」女乃女乃贊賞地拍拍他的肩,又走回櫃台去。
「妍妍,你這里面到底加了什麼東西呀?」好不容易能開口說話,石凱卻還是覺得那股味道還殘留在舌根。
「我加的東西和我爸爸教的一樣,什麼也沒多,什麼也沒少。」
「可是為什麼這麼……」他指指菜,很難說出口。
「難吃?我也不知道。」妍妍聳聳肩。「爸爸說我老是沒把心放在燒菜上,所以才會這麼難吃。還說什麼心情好和心情不好時,就算是同樣的材料和調味,但是燒出來的菜,味道就是會不一樣。燒菜哪有這麼抽象的?不是鹽半匙、糖半匙、醬油一大匙都量得好好的,只要我按照順序做就行了嗎?」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啦!像幫我做飯的阿桑,有一次她的孫子發燒,沒心情做菜,結果那天炒出來的糖醋排骨,酸得嚇人,我吃沒兩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可是我的心情天天都很好啊!為什麼還是這麼難吃?」妍妍不解。「難道是我心情太好,好過頭了?」
「可是你剛剛不是才被罵的嗎?」
「沒有啊,我一想到你要試吃我做的菜,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我的天!」石凱拍額叫道。「那你現在心情如何?」
「很好啊,我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算了,我看我還是自己動手吧。」她這麼樂觀、勇敢,是很少有事能讓她心煩。
「你會做菜?」妍妍像發現新大陸似地瞧著他,而一旁的櫃台里,正在打毛線的女乃女乃,也扶起滑落在鼻梁上的鏡框,好奇地看著石凱。
「難的不行,簡單的炒飯、湯面還可以。」
「太好了,那快快快!」妍妍迫不及待地拉他進廚房。她在山里已經吃了一天一夜的戰備口糧,如果再罰她吃自己燒的菜,她肯定會痛苦到死。
「我要吃炒飯,廚房里的材料你都可以用。」
石凱看了看四周,拿了蛋、肉片和三色蔬菜,就真的炒起飯來了,不到一會兒功夫,兩盤炒飯就完成了。
妍妍立刻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評論著。「嗯……飯粒沒有打散,炒得太過濕黏,蛋液也沒有充充包裹每顆米粒,還炒焦了,鹽的味道也不夠……」
「能吃就行了!」石凱舀了一大口往嘴里送。天!比起剛才的菜,這盤炒飯真是人間美味呀!
妍妍也吃了一口。「不是很好吃,但也不難吃,還不錯啦。」
石凱看著她狼吞虎咽,听不懂她話里的邏輯,這樣到底是好不好吃?
「幸好有你在,否則我可能要餓到我爸氣消。」她吃得津津有味。
「那明天你怎麼辦?明天下午我就要回台北上班了。」石凱放下盤子,看著她,心里很不舍,不知道她會不會和他有同樣的感受。
聞言,妍妍的嘴停了下來,再也吞不下飯。心底的不舍和難受,仿佛全都涌出來梗在喉頭。
幾天的相處下來,她都快忘了他只是一名來去不留痕跡的游客而已,而她還喜歡上他?!這分明是自討苦吃!
他住台北,她則住在拉拉山上,雖然現在電話和視訊網路都很方便,但是相隔這麼遠的距離,她和他在這段日子里共患難所建立的情誼,一定還是會漸漸淡去的。
想到這兒,妍妍的心里真的好難受,她紅了眼,感覺呼吸困難,還差點被嘴里的炒飯嗆到。
「你沒事吧?」
「你……還會再來嗎?」
「今年暫時不會。」他實話實說。
孔仲言已經接下一個大型的軟體設計案,所以未來的一整年里,他想必也會跟著忙到沒日沒夜。
「喔。」她淡淡地應了聲,低頭繼續吃著炒飯,但淚水已經快溢出眼眶了。
這可能是石凱為她做的唯一一道餐,她要細細的品嘗,然後把這種幸福的味道牢記,直到他下一次再回到這里。
難怪飯店業界的工作人員常說,千萬不可以對來來去去的客人動感情,否則一定會苦了自己。現在,她已經嘗到這苦澀的滋味了。
「妍妍,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石凱看著她,認真地問著。
他能感覺得到妍妍好像也有些在意他、喜歡他,也喜歡跟在他身邊轉,所以他想明白她的心意,如果她也喜歡他,那麼他可以每天來回台北與拉拉山,就算只能在她身邊停留十分鐘也好。
「什麼話?」妍妍吸吸鼻子,為了掩飾惡劣的心情,她轉過身背對著他。
石凱望著她縴弱的背影,突然沖動地開口問道︰「妍妍,你有男朋友嗎?」
「啊?」妍妍訝異地轉過身來。「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想知道自己——」
石凱話還沒說完,剛才突然走出去的女乃女乃走了進來,對妍妍說道——
「妍妍,塔里木答來找你。」
「喔,我馬上出去。」妍妍放下盤子。「你剛才想說什麼?」
「沒什麼,你快出去吧,盤子我來收。」
他剛才想問的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能成為她的男朋友,可是一被打斷,表白的情緒全都沒了,只好再等下一次。
明天離開之前,他一定會問!
這個女孩善良、熱情、勇敢,讓他第一次有種想戀愛的感覺,所以,他想和她在一起!
可憐的高文程回家後真的被罰跪栗子殼,還跪到兩個膝蓋滿是瘀青。
妍妍沒想到,高文程都這麼大的人了,村長伯伯還真的說罰就罰。
「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妍妍好自責。
「我可不是要來听你說對不起的,我是來看你有沒有事。」
「我沒事,有事的是你。」她內疚地指著他的膝蓋。
「白花油來了。」女乃女乃找來她的「萬能油」,開始幫高文程推拿。
有一會兒的安靜,大家都沒說話,只有廚房里石凱洗盤子時發出輕輕的踫撞聲。
「伯父在廚房嗎?」高文程看向廚房。
「沒有,是石凱。」妍妍專心地看著女乃女乃如何幫人推拿。
「石凱?他怎麼會在廚房?」
「那個年輕人炒飯給妍妍吃。」一推拿好,女乃女乃收起她的「萬能油」。
「你爸爸罰你,你可以找我幫你做飯,他是客人,不要麻煩人家。」高文程的語氣里滿是酸意。
「又不是常常麻煩他,反正他明天就要離開了。」妍妍嘟著嘴,又郁悶、又無能為力,手指無意識地絞玩著衣角。
「真的?」听到這個消息,心情沉悶的高文程整個人又活了回來。
「不要說這個了啦。」她不想再談石凱的事,多談多傷心。
「好,不說這個。」看女乃女乃拿著白花油上樓,高文程才道︰「今天回到家,我爸說要幫我找門親事,說要定定我的性子,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那你怎麼說?」妍妍開心又好奇地問道。不知道村里哪位小姐有那個福氣。
「我說……有。」他看著她開心的眼,等著她的反應。
「我就知道!」妍妍為他開心地拍手。「那你準備提親了嗎?」
「你也覺得我要提親?」高文程開心得有些發抖。妍妍的意思是要他來提親嘍?
「藍色之淚」的愛情女神真是靈驗呀!今天早上才許的願,晚上就實現了!
「當然!想娶就趕快提親呀!」
「對對對,我現在就回家準備。」高文程太過開心,起身時還不小心絆了一下。「明天等我喔!」他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好,等你的好消息。」妍妍也為他祝福地握住他的手。「晚了,快回家吧。」
斑文程又深深看了妍妍一眼,才飛奔回家。
他的身影才剛消失,女乃女乃也剛好下樓來。
「塔里木答回家了?」
「女乃女乃,塔里木答說他要結婚了耶!」
「真的!這小子要娶誰呀?我還以為他喜歡的人是你呢!」女乃女乃感到驚喜。
「怎麼可能?女乃女乃你別亂說啦,萬一讓他心愛的人听見了,肯定吃醋!人家塔里木答只把我當妹妹而已。」
「不說不說。」女乃女乃笑著揮揮手。「那說說你什麼時候要嫁人啊?」
「我要三十歲以後才嫁人!」這是她定下的計劃。
「別拖了啦,我看廚房里面那個年輕人不錯,你和他站在一起也滿登對的,在深山里的兩天一夜也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女乃女乃!」妍妍臉一紅,不依地叫道。
「我去問他結婚了沒?有沒有女朋友?」
「女乃女乃!」妍妍尷尬極了,趕緊拉住女乃女乃。「你突然問他這種問題,會把他嚇著的。」
「問一下有什麼關系!」
「要問我什麼?」石凱擦著濕濕的手,笑著走出來,剛好听到她們祖孫倆的對話。
「沒什麼。」妍妍擋著女乃女乃。「你明天不是要回台北了嗎?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帶你去看拉拉山的日出,很美的喔!」
「好啊,我也有好多年沒拍風景照了,趁著明天,拍些拉拉山的美景也好。」
「嗯,早點休息。」
「好,晚安。」石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舍得走上樓。
「晚安。」妍妍也目送著他的背影。
「我看你好像也有點喜歡他喔。」女乃女乃雖然老,又有嚴重的老花眼,但是她的腦子還是非常清楚的。
「女乃女乃,你別亂說話啦!」妍妍臉又紅了。
「你看看你這張紅通通的臉。」女乃女乃糗著她。「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這麼容易害臊?」
「我今年才滿二十四歲,不到二十五歲!」妍妍更正道。
女乃女乃每次都要用農歷算她的年紀,害她平白無故又老了兩歲!
「什麼二十四歲?你媽媽懷你那十個月要算,所以你生出來就一歲,再加上隔六天又剛好過年,再加一歲,所以你再過幾天,就又多一歲,二十七歲。」
女乃女乃數著手指,認真地以古法算著她的年齡。
「想當年,女乃女乃十五歲就嫁給你爺爺了,妍妍,你今年二十七歲,可以嫁了啦。」
妍妍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否則再說下去,女乃女乃肯定會開始幫她相親。
「女乃女乃,我媽呢?」
「你爸找了你一天一夜,肩膀關節痛的癥狀又發作了,你媽在幫他按摩、熱敷。唉!你爺爺也是有這個老毛病,天氣一變就酸痛。做廚師的啊,手臂、肩膀都不會太好。」女乃女乃嘆著氣。這就是她常常帶著白花油的原因。
妍妍內疚、自責地往樓梯的方向望去。
都是因為她一時的玩心大起,才會害這麼多人為她受苦受累。
她真的該好好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