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倔女猜心 第八章

「小翠,你怎麼站在房外,不在房里伺候你家小姐?」

「姑爺……」

姬萬里的動作太快,小翠雖連忙跟上,但已來不及出聲提醒蔚青心。

轉眼間,新房內燭火全熄,甫人門的兩人因而愣立。

臨走前,老人替蔚青心制造緩沖時間。

趁暗,她迅速移動身形,回到床沿端坐。

她手一挑,蓋頭喜帕亦重新覆于頭上。

「怎麼這麼暗?」姬萬里不解地皺眉問道。

「小翠不知道,大概是有風吧!」

好詭異喔!就像那來歷不明的老人。

不曉得小姐怎麼會和那種人扯上關系。

有奇怪的老人在小姐的大喜之日出現,老爺夫人若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小翠,你出去吧,我和姑爺毋需伺候。」

蔚青心出聲命令。

丫鬟心思,不理也罷,她也無法解釋自己和師父的關系;不過,為了她的名譽著想,小翠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她剛剛和師父見過面的事。

在征得新姑爺的同意之後,小翠縱有不安還是退了下去。

不知道哪兒不對勁,姬萬里還是進了新房,關上門。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枉費他費心趕走了所有想鬧洞房的人。

終于,青心就要屬于他了,他不容許閑雜人等來打擾這他盼了十幾年的日子。

心頭晃過一抹影子,他突然想起杳無音訊的青;好像阿青那張抹黑了、有些自我的小臉,正在黑暗中對他微笑……

猛然搖了搖頭,他用力甩掉腦中冒出來的人影。不該在這種時候想起那個忘恩負義、說不見就不見的小家伙。

城里城外都沒阿青的消息,連阿青當初當店小二那家客錢掌櫃的,都說完全不知道阿青的來歷,他只好死了心。

他想,阿青可能騙了他不少事,包括可憐身世。

強迫自己別想阿青的事,姬萬里走到燭台旁,想把蠟燭重新點上。

「別點火。」蔚青心突然輕聲要求。

手一愣,他便不再動作。

「怎麼了,你還是不願意讓我看見你的臉?」

他怕她是有心理障礙。

安靜了許久,她緩緩吐出兩個字︰「我怕。

怕他不小心認出來,她和阿青其實是同一個人。

照他心底對阿青不告而別的怨怨和不諒解,難保他不會心生怒氣、甩頭便走,在成親之夜,把她一個人丟在新房里獨守空閨。

消息若是傳了出去,她從此便要遭受他人暗中譏笑,那還能做人嗎?

身為女人,再淒慘的境遇也不過如此。

「我說過了,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姬萬里無奈一嘆,僅能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微月光,模黑來到她身旁坐下。

第一次靠她這麼近,他原本規律的心跳開始失去控制;嗅到她身上有女人特有的淡淡清香,他整個人更是猛地燥熱起來,卻還是奈著性子表明真心。

他以為她的忌諱果真在改變的容貌上頭。

若他說,情願她丑些不致引人注目,方可為他完全獨佔,不知她會作何感想?他無法否認曾有過這個念頭,而且強烈至極。

所以,他根本不會在乎她的容貌是否變丑。

「我相信你,可是……」

唉,她是怕被怨恨,又不是容貌丑了的問題。

照他的想法,外貌丑了反而是好,她索性弄個花臉讓他瞧不出自個兒是誰好了;可惜她沒有機會離開,好去替臉上弄些丑陋的妝點。

「既然相信我,就別怕。」

輕輕握住她發汗的小手,他訝異于她的緊張不下于自己。回頭一想,哪有女子在新婚之夜不會心情忐忑,她自然也不例外。

畢竟,她往後的人生將交付在他手中。

心弦一動,她本能地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而作罷。

一會兒,她便習慣了他手心的溫熱,心頭襲上一道意外的暖流。

自從能讀出他的心意之後,每天承受著他心底的愛意,她己被他的深情所感動;以前,她從不明白他如此的愛著自己,更不明白世上有如此真心真意的情感。

發覺得遲了些,可她已努力感受。

輕輕掀下她頭上的喜帕,姬萬里在朦朧的月光中,溫柔地捧住她的臉,用十指描繪她微熱的輪廓,試圖在黑暗中探索著她的面容。

彼慮她會害怕,所以他選擇在黑暗中卸下她的心防,用溫柔的方式去愛她。

蔚青心的心跳加速,用心體會這令她戰栗,且完全不曾感受過的滋味。

她喜歡他的踫觸,他的指尖像是充滿無限眷戀寵愛。

因為他心中毫無保留的愛意,她毫不遲疑地便能更加投人,讓自己去感受。

熱潮如狂風肆虐,席卷而來。

@@@

半夜,蔚青心悄悄張開眼眸。

小心翼翼地探視枕邊人,確定他已在精疲力盡後酣然入睡,她才輕手輕腳的下床,換上一身簡便輕衣。

打開房門,再度回頭確認姬萬里睡得很沉,她慢慢走出新房。借助幾個踏腳處躍上屋檐,她施展利落手腳,輕快地往長安城的月海客棧而去。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新房內的男人會在她離去後睜開眼。

在房門被輕輕合上後,姬萬里從剛和娘子翻雲覆雨的床上緩緩坐起身,若有所思地望著房門口。

「小翠!」

他喚著在門外守候的丫鬟。

嚇了一跳,小翠睜開還迷蒙惺松的眼楮,匆忙應聲跑人新房內。雖然她還在奇怪主子三更半夜叫她進房干嘛。

她猜測著著,八成是姑爺在「勞動」後餓了。

听說做那檔子事,會讓男人精疲力竭的嘛!

看來她得在大半夜里模黑到廚房煮東西不過,為了小姐的「幸福」,她這丫鬟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只要新姑爺對小姐好就好了。

「小翠,你家小姐人呢?」

姬萬里已和衣坐在桌旁,淡淡問著進房的丫鬟。

這丫鬟是青心帶來的,主子平日半夜都去哪兒,她這個做丫鬟的總要有個譜。

從青心熟練的手腳看來,他有理由相信她並非頭一回這麼做。

「小翠不知道。」

瞥了眼空無一人的內房,她嚇得幾乎腿軟。

新婚之夜,小姐竟這麼沒了蹤影,要她怎麼跟蔚家的老爺夫人交代?

噢!她快暈倒了,誰來捅她一刀、給她個痛快,別讓她背負這麼大的罪名呀!

「你家小姐去見誰?」姬萬里又問。

從小翠的神情看來,她對她家小姐會在今夜失蹤的事也相當驚惶,不像有心替她家小姐遮掩,也不像串通好的樣子。

是呀!有哪個新嫁娘會在新婚之夜,趁新郎熟睡之際,溜下新床不見人影?

自古以來,誰也沒听過如此荒唐的事。

青心此舉,真以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未免也太過樂觀。

「小翠不知道。」

除了會講這句話.小翠仿佛成了會說話的啞巴。額上冒出涔涔冷汗,身體也打顫得厲害,總覺得姑爺的眼神好凌厲,不像平日溫和親切。

顯然,小姐無故失蹤,受到打擊的人不僅僅只是身為丫鬟的她。

「真的不知道?」姬萬里的口氣已有幾分審問的嚴厲。

小翠拼了命的搖頭。

小姐去哪兒,她真的不知道。

等等!

小姐不見了,該不會和那個奇怪的老人有關吧。

驀得想起先前的事,小翠原本閃爍焦慮的黑眸里,多了幾分不確定。

小姐該不會是被那老人帶走了吧,要縣這樣可直糟了!

「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從她的神色看出端倪.姬萬里退而求其次,繼續打探消息。

這樣總比毫無頭緒的好。

小翠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全盤托出所知。

雖然怕壞了小姐的名節,讓姑爺覺得小姐不夠檢點,認識了些亂七八糟的人,可是她更賭不起小姐的安全。

她怕小姐就此一去不回,真是出了事啊!

誰知道那個老頭兒是什麼來歷……

@@@

小翠捧了些首飾,從外頭走入房內。

小姐,你瞧這步搖可美?這麼都是老夫人收的禮,要我拿來給你瞧瞧有沒有喜歡的,可以先撿去再給表小姐瞧呢!」

小翠來到主子面前.興奮不已地對土子道。

小姐受疼愛,她自然欣慰。

泵爺守住秘密,沒將小姐在新婚之夜失了蹤影的事說出去,也保住了小姐的名聲。

為此,她答應姑爺.不跟小姐說出那夜他私下問過的話。

只是,他在新婚之夜後便不再入房,難免惹人閑話。

「裝飾品小巧些好。」

蔚青心瞥了一眼手心捧著的波斯耳環,對來自西方的玩意兒興致缺缺,一臉不明白這類怪異首飾,怎會如此受歡迎的表情。

「可有人在?」

小翠正想開口,房門外卻傳來叫門聲,她只好先去應門。

門一開,薛寶花便搖擺著嬌軀,大刺刺走進。

一看見桌上的首飾,她臉色微微一沉.復假意地對蔚青心微笑。

「好妹子,想你過門也不少日子,好歹都是一家人了,怎麼不到我那里走動走動,好聯絡姐妹感情呢?你不來,我只好自己先來看看你了。」

她說得親熱,像是對方必然知道自己是誰。

甚至,話里有些責怪意味,暗指蔚青心不懂禮數。

好不容易礙眼的阿青自動消失,蔚青心卻在失蹤五年後冒出來,又奪走表哥的注意力,讓表哥義無反顧的把她娶回姬家,可想而知她心中有多不甘。

可恨!機會從來不曾降臨在她身上。

迫于無奈,她還是得拉下臉,跑來討好她的眼中釘。

探得表舅、表舅媽的口風,要讓表哥娶她為妾,非得蔚青心點頭答應;她不願意放棄表哥,委屈當妾是她唯一的選擇。

從小表舅、表舅媽都疼她,她好歹總是姬家的表小姐,無論是妻是妾,一切有表舅、表舅媽作主為她撐腰,姬家無人可以欺在她頭上。

「我們也許話不投機,未必有得聊。」

蔚青心把玩著手中的步搖,不甚熱絡地回了一句。

得辛辛苦苦討好自己,還真難為心高氣做的薛表小姐。

只可惜她現在不是阿青,連虛假的應付都可以自行省起,沒意思跟她爾虞我詐。

真論姐妹感情,就不會在心底算計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女人好大的膽子,竟敢讓她難堪!

薛寶花一個翻臉,臉色難看至極。

香菊見狀,機伶地拉住自家快要發狂的主子。

「小姐,我們不是還有事要做?改天再過來聊吧!」

得罪少夫人的話,主子肯定連妾也當不成了。

未來,蔚青心才是當家主母啊!

「哼!」

氣憤不平,薛寶花當場甩袖離去。

薛寶花明白香菊的暗示,但高傲的心性已讓她擺不出和悅臉色。

在姬家,她可沒受過這樣的漠視與不尊重,必然要想個法子報復。

急忙跟上主子,香菊禁不住再一次回頭,偷望著還在把玩步搖,對主子的態度顯得無動于衷的少夫人。

她總覺得少夫人好像她念念不忘的阿青啊!

香菊的心思讓蔚青心輕輕打了個冷顫。

想不到竟然會有丫鬟對她的男兒扮相念念不忘。

臉都涂黑了,她那樣子明明很丑,直不懂香菊縣看上阿青哪一點。

「小姐,你怎麼了?要是冷的話,我去拿你的披肩過來。」

小翠見她抖了一下,以為她哪里不舒服,猜想可能是覺得天涼。

「不,我很好,你不用忙。」

猶豫了下,小翠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這樣氣走了那表小姐沒關系嗎?」

畢竟方才那位表小姐長年住在姬家,有她的人脈和受寵的程度;雖不明白她們有何過節,但小姐不喜歡表小姐已經很明顯。

蔚青心正要回答,房門卻應聲而開。

瞥見是姬萬里走進房來,她立即回過身去。

幾日不見,她本以為他已忘了自己的存在,卻無法理解他突然冷落自己的理由。

他不出現,她連探知他心意的機會都沒有。

「小翠,你出去。」

遲疑了一會兒,小翠終究依命退出房外。

看來姑爺終于要跟小姐算帳了,她一個小小丫鬟也不能幫小姐什麼,不退下還能怎樣?

但求老天爺保佑她家小姐無恙,別教姑爺給狠心休了啊!

在小翠退下後,姬萬里皺眉望著蔚青心不肯相對的背影。

開口前,姬萬里用力吸了口氣,努力保持冷靜問道︰「你要這樣躲我到何時,難道你要和我當一輩子不照面的夫妻嗎?還是你真認為一旦讓我見著你的臉,就會改變我對你的感覺?」

思考了幾天,他決定要求她開誠布公,把真相說出來。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等他徹底忘了阿青,記憶變得模糊的時候。

本來不想追問,但姬萬里終究因她拖拉的態度忍不住探問︰「你是不是有秘密瞞著我?」

至此,他依舊希望她會主動說出實話。

他無法和她當一對同床異夢的夫妻。那個老人應該和她失蹤的五年有關,如果她肯老實說出一切,他可以不去在意她在新婚之夜溜出去的事。

決定娶她的時候,他便有這個度量,不能接受的是她往後的隱瞞。

蔚青心沉默了,胸口傳來陣陣慌亂的節奏。

他知道她那夜去和師父見面的事?

她以為他熟睡,他卻是親眼看著她溜出房外?

為何擁有心鏡,她還是一點也沒有察覺?真是後知後覺,她該明白他在想什麼的啊!

實話……

她該從何說起才妥當呢?

當年,師父看中她有副極適合練武的身子骨,使用心鏡將她拐上山去。

五年內,師父不斷灌輸她節義觀念,花時間傳授她武功,要她在短短五年內有所得,成為足以讓他自豪的一脈傳人。

轉眼間,五年過了,她也學得師父的六成武功下山。

五年是當年約定的年限,師父對她只學成半調子的功夫顯得有些遺憾,雖略有遲疑,最後仍守信地放她下山;然而學得師父的六成功夫,已足夠她做許多事。

但她依舊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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