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陰的,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車子明明開在巴黎美輪美奐的市區街道上,坐在車里的朱利葉卻一反常態,完全無心觀賞從來看不膩的浪漫風景,始終冷淡地望著前方。
旁邊的人不對,好風景也糟蹋了。
「你不問問我們要去哪?」
開車途中,梵尼西忍不住開口。
「去哪兒都一樣。」
朱利葉不很熱中地回了句,雖沒正眼瞧他,倒也沒有對他完全不理不睬。
她根本不在乎去哪兒,只希望今天趕快過完。
一听到梵尼西今天不用工作,外婆就硬把她塞給他,要他帶她四處觀光。天曉得她來過巴黎多少回,對巴黎熟都到快爛了,哪需要導游帶她觀光?外婆的眼楮死命在那兒眨啊眨,她還會不明白?那是要她好好跟他陪罪,多跟他這個來往頻繁的合作對象套交情,省得以後大家尷尬。
要她應酬還拐彎抹角,只有外婆做得出來。
苞老爸老媽一樣,知道明說要她去應酬,她絕對會一口拒絕的。
「不怕我把你載去賣了?」
梵尼西有些好笑地問。眼看目的地快要到了,對她冷淡的態度的確有幾分無奈。
被強迫當導游的人,好像是他吧。
「如果我被你載去賣了,等于是被我外婆給賣了,還能怪誰?」
朱利葉終于瞥了他的側臉一眼,用認命似地的口吻自嘲。
就算是是賊船,也是外婆親手把她推上來的,除了認命還能
怎樣。
受外婆之命,她不陪陪這個家伙都不行。
在如此無奈的情況之下,她突然特別想念幾個分散各國的死黨。團結力量大,要是有她們在身邊的話,就只有她們欺負他的份,那多快樂!現在勢單力薄,又有女乃女乃為他撐腰,要不她才不會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干嘛她非得跟他出門游玩不可?真不知外婆腦子里在想啥?她又不是伴游小姐。
「呵呵。」
他突然失笑地搖頭。
「我說的話很好笑嗎?」她有些奇怪地瞥向他。
莫名其妙地笑,怪人。
「不是好笑,是幽默風趣。」
在目的地附近看到停車位,梵尼西把方向盤一轉利落地滑進車位,一次便停妥車子。
「我的幽默風趣才不會用在這種無聊地方。」從梵尼西平淡無奇的口吻,听不出他到底是褒是貶,朱利葉直接當是諷刺,卻不禁暗暗佩服他停車的技術了得。
反正不用告訴他,在心底佩服一下他的技術自然無所謂。
「你有幽默感?」
梵尼西側看了她一眼,口氣里帶著些懷疑。
「有沒有不關你的事。」果然是諷刺!朱利葉沒好氣下了車,砰一聲關上車門;反正最丟臉的樣子也被他看過于,管他淑女形象還保不保。
總之,她就是無法釋懷,曾被他看見狼狽的模樣。
總之,就是尷尬到想死而惱羞成怒,所以對他永遠沒有好臉色。
這麼難堪、沒骨氣,似乎根本是小題大作,想當然她死也不會泄自己的底。如果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他,就可以把尷尬的回憶丟進腦子的冷藏庫,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偏偏,他們之間的孽緣像牛皮糖一樣,想斷都斷不掉。
她一煩,肚子就餓。
沒等梵尼西下車,朱利葉的眼神忙碌地四下張望,很快便看到一家隨處可見、在對外開放的速食店面,直接對老板說了要買熱狗堡。
在老板把熱狗堡遞給她時,有另一只手替她付了帳。
停妥車的梵尼西已經走到她的身旁。
「這點錢我自己有。」正要掏錢的朱利葉,愣了一下立即表達不滿。
她一向不是個喜歡依附在男人底下,會因為男人主動付帳而高興的小女人,她不喜歡他這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何況,吃了一份不到兩塊歐元的熱狗堡就欠他一份情,這麼不劃算的事她才不干。
梵尼西看了她一眼,隨後對老板道︰「請給我同樣的一份。」
听到他的話,站在台子後的老板立刻忙碌起來。
在她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似乎能理解她為何不悅的梵尼西,又對她微微笑道︰「你手中的我請,我剛買的這一份你請,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吧?」
朱利葉的神色遲疑,仍在老板把熱狗堡遞給他的時候,自動把錢給了老板。
雖然她懷疑,他根本不想吃熱狗堡,只是因為不讓彼此難堪才會這麼做,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兀自走開,悶悶吃起手中的熱狗堡。
她討厭他的體貼,因為……
就是討厭!
☆☆☆
蒙馬特區
長長的階梯仰望上去,美麗古典的「聖心堂」聳立高處。
白色的拜佔庭教堂,有著高達八十公尺的圓形拱頂;登上教堂圓頂,站在露天走道則可眺望整個巴黎城市,是全巴黎最棒的鳥瞰據點之一。
但,得先爬完237級階梯再說。
老實說,朱利葉來過這里好幾次,從來沒有爬樓梯的意願。
扁是遠遠瞻仰,她就覺得聖心堂夠美麗了,不需要非到可以模到的距離去欣賞不可。再說巴黎的百年建築,其實遠觀比近仰感受深刻,反而較能體會其古老壯觀。
見她動也不動杵在原地,梵尼西拉了她就由右側邊的階梯往上走。
苞她不同,美麗的事物他總看不厭,而且喜歡近距離欣賞。
「別拉我,我不想上去啦!」朱利葉反抗的身體往後仰,擋不住他的力大無窮,更對他熱呼呼的手掌心異常敏感。
不用說,她不習慣讓男人牽她的手。
男朋友沒交過一個,她自然沒多少跟男人手牽手的經驗。
話說回來,這家伙實在膽大包天,她可沒答應讓他牽她的手!要不是想著中外「男女授受不親」的限度不同,她老早就當他是賞他一巴掌了。唯一讓她意外的是,她沒想到男人厚實的掌心,接觸起來竟然會如此舒服。
不能說……死也不告訴他。
「你不想上去,我想上去。走吧,當是陪陪我。」梵尼西並未理會她的掙扎,頭也不回地拉著她爬樓梯。一路爬上去相當輕松,他心情似乎也很不錯地道︰「瞧,人都來到這里了,不上去逛逛多可惜。」
「很累耶,想上去你自己爬上去,我在下面等你就是了,干嘛我非得陪你爬不可?又不是我自己想來的。」
說歸說,朱利葉不情願的腳步仍逐漸跟上。
可惡,手抽不回來。
似乎覺得一放手,她就會站在原地不動,所以不管她怎麼想抽手,梵尼西始終都抓著她的手不放。一旦她掙扎,反而抓得更牢。
瞪著自己被他緊握在掌心的手,朱利葉一點辦法也沒有。
討厭,她總覺得被他牽著手的感覺好奇怪……
「這麼浪漫的地方,一個人上去沒有意思。」梵尼西回頭朝她投以似笑非笑的一眼,玩笑地道︰「何況你別忘了,我沒要你以身相許,已經是很大的恩惠,你怎麼可以連這一點樓梯都懶得為我爬?」
或許是小小的報復心態,她越不喜歡做的事,他就越想要她去做。
誰教她無視于他的好,甚至冷漠回應他的友善。她應該不知道,能讓他友善對待的人可沒幾個。
「說那什麼瘋話!」被消遣的朱利葉忍不住回了一句,一點也不覺得他幽默。原來不止冷眼旁觀,他也沒忘把她的嘲弄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她半點都沒看錯,他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仰瞪著他黑得發亮的後腦勺,朱利葉實在很想揍他腦袋一拳泄憤。
雖然是法國人,輪廓也很分明,可是他跟外婆一樣有頭烏黑亮麗的黑發;如果跟東方人結婚,生的小孩肯定比較像東方人……嘖,她胡思亂想到哪里去了?
恍神了一會兒,朱利葉連忙拉回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好像在考慮若是跟他生小孩,會生出啥模樣的小孩似的,真是瘋了!
「開開玩笑,別太介意。」
無論她的態度如何,梵尼西天生優雅的一言一行,始終讓他顯得紳士十足,仿佛生不出太多火氣。
對于朱利葉,他有太多的好奇,沒時間跟她慪氣。
原來愈是親近一個人,就愈是想多了解對方一些,這是他不曾有過的感受。
為此,他一再拿熱臉貼她的冷。
「別……別把我說得好像很小心眼……」才爬到一半,已有些喘不過氣的她仍抗議著。
縱使樓梯有點長,只要慢慢走的話,應不至于讓她喘成這副德行,都怪他拉她走太快了,好像趕著帶她去投胎一樣。就算走慢點,從1919年就杵在那兒的百年建築物也不會突然長腳跑掉,真不知道他猴急什麼。
听見她喘不過氣的聲音,梵尼西這才發現她有些體力不支。
「來這邊,我們休息一下再走。」
罷好走到一半,有張長椅可以讓他們休息,所以他立即停下腳步,把她帶向長椅。
喘了幾口氣,等心跳平復些,朱利葉才在長椅上坐下來。
多虧他還懂得察言觀色,否則被他一路拖到上面,真要把她喘死了。
「啊——」
朱利葉突然失聲大叫。
一只鴿子突然飛下來,直接落在她的膝蓋-亡,活生生嚇了她好大一跳,然而受驚嚇的她身體一動,也立即把鴿子給嚇飛。今生與保護動物協會無緣的她,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小動物,何況是突然「侵襲」她的小動物。
開啥玩笑?她可沒同意讓鴿子拿她大腿當椅子坐。
「呵呵,鴿子又不凶猛,不用怕它們的。」
梵尼西笑道。
這個笨蛋!她不是怕,是壓根不喜歡小動物。
朱利葉在心中暗暗嘀咕,望向梵尼西,才發現是他不知何時從口袋里拿出小塊的面包喂起鴿子,所以鴿子才會漸漸聚集過來。
瞧,遠遠又有鴿子刷的一聲,整群從對面的階梯處飛過來了。
不知是怕遲了沒得吃,抑或鴿子的天性便是如此敏銳,距離那麼遠都能瞧見這里有人喂食,讓她佩服鴿子實在眼尖。
巴黎隨處可見鴿子的蹤跡,的確在衛生環境上頭帶給巴黎人不少困擾;然而她還是得承認,就一個游客而言,她並不像討厭一般動物般討厭這些鴿子。它們幾乎完全不怕生,在視覺上讓巴黎的浪漫風情倍增,少了它們便會少了點感覺。
不討厭,不代表她樂于親近。
對小動物一直沒有太多好感,所以就算不討厭巴黎的鴿子,她也沒有喂過這些隨處可見的鴿子,只把它們當作是美化巴黎景觀的裝飾罷了,遠觀即可。
只是她很懷疑,他是不是專程準備了面包來喂鴿子。
誰會隨時在口袋里帶著面包,心血來潮見了鴿子就喂?至少她就沒做過這種事,也無法想像他一個大男人,竟會有如此可愛的浪漫行為。
至少對她個人來說,是很浪漫的行為啦。
望著被鴿子圍繞的梵尼西,朱利葉不由得失神了好一會兒。
討厭,鴿子是老人家閑閑無聊,抑或沒對象的人打發時間時喂的。他明明是一個長相看起來花心風流,隨便勾也有一把狂蜂浪蝶涌上的大男人,應該去勾引女人而不是勾引鴿子,干嘛做跟外表這麼不符合的行為啊?
「嘿,這給你。」
發現她直直盯著自己,梵尼西咧出白齒爽朗一笑,直接將手中的硬面包撕了一半,朝她的手中丟去。
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問道︰「你丟面包給我做什麼?」
愣愣望著手中差點落地的面包,朱利葉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喂鴿子啊。」梵尼西覺得好笑,以為自己在做的事很明顯。
要說拿喂鴿子的面包喂她,依她的個性肯定又給他一個白眼;除非存心想嘔她,否則他豈會有這麼白目的念頭,甚至還老實地說出來?
「我不要喂。」朱利葉本能拒絕,冷不防把面包丟還給他。
看他喂是一回事,她可不要鴿子聚集在她的身邊。
不喜歡……就是無法喜歡嘛!
想想,要是一喂,鴿子紛紛圍繞在她旁邊,踫到她、甚至停在她的身上,她一定會從頭到腳都起雞皮疙瘩……光想像就全身不對勁。
咚一聲,硬面包正中梵尼西的額頭,啪一聲落在地上。
很快,眾多鴿子搶起那塊落在地上的面包,像是難民一樣。
沒去看鴿子的爭食場面,震愕不已的梵尼西只是杵在原地,動也不動地望著表情不太自在的朱利葉,唯有陰鷙的眸中反射出兩道冷光。
拿面包丟他?這個女人可真是好教養啊!
想跟她改善關系、好好相處的自己,是不是瘋了?
「那個……我……」
雖然她並不是故意拿面包丟他,但只怕說了他也不會相信,朱利葉只能尷尬地看著他原本溫柔的表情變得僵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慘,這下死了。
☆☆☆
風景很美,一群鴿子圍繞的場景自然更吸引人。
梵尼西出眾的外表,加上朱利葉天生麗質的東方臉孔也是聚光焦點,讓許多上下樓梯的人多看了他們好幾眼。兩人面無表情地對視,不管身邊經過多少路人,兩人還是維持了沉默的姿勢許久,不免更加引人注目。
一場短暫的耐力賽展開。
朱利葉習慣了別人盯著她瞧,梵尼西對他人的視線似乎也習以為常,所以兩個人顯然都沒有因為陌生人的打量而不自在,仿佛眼中只有彼此。浪漫?不,她只覺得有人想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把她的腦袋Shake一下。
面包吃個精光,鴿子也一一飛走了。
眼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朱利葉率先用力吸了口氣。
「听說上面有很多畫家聚集對不對?我們上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畫家,讓他畫張像替我們今天做個紀念吧!」若無其事地朝梵尼西一笑,這回是朱利葉上前挽起他的手,主動拉著他往上面走。
這是第一次,她試圖打破跟梵尼西之間的僵局。
錯過道歉的時機,由她先低頭示好總行了吧!總之,不管是不是有心,她都知道面包砸到他是自己的錯,好歹應該表現出一點歉意。
「有什麼好紀念?」被她拉著走的梵尼西聲音顯然有些冰冷。
紀念他被她用面包砸?哈,那可真是值得紀念。
「當然噦,紀念我們第一次出游、第一次的‘約會’啊。」管他怎麼想,朱利葉硬是對他猛笑,一臉天真無辜的表情相當傳神,努力讓他轉移注意力。
裝笨她不會,裝蒜她可是訓練有素。
「約會?」算嗎?
「你一個男人,我一個女人,手牽手走在一起,不算約會算什麼?」朱利葉朝他俏皮地眨眼,對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改變。
她變得相當「容易相處」。
反正是他先牽她的手,如果他想否認,她還可以指控他沒那個心干嘛做那個事。先擺平他被她用面包砸到頭的事再說,省得外婆那里又要解釋半天。
委屈一點點,她還可以接受。
「你以為呢?」知道她的態度為何轉變,梵尼西好氣又好笑。不是第一次見到她多變的個性,但他依舊不是很習慣她的「率性」。
「那還用說,當然是約會了。」她露出燦爛的笑臉。
約會有很多種,她可沒說是哪一種。
普通朋友相約出來,也是可以說是約會吧。
朱利葉這一笑,整個人顯得明亮又可愛,的確讓梵尼西轉移了注意力,幾乎忘了原本在意的事,忘了被她粗魯地用面包砸到額頭的事。
一如他所想像,她開心的模樣令人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