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愛情賓館 第六章

華琳睜開眼楮。

有好一會兒,不知自己置身在何處,當她看到胸前停了一只光果的胳臂時,差點驚叫了出來。

偏頭一看,仲凱正面對她,趴著睡覺。

看著這張熟睡俊美的臉龐,她的心微微一刺。

昨天睡到半夜時,不知為什麼突然醒過來,睜眼一看,滿室漆黑,放在床頭櫃上的燈火不知在何時已熄滅,這時她感覺到仲凱的手在她身上來回梭巡,輕輕地探索她的每一寸,帶給她一般燃燒般的疼痛,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胸膛在她背後急速地起伏著。

「仲凱!」她低聲輕呼他的名字。

「對不起!吵醒你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緊張。「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突然醒過來看不到你,嚇了一跳,以為所有一切都只是夢!就像過去兩年一樣,我可以在夢中和你相會,可是伸手往旁邊探去時,卻是一場空,但今夜,我模到了,你是如此溫暖、真實、柔軟,令我難以自禁……」

他熾熱的體溫像炙熱的烙印般燒燙著她的全身,但他的話語卻令她心酸想哭。

「沒關系!我……」她咽下喉頭的哽咽。「我也需要你撫模我、靠近我,證明你不是夢!」轉過身緊緊摟住他,讓彼此之間毫無距離,熱切地迎向他。

她靜靜凝視他半晌,然後輕輕地將橫放在她胸前的那只胳臂移開,即使在睡夢中,他也緊緊擁住她,仿佛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

他動了動,然後翻過身再度睡著,見他沒醒過來,看樣子他真的是累壞了,至于原因嘛,她臉微帶赧紅的起床,將丟在床腳的浴袍穿上。

走到窗邊,透過緊閉的窗簾,看得出已天亮了,那暴風雨已經結束了嗎?

將窗簾拉開,喔!天!怎麼風雨還是那樣大?而且旅館前面已經滿目瘡痍,樹木都已橫倒在地。

這真的是台風嗎?她有些困惑著。

離開窗前,走到房門口,發現底下的小箱子已放置了他們的早餐,轉轉門把,謝天謝地,他們沒再將他們「關」起來。

打開門走出去,廊上沒有一個人,于是她走下樓,奇怪!怎麼會還是沒看到人呢?

現在……看腕上的表,已經快十點了,怎麼大伙兒還在睡嗎?

「有人在嗎?」

靜——

她四處走了—遭,仍無任何動靜。

走到二樓,開始沿著廊上的房間敲門,沒有回音時,她試著打開房門,發現並沒上鎖,門把一轉便可進去,探頭一看,里面並無人影。

雖然看別人的房間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不過既然她是這里的擁有人,「偷看」一下應當無妨吧?

于是她開始沿著走廊兩側的房間一一敲門,見沒回音便將房門打開,雖都沒見到人,但卻讓她認識了每個房間。

很快地就發現,即使其中的三間已經被他們當作「員工宿舍」,即使沒有像他們住的那間「蜜月套房」那樣多設備,但是各有特色,有日式和室、中國古式房間、希臘式風格,而每間窗外的風景不是面山就是面海,隨著氣候不同,各有不同的風味。

旅館規模雖小,房間也僅有六間,但每間感覺都不同,令她不禁要猜想,當初表姑婆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來裝潢這些房間?她希望住進來的客人有什麼感覺?

確定所有人都沒在一樓、二樓,她不禁納悶,這麼大的風雨,他們會跑出去嗎?走到樓梯口,或許都在三樓吧?

她未及多想,立刻踏上樓梯往三樓走去,當她打開三樓樓梯口的門時,一種莫名的撲鼻霉味便迎面撲了過來,令她差點打噴嚏,連忙掩住口鼻。

怎麼回事?難不成三樓都沒有使用?

探頭一看,三樓的格局和二樓差不多,走廊兩側都有房間,不過只有六間,而在最頂端有個房間,每間房門都緊閉著,從廊上的灰塵以及天花板些許的灰絲,看得出來此處有段時間都沒打掃過。

由于這個地方最靠近屋頂,強風刮吹及雨滴打在屋頂的聲音分外大聲,听來教人心驚肉跳,他們應當不會在這吧!

正當她打算將門關上下樓時,突然听到一個極奇怪的聲音,和風吹雨打的聲音完全不同,非常有規律的咿呀!咿呀!而那聲音是從前面最頂端的房間傳出來的。

真的有人在呀!

太好了!她走過去,隨著和那個房間距離拉近,那個聲音也愈加顯明。

她打算敲門,結果手一踫到門使應聲而開了。

「對不起!有人嗎?」她站在門口朗聲說道。

「哪位呀?」一個陌生蒼老的女聲響起。

「呃!我是昨天住進來的房客,我想找瑪麗蓮或是其他旅館里的人。」

「喔!進來吧。」

華琳大著膽子將房門推得大開,一進去,整個呼吸不禁屏住了,那房間最前端是個二公尺長、寬一公尺的大落地窗,從這兒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大海,天花板有一半是透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天空,此時天空完全是陰灰的,雲層卷動迅速,看起來很嚇人,而遠方的海拍出的巨浪,亦教人震撼不已。

從房間另一角傳出的咿呀聲驚醒了她,凝眼望過去,一個老婦人,正坐在搖蚌不停的搖椅上,以銳利灼亮的眼神定定凝視她,聲音正是那個搖椅所發出來的。

「嚇到了嗎?」

「暖!真的非常驚人。」華琳輕拍胸口,有些敬畏地望著老婦人。「有一會兒,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半空中,會被天空給吸進去。」

「這里是‘伊甸園之館’最美的房間。」

「非常特別,婆婆,您也是這個旅館的員工?」那位老婦人滿頭白發,看起來八十多歲,雖年華逝去,可是那雙眼有如鷹般的銳利,全身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尊貴和權威,不知怎地,她競覺得婦人看起來有些眼熟。

「以前是,不過現在我只是住在這里的‘房客’。」

熬人微微露出笑容。「完全免費的,算是退休後的福利。」

「喔——」看來這位老婆婆也在她「接收」人員名單之內。「婆婆,那您知道其他人去哪兒了嗎?」華琳問道。

「他們去買吃的東西,旅館已經沒存糧了,再不出去買,大伙兒今天都會沒東西吃。」

「可是外頭風雨如此大……」

「沒法子呀!若是只有餓到他們那就無所謂,不過既然有客人住進來,那他們便會竭盡心力提供最好的服務,即使這種風可以把人給吹到半空中,他們還是得要闖出去。」

什麼?居然是為了他們?華琳心一緊,走到窗邊,瞪著那似乎會永無止歇的風雨。「笨蛋!這種特殊情況,我們怎麼會不了解?干麼要做出這種莽撞的事?若是受傷出事了,怎麼辦?」她又氣又急地說道。

老婦人看她一臉著急擔心的模樣,眼光閃了閃。

「你何必擔心他們?他們跟你又沒關系。」

「怎麼會沒關系,他們可是——」華琳陡地止住嘴,現在還不宜透露她的真實身份,她深吸了一口氣。

「不管有沒有關系,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跑出去都是不理智的。」

老婦人笑笑。「沒辦法,他們就是這麼一群可愛、善良的人。」

可愛?善良?唔!她持保留意見,不過若論古怪、特立獨行,她倒絕對贊同不過。

「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你的什麼人?」

「咦?」

「我昨天看到有一個男人陪著你來。」老婦人指指窗戶。

「他……」她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講實話,但在看到那雙明亮銳利的眼楮時,覺得自己根本無所遁形,輕嘆口氣。「他是我的前夫。」

老婦人臉上的表情未變。「你們打算再度復合嗎?」

華琳手緊了緊,想到自昨天重逢以來,兩人就像干柴遇到烈火,不斷地將積壓許久的情感和挫折藉著狂野的抒發出來,根本沒有停下來想以後的事。

按合?可能嗎?他們的問題並沒解決呀!

老婦人見她不語,低垂著頭,看起來相當沮喪、落寞。「你們為什麼離婚?」

華琳抬起頭望著老婦人半晌。「我跟我婆婆處不好,她不喜歡我,認為我沒資格做他們家的媳婦,所以就離婚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她這個陌生人說這些,可是她有種特質,令她很容易就說了出來。

老婦人眼中露出一抹深思。「可是你們看起來是如此相愛,難道不覺得這樣離婚是件很可惜的事?」

華琳聳聳肩,逼自己用淡漠的表情說道︰「這可能就是大家常說的有緣無分,若是我們婚姻再這樣繼續下去,大家只會更痛苦的。」她早就看開了,不是嗎?為何她的心還是如此絞痛。

老婦人搖搖頭。「分了之後就不痛苦嗎?」她以充滿睿智的眼神望著華琳。「像你們這樣藕斷絲連,就是最好的方式嗎?」

一語刺中心中痛處,華琳跳起來。「婆婆您別再問了,這不關您的事!」她充滿防備地說道。

老婦人無動于衷地繼續規律的搖著椅子,眼楮望向窗外,此時風雨似乎刮得更大。「問題不會因閉上嘴就能消失不見,你可以漠視內心的渴望嗎?」

華琳臉色倏地變得慘白。

這時,從下面突然傳來呼喚她的聲音。

是仲凱,他醒了,呼喚她名字的聲音充滿了焦灼和不安。

老婦人微微一笑。「在找你了,听得出來他很急呀!你走吧!別再折磨那個愛你的男人,人呀!一輩子有幾次可以遇到這樣真情真性對待你的人?好好想想。」

華琳不曉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房間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就這樣有如機械般地離開那個房間,將門關上,穿過走廊,將樓梯口的門關好,然後走下去,一到二樓,便看到仲凱焦慮的從一樓跑了上來。

一見到她,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緊緊將她抱進懷中。「你跑去哪兒了?」他倏地收緊手臂,似乎想將她融進他的體內.一輩子都不放她走。

她抬起手輕輕撫著他的頭發,看到他著急的模樣,幾讓她心碎了,心里比誰都清楚,自己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還擁有能夠傷害這個堅強冷靜不凡男子的力量,當然另一個女人也擁有。

可是正如那老婆婆所說的,問題不會因不講出來就會消失不見。

她和他會有未來嗎?

「你跑去哪兒了?」他輕輕將她推開,有些指責的瞪著她。「看到所有人都不在,差點沒把我嚇死,還以為他們把你怎麼了。」

她勉強露出笑容。「沒事啦!我也是因為醒來沒見到半個人,所以正到處找他們。」心頭的結像是百年的樹根,糾結難解。

仲凱松開他的箝抱,微退了一步,有些不對勁,她看起來心事重重,讓人無法接近。

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他們去哪兒了?」

「好像沒食物了,所以全出去買東西了,還冒著大風雨呢!」

「風雨?不是停了?」

咦?華琳往窗外一看,果然已經風靜雨停,方才的狂亂已消失不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在她從三樓走到二樓這短短的時間停止的?說來就來,說停就停,是不是該贊嘆大自然真奇妙?

但,風雨停了,是不是意味著可以說走就走,不再是與世隔絕的狀態,那——

「你怎麼了?」看她臉色突地變得慘白,他不由駭了一跳。

「沒什麼。」在一陣莫名的恐慌驅使之下,她突然的奔至仲凱的懷中。「抱緊我!」

「琳……」他不明白她為何會這個樣子,可是她的恐懼和絕望卻如此清楚地傳到他的體內,令他整個心都擰了,也不禁警覺到甜美時光易逝,倘若兩人在此刻都只想當埋在沙堆中的鴕鳥,那就當吧!

他一把將她抱起,走進他們的套房,在這一刻,他們只是一對單純相愛的男女,有如亞當和夏娃,不顧後果地,在伊甸園內您嘗禁果,一直到不得不離開的那一刻。

=====

這一天是特別的。

在僅余的時光中,仲凱和華琳就好像回到兩年前的新婚蜜月時,那樣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他們每分每秒都在一起,連片刻的分離都無法忍受。

像是有默契地,絕口不提過去和……未來。

白天,他們帶著比利精心準備的餐盒,騎著腳踏車到金瓜石、九份繞一圈,站在廢置不用的煉礦廠前,遙想百年前淘金熱的盛況,看著藍黃分明的陰陽海,慨嘆人類對生態的破壞力,站在九份國小校園內,吃著阿婆的芋圓,看著燦爛如畫的夕陽海景,震撼于大自然的巧斧神工,然後迎著微涼舒爽的晚風,慢慢騎回「伊甸園之館」,在擺滿鐘偉所種玫瑰花餐廳中,享受比利道地的法國餐,旁邊還有羅力拉的二胡做伴奏,由瑪麗蓮高音唱「卡門」,然後在芊芊純真稚女敕的聲音唱著的「WishNiseDrimeWiseYou」中結束晚餐,走上樓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

在他們上車前道別時,華琳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對瑪麗蓮說道︰「對了!記得要幫我向三樓的老婆婆說再見,剛剛忘了上去向她辭行。」她的聲音雖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瑪麗蓮睜大眼楮。「呃——你是在說誰?」這時其他人都圍了過來,仲凱則一臉困惑地望著華琳。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是我昨天早上到三樓找你們時遇到的,就住在最前面的那個房間,有著好大的落地窗和天窗的那間。」語畢,華琳向上指著。

眾人順著她的手指方向望過去,除了仲凱之外,其他人臉色都變得極怪異。

「我們三樓並沒有住人呀!」羅力干著聲音說道。

「怎麼會沒有?她年紀很大了,她說以前是這里的員工,如今退休了,所以住在這里養老。」華琳有些困惑地望著他們。「有什麼不對?難道她不是這里的人,也是個房客?」

「你能不能再次形容她的模樣?」

華琳說完後,所有人看起來都好像要昏倒的樣子,芊芊更是直接跳進鐘偉的懷中,緊緊摟著。

「你確定她跟你‘說話’了?」瑪麗蓮再次確定。

「是啊!就是她告訴我,你們出去買東西了,還跟我談了一下話,不信?我帶你們去看!」

當一行人跟著華琳到三樓,卻發現樓梯口的門打不開。

「奇怪!我那時一推就開了。」華琳瞪著門。

瑪麗蓮搖搖頭,將一串鑰匙掏出來。「三樓因為沒有使用,所以老早就鎖了起來。」

「咦?」輪到華琳感到驚異了,那她上次怎麼進得來?

當他們走到最前端的房間時,這次門一推就開了,不過里面並沒有華琳說的那個老婦人。

「你確定真的有看到那個老婆婆?」仲凱問道。

「當然了!她還問我——」華琳陡地閉上嘴巴。

「問什麼?」

「沒有……」華琳指向擺滿了一堆用布覆著的東西角落。「那時,她就坐在那里的搖椅上。」

「你說的可是這個?」鐘偉走過去,一把將那白布掀起,一座搖椅呈現在眾人面前。「這是我們以前老板最喜歡坐的椅子。」

此話一出,華琳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咦?怎麼會這樣?

想起那老婦人那雙明亮的眼楮,難怪她會覺得眼熟。「啊!」華琳不禁叫了出來。

她看向每個表情不一的臉。「你們想的可是和我想的一樣?」

大家都點點頭。

也不曉得是誰先開始動作,總之,有些凌亂地,所有人都開始爭先恐後地跑下去,咚咚地跑步聲,好像要把整個房子給弄倒似的,眨眼間便只剩下華琳和仲凱。

「琳,你還不走嗎?」仲凱輕柔地問道。雖然不信鬼神,但他也知道華琳是不會無的放矢。

華琳楞楞注視那個搖椅半晌,眼神仍充滿震驚,然後搖頭笑道︰「我想她是以她自己的方式在守護這間旅館。」她只是很驚奇,倒不會覺得恐懼。

「可能是吧!」

華琳拾起白布將那張搖椅蓋上。「再見了!表姑婆。」她輕聲說道,輕輕將門關上,和仲凱一道離開。

也不知道是不是門關上所引起的風,白布被吹開落下地,搖椅再度開始搖了起來。

我們絕對會「再次見面」的,我會耐心等著你的!

=====

在「伊甸園之館」所有員工的揮手道別中,仲凱和華琳踏上了歸程。

看著那幢歐式建築物愈來愈遠,直到看不見了,華琳才將目光收回,眼角有些濕潤,喔!天呀!她居然會覺得依依不舍。

雖然在那里的人行徑都很怪異,可是在相處後,才發現他們實在怪得可愛,令人又氣又好笑,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他們。

不過那個地方的確有些古怪,一想到方才的震撼,便不由得吞口口水。

回想起瑪麗蓮曾經跟他們所提過有關李夫人的故事,她來台灣找到的是她丈夫和兒子,但爺爺卻是她的表哥?可是爸爸說得很清楚,親族中沒有一個人認識這個「表姑婆」,除非……

「仲凱,我有個感覺。」她突然開口說道。

「什麼?」

「那個李夫人可能不是我的表姑婆。」

「哦?那她會是誰?」

「我覺得她是我的親女乃女乃。」

「咦?」仲凱吃驚地望了她一眼。「何以見得?」

「只是有這種感覺,倘若她真的是我爺爺的表妹,那這幾年來,大家同在台灣,沒理由不相互往來,雖听說她跟我爺爺不和,但怎麼會突然這樣冒出來,並把旅館給了我?」華琳把她的困惑說出來。

仲凱沉思了一會兒。「倘若她真是你的親女乃女乃又如何?你打算放棄還是要繼承這間旅館?」

「我……還在想。」

「我承認那是間很‘特別’的旅館,但那些員工,我可不敢恭維。」

「他們做得很好,雖然有點怪。」

「還有一點別忘了。」仲凱看一眼後照鏡,確定已經距「伊甸園之館」有段距離後才開口。「它也是間‘鬼屋’。」

「‘她’不是惡鬼啦!」她忍不住為「她」辯白!

「無關善惡,不存在我們這個空間的物體,就不應當來干擾人。」

她沉默不語,話雖沒錯,但想到那位老婦人說的那些話,卻字字珠璣,切中要點,遏她不得不正視現實。

如今他們人已經離開伊甸園了,現實也正如潮水般的涌上來,接下來,又該如何?

隨著距離台北市愈來愈近,仲凱的心情也愈發沉重,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想要逃避面對即將到來的事情,自從兩年前,不!包正確一點來說,在那段婚姻當中,他很害怕同時面對那兩個女人對決的時刻。

但再怎麼逃避,依舊無法躲過那份快將他整個人啃蝕殆盡的歉疚和痛苦,時間只能將之沖淡,卻無法完全抹殺,但再度面對時,傷痕仍是那樣深刻、疼痛。

這三天,和華琳在一起的時光,他都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好像長久以來,那有一缺口的靈魂得到了治愈,再次找到了生命中的歡笑與陽光。

華琳,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她呀!他緊緊握住方向盤。

在沒有華琳的指引下,他熟練的將車子開到她住的公寓前。

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兩人心中都有同樣的不舍和疑問。

「你……知道我住的地方?」華琳勉強開口說道,緊緊握住拳頭,希望能延長和他在一起的時間。

「我一直知道,只是不敢來找你,因為我不確定你想不想見到我。」仲凱雖然面無表情的說道,但他握住方向盤的手卻已緊得發白。

餅去是連想都不敢想,兩人會有再度交會的時刻,如今有了,而且是歷經如此親密的三天,那——又該如何?

她無法回答,甚至發現自己根本無力舉手拉開車門,緩緩轉過頭,卻發現他眼神充滿痛苦地凝視她。

喔!老天!

也不曉得是誰先伸出手,不過他們不在乎,兩人緊緊相擁著,像是要溺水人般牢牢攀著彼此,深怕一放手,就會永遠失去對方。

藉著親吻,把所有的愛戀、渴望和挫敗傳達給彼此。

他們是如此相愛呀!

仲凱氣息不穩地將額頭抵住她的。「我無法就這樣分開。」

「我也不想。」她含著淚顫聲地說道。

仲凱深吸口氣。「告訴我,我們還有機會能夠復合的。」

按合!這兩個字眼如冷水般澆熄了她熱烈的情感,她全身微微發抖的推開他。

看到她的遲縮,他立刻伸手抓住她的雙臂。「我們可以再試一次的,好嗎?」

她悲傷地望著他。「你還想跟我說,有‘愛’就可以解決一切、面對困難嗎?我們試過了,你忘了嗎?我可以為了愛你忍受所有一切,包括承擔你母親對我的怨恨,但是久了,光是‘愛’真的不夠了,我無法不去想,為什麼‘愛’你要受那麼多痛苦,也看到你在痛苦的撐著,你不覺得這份‘愛’好沉重嗎?」

仲凱臉色發白的看著她,該死的!她為什麼什麼事都可以糊里糊涂,惟獨對他們兩人的關系可以如此理智地看待?

「要復合不是不行,可是你有辦法回答我出的問題嗎?」

「什麼問題?」

「一個我兩年前不敢問也不願問的問題。」那是個會讓她害怕知道答案的問題,她深吸口氣。「你是要我還是要你媽?答案只能二選一,沒有其他的可能。」

這個問題瞬間讓他臉色變得慘白。

看到他這模樣,她恨不得拿把刀殺了自己算了,他痛她亦痛!顫抖的手將車門打開,背對著他。「你不要勉強回答,兩年前我沒逼你做選擇,現在更不會,所以維持現狀就好了。」

「為什麼,你跟我媽都要我從你們兩個中作選擇?」

他的聲音輕如低吟。

她聞言全身僵住,原來他母親也這麼做了,那他的回答呢?

不!她不想知道,她就是因為不想知道,所以兩年前才會主動的提出離婚。

不再說任何一句話,她快速地離開車子,快步地跑進她的公寓。

仲凱木然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內巨大的痛苦讓他無法作出反應,難道世上所有的事情就只能二選一,不能有另外一種選擇、解決方式嗎?

默默地,他重新發動車子。

你是要我還是要你媽?

他咬牙踩上油門,讓車子如箭般飛馳出去,去他的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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