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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依依 第二章

羅老爺,近年因經營布料有道,富甲一方,無什麼惡性,就是喜歡有美女環伺。但因年紀大了,而且養生有道,已不踫,只愛看美女,听那鶯鶯燕燕的吳儂奉承之語過過癮。

上過醉顏樓後,他深深拜倒在雪依依的裙下,將她視為天人。從未錯過她每十天才開的舞場,也因為他出手闊綽,為人爽朗,又未對依依有非分之想,是以艷娘會同意讓依依伴他出游。

在游完湖後,賓主盡歡,雪依依便搭上小馬車回醉顏樓去。她倚靠在馬車壁,閉目養神,雖未沾酒,但酒氣仍燻得她微醉。

驀地,馬車起了強烈的震動,布簾一掀,一個全身染血的白衣男子鑽了進來,一把長劍指著主僕兩。

蘭兒愣了一下,隨即尖叫出聲,可是「啊」才出口,就被劍尖立在眼前,嚇得住了口。

「快駕車!要不然我就要你們的命!」那不速之客將劍尖指向車夫,雖全身血污,可是仍掩不住那股霸氣和強勢。

車夫臉色慘白,全身發顫的揚起馬鞭。「呀!」馬車再度行走。

勃烈開始感到眼前發黑。該死!那些黑衣人居然使毒,下手毫不留情,真的打算將他置于死地?雖他及時服下可治百毒的護元丹,要不了他的命,但些許毒仍已入侵他的四肢百骸,發揮毒性。

以他和楊玄的武功,自保有余,可在雙雙中毒的情況下,便有些吃力,不得不兵分兩路,分散注意力,雖人生地不熟的,但是跑到樹林豐密之地,掩飾行蹤仍是上策;幸好他從小在黑山白水的林海中生長擅藏躲,讓那些未被殲滅的黑衣人失去了他的行蹤,不過他體力也已不支,看到林外大路上來了這輛馬車,二話不說先上。

他強烈地喘氣,用劍撐起自己,然後看向同行的兩人,方才尖叫未果的女子已縮成一團,拚命倚向旁邊的白衣女子。

他望向那個自始至終都沒什麼反應的女子,這一看,他不禁楞住了,眨了一下眼後,又眨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中毒太深,以致產生幻覺……

怎麼他好象看到了仙子——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絕美仙女。

一陣劇痛再度襲來,令他痛得彎身,劍從他手中掉下,憑著本能,他伸手抓向那個白衣女子。「仙女,救我!」他吐出生平第一次求人的話,那位白衣女子卻動也不動。

此時,另一名女子已經拿起他掉落的劍反指向他。「快!快把你的髒手移開,不準踫我們姑娘。」聲音和手都在發抖。

「不!我……」口一張,一口黑血吐出,全噴到白衣女子身上,他已經完全使不上力。

依依冷冷望著眼前男子,渾然不覺他在她身上所造成的髒污,發現他已無力抓握她,知道他已無法傷人。

「停車!把這個男人丟到車外去。」她毫無感情地說道。

馬車停下,車夫鑽進來,蘭兒連忙放下那把劍,正要扶起那不速之客把他丟出去時,蘭兒發現那男子的衣服布料是上等絲綢做的,抬起頭。「姑娘,這公子可能身分不凡,我們這樣把他丟出去,好嗎?」她怕會惹禍上身。

依依看也不看,冷漠望向窗外。「管他是富是貧,他應該慶幸自己能早點死,反正他活在這世上是沒意義的。」

又來了!蘭兒暗暗嘆氣,再度要扶起那白衣男子時,那白衣男子又突然從昏迷中醒轉過來,一把推開蘭兒和車夫,他猛地抓住依依,力道之大,令依依微皺起眉頭,不耐瞪向那男子,可卻被他那燃著明亮火焰的眼眸給攫住。

「給我听清楚——」他一邊喘氣一邊說道︰「我不是……沒意義的……活在這個世上,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豈是……一般平凡人所能明白的……」拚著僅余的氣力說完後,眼皮一翻又昏了過去,但是卻沒松開抓著依依的手。

依依低頭凝視他緊抓著她手腕的手,有點疼,但——也很熾熱,他的肌膚像是會釋放出火焰一般,讓她也燃燒了起來;他臂上傷口的血,從兩人相握著的手流到她的身上,在她的雪白肌膚烙上血紅的印記。

「死人了!死人了!」蘭兒嚇得朦住眼楮尖叫。

餅了一會兒,依依抬起眼對著車夫說道︰「走!」

蘭兒放下手。「不把他丟到外面嗎?」語氣是驚異的。

依依沒理會,也沒掙開被緊抓住的手,直到車子駛進了城,停在一棟房子前,然後——

「扔出去!」清冷的聲音再揚。

已奄奄一息的白衣男子,毫不憐惜地被人扔到車外。

砰!身子重重地落在地。

!!馬蹄聲再響,馬車漸漸駛離。

一路上,蘭兒滿眼驚異地瞪著一直看著外面的依依。

這是她頭一回見到主子露出如普通人般的表情——深思。

為什麼?——

鏘!鏘!鏘!嘶——

楊玄小心地避過正赤膊打鐵的師父們,來到最里處的院落,雖然是露天的,但院落中那個大火爐,仍把此處燒得悶熱教人發昏。

坐在火爐數步之處,有個男人斜坐在欄桿上,一邊吃著包子,眼楮則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師父的打鐵動作。他上半身衣服早褪到腰間,露出精壯的胸膛,和一般白晰的宋國男人,有著天壤之別,雖然腰間和兩只手臂都綁著白色布帶,可仍不減那渾然天成的王者之尊。

楊玄走到勃烈面前,對他皺起眉頭。「您傷還沒好,干麼跑來這個地方?」

勃烈咬了一口包子,揮揮手,示意楊玄別擋住他的視線。

「這打鐵有什麼好看的?」看到勃烈對自己的傷勢,以及面對外頭不曉得還有多少人要來暗殺的情況下,他那漫不經心的態度,讓楊玄好想一刀斬了他,省得費神。

勃烈白了他一眼。「怎麼會不好看?虧你飽讀群書,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問這種笨問題,啐!」

楊玄咬咬牙。「願聞其詳。」

「想當年我們的老祖宗,就是我爺爺的爺爺,若不是他學會了打鐵,制作武器,將那遼人推翻,要不,哪會有今天的金國;不過宋人的打鐵技術真的很棒,若不學起來,太可惜……對了,我交代你的事,辦得怎樣?」包子吃完後,他意猶未盡地將指頭吮淨後才站起身,想伸個懶腰,但腰間的疼痛阻止了他,怒氣昂揚,舉起拳頭,像對天發誓一般怒吼道︰「該死!若讓我抓到幕後指使者,我要他死得更難看。」

「殿下,此處不宜談話。」楊玄對被勃烈的吼聲引發好奇的打鐵師父微微笑後,便拉著勃烈到外頭去。

「確定是他嗎?」勃烈將綁在頸上的布巾拿下來拭去胸膛上的濕汗後,才把落在腰間的衣服穿上。

楊玄深吸口氣。「……是的。」

勃烈抬起頭望著天半晌。「何必呢?我又沒有傷你之心,你又為何趕盡殺絕?」他輕喃道。

是他的錯覺嗎?楊玄眨眨眼楮,在勃烈眼中閃的可是淚光?可再一會兒,當勃烈轉頭面對他時,神色已恢復正常。

「找到那個女的嗎?」

楊玄愣了」下,才轉過念頭,聳聳肩。「沒有。」

「為什麼沒有?」勃烈皺著眉頭不滿地瞪著他。

「因為——我只有一個人,因為——全蘇杭的女子不下數萬個。」說實話,他壓根就沒有用心去找。

「可是沒幾個會有那種絕美仙姿,稍微打探一下就會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笨了?玄姐姐——」

咬牙切齒聲音再起。「打從我們進入宋國還被一群不懷好意的‘敵人’環伺追殺時,我就變‘笨’了。」楊玄抱著胸皺著眉頭。「我不懂!你干麼執意要找到那個女的?」

「因為我要報仇!」勃烈的眼神變得陰鷙。「居然有女人敢那麼大膽地把身受重傷、可憐無助的我丟到馬車外——不能原諒!」那位「仙女」可不只害他傷痕累累的身軀多了幾道撞地的瘀傷,最可惡的是,她傷了他的自尊!想他完顏勃烈生平第一次求人,卻遭此對待,教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可憐無助?楊玄不以為然地扯下嘴角。「你憑什麼報仇?人家一個姑娘看到滿身是血的你沒嚇得一下子就把你丟在荒郊野外,讓你流血至死,還特意把你丟到全臨安最有名的治傷醫鋪,救了你一命,說來——人家還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什麼好怨的?」

勃烈的眼楮瞇了起來。什麼恩人?若不是他在陷入完全昏迷之前,及時表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他早曝尸荒野了。嚇到?哼!那個女的根本不動如山,他懷疑她懂得什麼是怕。這幾日她那沉靜絕美的面容不停浮現在他面前,揮也揮不去,也就是因為她太過于沉著冷靜,所以才會讓當時神智已不清的他「誤會」,不小心暴露出他脆弱的一面……

「不行!她欺騙我的信任,讓我以為她是天仙下凡,還很不要臉地向她求助,這個帳我一定要算。」他大步往前走去。

楊玄在他身後翻個白眼。拜托!人家又沒有說她是仙女,是他自己一廂情願地認定,事後還怪是人家欺騙他,真是——有夠蠻橫不講理的,這個性——唉!

「全臨安出了名有像天仙般絕色的女子的確不多,但——」

「怎樣?」

「全都是煙花女。」

勃烈突地停下,楊玄險些停不住撞上去,他轉過頭,惡眼相向。「她不可能是。」表情有一會兒出神。「那種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絕非賣笑賣身的女子會有……」

這種激動可真不尋常。「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你對一個女子如此在意過。」楊去深思地望著他。

勃烈一震,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旋身繼續往前走,這回步伐又大又急。「羅嗦!跋快去把她找出來,因為我要報仇!听見沒?竟敢把我丟出車外,被我找到以後,我一定要加十倍還她,哼!等著瞧……」

瞪著那個仍嘮叨不休的背影,楊玄搔搔頭。這下可麻煩了,該怎麼做才好?他不怕找不出那個女子,麻煩的是,勃烈的心……

是不是一旦找到那個女子,就可以斷絕他那異常的迷戀呢?——

「雪苑」人聲鼎沸,好似戰場一般,驚得艷娘不得不來一探究竟。因為現在不僅是大白天,今天更不是「雪苑」每隔十天才開門見客的夜晚。

「這是怎麼回事?」她抓住縮在柱子後頭的蘭兒問道。眼中則驚異地瞪著正在院中舞劍的數位男子。「他們是誰?」

蘭兒扳著手指頭開始數。「他們分別是英翰鏢局的少主劉英奇、武威鏢局的武總鏢頭還有平揚鏢局……」

「停!我只想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在這里?」艷娘不耐地打斷。依依這反常的行為讓她驚異。

「是主子請他們來的。」這些人全都是臨安城中數一數二的使劍高手。

「為什麼?」艷娘瞪著坐在另一頭、以少見的專注望著場中人的依依。

「主子想知道人怎麼使劍,設計出新舞招式,所以把他們請了來,耍上一、兩招。」他們都是依依的常客,一接到雪依依的請帖,驚喜莫名,二話不說就來,為了討依依的歡心,每個人幾乎都使出渾身解數秀出最好的劍技。

「新舞?」艷娘愣愣看著依依。「她何時需要請人來幫忙設計新舞?」真是大姑娘上花轎,破天荒頭一遭。

何時呀?蘭兒暗嘆口氣,在心中回答了這個問題——自從出手救了那個白衣男子後。

從那天開始——一切都不對勁啦!

她那個似仙般的主子,開始會像普通人般的發楞,總在皺眉思索一些東西。要不,就是盯著她雪白的皓腕瞧,好象上面有什麼記號似的。

在呆了兩、三天後,主子便突然發函邀請臨安城內有名的武師,請他們來比劍。

一陣人仰馬翻後,便是現在看到的這副德行。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兩個時辰後,天色也暗了,「雪苑」再度恢復了寧靜。

依依拿著劍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院中央,似在沉思什麼,蘭兒本想叫她用膳的,看她這樣便又旋過身子,暫不打擾——

「蘭兒!」

「是?」

即使此刻拿著散發出寒芒的長劍,依依仍舊像個仙女似,一點都沒有殺戮、暴戾之氣。

「持劍的人——人生是不是會比較有意義?」依依凝視著劍問道。

奧?怎麼會是這種問題?蘭兒眨眨眼楮,既不知該如何回答,更不知該從何回答。幸好依依沒再追問下去,要不她只能干笑兩聲……須臾,依依開始揮動手中的劍,舞出燦爛的銀花——

「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麼?」勃烈擰眉看著竹籬內的屋舍。從外觀看來,此處應是大戶人家所住的,但是籬外排滿了馬車和轎子,內頭人聲、笙樂聲鼎沸,及大門上掛的兩盞書有「醉顏褸」三字的鮮紅色燈籠,充分的顯示此處絕非尋常人家。

「你不是想找到那個白衣仙子?」楊玄拉著他往里走,可他卻像牛般,文風不動。

「走呀!」

「我說過,她絕對不會在這種地方!」勃烈甩開楊玄的手,轉身欲走。

「若她就在這,怎麼辦?」楊玄眼中閃著算計。「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勃烈瞇起眼楮,看到楊玄的表情,心里一緊。不會吧——「好呀!你要賭什麼?」

「若我嬴了,你——永遠都不可以再叫我‘玄姐姐’。」楊玄挺起胸膛,充分顯示出男子氣概。

勃烈哭笑不得地瞪著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兼保鏢。「……好!不過若是我贏了,你等著被我剝皮吧!」這回不用人拖拉,他自個兒率先走了進去。

咦?怎麼差那樣多!萬一他賭輸了,不就——命去掉一半,不劃算!楊玄氣鼓鼓地立刻跟上去,打算討價還價一番。

頭一回來到醉顏樓,一進去倒對里面的陳設嘖嘖稱奇,外觀雖平凡無奇,但內部富麗卻不俗氣,而且除了幾個男客在廳堂坐著,像熟識般的聊天,及幾位可愛清秀穿著淡雅的侍女端著茶盤奉茶以外,感覺上就像個普通富有人家。

一入門,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年人迎了上來。

「兩位貴客是頭一回來?」一雙眼楮直往勃烈身上溜,態度益發恭敬。

「是!」楊玄回答。

「有人介紹嗎?」

楊玄輕笑。「‘醉顏摟’還需要人介紹嗎?」

中年人微微笑。「小的叫王福,這就給二位招呼,咱醉顏樓有四院,分別是風軒、花閣、雪苑、月坊,坐鎮的四位花魁,都是咱們臨安城最美的姑娘,才藝冠絕出色——」

「听說她們都賣藝不賣身?」楊玄打斷他的介紹。

「是的,啊!請先跟我來。」王福引他兩至櫃前。「上茶。」對著擦身而過的侍女說道。

「不曉得二位打算上哪個院?」王福端出一個盤子,紅巾上面擺著四枚圓幣,正面各刻上「風」、「花」、「雪」、「月」一字。

楊玄好奇地拿起一枚把玩。「王福,你們醉顏樓的‘堂子錢’還真是與眾不同。」所謂的堂子錢也有「春錢」之稱,以前去過幾家妓院,所把玩到的春錢都是正面刻著「風花雪月」四字,背面則有四種不同體位的男女圖形,但醉顏樓的是每枚僅刻上一個字,而背面卻是美女像,四枚皆不同,但姿態皆娉婷縴巧動人,毫無婬穢之意。

「那當然!咱們四位花魁可都還是清倌咧!」王福露出有深意的笑容。「敢問客倌,今晚想進哪一院?」

楊玄看了一眼已經面露不耐的勃烈。「你說咱們今晚就上……‘雪苑’,如何?」

「隨便……」勃烈打一個呵欠。

「那就‘雪苑’了。」

王福面露了然的微笑。「您二位是听到了風聲,是不?」

「什麼?」

「今晚可是咱們‘雪苑’苑主依依姑娘最後一回的演出,來看的人可都快踏破門檻。」

「最後一回?」

「是呀!」王福繼續吱喳說個不停。「因為下個月初十,咱們老板打算送四位花魁出閣嫁人。」

「嫁誰呀?」

「當然是嫁給出錢最多的大爺嘍,若二位身家夠多的話……」王福從這兩位公子的不凡氣度判斷,他們非富即貴。

一聲輕蔑的冷哼從楊玄身後發出,表明他根本不會參加這種無聊之事。

楊玄輕咳。「我們先進去再說吧!」

「是!請問二位是要站位還是坐位?」

啥?還有分站和坐?真有那麼多人?這下可真的非好好瞧瞧。

「當然是坐位了!」

「好!那——兩位貴客請先付二百兩銀子。」王福笑咪咪說道。醉顏樓「雪苑」的堂子錢坐位,一個就價值一百兩。

勃烈睜大眼楮。「什麼?怎那麼貴?」開什麼玩笑!

王福表情未變,依舊笑咪咪。「絕對包君滿意,當然若是要站位也可——一個五十兩,只不過看完就得走,而‘坐’著的話,還有美食招待。」

楊玄扯了他一下。「自是坐著嘍!」拿出兩張各百兩的銀票,取上兩枚「雪」幣,便拉住勃烈跟在王福身後,朝內院走去。

「你最好讓這二百兩花的有價值——‘玄姐姐’。」勃烈警告道。開玩笑,女人向來對他都是自動投懷送抱,何曾需要花錢過?就算是為了知道民間妓女有何不同處,也從沒花過這麼多的錢。

「……一定會的!」不會也一定要給他會,楊玄咬牙說道。

拚死也不打算再听到「玄姐姐」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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