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林晨衣受傷的腳踝早就復原了,她沒有因為腳傷就在家休養,反而天天搭出租車進公司上班,是最早進公司、最晚下班的人。
除了工作,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干麼?
「晨衣姐我先走了,玄關的燈會替妳開著,妳要走時再關。」李奇哲下班前貼心的幫她留了盞燈,這時公司的其他員工早就走光了。
「謝謝。」她待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一手撐在額頭上,一手按著電腦的鼠標,眼楮看著螢幕,頭也沒抬地說。
公司的大門關上了,辦公室陷入無聲的空寂,安靜到令人耳鳴。
林晨衣繼續把一宗難搞的案子完成,存盤後她累躍在桌上,不想再動腦。
她枕著自己的手臂,手指玩著發亮的鼠標,再這樣下去,她很可能會累到爆肝。
她一直都很努力地維持著公司的業績,把所有的心思全投注在工作上,她的工作受到客戶的肯定,她有自己的房子、車子、銀行存款,卻無人可以分享她的成就。
回家後就只有一室的家俱迎接她,沒有半點溫暖的關懷,因為沒有那個關懷的人存在。
她也許會孤獨直到老死,但……她的人生就剩這樣嗎?
何杰洛走了,就不能再有別人嗎?
她深知不能,要真是有那種可能性,她就不會整天待在公司當個工作狂。
她用工作填滿時間,取代她對他的想念,她深怕只要一停下工作,他的身影就會再度佔滿腦海。
她時常想起那天他離去時的背影,她深深地自責,她為什麼不挽留他?可是當他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偏偏就說不出她愛他。
現在她的人生沒有他這個人了,光是想念又有什麼用。
或者她應該放大假,暫時給自己一個假期。
工作都告一段落了,她可以出國去玩,玩到瘋,忘了何杰洛。
她動動鼠標找旅游的網頁,趴在桌上看各種旅游方案,日本、東南亞,她全都去過了,比較遠的去過美東、法國、意大利、英國……那些國家她在大學時代的寒暑假也都跑遍。
就在她和何杰洛分手之後,她沒有一刻讓自己閑過,她當背包客到處旅行,同時也試圖忘記他。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像她一樣,這輩子都在拚命設法忘掉同一個人。
她合上疲憊的雙眼,陷入苦思。
靜寂中,她的手機響了,她仍是趴在桌上,懶洋洋的睜眼,拿來桌案上的手機一看,是家里打來的,不是爸爸就是媽媽了。
「喂。」她接听了。
「妹妹啊,怎麼沒精打彩的?」是媽媽。
「哪有啊!」林晨衣振作精神地說,她好久沒有听見老媽溫柔的聲音了。
「妳什麼時候會回來?別老是把工作忙拿出來當借口,老套了。」林媽媽先下手為強,她知道上回老公打電話要女兒回老家時,她說她忙著工作。
「媽,我……」林晨衣很心虛,她不是不想念雙親,而是怕回老家去爸媽會給她出另一個難題,說什麼要介紹誰誰誰給她。
「別說什麼『再看看』喔!那是妳習慣性的借口。」林媽媽再度把話說在前頭。
林晨衣拿媽沒轍,媽比老爸更了解她。
「我還沒有那麼說啊!」她撒嬌地說。
「呵呵……那妳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來一趟?」林媽媽要女兒說個時間。
林晨衣想了想,與其出國去玩不如就回老家走走,看看老爸老媽好了。
她大約有半年沒回高雄老家去了,不過,她也要把話說在前頭。「媽,別像爸說的那樣,我不要你們跟表姑給我找麻煩,我誰也不想認識。」
「不會,沒有人要妳認識誰。」林媽媽神秘地笑了笑。
「哦?那妳笑什麼?」她感到可疑。
「有嗎?」林媽媽趕緊收起笑。
林晨衣不太確定地說︰「媽,妳不會有什麼瞞著我吧?」
「哪有,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嘛!」林媽媽催促。
「我看看時間表。」她信手翻桌上的日志說︰「我這星期周休的時候回去好了,星期五晚上就出發……」
「這星期啊?!好啊、好啊!」林媽媽突然又笑笑的。
林晨衣又感到可疑。「媽,妳今天很愛笑喔!」
「听妳要回來很開心嘛,好了啦,有什麼話回來再說了。」林媽媽確定了時間後,也不再讓女兒發問。
「喔。」林晨衣道別,按掉電話,抬起臉,手撐在臉頰上。
心頭覺得怪怪的,思索著爸媽會不會臨時給她出狀況?
不管了,她要是見苗頭不對,立刻就逃了,才不會乖乖留在南部。
她誰都不要,誰都不愛,就算一個人孤獨,久了也會習慣成自然了。
她關掉電腦,打消出國的念頭,收拾好辦公桌,起身揹起包包,拿了外套,走出辦公室。
離開公司前她關上玄關的燈,鎖上大門,默默地走到電梯口,等著下樓到停車場。
走道的燈映著她的影子,形單影只。
*
周末,星期五的晚上林晨衣獨自開車南下,很晚才到達高雄老家。
林家位在高雄知名海灣附近,是當地的望族,擁有三間相連的店面房子。
林爸爸早年是市議員,交游廣闊,如今雖已退休但人脈依然很廣,常有很多朋友在家里泡茶聊政治話題。
林晨衣到家時已是晚間十二點,寬敞的大客廳里天然的大型樟木桌椅還圍坐著很多叔叔伯伯阿姨。
她的爸媽也在,他們跟客人們一起泡茶聊是非。
「爸,媽,叔伯阿姨們,大家好。」林晨衣有禮的向在座長輩們致意。
「妹妹,妳回來了。」林家爸媽見她回來很開心。
「晨衣,很久沒見到妳了。」叔伯們也朝她笑著。
「好久不見。」林晨衣客套地說,她不習慣這種場合,尤其在年長的叔伯阿姨面前,她很清楚他們接下來會問什麼,一定是「怎麼還沒有要結婚啊?有沒有對象啊?」之類的。
她靈巧的很快閃過眾人的問話,禮貌地說︰「爸媽、各位長輩,我先回房了。」
「好好。」長輩們笑著說。
她快閃上樓,覺得「回房」兩字听起來很拙,活像是古代的女人似的。
可是她也沒別的辦法了,拙就拙嘍!
「金是乖又擱水的女孩子喔!擱有自己的事業,真難得。」一位伯伯用台語夸獎她。
「妹妹是金乖,從讀書到出社會,都不用我們煩惱。」老爸也用台語夸起她。
林晨衣忍著笑,她乖?應該只是看起來像很乖的樣子,內心卻有她自己的意見和主張,不會按照別人的想法過日子。
這是她得意的地方,不過這也許也是她感情失敗的原因,她無法改變自己去配合他人。
她又不禁地想起何杰洛,想到他,她就像消了氣的球,一顆心黯然蕭索。
她垂著肩,揹著行李進房間,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天花板。
她何時能忘了他,才是她真正得到救贖的時候。
忘了他,忘了他……她心痛地閉上雙眼,強迫著自己忘卻。
*
星期六下午,林晨衣穿著寬松的上衣、輕便的短褲,以及德國農夫鞋,搭捷運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逛逛,再回到家時已經五點。
她一進家門就感覺到不太對勁,怎麼表姑、表姑丈和爸在客廳里泡茶?
「晨衣,妳總算回來了。」表姑江家淇見到她,歡喜地說。
「妳好啊!晨衣。」表姑丈何俊賓向她招招手,夫妻倆的神態都很友善。
「嗯嗯!表姑,表姑丈好。」林晨衣也不知為什麼,明明他們都笑著,可她卻有著強烈的不安預感,表姑說「總算回來」,乍听就像早在等著她似的。
她引頸看看四下,怎不見媽人影?
「媽呢?」她問正在湖茶的老爸。
「在廚房忙著,我留妳表姑和表姑丈在家里一起吃飯。」林爸爸笑著對女兒說。
「我去看看。」林晨衣吶吶地說,走向後面的廚房,里面飯菜香氣四溢,媽正在剝一只烤雞,佣人在爐灶旁煮糖醋黃魚、女敕藥膳排骨,料理台上還有很多新鮮食材等著下鍋。
林晨衣目測她們做這些大菜,像是辦桌招待貴客的高規格。
表姑和表姑丈常回來高雄,因為表姑娘家在高雄,通常要一起吃飯也不會搞得像辦桌。
依常理而言是有不對勁的地方,這不只是要招待表姑和表姑丈吧!一定還有誰要來。
不行,她得快點閃人才行,可她行李在樓上,若明目張膽拿下樓放到車上的話就太明顯了。
不管了,先溜再說。
她鎮定地往客廳走,經過樟木桌,眼看大門在前可以逃掉了。
「晨衣啊,妳要去哪里?」表姑叫住她。
「沒有啊,表姑。」林晨衣咬咬唇,勉強自己回過頭。
「像妳這麼有上進心的女孩子,應該要找一個跟妳一樣有上進心的男孩才能與妳匹配。」表姑起身走向她來,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
她艱澀的看向表姑,再往她後頭看向表姑丈和老爸,他們都對她報以鼓勵的微笑。
她心想——天啊!他們果然是在演紅娘。
「表姑,我有喜歡的人了。」她先發制人,要他們別忙了。
表姑沒有放開她的手,繼續追問︰「妳喜歡那個人幾分?」
「十分。」她認為這麼說最保險。
「那怎麼不帶他回來大家認識一下?」
「這……」毀了,林晨衣這才發現自己落入語言的陷阱,表姑是哲學系的講師,哲學系最擅長的就是辯論了,認為真理是愈辯愈明的。
這下完了,表姑是在考她邏輯性的問題,而她給的前提是她已有十分喜歡的對象。如果前提是真,那結論必定是真的。
可是她無法下結論,因為那個人叫何杰洛,她根本不可能帶他回來。
「表姑,我有點事先出去一下。」她得找個理由躲起來先。
「我話還沒說完。」表姑還不放開她。
「要說什麼?」
「妳剛說的那人是誰我不管,我希望妳認識一個男孩,他的家世很好,人優秀又很杰出。」
「是全國十大杰出青年嗎?」她無厘頭地說,擊退喜歡用左腦邏輯思考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弄亂她的思考方向。
「他是創意公司的老板。」江家祺可沒听她胡言亂語,她不是等閑之輩,她和夫婿何俊賓可是特地南下,有備而來。
這得從在俱樂部遇到他們的姪子何杰洛說起,江家淇的夫婿何俊賓就是何杰洛的叔叔。
他們夫妻倆當時問及他有沒有女友,他談起他還深愛分手的女友,分手的原因全是誤會,教他傷透腦筋。
而他們夫妻在知悉杰洛深愛的那位女友竟然是晨衣時,江家祺挺驚訝的,晨衣的父親正是她的表哥,她是晨衣的表姑,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因緣巧合。
她這表姑既然知道何杰洛有意追回林晨衣,哪有不幫忙的道理。
據她所知晨衣還沒有出嫁,又曾跟杰洛交往過,有誤會解開就好了,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再續前緣。
凡事總得試試才知道。
于是他們夫妻倆先向晨衣的父母問清楚,她目前究竟有沒有男友?
而林家爸媽都很肯定的說她沒有。
于是他們夫妻立即請晨衣的父母幫著促成這段姻緣,她的父母也樂見其成,願意從旁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