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再度從噩夢中驚醒。
他猛然由床上坐起,額際猶冒著冷汗,心髒怦怦狂耽,在夢中流下的淚水還懸在他蒼白的臉上。
「綾兒……」他痛苦的抱住頭,十指陷入發中。
他又夢見雪綾穿著一身的紅衣、紅鞋,渾身濕源渡地質問他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說好了生死相隨,卻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黃泉路上徘徊?
她哭得好傷心,哭得他的心好痛……
「對不起……對不起……」
達人不知道雪綾能不能听到他的道歉?莫愁河直通大海,他連她的!」首都找不到,她恨他是應該的,她甚至應該化為厲鬼來勾走他的魂魄才對!
下了床,他拿鑰匙打開上了鎖的櫥櫃,取出一個樟木盒子,一打開,一只紅色的小繡鞋就靜靜地躺在里頭。
「綾兒,再等等我……」他取出鞋,小心謹慎地不讓淚水滴落鞋面。「我必須報答義父的救命與扶養之思,不能讓他白發人送黑發人,最近他身體越采越差,我去找你的日子應該不遠了……」
他對著雪綾的「遺物」喃喃低語,直到公雞啼叫,他才收拾起悲傷的情緒,將繡鞋收妥。
他心情沉重地來到窗邊,緩緩地推開窗——
「綾兒?!」
梨樹下縴瘦的身影讓達人的心弦震動了下,那側臉的輪廓跟他朝思暮想的人兒竟如此相像。
但是,綾兒卻早已死了。
現實無情地喚醒了他的美夢。達人定楮細看,眼前這個姑娘比他記憶中的綾兒足足高出一個頭,雖然八年的耐間會讓人的身形有所改變,但那個姑娘正面對著他的左臉卻光滑如絲,沒有半點疤痕。
他心愛的綾兒終究沒有如他所願地死而復生…….
「不準爬那棵樹!」
好不容易重回舊地,見到小時候她最愛爬的梨樹,雪綾忍不住想重溫舊夢,沒想到才卷起袖子爬了半尺高,就听見一聲大喝,嚇得她手腳一松,當場蹬坐在地上。
「哎喲……」她疼得哀哀叫,懷疑自己的是不是開花了?
「你沒事吧?」
「始作俑者」再度開口,可他卻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根本沒有要過來攙扶她的意思。
「沒事。」雪綾忍著疼痛爬起來,有些不敢相信跟前這個冷漠的男子就是以前她所認識的「衛哥哥」。
也許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你是誰?」達人冷冷地問!自從失去雪綾後,他就不再輕易與人親近。
尤其是女人。
「啟稟少爺,奴婢從今天開始負責你的飲食起居,昨天紀嬤嬤曾帶奴婢見過你。」
刻意忽略心底的復雜感受,雪︰綾侶從未認識他一般,對他展露純真的笑臉。
或許是因為她的眉眼間與雪綾真有某些神似之處,也可能是她的笑容看來十分可親,達人頭一次對初見面的女子如此親切,不悅的神色漸漸退去。
見她端著洗臉盆進房,達人也跟著走回房,不忘叮嚀,「記得,那棵梨樹任何人都不許爬。」
雪綾心中一震,佯裝不懂地回頭問︰「為什麼?」
「你記著就是,不用問那麼多。」達人接過她遞來的熱毛巾,語氣又恢復先前的冷淡。「你叫什麼名字?」
「靈兒。」
他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一臉愕然的盯視著她。「什麼?!」
「我叫靈兒,‘靈氣逼人’的‘靈’,有什麼不對嗎?」由他的反應看來,他應該還記得她。雪綾的心中百味雜陳,表面卻仍泰然自若。
「呃……沒有。」
達人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乍听見她的名字,竟連看著她也覺得像是綾兒了,難道他真的想綾兒想瘋了嗎?
雪綾也看出他臉上的失落,卻硬是逼自己忽略,不去細思他的表情所代表的含義。
他還活著,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大騙子!
他說過失去她便活不了,但他卻好好地活了八年,還成了「衛少爺」,過得可舒服了!
爹說對了,毀了半邊臉的斐雪綾怎麼可能得到像他那麼出眾的男子的青睞?他當時果然只是在哄她,並非真心。
但現在不同了,神醫師傅救了她,還給了她一張完美無瑕的美麗臉孔,投有任伺人認得出她,連衛家父子也認不得她這個「冤靈」!
八年前該報的仇、該索的情,她要一一討回來!
※※※※※※※※※
入府三天,雪綾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心,趁大家都還在吃晚飯時,悄悄灕到了西院。
在她進府的第二天,紀嬤嬤便警告她西院是禁地,少爺禁止任何人進入。
越是這麼說,她越想過去探個究竟。西院原是她和她爹住的地方,為什麼現在不準人進出?
雪綾終于來到舊時的房門前,她深吸一口氣,卻在推開房門的剎那愣住。
「怎麼會……」
她僵立半晌後才踏人房里,環顧屋內的一切,時間彷佛倒轉回八年前的那一夜。
當年她匆匆換下的睡衣還擱在梳妝台前的雕花木椅上,床上的棉被仍和當時一樣凌亂。
「為什麼?」她捂住嘴,淚水涌上眼眶。
雪綾打開櫃子,連里頭的東西也沒短少半樣,好像她離開不過是昨晚的事。
屋里的擺設全維持原樣,但卻沒有蜘蛛網,也沒有半點塵埃,應該是有人細心打掃過。
「會是誰呢?衛雄?還是衛達人?」
刻意維持原狀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想討好「死者」?或是為了其他未知的理由?
總之,不可能是為了思念她吧?
「呵!斐雪綾,你又在痴心妄想了,除了你的父母,這世上又有誰會想念你這個丑八怪?」
她彎起唇角自嘲,淚水卻忍不住滑落臉龐,這房里的一切讓她憶起一幕幕的往事,摧折著她好不容易縫補起采的一顆心。
「誰準你進來的?!」
突然響起的一聲怒喝,當場喝止了雪綾的眼淚。
達人怒瞪著眼前的嬌小身影。他明明下令不準任何人進來這里,偏偏又有人明知故犯,他真的十分生氣。
可是,一看見她轉過頭來,那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反倒讓他愣住。
「你為什麼在這里哭?」他問,心想總不可能是被他給罵哭的吧!
「衛哥哥!」雪綾突然喚道。
達人整個人呆住了。
「你……你叫我什麼?」他是不是听錯了?
雪綾一臉幽怨地凝睇他,「衛哥哥,你好狠心,為什麼你和你義父共謀逼死我們父女?你說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全是騙人的嗎?我好恨啊……」
「綾兒?」達人渾身的血液全往腦門沖,「綾兒,是你嗎?」
「衛哥哥,河水好冷……」說完,她雙眼一閉便往後倒去。
「綾兒?綾兒……」噠人沖上前抱住她,不斷喚著她的名字,輕拍她淚濕的臉頰。
「少爺?」雪綾終于睜開眼,她看著四周,一臉茫然的說︰「這里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里?」
綾兒走了……
達人的神情十分落寞,好一會兒才放開她問︰「你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來這兒的嗎?」
她搖搖頭,一臉的茫然。「我看見有個全身穿著紅衣的小女孩朝我招手,我走近她,然後……」她敲敲腦袋,「然後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個小女孩……她長什麼模樣?」他緊張地向她確認。
雪綾伸出右手比了個高度,「大概這麼高吧!她的左臉上有著好恐怖的傷疤,還一直哭。少爺,我們府里有這樣的小女孩嗎?該不會是——」
「夠了!」達人沉聲喝止她繼續往下說。「出去!」
「是。」
「等等!」他叫住正要往外走的雪綾,「今晚的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若有任何閑言閑語傳出去,我就惟你是問!」
「知道了,少爺。」雪綾必恭必敬地回答,隨即匆匆離開。
她邊「逃」邊慶幸自己腦筋轉得快,臨時想到「裝鬼嚇人」,否則他一定又要大發雷霆,說不定一怒之下還會把她趕出府去呢!
看來,她以後得小心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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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綾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耗了一個時辰,她干脆套件外衣出去透透氣。
她好不容易混進這里,然後呢?
等不及她報仇,二娘已死于難產,剩下的仇人就只有衛氏父子,她要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還要把家產要回來!
「爹,綾兒該怎麼做才能讓你瞑目呢?」
她遙望著天際的繁星,四周一片鴉雀無聲,她的疑問仍舊無解。
她隨手拔了片竹葉,席地而,坐上邊按兒時記憶編起草蚱蜢.一邊思索著自己該如何做。
突然,一陣枯枝斷裂的細微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抬頭,卻見達人正站在不遠處,目光驚疑不定的注視著她。
雪綾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中又做出可能會露身份的舉動。教她編草蚱蜢的不正是他嗎?
「衛哥哥,你還記得蚱蜢的後腳要怎麼編嗎?」她索性站起身走向他,「你教過我,可是我又忘子耶!是左邊這根往里插,還是右邊!」
「綾兒!」達人猛地抱緊她。
他突如其來的舉止讓想嚇他的雪綾反被他嚇到。
他一點都不怕嗎?她可是「鬼」耶!
包甭說她是被他們父子倆聯合害死的「水鬼」,為什麼他不怕厲鬼索命,反而還自動上來「送命」?
「放開我!」她用盡全力將他推開。被他這麼一抱,她的心緒全亂了。
「綾兒——」
「別靠近我!你這個大騙子!」她用力地將手中未完成的草蚱蜢朝他那張俊臉擲去。
「我不是騙子!」她的指控像尖刀般刺得他的心好痛,「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
「你說謊!」她漲紅了臉,反正她現在是「鬼」,干脆乘機發泄一下。「你們父子倆都是大壞蛋,假裝好人欺騙我們父女的感情,誘拐人妻、奪人家產,逼得我們父女走上絕路,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做的?」
他深鎖雙眉,緊握雙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你真以為我義父傲的那些事我也有份?沒想到我在你心里是如此卑鄙、齷齪的小人!」
「你就是!」她這些年來都無法忘記他的背叛,「當‘衛少爺’的滋味很不錯吧?吃得好、睡得飽——」
「斐雪綾,你別太過分了!」達人沖向前,扳住她的雙肩,將她整個人壓抵在樹干上,兩眼進射著熊熊怒火。「為什麼你八年後才顯靈?這之前你都跑哪兒去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都沒看見嗎?我哪里吃得好、睡得好?你——」
見他一激動,雪綾又假裝昏倒。
不過,這次她沒一會兒便「蘇醒」過來,她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然後像被針刺到一般,猛地跳離他的臂彎。
「少爺?我怎麼又……」她環顧周遭,怯怯地凝視他。「對不起,我是不是夢游,驚擾到少爺了?我明明很久沒犯這個毛病了,怎麼——」
「砰」地一聲,達人突然重重地一拳擊向樹干,把裝傻的雪綾真給嚇傻子。
「少爺……」看見他的手受傷流血,」雪綾只覺心里一陣刺痛。
她直覺地抽出手絹想幫他包扎,卻被他一掌揮開。
「別踫我!」達人恨恨地瞪著她,激動地嚷道︰「你為什麼不慢一點醒來?!我等了八年才有機會跟她說話,我還有好多話沒跟她說清楚!你為什麼不
「一看見她握著手絹,掩口微顫的惶恐表情,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住了嘴。「對不起!」聲音帶者濃濃的哀戚與無奈,他低垂雙睫,沒再說些什麼,就這麼默默地轉身離開。
「什麼嘛!」緊咬著下唇,雪綾還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淚來。
他那彷佛十分思念她的舉動,讓她好不容易才築起的心防瞬間瓦解。
「斐雪綾,你真是沒用!」
只不過瞧見他受了點小傷,她便如此心疼,還談什麼報復?
「爹,我該怎麼辦?獨獨對衛哥哥,我實在下不了手啊……」
※※※※※※※※※
一夜的輾轉難眠讓雪綾有些精神不濟,連用早膳時也顯得心不在焉。
「靈兒?靈兒?」
昂責伺候衛雄的婢女采芸喚了幾聲,最後忍不住用手肘輕撞雪綾,才驚醒了她。
「嗯……什麼?」雪綾睜開眼。
「還問什麼,你怎麼吃飯吃到打起瞳睡來了!」采芸用指頭揩下她鼻尖上的飯粒,「瞧,飯都吃到鼻子上了!」
雪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昨晚做了個噩夢,驚醒後就睡不著了,現在才開始覺得困,真糟糕!」
采芸甜甜一笑,「沒關系,待會兒老爺、少爺和管家會出門,你可以回房睡一會兒,反正紀嬤.嬤特別疼你,只要跟她說你人不舒服就行了,等老爺他們回來,我再叫你起床。」
「嗯!謝謝采芸姐。」雪綾回以甜美的笑靨,隨即又好奇地問︰「待會兒老爺他們要去哪里?會去很久嗎?」
「他們要去霍家提親,我看最快也要申時才會回來,夠你睡個好覺了。」
「提親?」聞言;雪綾的腦袋轟轟作響,「提釣是……少爺的親事嗎?」
「當然羅!」采芸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老爺就少爺這麼一個獨子,不提他的親,難道還提你的啊?」
「采芸姐,你別取笑我了!」雪綾表面上仍強顏歡笑,裝作無所謂的模樣,心卻猶如針扎般的難受。「霍老爺的千金一定很美吧?」她突然很想知道肯自讓衛哥哥動了真情,前去提親的女子是何模樣?
采芸點點頭,「霍小姐才剛滿十六,是個標準的美人兒,說起話來嗲得連女人听了都骨頭酥軟,不過,就是脾氣驕縱、任性了些,但她對我們少爺可是情有獨鐘、百依百順呢!」
雪綾靜靜地聆听,一如平常的溫柔笑臉下藏著一顆正在滴血的心。
采芸很快又找到了新話題,雪綾若無其事地和她邊吃邊聊,但每一口食物對她來說都味如嚼蠟,難以下咽。
用完早膳,雪綾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房間的,她將房門鎖上,將自己緊緊里在被窩中。
當年沉入水中那股熱悉的寒意和窒息感瞬間又將她緊緊包圍住。
她原本還懷抱著一絲絲希望的……
在她的心靈深處,、仍相信她的衛哥哥並未參與他義父奪人妻、謀家產的卑鄙奸計。
再加上他先前在她「顯靈」時坦然的言行,她幾乎已經相信他對她並非無情,當年的一切他或許真的是毫無所悉,可是……
「他要訂親了……呵!什麼生死不渝的感情,全都是騙人的!」
她又哭又笑,感覺自己的心再度冰凍起來,濃烈的恨意覆上她的水靈雙眸。
「衛哥哥,你欠‘綾兒’的就還給‘靈兒’吧!」拭干淚,雪綾心中已有了決定,「我要你愛上我,你欠我的情債,我會要你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