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迷蒙的睡眼,舉目所見盡是陌生的擺設。
她在哪?這是倪朵蘭一夜宿醉後醒來的第一個疑問。
很快的,她知道了答案。
她盯著把床讓給她,自己卻可憐地睡在地上的慕易揚,身上只蓋了件外套充當被子。
她想起自己昨晚喝醉了,推演下不難猜到是慕易揚帶她回來的,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滿天的星辰,也就是說她不小心倒在他懷里睡著了,然後慕易揚理所當然得抱著她才能回來,不能送她回宿舍,只好帶她回自己住的地方。
思及此倪朵蘭不禁雙頰泛紅,腦筋也清醒了許多,一股感動油然而生,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蹲在他身旁靜靜端詳這張沒有戒心的睡臉。
多奇妙的體驗啊!她和他一直僅止于學長學妹的關系,談不上親密,頂多只能算普通朋友,這次她在他的房里過夜,經過昨天,讓她對他的人格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對他的感覺也由原來的普通好感晉升為高度好感。
仔細瞧瞧,他的睡相好可愛呢!黑濃有型的眉毛,英挺端正的鼻子,少了醒著時的威嚴,反而給人更多的親切感。
嗯,真是愈看愈順眼、愈瞧愈英俊,怎麼她從來都沒發現呢?
看上癮了,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索性趴下來雙手撐腮,想要將他這一面好好地看個仔細。
慕易揚眉頭牽動了下,朦朧中感到一絲輕微的氣息搔著他的臉,以為是風卻又不像,因為那氣流溫溫熱熱的,搔癢的感覺侵擾了他的好眠。
張開眼簾,一顆大頭當前。
「喝!」不由分說,劈頭就是一拳!
何方妖孽,竟敢嚇他!
「好痛哪!」女人的痛叫聲喚醒了他的神智。
老天!他打的竟是自己暗戀多年的佳人!
「呃--對不起!」
「學長!你……怎麼打人啊!」
「對不起!對不起!」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睜開眼突然看到一顆好大的頭,任誰都會嚇一跳,而偏偏他又是那種受到驚嚇便會自衛的人,這完全是反射動作使然啊!
朵蘭摀著臉,楚楚可憐地哭著。
「讓我看看哪里受傷了?」
「嗚--好痛喔--」
「乖,不疼呵,我揉揉。」他真是該死!笨拙地捧起她的臉蛋輕哄著,萬般不舍,他很仔細地檢視她的臉,心疼之情溢于言表。
朵蘭盯著他,這麼個冷峻嚴酷的男人也會有心慌意亂的時候?挺新鮮的,她又發現了學長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的臉被打得很痛是沒錯啦,不過他的反應比疼痛更吸引她的注意。
「嗯∼∼好痛喔∼∼」
「這里嗎?還是這里?」
「這兒。」她指著左眼下三公分的地方,湛黑的眼瞳閃著與委屈不相稱的明媚眸光,正興味盎然地瞅著他。
原來他不如外表那麼嚴肅哩,私下是很溫柔體貼的,就不知接下來他會有什麼反應……
「會不會有瘀青?」她故意裝得很嚴重。
「看你痛的樣子……可能會。」
「討厭啦,那不是很丑,沒辦法見人了?」她好委屈地囁嚅著。
「真的很對不起,我這里有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涂上它會好得比較快。」
「多快?」
「兩天應該可以好。」
「那還不是一樣,嗚∼∼怎麼辦∼∼」
「對不起……」
「都是你害的啦,你要負責∼∼痛痛哪∼∼」其實已經沒那麼疼了,但也不知是哪個細胞犯賤,聲音不自覺咿啊撒嬌了起來。
他又慌又急,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疼痛,如果身旁有武士刀,他恐怕真的會切月復謝罪,她每唉叫一聲,他的心就像受到千刀萬剮似地疼著。
「來,擦藥膏好嗎?」
他拿出一瓶透明色的藥罐,一種濃烈的怪味隨著開啟的罐蓋撲鼻而來。
媽呀!她摀著鼻退避三舍,這會兒的怕怕可不是裝的。
「味道好臭喔!」
「中藥的關系,這可是祖傳秘方,來,把臉抬高。」
「不要。」她嫌惡地搖頭,叫她在臉上擦這東西?不要,丟臉死了。
「忍耐一下就好了,你痛得這麼厲害,不涂藥不行。」
「其實也沒那麼痛啦,我發現我好象好多了耶。」她見風轉舵地強調著。剛才唉叫半天的人,誰會相信她現在說的話?慕易揚把她的話當成了逃避的借口,豈會如此坐視不管。
他越靠近,她就越想逃,問題是房間就這麼點大,她能退到哪去?被逼到角落,只好猛跟他打太極拳。
「人家真的不痛了啦!」
「乖,別任性。」他好言相勸。
「我死都不擦。」
這番話惹來他的靜默,他不說話也不笑,突然的神情肅穆令她一陣呆楞,不怒而威的氣勢教她屏息。
「干麼……?」她吞咽著口水,小心翼翼地瞄他。
「怕臭跟美麗哪個重要?」
「這……當然是美麗,可是不見得一定要涂藥啊。」
「萬一瘀青不退怎麼辦?」
「不會啦。」
「之後的事誰能保證,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而是要想辦法補救的時候,如果因為我的疏忽造成你終生的遺憾,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是認真的,絕非隨口說說,毋需疾言厲色,光是這股不輕易妥協的氣勢就夠折服人了。
哇……好有魄力哪!
她暗暗贊嘆之余,整個人也呆了,像是著魔般地任由他拉著自己,乖乖地坐著不動,讓他在自己臉上涂藥膏。
他的手又大又厚實,當他小心翼翼地輕觸她時,可以感覺到指間有些薄繭,麻麻癢癢的,很輕柔也很奇妙,她發覺自己對這種被呵護的感覺喜愛極了。
「哎喲∼」
「呼--吹吹喔!」
這樣的溫柔好窩心喔,她很喜歡呢!
「哎∼∼喲∼∼」
「好、好,我盡量輕一點。」
瞧,多有反應哩!
「哎∼∼咿∼∼喲∼∼」
「乖,不痛,不痛喔!」
真是有成就感!
「咿咿喔喔∼∼嗯嗯啊啊∼∼」
她呀,玩上癮了!
當倪朵蘭要拒絕一個人的時候,絕不拖泥帶水,同樣的,當她要結束一段戀情時,必是干淨俐落,快刀斬亂麻絕不含糊。
她要的感情是完整沒有缺口的,一旦讓她發現男友不忠,鐵定是揮劍斬情絲毫不留情。
那個已被她判出局的「前任」男友施朝杰,下了課後,仍不死心地跟在她後頭頻頻道歉,低聲下氣只為了挽回女友的心。
「你听不懂嗎?我們已經結束了。」她不耐煩地道。
「我跟她已經是過去式了,我現在心底只有你一人呀!」
「你當我是那種好騙的白痴女生啊?和她藕斷絲連了半年,居然還敢來追我,放不開舊愛又想得到新歡,你太貪心了吧!」
「我只是不想傷害她,你知道那種死心眼的女生,太狠心拒絕的話我怕傷她太深,到時候會不會做出什麼事誰也不敢保證,瞞著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多心,也怕你不相信我,現在事實證明,你果然不相信我,唉……」
一直以來,她以為連續劇那一套苦肉計的劇碼只有女人會用,想不到男人也會來這一招,明明是自己感情不專一,居然還能把過錯歸咎在她的不信任上。
把自己的花心解釋成好心,女人不但不該怪他,還要感謝他的用心良苦才對,瞧他多委屈啊,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表現得多麼情非得已。
如果是其它女人,在他甜言蜜語的安撫下也許會受騙,不過抱歉的很,她倪朵蘭偏偏不吃這一套,恰巧她是個邏輯觀念很強的女人,才不會被他天花亂墜的說詞給蒙蔽,給這種人機會,她還怕遭天打雷劈哩!
「既然你這麼可憐,我就成全你嘍,三人行的游戲我敬謝不敏,咱們到此為止吧。」
施朝杰慌了,得不到的反而更想抓住。「朵蘭,我愛你呀!」他深情的大喊,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她冷冷回過頭。「是啊,你的愛還真廉價。」
「我答應你,明天就跟她分手,絕不拖泥帶水!」他不死心地纏著她。
「我不是采蜜的蜂,別浪費你的甜言蜜語。」居然還好意思拖到明天?虧他說得出口。
「我不會放棄你的!」
「你煩不煩啊!」
她氣得加快腳步,只想擺月兌這個超級厚臉皮的臭男人,懊惱自己當初怎麼會看上這種人,同時為自己曾經陶醉在他的甜言蜜語下而羞慚不已。
正在懊惱甩不開這只煩人的蒼蠅之際,靈活的大眼楮突地一亮,她看到了救星。
「慕學長!」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向他,她像個小女生開心地攀住他的臂膀,順手得像是自己人一樣。
慕易揚有絲驚喜,冷然無波的情緒因為她的出現而起了漣漪;與之同樣吃驚的還有並肩同行的鐘愛玲,倪朵蘭的出現挑起了她的敵意,對于這女人毫不避諱地勾著慕易揚手臂的行徑有絲反感。
「你的臉還疼不疼?」她臉上的傷是他一直掛心的事,直覺反應便是勾起她的下巴仔細審視,以至于沒發現自己的行為已超越了朋友之間的界限。
鐘愛玲皮笑肉不笑地問︰「這位是誰啊?」
相望的兩人早已無視她的存在,朵蘭喜孜孜地,隔了這麼多天,學長不但沒忘記她的傷,還這麼關心她呢!
「我已經不疼了,學長,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朵蘭,他是誰?」才跟上來的施朝杰,很不高興看到自己的女友勾著別的男人的手臂。
「三心二意的人沒有嫉妒的資格,我愛勾誰就勾誰。」
「你別太過分。」
朵蘭厲目一眯,氣憤道︰「你被出局啦,別纏著我。」
施朝杰羞憤交加,當著別人的面被判定出局,他這個堂堂美男子哪承受得了這種恥辱,一路陪笑又陪禮地好說歹勸,不給面子就算了,竟然當面侮辱他,不免口氣蠻橫了起來。
「我們把話說清楚。」不管她要不要,伸手就要拉她走。
他的手連她一根寒毛都還沒踫到便被擋開,慕易揚將她攬入臂彎的護衛下,射向對方的眸光鋒利而尖銳,警告的意味濃厚。
「她的拒絕,你應該听得很清楚了。」
只要他發怒,少有人不懾于這凌厲的氣勢,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此人不是好惹的。
「你……關你什麼事?」
「有我在,就不準別人欺負她。」
朵蘭一顆心怦怦跳,這時的慕學長不但帥呆了,也酷斃了!
如果可以,她幾乎希望這一刻就這樣停留,讓她細細享受被人保護的滋味……
不過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趁這個機會她得跟前任男友把話說明白。
「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不適合,勉強不來的,再堅持下去的話彼此都很難看,你也不想這樣吧?」
「唔……」
「不能當情侶還可以當朋友啊,除非你連朋友也不想做了!」
男人還是要顏面的,台階都幫他準備好了,下不下就看他自己嘍!
幸好施朝杰也不是傻瓜,在看清局勢對自己不利的情況下,也懂得適時收手,要是弄到自取其辱就太不智了。
為了一個女人而弄到被人取笑的下場,怎麼說都不劃算,少了倪朵蘭,至少他還有一個備胎。
「好吧,我不逼你,不過遲早你會了解我的苦心。」
洋洋灑灑說了些感人肺腑的話後,施朝杰故作瀟灑地離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倪朵蘭在他背後做了個不屑的鬼臉。
「我才不上當呢,臭男人,我看透你了。」
這真是一大失誤,她的眼楮已擦得夠雪亮了,卻還是看錯了男人,趕走了煩人的蒼蠅後,她的心情又大好起來。
「謝啦,學長。」
「不客氣。」
老實說,倚偎在他懷里還真是舒服,她一點都不介意他還摟著自己,不過偏偏有人要打擾這種好時光。
「人已經走了,沒什麼好怕的了,兩位靠這麼近不怕熱嗎?」當了一會兒的路人甲,鐘愛玲對于自己被冷落了這麼久挺不悅的,忍不住開始揣測突然出現的女子跟慕易揚是什麼關系。
在鐘愛玲的提醒下,慕易揚才想起自己不該再摟著朵蘭,忙放開她,保持著君子該有的適當距離。
「這位是誰啊?」鐘愛玲笑容可掬地問,但表情還是裝得不夠誠懇。
「她是倪朵蘭,我大學時候就認識的學妹。」
慕易揚的君子風度讓朵蘭好失望,她瞄了眼前這個帶有敵意的女人一眼。
「學長,她是你朋友?」
「是我的同班同學。」
「我叫鐘愛玲,我和易揚剛才聊得正盡興,沒想到就遇上了你們。易揚真好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最欣賞他這一點了,雖然他平時沉默寡言,待人卻很體貼。」
這個叫鐘愛玲的女子長得頗美,喚學長名字時感覺好象很親密,難不成……
「她是你女朋友?」朵蘭有些酸酸地問。
「不是,我跟她只是同班同學。」
朵蘭內心頓時感到欣慰,嘴角浮上一絲了然的笑容。哈,原來只是普通朋友的程度啊,講得好象她跟慕學長已經感情很好的樣子,瞧她高傲的態度,頗有下戰帖的意味。
慕易揚簡單地介紹朵蘭給她認識,鐘愛玲挑起眼楮上那兩條人工修飾的畫眉。「原來是吃國外女乃水長大的,難怪口音不同。」言下之意,她是在笑她說話發音不標準。
朵蘭懶得理鐘愛玲,對于不可能深交的人她不會浪費寶貴的時間在口舌上。
「學長,載人家去兜風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臂撒嬌,好懷念上次陽明山一游喔!
「學妹,這樣一直粘著人家的手臂不好吧?東方人是很保守的,不習慣西方人的開放。」
「這有什麼關系,學長又不介意,對不對?」
「可是這樣容易引起別人的誤會,易揚在班上是很重名譽的,他一向不喜歡女生纏著他。」
「是嗎,學長?」她小聲地問,望著他的眼神中有絲期待。
不待慕易揚開口,鐘愛玲自作聰明地代他回答︰「而且我們正要去參加分組討論,恐怕沒有閑暇去兜風。」
「真的嗎,學長?」
「是的。」
她好失望,對于學長平淡的語氣有絲難過,原來他之前的關心只是單純出自于學長對學妹的義務罷了,她還以為自己對他而言是特別的,曾有那麼一刻,她真以為學長對她有好感,原來這全是自己的錯覺,唉!真糗!
「好吧……不打擾你們了,拜拜!」
將一股失落感隱藏在直爽笑容的背後,她瀟灑地轉身跑開,直到遠離他們,輕快的腳步逐漸轉成了沉重蹣跚的步伐。
她真傻啊,哈哈……本該自嘲的心情卻有著想哭的沖動,雖然她個性開朗,交游也很廣泛,但是能真正談心的朋友有限,最好的朋友典雅跟柔媚都不在,更顯得她根本連個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都沒有。
走在熱鬧的校園里,內心的脆弱連帶影響了發達的淚腺,眼眶雖熱,心卻很冷,此時此刻,她感到好寂寞……
一條手帕遞到她面前,她意外地看向手帕的主人,呆楞得忘了開口。
「果然又哭了,如我所料。」慕易揚終究不忍心丟下她,雙腳不听使喚地隨後追來,原本想對她死心,只因深怕自己承受不住深愛的女人心里想的是別的男人,所以他拒絕帶她去兜風。
然而她離開時那眼中的落寞卻狠狠揪疼了他的心,他就是無法放任她不管,盡避她現在為別的男人哭泣,他還是沒辦法丟下她。
「你不是有事?」朵蘭狐疑地問。
「因為有人在偷哭,只好推掉了,喏,把眼淚擦掉。」
「要你管,我又沒強迫你跟來。」嘴巴雖這麼說,她心里卻在偷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不擦白不擦。
「咦?你買了新手帕耶。」這次不是那條三天沒洗的毛巾,新手帕不但香,還有淡淡的小花呢!
一個大男人居然買花手帕,很詭異喔!難不成是為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就見她心機深沉地直盯著自己,仿佛在看一只新品種的動物,使得他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
說不定,他是喜歡她的!倪朵蘭的心中緩緩出現了一個大膽的假設,甚至牽動了臉上的微笑。
「喂,你干麼突然這樣笑?」
很有可能!回想從前種種,他對她似乎比對別人關心。
「你干麼不講話,很恐怖耶!」
好!她決定查個清楚。
「請我看電影。」驀地,她巴著他耍賴。
「為什麼要我請你看電影?」
「你不肯嗎?」神情一轉,她變得好落寞。
「呃……我又沒說不要。」
神情再轉,她又漾出如花的笑靨。
「那我們現在走吧!」
「喂……你一定要抓著我的手嗎?」
「不抓著走路會沒有平衡感,除非你狠心拒絕我。」
「唔……如果被別人誤會我可不管……」
「那就別管吧!」
夕陽西下,兩條長長拖曳的影子交織在P大校園里,人人畏懼的慕易揚,遇到了熱情美艷的倪朵蘭,想繼續擺酷下去,除非他夠冷然。
問題是,他做得到嗎?
如果他做得到,這會兒就不會放著正事不做,甘心任她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