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干柴烈火 第六章

羅揚中學,下課鈴聲傳遍了校園里每個角落,這兒曾是她度過青春年華的地方,而今後,也將是她柴巧絹貢獻下半輩子的地方。

結束了上午的課以後,學生有如月兌韁野馬般一哄而散,她獨自坐在教室里,兩手捧著雙頰對著外面的天空發呆,並輕輕嘆了口氣。

從昨天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所經歷的事實,冠天賜居然說要跟她交往?

他一定是瘋了,男人不可能看上她的,她不笨,很清楚自己的條件。

雖說她不是真的很丑,但美丑會因為強烈的對比而被凸顯出來,怎麼配對都輪不到她跟他,所以她拒絕了,並在臉色鐵青的冠天賜還沒發脾氣之前溜之大吉。

她很少嘆氣的,所以連自己都感到好笑,想不到她也有傷春悲秋的時候。

「老師。」

幾個小女生們蹦蹦跳跳地跑到地面前。柴老師是她們最喜歡的英文老師,像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孩,總會特別注意老師的一舉一動,包括老師上課打了幾個噴嚏,或發了幾次呆。

她們張著純真大眼望著她,柴巧絹記得,這幾個是班上挺活潑的學生。

「老師有心事嗎?」

「沒有啊。」她笑笑地回答。

「可是你在嘆氣耶,我們有看到喔!」

「而且那口氣很長喔!」

「對呀對呀!」

有這麼明顯嗎?

「你們想太多了。」面對這些好奇寶寶,柴巧絹避重就輕地帶過。

「可是你今天上課發呆了兩次。」

「連寫黑板都寫錯了四次。」

「粉筆也掉了六次。」

柴巧絹笑得一臉尷尬,如果她們上課有這麼專心就好了。

「當老師也有煩惱啊?」

「老師又不用寫作業或考試。」

「還可以管人。」

小女生們的天真無邪,惹得柴巧絹發笑。

「當然嘍,大人的世界很復雜的,不像你們,當學生最好了,生活單純又簡單。」說著,她又嘆了口氣。

「我們煩惱才多呢!」小女生們齊聲抗議。

「喔?說來听听。」

「明天要交數學作業,我到現在一題都不會寫,一定會被‘大餅’修理。」

「‘柳妖’才凶哩,威脅我們下禮拜要是唐詩漏背一個字,就打一下,想到這個我就皮皮挫。」

「我才慘呢,鼻子上這顆‘未爆彈’一直沒浩,害我都不敢走出去見人。」

「你那算什麼,隔壁班的小芳長了‘北斗七星’,跟她比你這算小星星啦!」

柴巧絹听得霧煞煞,舉手叫暫停。「等等,什麼是‘大餅’?’

「數學老師呀,他的臉又大又圓,所以綽號叫‘大餅’。」

「‘柳妖’呢?」

「國文老師啦,她的腰瘦得很恐怖,像妖怪,所以大家都叫她‘柳妖’。」

「那‘未爆彈’又是什麼?」

「厚——老酥(老師),你連這也沒听過喔?就是已經熟的青春痘啦,不擠沒事,一擠就會噴膿的那種。」

她的臉黑了一半。

「那麼……北斗七星呢?」

「就是長了好幾顆青春痘,排列形狀像北斗七星,懂沒?」

一時之間,她只能用無言以對來形容此刻的心情。真不明白現在的學生在想什麼,上課不如她那個時代用功,成績也沒有她那個時代好,但說她們笨嘛,卻又挺有創意的,只能說現在的學生都把腦筋用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兩手插腰,擺出老師的權威,準備好好訓訓這些令人又氣又好笑的新新人類。

「你們這不叫煩惱,叫欠罵,老師才不像你們,我煩惱的可是正事。」

女生們吐吐舌頭,趕忙裝成可愛又無辜的俏模樣。

「那老師你到底在煩什麼呢?」

「說了你們也不懂,大人的事小孩別過問。」

學生們彼此看了一眼,一致露出頑皮的賊笑,齊聲道︰「厚——戀、愛!」

「你們——」她氣鼓鼓地羞紅了雙頰,卷起袖子。好啊!非教訓這幾個小表不可!

學生們霎時一哄而散,又笑又叫地溜得老遠。

柴巧絹失笑搖頭,真是服了這群小表,不過她們天真活潑的模樣的確帶給她好心情。伸伸懶腰,告訴自己再想下去也沒用,她從來就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再嘆氣下去就不像自己嘍!

她拿起課本走出教室,全身沐浴在陽光照耀的走廊上,距離下午的兩堂課還有一大段時間,而天氣又是如此的晴朗,該去哪沽磨時間呢?

靈機一動,有了!

有一個沒人知道的好地方,不過在去之前,她得先買些供品好祭祭自己的五髒廟。

決定後,心情更是愉悅起來,拋開世俗煩惱,快樂的身影踩著雀躍的步伐,郊游去嘍!

打從冠天賜一踏進羅揚中學,立即得到不少人的注意。

他高大、英俊、光采奪目,加上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出現在羅揚中學的校園里,令不少小女生發出嘖嘖的驚嘆聲。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再回到母校的一天,離開台灣多年,除了冠家,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學校也是,這里只不過是人生中短暫停留的一站。不過現在,已經有了讓他回來的動機。

教室里,一個個大眼楮好奇地透過窗戶偷瞧著他,他一轉過頭,大眼楮全都羞澀地躲起來,等他轉開臉,一個個又像亮起的小夜燈,追隨他的身影巴望而去。這感覺很像走在黑暗的山洞里,被一群蝙蝠監視著。

要找人之前,他得先問路。用迷死人的微笑當餌,這方法向來大小通殺,只要是雌性動物皆無法抗拒,一下子他就抓到了其中一只蝙蝠。

「軟英文的柴老師在哪里?」

「不知道耶……」小女生被他英俊的微笑迷得神魂顛倒,連忙接著回答︰「不過我知道林老師、張老師和吳老師在哪里,他們也都是教英文的,我可以帶你去找——」

「謝了。」

不多說廢話,他又沿路抓了幾只蝙蝠問著同樣的問題,皆一無所獲。最後不得已,只好朝辦公室的方向走去,雖然他不太願意踏進那里,但為了親自逮到她,也只有犧牲了。

一想到昨天的事便怒火上升。該死的她,居然敢從他面前逃走!這個恥辱非向她連本帶利加倍討回不可!

「打擾了,我找柴老師。」

向來平淡無奇、沒什麼新鮮事的教師辦公室,突然出現了一位特別的訪客,讓大夥兒的眼楮全亮了,尤其是女老師。

「你找……柴巧絹老師是嗎?」

「是的。」

他是誰呀?他們在心中不停地猜測著,目光不時直接地對他上下打量。

在這中老年人居多的環境里,帥得過火的冠天賜,耀眼得如巨星駕臨,其中一位資深的女老師推了推老花眼鏡。

「啊!我想起來了,你是冠天賜對不對?那個創校以來最優秀的資優生?」

她的提醒,讓其他一時覺得眼熟的老師們也恍然大悟,並加入大呼小叫的行列。

「冠天賜,真的是你?」

「不得了哪,咱們的高材生回母校探望了!」

「哎呀,你都長這麼大了,差點不認得哪!」

「我就說是哪個帥哥,原來是本校最優秀的校友。」

「果然是一表人才呀,哈哈哈——」

吱喳吱喳吱喳吱——

所以說,他一點也不想踏進這里,每次來都像個菜市場,擠到他面前的幾乎是屆臨退休的女老師,都一把年紀了還會臉紅,一見到他就吱吱喳喳個不停,完全忘了他到此來的目的,國中的時候是這樣,現在也還是這樣。

再這樣下去,恐怕到天黑為止她們都不會閉嘴。

「抱歉,我不是冠天賜。」

他的話成功地讓所有人安靜下來,全怔愣地盯著他。

「你不是冠天賜?」

「怎麼可能?」

「有人長這麼像的嗎?」

「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呀?」

「好幽默哪!炳哈哈——」

吱喳吱喳吱喳吱——

「我是他的雙胞胎弟弟。」

第二句話再度成功地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眾人除了吃驚之外,還一臉疑惑,開始私下議論紛紛。

「那個資優生是雙胞胎嗎?」

「不知道,沒听說過哩。」

「你不是教過他的班級?」

「教過跟知道有什麼關系?」

「你看他一臉正經,不像說笑的樣子。」

「沒關系、沒關系,一樣都很帥啦!炳哈哈——」

吱喳吱喳吱喳吱——

「那麼帥哥,你哥哥呢?」

「他死了。」

現在,大家再也笑不出來了,還瞠目結舌,說不出一個字。

壁天賜掃了眾老麻雀一眼。很好,終於完完全全的閉嘴了。

「柴巧絹在哪里?」

「呃……不知道……」

「是嗎?打擾了。」微微一鞠躬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身後再度陷入一片感嘆英才早逝的吱喳聲中。

問了學生和老師,卻無一人知道她的蹤影,而他在進校園時,就已經向守門的警衛打听過她並未離開學校,到處都找不到她,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壁天賜揚起俊逸的笑容,直接朝校園的一角,那個樹茂林密的地方走去。

丙然!

撥開葉子,樹叢里正躺著睡得香甜的她,手上還抓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身旁放著一個吃了二分之一的綜合三明治,及一杯剩沒多少的現榨新鮮水果汁,

她可真愜意啊!

深邃的目光鎖住這朵藏在樹叢里的小白花。才從他手中逃月兌便跑來這里逭遙自在,不但睡得如此香甜,嘴上還掛著滿足的笑容,一點也沒有愧疚不安的跡象,以為他絕對找不到她是嗎?

他打量四周的一景一物,熟悉的花草樹木頗令人懷念,這里也曾是他獨處休憩的淨土,不過一直以來他未曾注意到,原來樹叢後還別有洞天。

嗯,這里的確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國中三年他居然沒發現。

壁天賜不急著吵醒她,他悄悄跨進來,在她身邊側臥著,兩人擠剛剛好。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便拿起剩下一半的三明治,一邊吃一邊盯著她的臉,專注的目光落在額頭上那一塊紅腫,感到有些心疼,那是昨天被他用東西K中的杰作。他拿起她的果汁來喝,順便翻翻她所看的書,原來是英文詩集。

他記得,國三時的全國英文競試,學校派他們兩人代表參加,成績發表時,她只差他零點一分,羅揚中學是全國歷屆以來唯一同時拿到冠亞軍的學校,當時校長和老師們都興奮過頭了,因為這可是創校以來不曾發生過的奇跡。

但是在全校朝會表揚時,他卻注意到她臉上落寞的神情。還以為她跟一般學生一樣,會為這難得的名次亢奮,不知怎麼的,他很介意她的反應。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自己便注意到她的存在了吧?

身旁的人兒翻了個身,眼兒眯緊的臉蛋朝向他這里,並發出滿足的嘆息,或許是平常足夠翻身的地方突然變窄了,所以漸漸醒了過來。

什麼東西呀?

柴巧絹迷迷糊糊睜開惺忪的睡眼,覺得今兒個好像特別擠,半睜的眼意識末清地望著眼前的胸膛。原來真的有東西……

嚇!

她身子猛然一震。有人躺在她身邊,而且是個男人!

視線順著一排整齊的襯衫扣子往上瞟去,全身一僵,她見到了一張俊美邪氣的面容。

見鬼了!見鬼了!見鬼了!

「為什麼每次你的表情都像看到鬼一樣,一點長進也沒有。」冠天賜皺著眉頭,她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來個喜極而泣嗎?

「換你試試看,睜開眼楮突然看到一顆頭,就知道有多恐怖了。」

這會嚇出心髒病耶!幸好她心髒夠強,否則早不知死幾次了。

「敢這麼對我講話的女人,你可是頭一個。」他語帶威脅,尤其當兩人距離如此靠近的時候,處在不利地位的可是她。

她瑟縮了下。「我又沒惹你。」

「不對。」他的臉龐逼近,神情邪氣。「你已經惹到我了,在經過昨天之後。」

那低沉嘶啞的聲音及呵出的熱氣,撩得她一陣輕顫。他該不會打算誣派罪名給她,然後藉此予取予求吧?

這怎麼行?她除了會念書,身上實在沒什麼值得他費心的。

「你真的找錯對象了,我不美,又沒魅力,整個人實在乏善可陳,如果你要找女朋友,應該找個條件配得上你的,而不是像我這種平凡人。」

她的努力說服換來他邪氣一笑。「不過我對你很有興趣。」

「一時的迷失會導致往後不可彌補的遺憾,我不知道你是看上我哪一點,不過我可以確信,你對我的興趣不會持久的,既然不會持久,又何苦浪費你寶貴的時間呢?」

「你就這麼不願意?」

輕柔的語氣里夾帶了危險的訊息,一聞出火藥味,她立刻技巧地換了另一種說法。

「誰不渴望被多才多藝又長得英俊的男人看上?是女孩子作夢都會想的,尤其你這麼優秀,被閣下看上是本人的光榮呢,一定有好多女孩羨慕死我了。」

壁天賜揚了下眉,她倒是挺會說話的,也很懂得順著他的毛模。

他伸出手指在那粉女敕的臉頰上輕輕畫過,把玩著耳鬢幾根發絲,逗著這個言不由衷又力圖鎮定的小家伙。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怕被甩呀,跟你交往我一定很快就會陷下去,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一定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不但會天天纏著你,還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要你回心轉意。別看我表面上好像很理智,其實我很死心眼的,一旦愛上一個男人,就像冤魂一樣纏你到死,很可怕的!」

她知道冠天賜最討厭女人纏他,國中時他的桃花艷遇傳聞不斷,多到可以整理成一本大辭典以供查詢,這麼說應該能澆熄他對自己的好奇吧!

盯著她表現欠佳的演技,冠天賜不怒反覺得有趣極了。女人的把戲他見多了,本身的功力可謂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她心里打的算盤他會看不出來?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她玩這種心理戰,更想看看小家伙要如何自圓其說,所以也不揭穿她,順著她的戲演下去。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放心,我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人,別看我表面上好像很薄情,其實我很死心眼的,跟你一樣一旦愛上了對方,就會像冤魂一樣纏她到死為止,所以我們是天生一對,最佳速配。」

他的話令她又驚又慌,戲都快演不下去了。怎麼事情的發展跟自己想的不一樣呢?不應該是這種結果呀!他要擺出厭惡的表情,才符合他大少爺冰冷無情的形象呀!

原本玩著她鬢發的手,改托起她的下巴。「你好像不太高興?」

「不……我、我是太意外了,不敢相信自己這麼好運……」

「你真可愛。」

他的臉逐漸靠近,意圖明顯。

柴巧絹開始慌了,她可以背出唐詩三百首,熟知國、高中所有數學方程式,連最難的英文成語都難不倒她,卻唯獨在男女情愛上交白卷。

她沒談過戀愛呀,更別說和男人有過親密接觸了,冠天賜的企圖,令她抽氣連連,眼看他就要吻她了——

不!

她的手及時擋住他逼近來的唇。好險!只差五公分而已。

「你……」清澈的黑眸射出銳利的光芒。「該不會是在騙我吧?」

「不是的,你突然要吻人家,人家沒心理準備啦。」

「你害羞的樣子真迷人,別怕,我很溫柔的。」

拿開她的右手,繼續接近,在距離目標三公分之處,這一回擋住他的,是她的左手。

他擰眉。「又怎麼了?」

「光天化日下的,不太好吧?」

「有什麼關系?」

連她的左手也抓住,逼得更近。

「這里是學校耶!」

「那又如何?」

欣賞她慌張的模樣真是有趣,雖然是故意逗她的,但不知不覺自己竟也被撩撥得心猿意馬。

「要是被學生看到就糟了。」

「不會有人來的。」

他現在的表情可謂十足十的,欲火焚身,煞不住啦!

柴巧絹緊閉雙眼。完了、完了!這下無處可逃了!

此時突然傳來一群學生的笑鬧聲,聲音由遠而近,看似剛上完體育課,相準了這塊蔭涼的好地方而跑來,就在他們兩人所處位置的樹叢隔壁席地而坐。

壁天賜的臉很臭、很臭,正精彩的時候,偏偏跑來幾只吵死人的麻雀破壞他的好事。

他已經很不悅了,偏偏還有人敢偷笑。

壁天賜冷眼看著身下的她,正因為得救而暗喜不已,讓他更為不爽,而當他不爽的時候,有人就要倒大楣了。

他會讓她知道,在他面前凡事不要高興得太早。

所以,他狠很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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