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模樣?
「三千塊……」羅媛端到著存款簿說話,「當一個人的戶頭只剩下三千塊的時候,她能做什麼呢?」
三千塊她可以活三個星期,可三千塊買不起林太太指定的蝴蝶蘭品種。羅媛端喪氣的想,她雙手交疊在櫃台,下巴無助地靠上去,腦袋左搖右晃,苦思著從哪兒還能榨小錢來買蝴蝶蘭。
外頭陽光普照,羅媛端卻烏雲罩頂,一瞼陰霾的模樣讓今天的花兒也顯得格外沒有精神。
連火兒也不知上哪兒去了。雖說貓向來神秘,常常一溜煙不兒蹤影,但養了火兒幾天,她反倒覺得火兒脾氣暴躁得不像貓,也很少看見它到外頭去逛。有了火兒的陪伴,她倒是將以前一人獨處的感覺給忘得差不多,最近一大早就不見它,才會讓她適應不來,有些寂寞。
加上林大大的事情……
唉!她完了啦,難不成得拿房子去抵押?不行!不行!那是爸爸跟媽媽留給她唯一的財產,她說什麼也不能動!
而且那還是她跟火兒的家,拿去抵押就不是她和火兒的家了,她再怎麼窮困也不能動房子的主意。
「喂!」一聲叫喚外加敲上櫃台的大手硬生生截斷羅媛端的思緒。
羅媛端身子一震,猛然站直身子,存款簿因手的揮動跟著丟出,不偏不倚的貼上來人的瞼。
「啊——」慘了!羅媛端探出上半身想要接住打那人臉上滑落的存折,卻正巧撞進他的懷里。
「噢!」好痛!這女人當自己的腦袋是武器嗎?怎麼四處亂撞?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還好吧?還好吧……啊!」羅媛端急忙拉開自己與他的距離,卻因力道過猛,整個人重心不穩的貼著櫃台滑落,形成上半身貼在櫃台內側的局面。
杰斯•菲爾睜大眼楮看著她的身影隱沒在櫃台後面,眉角高揚,嘴角抽搐,實在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不該設下任何有關羅媛端的預測,只因她永遠「驚喜」連連。
他捉起那本長翅膀飛的存折,隨意瞥下眼敞開的內頁,發現她的存款以人界的幣值來算少得可以,看來他報恩的項目又多了一個讓她的存款數字別那麼「難看」。
將本子闔好擱上櫃台,杰斯等著羅媛端自動「浮」上來。但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他的耐性盡失,上半身直接趴上櫃台探人。
兩雙眼眸不設防地凝望一雙驚懼交錯,一雙煩躁不耐。
「你還想躲在里頭多久?」杰斯眯起眼來瞪羅媛端,稜角分明的瞼繃起來十分嚇人。
「我……」羅媛端瑟縮了下,吞吞日水,壓抑住心的狂跳勉強開口,「對不起……我只是……」
杰斯一听羅媛端口出歉語,繃緊的臉蒙上一層暗影。羅媛端一對上他的臉,什麼話都給拋到腦後去了,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動彈不得。
杰斯也不開口,等著羅媛端說下去。
沉默橫隔在兩人之間,不到兩分鐘即因杰斯不耐等候而被打破。
「你只是怎樣?」嘖!讓她講話她不講,非得要人開口問!
杰斯自覺溫和的口吻听在羅媛端耳里,只有「凶」一個大字可以形容,她又縮了縮,不明白這個男人來店里是干嘛的?
「你啞啦!」杰斯催促。
「我只是撞到肚子很痛,一時起不來而已。」說也奇怪,教杰斯一催,羅媛端倒是流利的吐出一連串的話語。
笨!
杰斯大步一跨,擠進櫃台把坐在地上的她拉起,再彎身扶起倒在一旁的椅子,將她塞進去,她人還沒坐好,他即欺上。
「啊」一聲驚呼由于杰斯過于靠近而夭折成低呼,羅媛端死命的將自己往椅子里塞,一邊驚問︰「你……你要干什麼?要錢我沒有,銀行存款只有三千塊……全身上下只有一千塊,其它的我什麼也沒有……」
「閉嘴!」杰斯沒好氣的命令,黑眸睇著她。
羅媛端乖乖的噤聲,大氣也不敢吐一下。氣氛急遽冷凍,兩人大眼瞪小眼,沒有一點聲響。
一分鐘過去「你該死的為什麼不說話?!」杰斯忍不住爆發,額頂著羅媛端的額、眼對著她的眼,朝她大吼。
他要是沒有被羅媛端先氣死,那必定是他已經受不了她先行出手殺了她。
一想到往後還有一段日子得跟她相處,杰斯就沮喪得想咬人。
羅媛端被他吼得腦子嗡嗡叫,無法思考,想躲開又因他頂著自己的額不能動作。
「我……」她避也不是,迎也不是,咬著下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什麼?」杰斯替她接話,沒有發覺自己幾乎是壓在她身上。
「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而且……」剛剛是你自己叫我閉嘴的。羅媛端這幾個字是含在嘴巴里講的。
「而且什麼?」咬牙切齒的問出口,杰斯的臉色與語氣皆蘊滿風暴。
「沒有!」羅媛端僵著身子,答得迅速。
杰斯橫眉豎目地瞪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出聲,「你可以問我『您需要什麼?』,萬一我是客人,卻被你當成劫匪,你還要不要做生意啊?」
普通的客人哪會像你一樣……
羅媛端咕噥著,眼神飄移不定,口里漫應著︰「您需要什麼?」
「看著我。」杰斯最討厭人家說話不看著他。
「啊?」羅媛端遲疑地發出一聲疑問,杰斯一听,皺著眉頭重復——
「看著我,我討厭不正眼看人的人。」要不是知道羅媛端就是這副樣子,他老早賞她兩個鍋貼「警告」。
〔對……對不起……」飛快地掃他一眼,她眼眸再次閃開不看他。
杰斯發誓他真的有嘗試過要「耐心」的對待她!但他也發誓他清楚地听見自己的神經斷裂的聲音!
大手捏上她小巧的下巴,強迫她正視出自己,「這樣才叫正眼看,你剛剛那叫掃視。」
羅媛端吃痛的拍掉他的手,受驚地捂住自己的下巴,整個人退無可退,含淚迎視,「好痛……」
「你也知道痛喔!」杰斯光是看她的人,一把火氣就旺盛得無處發。
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人,明明沒有做什麼令人心煩氣躁的事情,但她的一舉一動就是能牽動他怒氣的開關。
「請……請問……」羅媛端這已做好萬全準備——她把自己的臉頰還有下巴用雙手捂住,戰戰兢兢的問。
杰斯挑高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需要什麼花?」他剛剛要她那樣問,大概真的是客人吧?只是她沒有遇過這麼凶的客人。
「我有說我要買花嗎?」杰斯雙手交抱胸前,以防自己的手月兌離自己的控制掐住她的脖子。
「可……可是……你剛剛要我問你需要什麼的呀……」不是客人,那你是誰?羅媛端沒有勇氣問出口,深怕自己的耳朵再一次受到攻擊。
「那是舉例,舉例好嗎?」天啊!誰來殺了他吧!
「喔。」沉寂兩秒,羅媛端鼓起勇氣,「那……那……你是……」
「我是來應征工作的。」大刺刺地退開,拉來不遠處的一張椅子坐下,杰期朝羅媛端露出一抹微笑。
羅媛端懷疑自己耳力出了問題,因而呆呆的盯著他,卻久久等不到杰斯再說下去,只好開口,「你……你是來應征工作的?」
她什麼時候征人,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邊說,眸子邊溜向花坊的門口,梭巡一遍後發現玻璃門被她擦得晶亮無塵,上頭不見任何征人啟事,才安心地吁口氣。
「嗯。」杰斯點頭,跟著她的視線看向身後的玻璃門,再繞回她身上,緩緩扯開一抹令見者膽戰心驚的寒笑,「你會雇用我,對吧?」
那高壯的身影、掛在嘴邊的冷笑、眼里顯著的脅迫、語音深沉的威嚇……教羅媛端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你……我……我不需要保鏢……」好不容易,羅媛端自喉嚨擠出話來。
「保鏢?」杰斯揚眉,重復關鍵字。他什麼時候說要當保鏢來著?
「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保鏢……」她猜錯了嗎?不然他怎麼說要來花坊工作?她「真的」沒有缺人啊!
「多謝夸獎。」算她還有點眼力,知道他神通廣大。杰斯的得意撐不過兩秒即因想起他的目的而逸去。「閑話少說,我明天上工。」
「啊?」上什麼工?
「啊什麼啊?你除了啊就沒別的字眼說了嗎?」杰斯冒火的黑眸狠瞪。
咦?一股莫名的熟稔讓羅媛端直視杰斯,這個人的眼楮……真的有火光搖晃……
「看什麼?呆啦!」杰斯近在耳端的暴吼聲將羅媛端的思緒拉回。
「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算了,假如他連她無時無刻都能發呆這點也無法忍受,他要如何「報恩」?杰斯握拳,決定「原諒」羅媛端一次。
拜羅媛端所賜,他白天可變身成人,但一過逢魔時刻,他立刻變回小貓。
這姑且算是有改進吧!只有白天當人總比一天到晚都是貓、什麼事也不能做來得好。
游蕩人界幾天,將人弄一些事情弄清楚後,他再次回到羅媛端身邊,準備報完恩情後拍拍走人。
澳造羅媛端。是他的報恩計劃,她那副德行他實在是看不下去。
接近她,成了第一步。
「我明天上工,到時見。」揮揮手,杰斯起身,轉身想走。
「等等……」羅媛端小聲的叫住他,一瞼為難。
「還有事?」杰斯頓住腳步,偏過頭,眸里的凌厲教羅媛端肩膀縮了縮。
她數度開口又合口,欲言又上,就是說不出「她沒有缺人」這五個字,但她明白若是不開口拒絕,這肯定又是一筆像林太太那樣的爛帳。好不容易,她張口——
「明天早上見……」嗚嗚嗚……她完了,她完了啦!
「明天兒。」杰斯看她一眼,心頭有抹莫名的失落,本來他還期望羅媛端能說出什麼拒絕的話語來讓他眼楮一亮的。
唉!飯可以多吃,夢可以多作,現實就是現實,他對羅媛端的期望過高。
揮了下手,轉身,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羅媛端目送杰斯的身影消失,欲哭無淚。
外頭日陽方熾,她內心卻烏雲罩頂。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坦率的拒絕別人!可她總是說不出口啊!
若是能讓別人開心,她也會開心,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但不知從河時開始,人們的笑容再也無法讓她跟著開心,她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也無力追究,只是——
羅媛端突然很想念火兒的吼叫聲,那至少不會讓她感覺如此的寂寞。
是呀,寂寞。
***
羅媛端家里客廳有一組很大的米色沙發,三人長椅加上兩張單人椅形成一個大ㄇ字形,隔著一張透明的玻璃茶幾,對著一台二十寸的電視,腳踏著一張綠色的大毯子,毯子延伸至整個客廳,直到采開放式空間的餐室為止。
餐室采挑高設計,鋪上實木地板,柔和的原木色系配上滿牆藤生植物上讓人有種在樹林里用餐的錯覺。一進餐室,除了色調之外,引人目光的是那張橢圓形的原木長桌,配上五個空座椅,看起來像百貨公司的樣品。
整個房子,杰斯只中意那只酒櫃,最近羅媛端不知打哪兒弄來一甕酒,味道很奇怪,卻讓他直想喝上兩口,不,他根本是想撲上去喝光它!
可是羅媛端卻將它牢牢鎖在酒櫃里,不讓他踫到,害他只能抬頭巴望,任那透著淡淡酒香的怪酒騷動他的酒蟲。
念頭一轉,轉到他迷糊又白痴又天真又逆來順受的主人——羅媛端身上。
杰斯不明白的是,她一個人沒事住那麼大的房子做什麼?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打掃起來費事又費力?說跟他人同住,這間屋子除了她,就是他了,哪來的「他人」?
所以杰斯一直覺得這幢房子搞不好又是她被強迫推銷下的產物。
羅媛端煮好貓食走入餐室,將陶盤放在火兒慣常待的位置前。「吃吧。」
然後人就蹲在那兒發起呆來。
杰斯瞄她一眼,低頭開始吃,吃完後,他發現眼前的黑影仍在,于是抬頭看她。
「喵嗚。」發什麼呆?
出神的羅媛端低頭注視愛貓,眼神迷茫飄忽。
她老是這樣發呆,心魂好似不屬于這個世界,杰斯莫名其妙的心情不佳了起來。
「喵!」清醒點!
羅媛端方才回神,發覺愛貓的呼叫,給它一個笑容,「飽啦?」
「喵嗚」一聲長叫,杰斯別過頭不看她,讓她知道出自己在「生氣」。
「火兒?」羅媛端伸手抱起它,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拿著梳子替它梳理那黑色的毛。「你又在生氣了嗎?」
她不懂,一只貓為什麼可以整天都在生氣,難道它都不會累嗎?
「你最近幾天白天上哪兒去了?」想起火兒最近的奇怪行為,羅媛端不禁問道,但她不期望得到答案。
「喵嗚。」嘖!要是讓你知道,我混什麼?
杰斯背一翻,在墊子上翻來覆去,眼角餘光流露著不屑。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總是在生氣。」不過貓兒的脾性本就難以捉模,她倒也不是很擔心火兒的脾氣壞,只是有時會很好奇它到底在想些什麼。
「喵。」還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懂你為什麼總是這麼的逆來順受,拿林太太的事情來說好了,可以拒絕而不拒絕,弄成這樣是你自己的錯。
還有,還有,今天我去「應征」工作時,你明明有機會回絕的,卻仍是答應了下來,真不知道你的腦袋是怎麼運行的?!
杰斯翻身趴伏在墊子上,尾巴搖來晃去的,黑色貓眸因光線的緣故眯成細縫,隱隱燃燒著怒火。
「我今天又做了一件蠢事。」羅媛端也不管杰斯的意願,一古腦兒的說著話,「我今天莫名其妙的雇用了一個人,我明明沒有征人,可是……」
可是為什麼她總是拒絕不了別人的要求呢?就像林太太一樣……如果今天她能對自己說出一句拒絕的話語,或許杰斯還會覺得她有救。
說著說著,羅媛端陡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到杰斯全身寒毛亙豎,直想自她手下逃開。
「算了,如果那個人真的有困難需要工作的話,能幫到他的忙,我也會很開心的。」她下了這樣的結論。
待在她懷里的杰斯听了只想捉花她的瞼。
冷靜、冷靜,不能變成殺人凶手,幻界人殺人界人,這種前所未有的事情他不能當先鋒。
「助人為快樂之本,火兒,你說是不是?」羅媛端搔著他的下巴,笑容真切,眼眸迷蒙。
羅媛端?杰斯因嗅到不尋常的氣息而眯起貓眸,心起冷意,不明所以。
「喵。」你搞什麼鬼!
「所以我有能力幫助人的話,就要盡我所能的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羅媛端自顧自的說著,替杰斯梳毛的力道愈顯失控。
是嗎?你自己都缺乏別人的幫助了。
「唉!」羅媛端輕嘆一聲,笑了笑,「我是怎麼了?如果別人能快樂,那我也會跟著快樂呀!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
黑眸無神,神情呆凝,唇角的笑容歪斜扭曲,整個人活似靈魂出竅、被邪靈侵佔似的空洞。
杰斯全身發抖,難以承受這樣的羅媛端,發出一聲長嘶,抓住她的手,留下幾道爪痕——
「好痛……」羅媛端失焦的眼神重新對焦,後知後覺的舉起流血的手,看著那爪痕。「火兒,我跟你無怨無仇……」
「喵嗚……」誰教你無聊亂說話!
杰斯不安地蠢動著,對于羅媛端的想法十分不以為然。
罷了,罷了,反正羅媛端的呆他第一天就見識到了,只是他還是忍不住會對這樣的她感到氣憤。
什麼別人快樂她也會快樂,那她自己的快樂在哪里?
嘖!听了就有氣!
「算了。」羅媛端垂下雙肩,用沒有被咬的那只手輕踫下杰斯的頭。
杰斯馬上抬頭對她怒喝一聲。
一抹光芒飛快閃過羅媛端的眼,她的笑容重新堆滿,「我去擦藥,你自個兒玩吧!
哇咧——
她到底有沒有脾氣啊?!杰斯不能接受這樣的人,也不能想象世上有這麼能忍的人類。
他一定要改造她!一定!
暗自下定決心,杰斯突然想起適才的羅媛端,心頭不由得狠狠抽動一下,痛得他難以定心凝神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