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到超市去采購未來半個月的食物。
只見辛起耀坐在手推車里,指揮著辛濟清方向,而水傾染則是拿著清單指明一個又一個他們得買的物品。
氣氛是和諧又融洽的,好似水傾染和辛濟清之間的隔閡完全消失。
但這是有辛起耀在的情形,若是辛起耀不在,他們之間便會彌漫著沉默與尷尬。
水傾染感覺得到自那天後,辛濟清有在嘗試著與她和平共處,不會總是冷言以對或諷言相向。
加上總是不給好臉色的向湛雲去LA出差,而借住的凡恩對她沒有惡意,所以她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充滿美好。
她不知道辛濟清為了什麼原因而改變,這讓她很不安,卻又似撲火的飛蛾般只想留住這樣的相處。
「我臉上有東西嗎?」辛濟清的聲音近在耳畔,將水傾染自發呆境界中拉回。
「呃……沒、沒有……」水傾染發現自己竟然盯著他的臉盯到發呆,自己都不曉得,「我們……下一個要買的東西是什麼呢?」
她慌張的攤開清單,突然覺得上頭的字全都變成外星文字,她怎麼也看不懂。
辛濟清抽走清單,轉了個方向後又還給她。
「拿反了。」他的聲音含著朗朗笑意,讓水傾染萬分希望再听一次。
「阿姨好笨!炳哈!」坐在芋推車里的辛起耀哈哈大笑,不給面子的嘲笑她。
「我又不是故意的……」水傾染紅著臉低頭小聲抱怨。
「我們還有什麼東西沒買的嗎?」辛濟清柔和而清朗的詢問傳來,成功轉移了水傾染想挖地洞的想法。
「有,清潔劑,家里的快用完了。」這是昨天在確認清單時她加上去的選項。
「那我們就朝清潔劑出發。」辛濟清推動著手推車,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惡寒而頓住腳步,往後看去。
「怎麼了?」水傾染因他停下來而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
什麼也沒有。
「沒什麼。」大概是他太敏感了。
「哦。」水傾染也不多話,只是下意識的多看了後頭幾眼,確認沒有什麼異常才跟上他的腳步。
他們一個轉彎便找到擺放清潔劑的長架,架上琳瑯滿目的品牌讓水傾染有些困擾的挑選著,辛濟清沉默地注視著她的側影,眸里的情緒教鏡片的反光給掩去。
你啊,就是因為愛太深,才會怨恨那麼深,可是現在她人都在你面前了,為什麼你不能好好試著跟她相處呢?反正你也忍不住了吧?面對自己摯愛的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卻一根頭發也不能踫,那種煎熬就像是我天天看著床卻不能躺上去睡一樣。
凡恩前些日子同他說的話,再次浮上心頭,這也是讓辛濟清願意敞開心扉的原因之一。
他的確像凡恩說的那樣,忍到極限卻又找不到出口宣泄,而凡恩的勸說,正好給了他一條思考的道路,讓他走出布滿陰雨的內心。
這些天,他很開心很開心,好像回到了六年前他們剛結婚時候的感覺,他試著放開心胸與水傾染相處。
就像他無法抹滅辛起耀是水傾染的兒子這個事實一樣,他也……無法舍棄水傾染,無法切斷自己對她的情感。
「爸比?」辛起耀搖搖他的手,喚回辛濟清出走的心神,「爸比也跟阿姨一樣在發呆。」
「是嗎?」辛濟清微微一笑,模模兒子的頭,寵溺的看著人小表大的他。
也許……是自己害了小耀。
「小耀想不想要媽咪?」辛濟清小聲的問辛起耀,視線留戀地停留在水傾染身上。
「爸比想要媽眯嗎?」辛起耀反而小聲的問起辛濟清這個問題,閃亮的黑眸表示著他與父親「同進退」的決心,他將胖胖的小手指向水傾染,附上但書。
「如果‘媽咪’是阿姨的話。」
這小家伙鬼靈精到想為父親作媒呀!辛濟清好笑不已地抱住辛起耀,「小耀,爸比實在是太愛你了。」
「爸比,我知道你很愛我啦!可是不要弄亂我的頭發,我是未來的帥哥……」
辛起耀一邊掙扎一邊躲過辛濟清的進攻,辛濟清臉上的眼鏡都因他的掙扎而移了位。
水傾染听見他們倆父子的歡笑聲,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他們,胸口漲滿了不知名的情感,眼眶又熱熱的,但這回不是來得莫名其妙,她深切的明白自己是因為看見辛濟清和辛起耀兩人才會有這種想哭的心情。
或許,哭泣並不都是因為壞事,也有因為好事而哭,那叫作喜極而泣。
她不敢稍移開視線或是發出聲音,生怕自己這麼一做,就成了破壞者,只敢屏著呼吸,將這一幕烙在心版上。
「阿姨,你在干嘛?」辛起耀理理被父親玩到亂得像鳥窩的頭發,被辛濟清抱下手推車,沖到水傾染身邊抱住她的腰。
「沒有干嘛。」水傾染伸手替辛起耀理好頭發,有些慌張的拿了幾瓶清潔劑放到手推車里,對著辛濟清說︰「久等了。」
「不會,你有想要買的東西嗎?」辛濟清笑問。
也許是因為剛剛與兒子嬉戲的好心情延續吧!所以辛濟清會對她笑。水傾染不敢想太多,卻貪戀的看著他難得的笑容。
「清單上的東西都買了。」水傾染呆呆的回答,如果辛起耀沒看見什麼零食想吃的話,他們就可以結束超市購物之旅了。
「我知道。」清單是他列的,他怎麼可能會不清楚清潔劑是最後一項。
「那……」水傾染雙眼閃著問號才要發問,辛起耀就拿著巧克力棒沖回來。
「我要這個!」
看著丟進手推車里的巧克力棒,他們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好,就買這個。」水傾染拉著辛起耀的手,辛濟清負責推車,結了帳之後,三人一道出了超市,漫步走向停車場。
「阿姨,我還要巧克力棒。」沒多久就吃完的辛起耀拉著水傾染不肯走去停車場。
「小耀,要就一次買多一點呀。」兩手都捧著大紙袋的辛濟清轉身告訴辛起耀。「下次再來買吧。」
看樣子似乎要下雪了,不早些回去恐怕會遇個正著,危險。
「我怎麼知道這個口味的好吃嘛!」辛起耀任性的嘟起嘴,嘴巴旁邊還沾著巧克力。「阿姨,我還想吃啦!」
水傾染看看辛濟清,朝他微微一笑,後者無奈的搖搖頭,頷首。
「小耀,那阿姨陪你回去買,爸比去開車到門口來接我們好不好?」她柔聲問。
「哇!我愛阿姨!」辛起耀雀躍不已的跟著水傾染走原路回去,而辛濟清則是繼續走向停車場。
***「都買齊了嗎?還有沒有想吃什麼?」水傾染牽著辛起耀走出超市,感受到下雪之前的氣溫驟降而打了個小小的寒顫。
「沒有了。」心滿意足的辛起耀漾著笑容,還唱起兒歌來,「倫敦鐵橋垮下來,垮下來,垮下來,倫敦鐵橋垮下來,就要垮下來……」
水傾染一震,頓住腳步,面帶疑惑的看著辛起耀。
「小耀……」
「嗯?」辛起耀跟著止住腳步,抬頭看著神色閃爍異常的水傾染。
「這首歌……」好熟。記憶深處有個旋律與辛起耀剛剛唱的兒歌一模一樣……
「倫敦鐵橋垮下來嗎?那是英國兒歌,Sunny以前教過我們唱的,Sunny就是克勞叔叔的女朋友。」
「可以再唱一次嗎?」這首兒歌仿佛是把開歐她封鎖的記憶大門的鑰匙,剛剛听辛起耀唱,有一堆畫面閃過她的腦海,讓她目不暇給的猛眨眼,想將那些快速飛竄而過的畫面一一看清楚。
「好啊!」辛起耀再唱了一次,愈唱愈順口,還在原地跳了起來。
水傾染卻是愈听頭愈痛,臉色愈是發白,額角冒出一顆又一顆的冷汗,氣息也愈趨紊亂,呼出的氣凝結成白霧,讓她咬緊下唇,發出難過的嗚咽聲。
「阿姨?阿姨,你怎麼了?」辛起耀止住拌聲,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我……」
不要!不要!我什麼都……都答應……
不要傷害小耀!
我走……我走……至少……讓我哄小耀入睡……
「嘎」的一聲,一輛黑色的休旅車突然停在他們面前,從里頭跑出兩名高頭大馬的男人,直沖向他們。
「找到你了,跟我們回去!」他們一人一邊,揮開辛起耀害他跌倒在地,架住水傾染就要往車子走去。
「不!」水傾染頭痛欲裂,努力掙扎著。「你們是誰?為什麼……」
「放開阿姨!」辛起耀自地上爬起,以卵擊石地沖上前去要救水傾染,這次又被一把揮開。
阻止不了他們的辛起耀跌倒在地,沒有注意到自己跌在馬路中間,而路的另一頭正好是紅燈轉綠燈之時,一輛車子就這麼直朝著辛起耀沖過去——
一時間,無數的聲音皆似亂馬狂奔般的雜亂紛陳。
「小耀!」將車子開到超市前的辛濟清看到這副景象,心髒都停了似的緊急煞車,連火都沒熄便沖出車子,但他還是來不及……
叭——嘰嘎——砰——
車子的喇叭聲、還有緊急煞車的聲音、撞擊的聲音、以及輪胎與地面摩擦的焦味,雪花凝結的濕意……
全在一瞬間交纏糾結——
辛濟清眼睜睜看著水傾染沖出去抱住辛起耀,母子兩人橫倒在車頭前……他整個人全教眼前這一幕給震懾住——
不、不會的!
不會的……不會的……水水……水水……水水……
「不——」打破這一切的是辛濟清痛徹心肺的吼聲,他急沖到車子前,抱起躺在地上的人兒,「水水!水水!水水!」
他不敢相信,不願相信,水傾染就這麼沖出來抱住辛起耀,讓自己當人肉盾牌與煞車不及的車子相撞。
天啊……天啊……
「阿姨?」辛起耀在水傾染的保護之下受到的傷還不足以讓他昏迷,他的意識清醒,而且坐起來看著父親懷里像破女圭女圭的水。傾染,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天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警告他們,真的!」肇事車主下車一看,慌亂的叫著。
「水水……水水……」辛濟清呼喚著懷里的水傾染,但她沒有反應,他不敢搖晃她,不敢太大聲,生怕一個蠢動,水傾染的生命便在他懷里消失。
「叫救護車!」他喝斥著呆在一旁的車主,車主一懾,趕緊呼叫周圍的人替他叫救護車。
「阿姨,阿姨!」辛起耀也慌亂的叫著水傾染,撫模她身子上的血,他這輩子還沒看過一個人可以流那麼多血出來的,他一嚇,嚎啕大哭起來。「阿姨——
你不要死——」
電視還有電影都那樣演,人流太多血就會死掉,怎麼辦?怎麼辦?
辛濟清壓住她出血的傷口,卻怎麼也抑制不住包多的血流出。
他面無表情,但全身都在發抖,不知如何是好,心緒大亂的他,腦中只有一個清楚不過的念頭——不能讓水水死!
「別死……」他喘著氣,胸口的壓力大到他無法承受,卻真實的感受到自己的心髒跳動急遽,腦子亂烘烘的像有人在里頭放了個炸彈一樣。
不能死,你不能死,不能死……
血,似涓流,緩緩自水傾染體內流出,將辛濟清的衣衫浸染成一大片的殷紅……
雪,似雨絲,緩緩白天空落下,覆蓋住一切……
「怎麼辦?」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現在竟然出了車禍。
失蹤一年的水傾染,在他們的追蹤之下終是找著,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們不適合留在這兒,先回去跟老板報告吧!」
「好。」原本想捉水傾染的人全上了車,快速離開現場,沒有任何人注意他們。
一如他們來時的突兀。
「情況如何?」凡恩的聲音在喧鬧不已的急診室的長廊外響起,像一記響鐘,拉回陷入迷亂境地的辛濟清。
辛濟清身子一震,爾後是劇烈的顫抖,像是在寒風中抖動的枝葉,沾血的面容掩不住驚惶的慘白。
「凡恩?」他低喚,六神無主的。
「嗯,小耀有Sunny陪著,你放心。」凡恩站在他面前,無視于醫院的規定點了兩根煙。將其中一根遞到辛濟清面前。
辛濟清瞪著那根煙,久久才伸出顫抖不已的手去接,將之湊到發顫的嘴邊狠狠吸上一口,換來胸腔的劇烈咳嗽。
「我以為我在做夢……做一場惡夢……」辛濟清一人單獨坐在急診室外頭,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夢。
醫院的人每一張面孑L都在他眼前飄來飄去,像一張又一張曝光過度的相片,不像真人。
「水水……水水她……她的身體好冰冷……我幾乎以為她是洋女圭女圭……我…
…」辛濟清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深深為自己的無能而懊悔自責。「為什麼我要丟下他們兩個人?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他跟著他們去買巧克力就好了……就好了……那他就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意外發生,而無法做任何事……
「不是你的錯。」凡恩拍拍他的肩膀,輕道。「那是場意外。」
「凡恩……」辛濟清抬起教迷惘佔據的臉,「我來不及……來不及跟水水說我的決定……」
「等她清醒會有機會的。」凡恩平靜的聲音像固若金湯的燈塔,為辛濟清掙回一絲理智。
「她會沒事嗎?」辛濟清被恐懼捉住不放,滿心滿眼想的全是水傾染全身染血的畫面,「她不能死……不能死……她失蹤沒關系……但是不能死……死了就永遠見不到面……我不要……不要!」
他受不了!他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水傾染的痛苦,這一次,這一次他會跟著水傾染去也不願意留在沒有她的世界呼吸,他會崩潰!
「阿濟,阿水不會有事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凡恩就知道,一旦水傾染再出什麼事,辛濟清一定會一蹶不振。
水傾染之于他,就像水之于魚,辛濟清能撐過這六年抱著就是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連認尸的舉動都是在確定她生存的機率。
好不容易找回她,因愛太深而恨太深才會對她又冷又熱,現在他終于敢放開膽去接受她,卻又發生這種事……
「她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凡恩,我……我好後悔……」辛濟清將臉埋進雙掌里,低低切切的訴說他未竟的懊喪。
「愛情,為什麼不能簡單一點呢?」凡恩輕問,但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他輕嘆口氣,叼著煙揪住辛濟清的衣領,狠狠賞他一拳,「 」的一聲,眼鏡和辛濟清都被凡恩打跌倒在地,看起來更加的狼狽。
「清醒些沒?像個娘兒們哭哭啼啼的可不像你,阿水人還在里頭,你別被自己先打敗。」凡恩居高臨下的看著倒地的辛濟清,藍眸流轉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你的拳頭真夠力。」辛濟清拾起眼鏡重新戴上,握住凡恩在自己爬起時伸出的援手,感覺頭暈目眩,嘴角麻辣刺痛,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嘴巴破了。」
「給你一拳總比看到你剛剛那樣子來得好。」凡恩露出粲粲笑容,「不過我好久沒打人了,手好痛。」
「活該。」他明白凡恩用的是最直接且有效率的方法讓他清醒,「謝謝你。」
「兄弟,別客氣。」凡恩朗笑,「要是你有什麼二長兩短,傷心的人會很多哦!」
辛濟清微微一笑,但笑意沒有到達眼里,「我知道。」
他轉頭看向急診室里的水傾染,眼眸幻化著不定的流光;凡恩靜靜在一旁守著,衷心希望摯友這回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對不起,老板!」
「先是讓她逃了一年多才通知我,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老板嗎?」
「老板,我們是想說找到她才……」
「這樣就可以掩蓋你們看守不力的事實是不是?」
「老板……」
「六年了,前幾年你們可是守得連一絲縫隙也沒有,卻在一年前讓她給跑了!
還拖延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老板,我們已經找到她了!她跟一個男人還有小孩在一起,當我們想把她捉回來時,那個小孩跌倒在車道上,她就……就……」
「就怎樣?」
「就沖出去保護他……」
「那她的情況如何?」
「一群沒用的笨蛋!」
「老板。」另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突然出現打斷他們的談話。
「什麼事?」正在氣頭上的老板冷瞪那男子一眼。
男子湊上前去低聲在老板耳邊說了幾句話。
「我知道了……原來她好運的被那個男人撿回家……」
「老板?」男子擔心的喚著。
「這次讓我親自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