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飽了。」
亞瑟看著蘇面無表情的吃完飯,起身離座將自己的餐盤放進水槽,沒說半句話地離開。
「唉。」亞瑟輕嘆口氣,在心底理著思緒。今天來,他原以為自己做足了準備,沒想到在看見蘇的那一刻全數瓦解。她是他的罩門,怎樣也無法去除或抵御。
假若蘇對他無意,他又怎麼能佔著「未婚夫」的位置,不放她去找尋她的歸屬呢?
但是,他放不了啊……在意識到自己對蘇的情感沒有變淡只有更濃的情形之下,他真的開不了口……
罷剛他去公司找她,原以為她生氣了,但又如何呢?反正她始終面無表情︰之後下班離開,在車上,他一直受制於兩人間那冰冷的低氣壓,即使想找話題也不知如何開口,卻沒想到到家後,她會主動跟他說話。
他本來就模不太清楚蘇的心思,如今更是毫無頭緒。他什麼都不確定,最確定的卻是他仍然愛著蘇。
而他卻從不知蘇是否愛他……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他沒有先愛上蘇,沒有在畢業那天鼓起勇氣、孤注一擲,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而他就這麼抱著遺憾過一生。
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再對另一個女人付出這麼多關注與愛意,唯有蘇,唯有她呵……
「亞瑟?」路德的聲音響起,喚回亞瑟的心神。
亞瑟重整垮下的嘴角,揚起笑迎向路德的注視,「嗯?」
「你似乎心事重重。」路德口氣肯定,看出亞瑟此番前來有事待談,卻猶自掙扎著。
「是的。」亞瑟狼狽一笑。路德果然老練。即使他經過四年的社會經驗,學會如何偽裝真實情緒,然而在路德面前,他的四年,只不過像初生的四歲孩童。
「願意談談嗎?」路德起身,亞瑟也跟著起身,陪著他收拾餐盤。
「我……」亞瑟話到了嘴邊又遲疑起來,「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都是他一個人在亂想,他不敢問蘇也不知道如何問她。他好想好想擁抱親吻她,然而方才她甩開他欲撫平她眉心的手的舉動,連帶地也甩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勇氣。
亞瑟•辛克里,你的名字是懦夫!亞瑟在心中大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跟蘇有關嗎?」路德的口吻像是觀察了亞瑟許久。
亞瑟挫敗一笑,點點頭。
路德見狀嘆口氣,「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未曾告訴你。」
「嗯?」亞瑟將清空食物的餐盤放進洗碗機內,啟動。
「不過在告訴你之前,我得確定一件事。」路德抽了張紙巾給他。
「請說。」看出路德的嚴肅,亞瑟不由自主的跟著嚴肅起來。
「你愛蘇嗎?」
亞瑟笑了笑,「愛。」
「有多愛?即使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你,你還是愛她嗎?」
「對。」亞瑟迎上路德的眼,堅定不移的回答。「但是,如果她不愛我,我會放她走,不會強留她。這次我來就是想跟她說這件事……」
路德沉默半晌,笑了。「我猜也是。」
「啊?」亞瑟微愕。
他不知道他對蘇的情意與遲疑明顯到連路德也看出來了。
唉,有什麼用呢?蘇根本對他的情意沒半點反應。
「來吧,孩子,我們到書房去談。」路德攬住亞瑟的肩,兩人一道往二樓去。
「路德……」亞瑟不知該怎麼說,心上沉重的壓力壓得他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我們慢慢談。」路德阻止亞瑟,將他帶進書房。
當亞瑟听到書房門在身後合上的輕響,後腦一麻,只覺那是死刑犯行刑時的死亡槍響--
「坐。」路德坐進他的大搖椅,要亞瑟隨意挑個位置坐下。
亞瑟點點頭,環視書房,最後在路德面前的一張單人布面沙發坐下。
「你跟蘇一樣。」
「嗯?」亞瑟听到蘇的名字,心漏跳一拍。
「都會挑那個位置坐。」路德笑道。
路德?沃克是一名很好相處的中學教師,教的是數學。
他與蘇一樣有一雙藍眸與一頭酒紅色的發,只是隨著年歲的增長,紅發微褪成灰。相較於蘇細致有雀斑的五官,他則顯得粗獷且豪氣,爽朗的性格讓他在校頗得學生喜愛,同事間也相處融洽。
「是嗎?」亞瑟因此而松開緊抿的嘴角,大手撫著沙發的扶手,想像著蘇坐在上頭的模樣,不由得笑開了。
「蘇是一個特別的孩子,她跟平常人不太一樣……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覺到。」路德慈藹地望著亞瑟,聲音低沉柔和。
亞瑟沉默了會兒,「我只知道她不太跟人接觸。」
所以畢業那天她肯停下來看他,他高興得巴不得在身上插上一雙翅膀飛上天去。
「當初蘇說她有未婚夫時,我嚇了一大跳。」
亞瑟聞言笑了。不止路德,他也嚇了一大跳。
「本來我並不同意她訂婚,但是她堅持要跟你訂婚,我只好答應。不過你倒也有心,人雖然在台灣,但三不五時會打電話或寫信,漸漸的,我也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對象。」路德頓了頓,續道︰「但我知道我們對你不公平,因為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
亞瑟听到這兒,不禁更動坐姿,認真了起來。
「原諒我這個做父親的對女兒的過度保護……但我必須確定你是不是真心的。」路德傾身凝望著亞瑟。「四年了,我看到了你的真心,但我仍不確定你是不是能接受。」
四年,亞瑟人在台灣,天天一通電話與E-mail,一星期一封航空信,由於蘇不接電話也不看信,所以電話與信都由他接手。即使沒見過幾次,天天通電話也會有感情。他欣賞亞瑟的毅力,然而他不知道亞瑟是否能接受蘇的與眾不同。
「接受什麼?」亞瑟嗅到一絲詭異。
「這就得靠你自己去挖掘了。」路德仍不打算告知。「這兩個月你就待在這兒吧,跟蘇好好的相處。畢竟你們並沒有太多時間互相了解。」
亞瑟知道路德在考驗他,然而那又如何呢?只要能獲得蘇的青睞,他不介意再多的考驗。
他露出笑容,「好。」
路德笑著拍拍他的肩,「我希望你趁這段時間好好了解蘇。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我的決定只有一個。」決定權向來在蘇手上。
「希望你得知真相後,仍能像現在一樣肯定。」路德沒有等亞瑟回應,即道︰「你的房間就在蘇的隔壁,你去找她幫你整理一下。」
「好。」亞瑟頷首。
「去吧!」路德要他先離開。
亞瑟走出書房,合上門,此時門合上的聲響像是催促的鐘聲,要他快些行動,快些……讓蘇愛上他。
亞瑟敲了敲蘇的房門、此時正好十點整。
等了好一會兒,蘇才來應門。亞瑟發現蘇看見他似乎很訝異,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見他,但接下來她說的話無疑是一記重捶。
「你不該在這兒。」
「路德要我來找你幫忙。」說服著自己這不算什麼的亞瑟勉強露出個笑容。
「什麼忙?」蘇疑惑的看他一眼。
「未來兩個月,我將會住在你隔壁房里。」亞瑟深吸口氣,他總覺得蘇身邊的空氣特別稀薄,必須用盡氣力才能自在的說話與呼吸。
他怕她生氣,卻只看過她的笑臉一次。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蘇能多對他笑,只對他一人笑,那麼就算有再大的挫折,他也能迎刃而解。
想著想著,亞瑟不由得望著蘇笑了。
蘇微皺眉,看似不認同他的笑,但沒出口制止他,亞瑟的笑容更大了。
「可以請你幫忙嗎?」
「幫什麼忙?」蘇冷問。
「首先,你可以跟我說你隔壁哪一間是客房嗎?」蘇的房間位於樓梯上來第一間,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房,他只來過幾次,並不確定哪一間才是客房。
「左邊。」蘇指著左方。
「好。」亞瑟才要向左,衣袖立刻被蘇拉住。「蘇?」
「你……你要住在我家?」蘇用斜眼看亞瑟,問的當兒,捉著亞瑟衣袖的力道加重。
「對。」亞瑟覆上蘇拉著自己衣袖的手。
他想起路德說過的話,思付著蘇有哪兒與眾不同……在他眼中,蘇本來就與眾不同,她是長久以來佔領他的心的女人。他也曾試圖驅趕她,卻怎麼也趕不走。
也許他是幸運的,因為他能愛一個人愛得如此深,對一個不知道愛不愛他的女人付出這麼多愛……
「兩個月都住這兒?」蘇沒抽回手,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口氣像在確認行程表一樣。
「是的。」亞瑟忍不住握住蘇的手,將她的手拉離自己的衣袖,握在掌心,稍微施了些力,想在蘇掙開之前多握一下,同時打定主意只要蘇不反抗就不放手。
蘇沉默了下,好一會兒才開口,「所以你這兩個月都不會寄e-mail過來了?」
亞瑟一愣,弄不懂她--他人都在她面前了,她竟然比較愛E-mail?
「你不會再在十點的時候寄e-mail來了?」蘇又問一次,「這兩個月都會住在我家?」
「對。」亞瑟嘴角含笑,抬手想撫開她黏在臉上的發絲,在她要揮開之前趕忙道︰「我只是要替你撥開頭發。」
蘇這才安靜的任他替她撩開發。
「好了。」亞瑟因為她沒有反抗而感動。「你願意幫助我整理客房嗎?」
「好。」蘇沒看他,逕自推開門進入客房,連帶地把亞瑟也拉了進去。
亞瑟本想放開蘇,但蘇竟然反握著他的手,他受寵若驚的看著蘇的背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亞瑟並沒有幫上忙,因為蘇對於如何鋪床單自有一套方法,他想幫忙還會被打手背,所以他只好站在一旁。
「你的行李呢?」蘇整理好床鋪,連四角都捏好角度才肯住手。
「在樓下。」亞瑟算是見識到蘇認真的性格了。
「去拿。」蘇簡短命令。
亞瑟笑著點頭,轉身下樓去拿他的行李。
再回來時,他發現蘇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
亞瑟嘆口氣坐在蘇身旁,手指撫著她披散於床上的發。「蘇,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麼?」
「你是未婚夫跟大學同學。」蘇的回答讓亞瑟嚇了一大跳。
「你還沒睡?!」
「還不到睡覺時間。」蘇翻過身來看亞瑟,她的臉有一半被黑暗籠罩,但亞瑟看得出她心情還算不錯。
「你都幾點睡?」亞瑟知道蘇是一個生活很有規律的女孩子,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時間拿捏得像是軍人的時刻一般準確。
「十一點半。」
「哦……」亞瑟看著蘇毫無防備的躺在床上,心起一陣騷動,藍眸失措的飄移著,但她身上那清爽的芳香猶自纏繞著他的鼻息,竄入他的心房烙下串串足跡。
「亞瑟。」
「嗯?」亞瑟好困難才壓下想踫觸她的,勉強微笑。
「你為什麼要問我你的身分呢?」
亞瑟在蘇蔚藍的眼眸中看見自己倒映其中的臉孔。
「因為我不在你身邊……」
「因為你的工作在台灣,所以不能常見面。」
「是啊……」亞瑟垂眸深情地看著蘇,「可是我有一點後悔……」
他早知道他會想念蘇,卻不知道會這麼想念,即使天天打電話、寄信、E-mail,都比不上今天見到她、跟她說話,甚至像現在,同躺一張床。
「為什麼?那是你的工作,不是嗎?」蘇微皺眉,正經的說。
「是這樣沒錯。可是你不在身邊,總覺得有點寂寞……」亞瑟一頓,轉移話題,「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這麼靠近說話。」
「是第一次沒錯。」蘇簡潔有力的回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亞瑟沒想到蘇這麼固執的想要听到答案,於是嘆口氣,「我覺得我們相處的時間好少,不太像是未婚夫妻。」
他手指卷起一綹蘇散於床上的紅發,酒紅色泛著光澤的柔軟發絲就像他心底纏繕的情絲一般軟細,怎麼也割舍不開。
「你是我的未婚夫。」蘇聞言皺了下鼻子,堅定的聲明。「沒有別人。」
亞瑟不覺失笑。要是還有別人,他就該哭了。「謝謝你哦!」
「干嘛謝我?」蘇冷冷的看他一眼。
「謝謝你沒有給我戴綠帽啊!」其實若蘇真的有其他男人,他一定會抓狂--他也無法料準自己會有什麼反應,但他光是有這樣的猜測情緒即瀕臨失控,他不敢想像若是真的發生這樣的事,他會怎麼樣。
「綠帽?我沒有綠色的帽子。」
蘇的反應讓亞瑟忍不住模模她的頭。
「哈哈……」雖然他不相信蘇不知道什麼叫「綠帽」,但仍配合的輕笑出聲。
路德的話再次浮上心頭,致使他認真的打量起蘇來--
蘇察覺亞瑟的目光,眸波凌厲的挑眉回視。亞瑟伸手撫平她挑高的眉,她只是皺了下眉,沒躲開。
蘇的默許給了亞瑟莫大的勇氣,他突然覺得蘇不是那麼的難以親近,也許過去是他太過畏縮,以致錯失太多良機。
此時亞瑟不由得感激起遠在台灣的兩位損友,給了他這兩個月的假期,讓他好好的與蘇相處。
想著想著,亞瑟的心情輕揚了起來,他看向蘇,發現蘇的眼眸半垂。
「蘇?」他輕喚。
「嗯?」蘇的聲音已蘊有睡意。
「你想睡了?」他撫著她的發。
「嗯哼。」蘇舒適地應了聲,眼眸閉合。
「你不回房睡嗎?」
蘇沒回答。
亞瑟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睡著了,抬手看看腕表,時間分毫不差,正是十一點半。
一邊贊嘆蘇的準時,一邊又覺好笑的亞瑟拉了被子往蘇身上蓋去。
有時差的他目前仍無睡意,但見蘇睡得熟,他也不禁想睡了。
他無奈喟笑,「你真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俯首親吻蘇,只是輕輕地踫觸了下便抽身。
蘇對於他的親吻不過是調整睡姿,隨後即保持著那個睡姿,動也不動。
亞瑟觀察了好久,發覺她睡著時就像尊洋女圭女圭般不動,若不是她胸口有起伏,他真會以為眼前的蘇是只女圭女圭。
看得痴了的亞瑟壓抑不住心中想望,忍不住又親了她好幾下。
「睡美人吻不醒……」他低喃著,跟著躺上床,就這麼望著蘇的睡顏入睡……
棒天一早,亞瑟醒來時,蘇已不在床上。
他側耳聆听,听見樓下隱約傳來談話聲,知道蘇和路德已然起床。
他翻身下床,盥洗過後才下樓。
下了樓,他發現餐桌上只有蘇一人。
「早安。」蘇低頭啃著吐司,瞄了亞瑟一眼,輕道。
「早。路德呢?」亞瑟只看見兩人份的早餐。
「爹地上班去了。」蘇沒再看他,一小口一小口啃著烤得香脆的吐司,而後似是發現亞瑟像電線桿一樣站著,才又開口,「吃早餐。」
「哦,謝謝。」亞瑟這才拉開椅子入座。
餐桌上的沉靜讓亞瑟以為昨晚是一場夢,他食不知味的盯著蘇,很希望從她那張撲克臉上看出些什麼,然而他失望了……蘇一派平靜,仿佛昨天晚上他們沒有講過話,他們也沒有「共睡」似的。
看來他是太過奢求了……
掩不住失落的亞瑟在喝光牛女乃,將杯子擱放上桌時,嘆息就這麼關不住地逸出了口。
「不好喝嗎?」蘇的聲音突然傳來。
「啊?」亞瑟一時沒意會過來。
「牛女乃不好喝嗎?」蘇也正喝著牛女乃,而唇上沾上牛女乃的她看起來平易近人許多。
亞瑟抽了張紙巾給她,指指自己的唇,「沾到牛女乃了。」
蘇呆了呆,接過紙巾,擦掉牛女乃漬。就在此時,亞瑟看見她朝他微彎唇角,形成一朵小小的笑花,驚喜的瞪大眼。
「謝謝。」蘇聲調軟柔的道謝。
「蘇?」亞瑟欣喜若狂的喚著,他甚至想捏自己的臉頰看看會不會痛。
「嗯?」蘇揚起藍眸,眸里滿是笑意。
「你剛剛是在對我笑嗎?」
「是啊。」蘇的語調恢復正常,又垂下視線,點點頭。
亞瑟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滿心的激動,就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蘇……」
「什麼事?」蘇好一會兒才抬頭看他。
「我開車送你上班?」他想跟蘇多點相處的時間。
蘇聞言卻皺起了眉,「為什麼?我自己會開。」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我也要進城,所以……」
「想搭順風車?」
「嗯。」亞瑟只能點頭。
「好啊。」蘇答應得很快,讓亞瑟以為她要讓他開車。
然而等他換過衣服下樓時,已身著套裝、一臉漠然的蘇卻拿著車鑰往外走去,他這才知道,蘇壓根兒不打算讓他開車。
「蘇,你要不要讓我開?」他是一番體貼,因為蘇住在郊外,進市區要一小時以上的車程。
「你想開?」
「嗯。」
「明天。」
「啊?」
「你不能臨時說要開,我不習慣。」蘇已經在瞪他了。
「好吧。」亞瑟不明白為什麼蘇要對這種事堅持,只好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