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這會很好玩。」蕾蒂步伐輕快地走進倫敦寓所前門。「我不是說過你很有潛力嗎?」
「好像吧!」愛瑪說。她解開軟帽系繩,尾隨她的前任雇主走進玄關。跟蕾蒂一起逛街很花力氣,她迫切需要喝杯茶。
「我的裁縫師知道該怎麼突顯你的胸部。」蕾蒂滿意地說。
「你不覺得她替我設計的衣裳領口開得太低了一點嗎?」愛瑪狐疑地問。
「沒那回事。低領現在正流行。」
「你說是就是。」愛瑪敷衍道。
訂做新衣的費用遠非她的薪水所能負擔。不知道她能不能說服迪生在這件事結束後讓她留著那些衣服。一定有地方可以讓人像典當首飾銀器那樣典當衣服。
「如果你不介意,蕾蒂,我想回房喝茶休息。」愛瑪朝樓梯走去。
「快去吧,愛瑪。趁現在有空時盡量多休息。光是下星期,我就替你接受了十幾場晚宴邀請,更不用說那些非去不可的午茶邀約。」
幸好她不必在累人的社交界待很久,愛瑪在上樓時心想。
她如釋重負地打開她的臥室房門。不同於魏家堡那間陰郁的斗室,這個房間有黃白條紋的壁紙和窗簾,看來明亮又令人心情愉快,透過窗戶還可以看到街道對面綠意盎然的公園。
她月兌掉新披風,坐在寫字桌邊。敲門聲響起。希望是僕人送茶來了。
「請進。」
女僕蓓絲和兩個男僕出現在房門口。他們三個懷里都堆滿大大小小的購物紙盒。
「夫人叫我來整理你新買的衣物。」蓓絲興奮地說。「她還叫我當你的貼身女僕。」
貼身女僕。回到倫敦兩天以來的生活確實變得很不一樣,愛瑪心想。她覺得自己好像置身在童話故事之中。看著房里堆積如山的紙盒,她知道她別想休息了。蓓絲一定會想檢視每雙新手套、每頂新帽子和每件新襯裙。
散步會比喝茶更能振作精神。她需要暫時拋開新工作沒完沒了的要求。何況她確實有件私事要處理了。
「好的,蓓絲。」愛瑪起身走向衣櫥,拿出幾分鐘前才掛進去的披風。「如果費夫人問起我,請告訴她我去公園散步了。」
「要不要叫個男僕陪你去,葛小姐?」
「不用了,我想我還可以自己過馬路。」
「但你認為你應該獨自去散步嗎?」
愛瑪揚起眉毛。「天哪,有何不可?我獨自去公園散步過許多次。」
蓓絲脹紅了臉,看來十分不自在。「但那是在你跟施先生訂婚之前。」
愛瑪瞠目以對。「拜托,蓓絲,你在擔心我的名聲嗎?」
蓓絲低眉垂睫。「呃,只不過是訂了婚的淑女應該謹言慎行。」
「別忘了不久前我還是費夫人的伴從,蓓絲。」愛瑪厲聲道。「我向你保證,謹言慎行是我的看家本領。」
蓓絲瑟縮一下。懊惱自己對女僕疾言厲色,愛瑪嘆口氣,抓起手提袋,快步走出房間。
愛瑪花了比預期中更久的時間才找到信上那個地址。她停在奎格街一棟陰暗的小屋前。她從手提袋里拿出信核對地址。沒錯,就是這里。
她登上門階,伸手敲門,然後看了看懷表。她不能在奎格街久留。迪生五點要來接她去公園駕車兜風,如果她不及時準備好,他一定會生氣。守時是每個雇主對雇員的基本要求。
餅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一個板著面孔的管家滿臉不悅地看著她。
「勞駕通知霍茱黎小姐葛愛瑪小姐替她的朋友帶信給她。」
避家面露狐疑。「哪個朋友?」
「康莎莉小姐。」
「沒听過。」管家準備關門。
愛瑪迅速跨過門檻,伸手擋住門。她朝幽暗的玄關瞄一眼,看到一道狹窄的樓梯。
「去告訴霍小姐有人找她。」愛瑪命令。
「喂,你——」
一個女子死氣沉沉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怎麼了,包太太?」
包太太對愛瑪怒目而視。「我正要送這位小姐出去,她找錯地址了。」
「我來找霍茱黎小姐,在見到她之前絕不離開。」愛瑪大聲說。
「你有事找我?」站在樓梯上的女子困惑地問。
「我叫葛愛瑪。如果你是霍小姐,我有康莎莉的信要給你。」
「天啊!莎莉的口信?但……但那是不可能的。」
「給我幾分鐘,霍小姐,我會解釋一切。」
茱黎遲疑一下。「請她進來,包太太。」
「你很清楚夫人不見客!」包太太低吼。
「葛小姐來找的是我,不是莫夫人。」茱黎的語氣突然堅決起來。「立刻請她進來。」
包太太仍然一臉不悅。愛瑪對她冷冷一笑,然後用力推開門。
包太太老大不情願地退後。愛瑪立刻溜進玄關,轉身望向霍茱黎。
茱黎的年紀可能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但憂郁認命的細紋已深深蝕刻在那張曾經迷人的臉蛋上,只有下顎的角度暗示著她內心深處的自尊和堅毅。她抬頭挺胸地穿過小玄關。
「請到起居室來,葛小姐。」
愛瑪跟著她進入一個窗簾厚重的房間後坐在一張舊沙發上。壁爐里沒有火。茱黎沒有拉開窗簾或點亮蠟燭。她只是僵硬地坐下來,雙手疊放在膝頭,面無表情地望著愛瑪。
「請別介意我不請自來,霍小姐。」
茱黎眼中首度閃過一抹情緒。「我一點也不介意,葛小姐。自從六個月前來這里工作後,你是我的第一個訪客。我的雇主不喜歡有人來訪,我們也不參加社交活動。」
「你的雇主會反對我在這里嗎?」愛瑪問。
「很可能。但她什麼事都反對,從湯的味道到我念給她听的書。」茱黎握緊雙手。「如果你有莎莉的消息,我願意冒惹她生氣的危險。」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事實上,我對莎莉的事一無所知,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原來如此。」茱黎低下頭。「我不覺得意外。我在幾個月前就知道她很可能死了。」
「死了?」愛瑪瞠目以對。「你怎麼會如此肯定?」
茱黎抬頭望著窗簾。「莎莉和我是朋友,很親密的朋友。如果她還活著,我想我一定會知道。」
「你憑什麼認為她死了?」
「她一直沒有消息。」茱黎蕭瑟地說。「如果她還在這個世上,她一定會跟我聯絡。」
「原來如此。」
「我說過,我們的感情很好。我們兩個都沒有親人。我們打算努力儲蓄,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鄉下租棟小屋。但那個夢想再也不會實現了。」
茱黎平靜而絕望的語氣令愛瑪鼻酸。「很遺憾。」
茱黎轉向她。「你說你有她的信要給我?」
「請听我說明。我原本是受雇于人的伴從,幾天前我陪我的雇主到魏家堡參加宴會。」
茱黎聞言色變。「莎莉就是去那里當魏夫人的伴從。」
「我知道,我正巧住在她以前的房間。」愛瑪從手提袋里拿出莎莉的信。「我在一幅刺繡後面發現了這個,收信人是你。」
「天啊!」茱黎小心翼翼地接過信,十分害怕似地打開它。她迅速看完信,然後抬起泛著淚光的眼眸。「請原諒我的失態。但現在我知道莎莉是真的死了,他殺了她。」
愛瑪渾身一寒。「你在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魏巴瑟殺了莎莉嗎?」
「正是。」茱黎抓緊手中的信。「他永遠不會受到法律制裁,因為他有錢又有勢。」
「但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當然是因為她變成了麻煩。要知道,莎莉長得很美。她自信可以操縱魏巴瑟。我警告過她,但她不肯听。我認為她一定是讓他引誘了她。她有個計謀,但不肯對我透露內容。」
「你認為是哪種計謀?」
「可能是謊稱懷孕,逼他花錢消災。」
「原來如此。」
茱黎低頭看著信。「我警告過她不要冒那麼大的險,但她決心解救我們兩個月兌離苦海。顯然是她的要求激怒了魏巴瑟而惹來殺身之禍。」
愛瑪嘆口氣,茱黎的論據十分薄弱。上流社會的浪蕩子不需要以殺人來擺月兌造成麻煩的情人,他們只需要對她們置之不理就行了。茱黎顯然是悲傷過度,所以覺得必須把莎莉的死歸咎于害她失身的人。
「就算莎莉跟魏巴瑟有染,他也沒有理由殺害她,霍小姐。」愛瑪柔聲道。「我們都知道這種事是怎樣的。他只需要在厭倦她時解雇她就行了。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那正是。」
「如果他把她趕出魏家堡,那麼莎莉現在人在何處?」茱黎激動地問。「她為什麼沒能寄出這封信?」
愛瑪猶豫一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她留下的不只是這封信而已。」
「什麼意思?」
愛瑪瞥向起居室門口,確定房門關了。然後她迅速撩起裙子,從腰際的小布袋里掏出鈔票和手絹交給茱黎。
「我不明白。」茱黎目瞪口呆地凝視著鈔票。「你怎麼會——」
「噓。」愛瑪意有所指地瞄向房門。她靠近茱黎,壓低聲音,以防萬一管家把耳朵貼在門板上。「換作是我,我就會絕口不提。」
「但這不是筆小數目。」茱黎低聲說。
「鈔票及手絹是和信一起發現的。錢一定是魏巴瑟給莎莉的,現在都歸你了。」
「但是——」
愛瑪從茱黎手中抽走手絹攤開,手絹上用深紅色和紫色的線繡出奇特的花朵。「繡得很漂亮,但我認不出它們是什麼花。也許是她在魏家堡的溫室里看到的稀有品種。」
茱黎呆望著手絹。「莎莉繡了一整座花園的手絹給我。她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奇花異草,她總是說有朝一日我們會有真正的花園。」
「原來如此。」愛瑪站起來,以正常的音量說。「告辭了,霍小姐。下午五點我得和我的,呃,未婚夫去公園駕車。」
茱黎緩緩站起來。「請便。」她停頓一下。「葛小姐,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無需言謝。」愛瑪再度壓低聲音。「我只希望你的朋友莎莉能在這里和你一起找你們的那棟小屋。」
「我也是。」茱黎閉一下眼楮。「如果當初她肯听我的就好了。」
「我猜你勸過她不要愛上魏巴瑟。」愛瑪嘆口氣。「跟雇主有感情牽扯永遠是錯的。」
「愛上他?」茱黎瞪大眼楮。「不管在魏家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可以向你保證,她絕對不愛魏巴瑟。」
「你怎麼知道?」
茱黎猶豫一下。「我不想說得太露骨,葛小姐,但莎莉不喜歡男人,所以她不可能愛上魏巴瑟。」
「原來如此。」
「如果她跟他發生關系,她一定是想在關系結束時從他身上弄到一些錢。她總是說我們必須設法改變命運。」
「莎莉已經使你得到足夠的錢改變你的命運,霍小姐。現在你有何打算?」
茱黎首度露出淒楚卻真誠的微笑。「我想我首先要做的是遞出辭呈。」
愛瑪露齒而笑。「我有個感覺,那正是莎莉希望你做的事。」
「調查大有進展,迪生。」骨瘦如柴的羅義泰對坐在他對面的迪生說。「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其他的弟子都比不上你。每次想到你原本可以在梵薩圈里晉升到——」
「我們都知道梵薩之道不會永遠適合我。」迪生說。
盡避天氣晴朗溫和,壁爐里仍然烈火熊熊。書房里熱得令人難受,義泰卻圍著厚厚的羊毛圍巾。他身旁的茶幾上擺著一個藍色小藥瓶。迪生知道瓶里裝得很可能是鴉片酊。
迪生打量著室內熟悉的景物。他從狂野莽撞到自制內斂的轉變就是從這里開始的。他第一次跟義泰見面就是在這間三面牆壁都是書的房間里。
當時的迪生年僅十八,亟需一份工作。他看到羅義泰關于梵薩嘉拉島的文章,听說那位勇敢堅韌的學者準備再次前往那座神秘島嶼,于是他毛遂自薦,自願領半薪擔任義泰的辦事員。義泰立刻雇佣了他。兩人乘船航向梵薩嘉拉島,一切從此改變。
「近來身體如何,羅老?」迪生柔聲問。
「時好時壞。上午的情況不錯,還能出去散步,但現在累得要命。」
「我不打算久留,約了未婚妻五點去公園兜風。」
「啊,對,你的未婚妻。」義泰揚了揚白眉,眼中閃過一抹興味。「梅夫人要她,而她受你控制。高明,迪生。以她作為誘餌來吸引住梅夫人的注意力,以便你進行調查。」
迪生搖晃酒杯,凝視著杯中的白蘭地。「我沒有把葛小姐視為誘餌。」
「少來,她正是誘餌。」義泰的眼神犀利起來。「告訴我,柯契敦真是她射殺的嗎?」
「她否認了。」
「她當然不會承認,對不對?」
「也許吧,葛小姐有點難以預測。如果柯契敦不是她殺的,那麼事情就頗耐人尋味。」義泰沉默片刻。「我懂你的意思。」
迪生凝視著壁爐架周圍的鏡子。「在采取進一步的行動前,我認為我們應該先查明蘭妲是如何取得秘方的。」
「對。」義泰若有所思地說。「我不明白一個女人怎麼會知道秘方的事,更不用說是把秘方佔為己有了。梵薩圈里沒有女人。」
迪生想到有人在魏家堡外樹林里放冷槍的事。「義泰,你覺得可不可能有其他人也在找尋秘笈?」
「沒听過那類傳聞,但不無可能。」義泰抓緊扶手。「為什麼那樣問?」
「我還不確定,但這件事情里有許多無法解釋的疑點。如果有其他人也在找尋秘笈,那麼有些疑點就能獲得解釋。」
「該死!」義泰臉色繃緊。「果真如此,你很可能會被視為障礙。小心一點,好嗎?我可不願失去我最有出息的弟子,即使他到頭來退出了梵薩圈。」
「沒問題。」迪生放下酒杯。「畢竟我已經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不能不為將來著想。」
「你說葛小姐不在家是什麼意思?」迪生橫眉豎眼地瞪著費夫人的管家。「她很清楚我們約好五點要去公園的。」
韋太太在白圍裙上擦著手。「對不起,先生,但她出去散步還沒有回來。」
「她去哪里散步?」
「不清楚,先生。」
蕾蒂出現在樓梯上。「施先生,來找愛瑪,是不是?」
「是的。」他望向蕾蒂。「管家說她出去散步是怎麼回事?」
「沒錯。她的貼身女僕告訴我她到對街的公園去了。」
「我剛剛穿越公園過來。我沒有看到愛瑪。」
蕾蒂聳聳肩。「也許她多走了點距離。」
迪生突然感到不安起來。「你剛才說她的貼身女僕告訴你她去散步,你的意思是女僕沒有陪愛瑪去嗎?」
「愛瑪顯然想要獨自清靜一下。」蕾蒂拾級而下。「我想那麼多令人興奮的事使她有點難以消受。要知道,她還不習慣嘛。」
愛瑪可能是想暫時逃離新工作帶來的壓力才自行放半天假,但他明明在差人送來的短信里交待她五點要在家等他。他瞄一眼玄關的掛鐘,心想她只是遲了幾分鐘。有些女人就是喜歡讓男人等。但真正令他困擾的是,好像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里。
迪生突然想到他對愛瑪的事所知有限。她極可能在城里有朋友。
或是情郎。
那個想法使他如遭雷殛。萬一愛瑪單獨外出是去會情郎呢?就算是,又干他何事?在她心目中,他只是她的雇主,而不是未婚夫。事實上,他也只是她的雇主而已,他提醒自己。
「可惡,」他嘟囔。「她不可能走得太遠。我去找她。」
「但你要去哪里找——」蕾蒂在前門開啟時戛然住口。她露出笑容。「她回來了。」
愛瑪進門,看到玄關里聚集了一小群人時停了下來。
「天啊!」她的神情似乎太無辜了點。「我遲到了嗎?」
「對。」迪生說。「你跑到哪里去了?」他看到蕾蒂揚起眉毛,立刻後悔自己的語氣太差。剛訂婚的男人不會對未婚妻大小聲,他提醒自己。他必須牢記他扮演的角色。他清清喉嚨。「我有點擔心。」
「我去散步。」她生氣地說,朝樓梯口走去。「我恐怕走得遠了點。別擔心,我馬上就可以準備好。」
迪生挑剔地看著快步上樓的愛瑪。她的臉色有點紅,可能是因為自知遲到而加快腳步趕回來。但雲雨之歡也會造成同樣的紅暈。他上次親吻她時她就是這樣臉色泛紅。他注意到她的鞋底沾著紅褐色的泥土。公園里的小徑都鋪著鵝卵石,她去的地方絕對比公園遠多了。
「費夫人說的沒錯。」那天晚上迪生在和愛瑪跳舞時冷冷地說。「你確實造成轟動。」
「別被騙了。上流社會此刻對我著迷,完全是因為我們訂婚的狀況特殊。梅夫人的客人大部分都認定我殺了人。他們無法想像你為什麼願意救我,使我免于被吊死。」
迪生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我們正好可以趁他們忙著說長道短時進行調查。」
愛瑪看得出來迪生從傍晚開始的惡劣心情到現在都沒有好轉,她的耐性快被耗盡了。
「我發誓,你跟我的前幾任雇主一樣難伺候。」她說。
「你說什麼?」他在陽台門邊突然停下。
「在正常情況下是無所謂,沒有人指望雇主對雇員客氣。」她對他冷冷一下。「但在這種情況下,我不得不指出你可能正在破壞你想要給人的印象。」
她看到他眼中閃過一抹惱怒,知道他完全了解她的意思。
「我們到外面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我需要透透氣。」
「悉听尊意,施先生。」
「不要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
「什麼語氣?」
「好像你在對桀驁不馴的笨蛋說話。」
「我向你保證,我並沒有視你為笨蛋,無論是否桀驁不馴。」她嘀咕著隨他來到陽台。「棘手難纏、喜怒無常、時而無禮,但絕不是笨蛋。」
他莫測高深地看她一眼。「只是眾多難伺候的雇主中的另一個?」
「沒錯。」她冷冷一笑。「對了,我的推薦信寫好了沒有?」
「還沒有。」
「你答應過馬上寫的。」她責備。「如果你不健忘,我們有過協議。」
他握緊她的手臂。「我記得。」
「哎喲。」
「對不起。」他的下顎依然繃緊,但放松了掌握,把她帶到陽台邊停下。「返回倫敦後我一直很忙,抽不出時間寫你的推薦信。」
「你確定不要借我替自己寫的推薦信去參考?那樣可以替你省不少事。」
他凝視著籠罩在夜色中的花園。「葛小姐,如果你想要我在你的推薦信上簽名,你就得讓我自己寫。」
她不發一言。
他微微轉身,把一只腳抵在石頭矮牆上,用神秘莫測的眼神打量她。「既然我們談到了雇主與雇員的關系,我不妨趁這個機會告訴你,我不希望你再像下午那樣獨自外出。」
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怒火在她胸中爆發。「施先生,你太過分了。每個雇員都有權利每周至少休假半天。即使我最苛刻的前任雇主也沒有剝奪那個權利。」
「我想你不能抱怨我這個雇主過度苛求。我懷疑你以前工作時有穿得這麼好。」他皺眉瞄向她衣裳的低領。「但我必須指出,在接下這份工作以前,你的穿著比現在保守多了。」
「費夫人向我保證這是最搶眼的流行款式。」
「的確搶眼,葛小姐。今晚房間里的每個男人都在盯著你的胸部看。」
「我承認你提這份工作提供的制服優于我前幾份工作的服裝,但那並不表示——」
「制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淡綠色的珠光絲裙一眼。「你竟敢把那件衣裳叫做制服?僕役穿的才叫制服。」
「就我而言,雇主要求雇員在工作時穿的衣服就叫制服。」
他靠近她。她可以在他半眯的眼眸里看到危險的光芒,但她不願向後退的沖動屈服。
「葛小姐,我花在你今晚服裝上的錢比你前三份工作的薪水總和還要多,對不對?」
「對,先生。」她舉起一根手指。「事實上,這正是我想要跟你談的另一件事。我猜在我完成任務後,你不會特別需要你買來給我穿戴的衣裳和帽子。」
「我當然不會需要它們。」
「那麼我可不可以在離職後留下它們?」
「葛小姐,你真的認為你的下一份工作會有機會穿一櫃子昂貴的舞會衣裳嗎?」
「不太可能。但我想我也許能當掉其中一些。」
「可惡。」他听來像是真的生氣了。「你打算當掉我買給你的衣服?」
「它們又不是具有某些情感價值。」
「我懂了。」他托起她的下巴。「哪種禮物會被你視為具有情感價值?」
「我們越說越離題了,先生。」
「回答我,葛小姐。你認為哪種禮物才有情感價值?」
他比她還要生氣。她不明白他在氣什麼,但他畢竟是她的雇主,她可不想丟掉工作。
「一本詩集或一條漂亮的手絹會有些私人的情感價值。」她謹慎地說。
「詩集?」
「我非常喜歡拜倫。」她忙道。「我也很喜歡恐怖小說,尤其是俞藹梅女士的作品。我發誓,她寫的神秘故事精彩——」
他的眼神使她驀然住口。她原本是想安撫他,沒想到弄巧成拙使他更加火大。但她看得出來迪生在努力壓抑脾氣。
「你說的對,葛小姐,我們還是言歸正傳。」他的語氣太過平和。「從現在起,你不可以一失蹤就是幾小時。你每次出門都得有人陪伴,還得告訴管家你要去哪里和何時回來。」
她想要安撫他的念頭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記得自己何時如此憤怒過。「你沒有權利對我下那種命令。非工作時間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不是我的丈夫,先生。」
「對,我不是你的丈夫,但我是你的雇主。」他冷笑著說。「而你迫切需要這份工作,所以你必須對我唯命是從。我言盡于此。」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轉身就往敞開的陽台門走。
他伸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婦女休息室,可以嗎?還是你要禁止我解決內急問題?」
他抿緊嘴唇。陽台上太暗,她看不出他是不是氣得面紅耳赤,但猜他一定是。他活該。
迪生正經八百地點個頭。「等你從休息室回來,跟我在樓梯口會合。我們在這里逗留得夠久了。我不想讓蘭妲認為我們急于得到她的邀請。最好吊吊她的胃口,她越焦急才越可能露出馬腳。」
「我了解,先生。」可惡,她暗罵在心。正經八百她也會。「我會去樓梯口找你。」她頭也不回地走進擁擠的舞廳。
幾分鐘後她從婦女休息室出來,滿意地走向主樓梯。她已經恢復冷靜和理智。令她擔心的是,迪生對她的情緒似乎越來越有影響力。她最好不要受雇于他太久,她心想。他越早完成調查,她就越早領到薪水,這整件事就越早結束。為了自己著想,她必須盡力協助他。
音樂聲和說話聲從樓下的舞廳傳來。她瞥向走廊的另一頭,注意到僕役專用的後樓梯一片漆黑。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個房間出來,消失在黑暗中。辛旺。
愛瑪忍不住納悶,蘭妲的忠僕為什麼不點蠟燭照路,為什麼在自己的雇主家還要這麼鬼鬼祟祟。他的舉動勾起她的好奇心。她決定跟蹤過去一探究竟。
她悄悄穿過走廊來到後樓梯口探頭察看。沒有看到辛旺。她扶著欄桿小心地走下狹窄彎曲的階梯。當一級踏步板在腳下嘎吱作響時,她緊張得無法動彈。但辛旺並沒有從黑暗中跳出來質問她。片刻後,她繼續往下走,經過舞廳那層樓,來到房子底層。她用鞋尖探索每級踏步板的邊緣。在蘭妲家的僕役樓梯上跌斷腿就太丟臉了,她心想。迪生一定會氣死。
不久後她來到後走廊。後面就是花園,她可以從側窗看到樹籬的輪廓。她暫停下來凝神傾听。現在舞廳在她的頭頂上。她仍然可以隔著天花板听到隱約的音樂聲。客人來來去去的聲音從前門傳來,但听來非常遙遠。
窗外的月光照亮她正對面的房門。也許是書房。秘笈說不定就藏在那里面。她奇怪迪生為什麼沒有趁舞會時搜查屋子,她決定代替他搜查書房尋找秘笈。
她扭轉門把。如果書房里有人,她可以說自己是在找婦女休息室。她開門溜進去。月光照亮房間內的地球儀、半身像和大書桌。這間果然是書房。靠牆的書架上零零落落地擺著幾本書。蘭妲顯然依循流行的腳步,在裝潢書房時只把書籍當成點綴。
她決定從書桌開始找起。那里似乎是藏贓書的好地方。她悄悄繞到書桌後面打開第一個抽屜,失望地發現里面只有羽毛筆和備用的墨水。第二個抽屜里裝的是白紙,第三個抽屜里散布著名片和請柬。最底層的抽屜上了鎖。愛瑪立刻精神大振。里面一定有重要物品,否則蘭妲不會鎖上它。
她從頭上拔出一根發夾,準備用它來開鎖。她是發夾撬鎖的高手,因為祖母在去世前的幾個月變得糊涂又健忘,經常在鎖上抽屜後又忘了把鑰匙放在哪里。
愛瑪剛把發夾插進鎖孔里,走廊上的腳步聲就使她愣住了。有人正站在書房門外。
「你早該回來了,辛旺。」蘭妲壓低的聲音中充滿慍怒。「為什麼去了那麼久?」
模糊不清的咕噥令人听不出回答的內容,但那沙啞的聲音確實是辛旺沒錯。
愛瑪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現在才發覺有危險已經來不及了,她的直覺在她需要時似乎都不管用。
她連忙抽出發夾,站直身子。蘭妲和辛旺即將進入書房。他們一點亮房中的蠟燭就會看到她。
她的目光慌張地找尋藏身處。月光勉強照出窗簾的位置,它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沖向最後一扇窗戶,躲到深色絲絨的落地窗簾後面。
窗簾的流蘇還在微微晃動時,她已經听到了開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