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強把韓先生送他的羊毛圍巾緊緊圍住脖子,躲在門廊的陰影下仔細觀察從酒館出來的兩位紳士。左邊那個家伙是他跟蹤了一整天的人,颯奇告訴過他那個人名叫葛南索。
「該死,.我覺得怪怪的。」葛南索在台階上搖晃了一下。「但我不覺得今晚我有喝那麼多酒。」
「你八成是記不清楚了,朋友。」金發男子笑道。「別擔心,我會把你平安送回家。」
「多謝了。」
小強看到葛南索在步下台階時,又絆跌了一下。要不是那個拿手杖的金發男子及時伸手扶住他,他就會跌個狗吃屎。
期待使小強興奮,一大筆賞金在他的腦海里跳來跳去。颯奇交代他要特別留意跟葛南索在一起的任何人。持手杖的那個男子比葛南索晚幾分鐘進入酒館,現在他們卻像多年好友般親熱。葛南索的同伴戴上帽子,他的金發在燈光下像金絲般閃閃發亮。他舉起手杖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馬車。他把葛南索塞進車廂里,然後上前跟車夫說話。
小強從陰影里慢慢移動出來,豎起耳朵偷听金發男子的目的地。
「曲樹街,車夫。」圓潤洪亮的聲音在霧里奇怪地回響著。
「好的,先生。」
小強沒有繼續听下去。他對靠近河邊的曲樹街很熟,它在這種深夜會是一個黑暗危險的地方,盤踞在那里的是最卑劣的鼠輩,用兩只腳走路的那種鼠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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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琳坐在臥室的小書桌前,視而不見地瞪著小簿子,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對亞特月兌口而出的魯莽示愛。幸好他很有紳士風度地沒有再提起那個話題。或許他跟她一樣震驚。也許他最不想听到她說的就是那三個字。他自稱是她的愛人,但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
敲門聲響起,玫琳抬起頭瞥一眼時鐘。午夜已過。「進來。」
房門打開,身穿睡袍的奈麗出現在門口。「打擾了,夫人,但有個男孩在廚房門外要求見颯奇或韓先生,但他們兩個都還沒有回來。」
亞特去俱樂部收集情報,颯奇扮成車夫陪同他前去。
「一個男孩?」
「是的,夫人。替颯奇和韓先生跑腿辦事的男孩之一。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說是關于他監視了兩天的那個人。」
「葛南索。」玫琳跳起來。「叫他在廚房等,我換好衣服就下去。」
「好的,夫人。」奈麗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玫琳在衣櫥前喊。「叫醒拉摩,叫他去攔一輛出租馬車。快點,奈麗。」
「夫人,妳不要坐妳自己的馬車嗎?」
「不要,可能會被認出來。」
奈麗杏眼圓睜。「是不是有危險?」
「很有可能。快去,奈麗。」
「是,夫人。」奈麗快步而去。
玫琳迅速換好衣服,帶著手槍和小刀,沖出房間,跑下樓梯,氣喘吁吁地抵達廚房。她一眼就認出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
「小強,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小強滿口松餅地咕噥。「有事向颯奇或韓先生報告。」
「他們兩個都出去了,可能在韓先生的俱樂部。快點告訴我你今晚看到的事。」
他露出狐疑之色。「那我的賞金呢?」
「我保證你會拿到。」
小強皺皺鼻子,考慮片刻後做出決定。「看到葛南索跟一個男子上了馬車。葛南索喝得爛醉,但另一個家伙清醒得很。听到他告訴葛南索說會送他回家,後來他卻叫車夫載他們去曲樹街。」
「曲樹街在哪里?」
「靠近河邊,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不遠。我監視葛南索兩天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住在那里。」
拉摩一邊穿外套,一邊出現在門口。「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玫琳猛地轉身。「攔到出租馬車了沒有?」
「有,但什麼事這麼急?」
「我們必須去韓先生的俱樂部設法找到他,然後立刻趕往曲樹街。葛南索被一個可能是──」她在正要說出「凶手」這兩個字時,突然住口。她不想嚇到小強,但懷疑有任何事能嚇到這個在街頭混久了的男孩。「他被一個可能很危險的人帶去那里了。」
小強翻個白眼。「她說的那個人干掉了他們從河里撈起來的那個紳士。颯奇都告訴我了。」他伸手拿了另一個松餅往嘴里塞。
「韓先生說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玫琳解釋。「他說這會給他逮到歹徒的機會。但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她轉向小強。「你可以留在這里等我們回來。」
「別擔心我。」小強說,伸手又拿了個松餅。「拿到賞金前,我哪兒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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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一邊穿大衣,一邊快步走向他的馬車。他想到這不是他第一次被玫琳從俱樂部里叫出來去。這快變成習慣了。
他打開車門鑽進車廂,颯奇爬上駕駛座加入拉摩。載玫琳到聖詹姆斯街來的出租馬車消失在霧里。
「亞特,謝天謝地讓我們這麼快就找到你。」玫琳在他坐下時說。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馬車開動時問。
「小強看到葛南索跟一位紳士一起離開,就像你預料的那樣。目的地是曲樹街。據說那里靠近河邊,治安很差。」
亞特打量著窗外的繁忙街景。「那里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也很近便。」
「近便?」
「近得很方便在槍殺人後把尸體拖去那里。歐查理很可能就是在曲樹街遇害後,被拖去鬼屋的。」
「先是歐查理,現在是葛南索。我不懂,亞特。歹徒為什麼要這樣做?沒道理呀!」
他有點訝異地望向她。「妳不懂嗎?他決心把我逐出這件事。我顯然妨礙到他。」
「但殺害你的敵人,怎會使你不礙事?」
「在第一次魯莽地嘗試除掉我不成後,他顯然斷定再次面對我太冒險,于是他想出另一個方法來解決問題。」
「什麼意思?」
「我相信殺死歐查理是在警告我,但今晚我們的鬼魂無疑是想做出更直接的威脅。也許他認為只要能把『夢幻閣樂園』卷入命案的丑聞里,他就可以給我制造出許多麻煩,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對。如果讓社會大眾知道在『夢幻閣樂園』里發現一具死尸,你的生意就完了。」
「我猜毀了我的生意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把我牽連進謀殺案中。」
「你?」她睜大雙眼。「天啊!亞特,在『夢幻閣樂園』里發現尸體,真的會使身為業主的你,被當成命案的嫌疑犯嗎?不大可能吧。」
「如果讓人知道我把那個死人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且一直在計劃毀了他,那就很有可能了。」他輕聲說。
「我懂你的意思。」她打個哆嗦。「歹徒顯然知道你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好像真的是能穿牆的鬼魂。」
「他想逼我退出這件事,好讓他能接近妳。」亞特說。「他想必已經開始懷疑鑰匙在妳手上。」
拉摩熟練的駕駛技術,和颯奇對風化區的了如指掌,使馬車迅速接近目的地。亞特叫拉摩把車停在離樂園南門兩條街外的地方。
「我們為什麼要停在這里?」玫琳問。
「以便防範各種意外狀況。」亞特打開車門跳下車。「各位,仔細听好。拉摩,你和玫琳留守馬車。找個既可以監視南門又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
玫琳杷頭探出車窗。「為什麼我們必須留在這里?」
「如果颯奇和我來不及防止葛南索被殺,歹徒很可能會把尸體從南門運進樂園。這個人很危險,玫琳。妳不可以拿拉摩或妳自己的性命冒險。你們只要注意他進入樂園後往哪個方向去就行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地嘗試阻止他。明白嗎?」
「你和颯奇要做什麼?」
「我們要在那個歹徒幫我更多忙之前設法抓到他。」他望向颯奇。「準備好了嗎?」
「好了。」颯奇熱切又興奮地跳下駕駛座。
「亞特,你和颯奇一定要答應我,你們會非常小心。」玫琳叮嚀。
「沒問題。」他說。
他暗自微笑地轉身走開。他們都沒有再提到她昨晚的真愛告白。他覺得她想假裝沒發生那回事,暫時心滿意足的他不介意她配合演出。他猜她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愛他的想法。那一定很令她震驚。她不可能知道她的告白是如何地溫暖了他的靈魂。
他朝颯奇使個眼色。「我們走吧。」
他帶頭鑽進附近一條通往曲樹街的小巷,颯奇像無聲的影子緊跟在他身後。他們穿過盤根錯節的巷弄,來到一條曲折的窄街。
「曲樹街到了,先生。」颯奇說。
亞特站在小巷的巷口打量窄街。「我原本希望趕在出租馬車放下我們的獵物前抵達這里,但現在看來我們遲了一步。我沒有看到馬車──」他的話被馬蹄和車輪聲打斷。
「那里。」颯奇低聲說。
一輛出租馬車小心翼翼地繞過曲樹街的轉角,車燈發出微光。車夫揮鞭策馬加速,但拉車的馬還是沒精打彩地慢慢前進。
亞特走到街上攔車。「車夫,耽誤你一分鐘。」
「怎麼回事?」嚇了一跳的車夫勒停馬車,不安地瞇眼望向亞特。看到昂貴的大衣和閃亮的靴子時,他放松了點。「先生,需要車嗎?」
「我需要的是情報,而且要快。」亞特扔給車夫一枚硬幣。「你剛剛放乘客下車嗎?」
「對。」車夫把硬幣放進口袋里。「兩個家伙,其中一個醉得站都站不穩,另一個給了我一大筆小費。」
「他們在哪里下的車?」
「就在十二號的轉角。」
亞特扔給他另一枚硬幣。「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麻煩,先生。你等一下會需要車嗎?」
「今晚不會。」
亞特退回陰暗的巷口。車夫嘆口氣,抖動韁繩把馬車駛走。
「我們可能還來得及,」亞特從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槍。「但動作必須快一點。」
「是,先生。」颯奇檢查他自己的手槍。
亞特帶頭挑暗處走。發覺颯奇跟他一樣悄然無聲時,他感到一種類似父親的驕傲。颯奇對于他的梵薩課程很認真。不知何故,那使他想象擁有自己的兒子會是什麼感覺,或者是眼楮像母親的倔強女兒。玫琳的眼楮……
他把那種渴望的感覺推到一旁,今晚他有更緊迫的事要處理。
「你為什麼想要進那條又髒又臭的巷子?」
亞特靜止不動。葛南索。回答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沈得听不出他講什麼,但不耐煩的語氣很明顯。
颯奇停下來望向亞特,等候他的指示。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在夜色里回響。
梆南索再度抱怨。「我不想進去那里。你說我們要去酒館,但巷里連燈光都沒有。不是該有燈光才對嗎?」
亞特舉起手槍,背貼著巷口的石壁。他微微探頭瞇眼細瞧。葛南索的同伴提著燈籠,在昏暗的燈光里,亞特看出兩個人的形影。兩個人都穿著大衣,戴著帽子。
「對,葛南索,」亞特冷冷地說。「絕對該有燈光。」
提燈籠的男子猛然轉身。在這種距離和光線下不可能看清他的臉,但亞特得到的印象是──端正的五官和閃閃發亮的眼楮。
「怎麼回事?」葛南索抓住同伴的肩膀以免跌到。「誰在那里?」
那個男子以驚人的速度扔下燈籠,擺月兌葛南索,逃向巷子的另一頭。
「可惡!」亞特追過去。
「當心,他一定有槍。」颯奇喊道。
就在這時,亞特看到他的獵物移動手臂。微弱的星光照在手槍的槍管上。白光一閃,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槍聲。
亞特已經采取行動,一邊撲向油膩膩的鋪路石,一邊開槍。但他知道那一槍不會射中歹徒,就像歹徒剛才的那槍射不中他一樣。手槍在這種距離很不準確。
他立刻翻身站起來繼續沖向巷子,但逃跑的男子已經爬上巷底的牆壁。他的大衣下襬像巨大的黑色羽翼般張開。
那個混蛋在爬繩梯,亞特領悟到繩梯是歹徒早就準備好在那里的。他打算在今晚殺人,當然會事先準備好逃跑工具。
黑色大衣的下襬再度飄動,然後就消失在一扇窗戶內。
亞特抓住繩梯末端,但歹徒已經把它從上方的固定處松開。繩梯掉落在他腳邊的地面上,小小的錨鉤在石頭上嘎嘎作響。
亞特知道等他重新掛好繩梯時,歹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混蛋東西──」
他甚至沒有看清楚他長相。但葛南索見過他,亞特提醒自己,還有小強。天亮前他就會知道歹徒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們將第一次得到關于歹徒的第一手正確情報。總算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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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克文說你只是想嚇我們,」葛南索坐在亞特的書房里,低頭凝視著地毯。「他說根本沒有什麼神秘歹徒。說歐查理是被強盜殺的,說你不會殺我們,因為你想看到我們身敗名裂、窮困潦倒。」
蓓妮給葛南索喝了大量的茶,但他花了一個小時才清醒。此刻他雖然垂頭喪氣,但說話終于開始有條理。
「關于我的目標,費克文說的沒錯。」亞特說。「但凶手的事他就說錯了。你今晚親眼見到了他,他不是普遍的強盜。我要知道你們見面的詳細經過,把他對你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梆南索皺眉蹙眼,伸手按摩額頭。「不大記得了。喝了太多酒,只記得他提到什麼開鑿駁船運河的投資計劃。我們一邊喝酒,他一邊說明。但我對細節毫無印象。」
「他說了什麼使你跟他走?」亞特問。
「記不清楚,大概是找地方私下談投資的事。接下來我只知道我們在馬車里,再來就是那條巷子。」葛南索抬起視線模糊的雙眼望向亞特。「那時我才發覺事情很不對勁,但又想不出該怎麼辦。我的頭腦一片混亂。」
「你被他下藥了。」蓓妮說。
「我想也是。」葛南索嘟嚷道。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住在哪里?」亞特追問。「他常去哪些咖啡廳?他有沒有提到某家妓院或酒館?」
「我不記──」葛南索突然住口,眉頭緊鎖在一起。「等一下,他在我們經過一家酒館時,說了一些話。」
亞特走到他面前停下。「什麼話?」
梆南索用力吞咽幾下。「他……他說他知道我的財務陷入困境。我問他怎麼發現的。他望向窗外,看到酒館的燈光,說常去城里最低俗的地方可以得知的事多得驚人。」
「他還有說別的嗎?有沒有提到他最喜歡去哪幾家酒館?他的住處在哪里?」
梆南索的五官在專心回想中扭曲。「沒提到住處,但在我們行經一座小鮑園時,他提到他在那一帶長大。」
玫琳與亞特四目相對,然後她望向葛南索。「關于他的過去,他說了些什麼?」
梆南索再度凝視地毯。「很少。只提到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那座公園里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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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藍眼,浪漫詩人般的五官。」玫琳停在壁爐前顫抖著。「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一座公園里玩耍。」
「難怪林斯磊會把他當成倫偉。」亞特倒了杯白蘭地。「妳說倫偉從來沒提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沒有。」玫琳搖頭。「我說過,倫偉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在騙我。他告訴我,他是在意大利長大的孤兒。」
「倫偉顯然把欺騙之計用得很徹底,他替自己編造了全新的身世。」
玫琳把手放在壁爐架上。「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采取行動,亞特。他已經殺了一個人,今晚想殺另一個,然後又在你把他困住時對你開槍,天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我同意妳的看法。」亞特說。「我們必須趁他因今晚僥幸逃月兌而驚魂未定時出擊,我們自有誘餌。」
「鑰匙?」
「對,現在我們必須設下陷阱。」
她眼楮一亮。「你有計劃了?說來听听。」
「我的計劃能否成功必須視兩個因素而定。第一是,歹徒今晚對葛南索說的是實話,他的情報真的是在酒館收集來的。」
「第二個因素呢?」
亞特露出冷笑。「歹徒是否擁有與他同父異母哥哥相同的致命缺點。」
「什麼缺點?」
「傾向于低估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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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奇的耳目一整夜都在倫敦的大街小巷游蕩,四處散播謠言。謠言的內容都是有個和藹可親的小老太太被一個鬼魂嚇壞了,急于擺月兌一本以奇怪的外國文字寫成的危險小簿子。
加油添醋的說法是︰那本小簿子遭到詛咒,雖然很值錢,但有個鬼魂在尋找它。老太太嚇壞了,她的神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折磨,每兩個小時就得喝一次安神藥水。她想在鬼魂殺害她的家人前,設法把那本小簿子交給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