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深沉、冷靜而自制,彷佛由她身後的陰暗處放射出來,嚇得艾琳差點連手提袋都掉了。她快速轉身,屏息地輕喘。起先她看不太清楚他的樣子,卻立刻發覺無論他是誰,都是個危險人物。她的全身竄過一陣怪異、刺激且興奮的期待。
她迅速甩掉那種感覺。她從未對男人有這種反應,絕對是光線不夠。窗外已是濃霧密布,顧太太及魏太太桌上的兩盞燈根本無法提供照明,反而產生更多陰影。
接著她才發覺她仍戴著眼鏡。為了今天的面試,她向葉太太借眼鏡,以呈現伴護端莊的模樣。她快速摘下眼鏡,眨了眨眼楮,重新對焦。
她現在可以清楚看到那個男人了,但第一印象並沒有改變多少。就算有,也只讓她感覺更緊張及興奮。
「天啊。」魏太太很快地說。「我完全忘了您還站在那里,爵爺。對不起,請容我為您介紹羅艾琳小姐。羅小姐,這位是聖梅林伯爵。」
聖梅林幾不可見地微一點頭。「幸會,羅小姐。」
沒有人會說他英俊,艾琳想。他的五官展現出權力、控制及嚴厲的智慧,容不下絲毫優雅、高尚或傳統的男性美。
他的頭發是深棕色,深不可測的迷蒙綠眼彷佛從塵封的獸穴深處望著她。突出的鼻子、高局的顴骨及與眾不同的下巴,讓人聯想到以狩獵技巧求生存的生物。
她突然驚覺自己居然沉溺在幻想中。今天她真的累壞了。
她收斂心神,行了個禮。「爵爺。」
「看來我們也許幫得上彼此的忙。」他說著,目光一直盯著她的臉。「你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我則有一位遠親,堂兄的寡婦,將在社交季來我家暫住,必須替她找位伴護。我準備付你平常薪水的三倍。」
平常薪水的三倍。她突然無法呼吸。鎮定點,她想。無論如何,她都得維持平靜而尊嚴的態度。她感覺得到,只要聖梅林一察覺她神經緊張或容易興奮,他就會取消提議。
她微笑著抬起下巴,希望給他冷淡有禮的感覺。「我願意詳談工作細節,爵爺。」
她听到顧太太及魏太太竊竊低語,但沒去注意。她忙著欣賞伯爵謎樣眼中一閃而過的滿意目光。
「這份工作的內容要比普通伴護的職務多一些。」聖梅林謹慎地說。
她想起「美夢難成真」這句諺語,故作面無表情。
「我並不訝異,」她冷冷地說。「也許您願意說明。」
「當然。」聖梅林將注意力轉向顧太太及魏太太。「若兩位女士不介意,我想私下和羅小姐談這件事。」他停了停,淡淡一笑。「這牽扯到家族問題,我想你們能理解。」
「當然。」顧太太說。她似乎因為有藉口離開房間而松了口氣。「魏太太?」
魏太太早已起身。「你先請,顧太太。」兩個女人輕快地穿過房間,堅定地將門關上。
凝重的沉默降臨,艾琳不喜歡隨之而來的逼人恐怖感。
她起初的興奮消失了一些,代之以擔憂,手心也怪異的冒出冷汗。她感到窗外沉重的霧氣逼近,濃到連窄街對面的建築物都看不到。是她的想像力作祟,使房間彷佛突然變小且非常親密嗎?
聖梅林慎重地走過辦公室,停在窗戶前,對著彌漫在窄街的濃霧沉思。她知道他正在掙扎要說出多少實情。
「我還是實話實說好了,羅小姐。」不久,他說。「我沒有告訴顧太太及魏太太全部實情。我不是要替親戚找伴護,但她的確要住到我家。」
「我懂了。那您要找的是什麼,爵爺?」
「未婚妻。」
艾琳絕望地閉上眼楮。她才剛覺得顧魏介紹所中品性最惡劣的未來客戶她都見過了,就遇上瘋子。
「羅小姐?」聖梅林的聲音如鞭子般穿過房間。「你還好嗎?」
她嚇一跳,張開眼楮,露出希望有安撫作用的微笑。「當然,爵爺,我很好。但是,也許我們該請別人進來了。」
「請問你在說什麼?」
「也許是您的家人、或私人僕從?」她小心翼翼地說。「或者醫護人員?」
窮人會把發瘋的家人送到恐怖的精神病院,但有錢人則把不太正常的家族成員關進私人療養院。她不知道聖梅林何時逃出來,而且是否有人注意到他已經逃離上鎖的小房間。
「醫護人員?」聖梅林板起險。「你到底在講什麼?」
「外面真的又黑又暗,對吧?」她輕聲說。「誰都很容易在濃霧里迷路。」尤其是心里充滿怪異幻影及想像的人。「但我想一定會有人來帶您回家。如果您可以讓顧太太及魏太太知道該送信去哪里……」
聖梅林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隨即變成冷酷而有趣。「你認為我瘋了,對吧?」
「沒那種事,爵爺。我只是想幫忙。」她謹慎地往門口走了」步。「但如果您有什麼小問題,我相信顧太太和魏太太一定可以處理。」
她心想背對瘋子並不明智,笨拙地模索著身後的門把。
「我也相信。」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苦笑。「我敢打賭那兩個人什麼事都處理得了,包括危險的客戶。但,羅小姐,我真的沒有瘋。」他聳聳肩。「至少,我相信自己沒有。只要你的手離開門把,我願意詳細解釋。」
她沒有動。
他輕揚起眉毛。「我保證一定會讓你感到值得。」
「在財務方面嗎?」
他微揚起一邊嘴角。「還有別的方面嗎?」
有也跟她沒關系,她想。以目前的困境,任何合理的工作機會她都不能錯過。六個月前的寂寞長夜,她在微曦中描繪著嶄新的未來及閃亮的美夢,但在現實生活中卻遠比她的想象更難達成。錢是最重要的一關,她需要這份工作。
聖梅林也許瘋了,但並不像她當天下午見的另兩位雇主,一個是放蕩的浪子,一個則是醉鬼。事實上他愈來愈像個懂得藉由協商達到目的的人。她一向佩服這種紳士。
而且他也絕不像她今天面試的第三位雇主那樣在病榻上等死。相反地,他身上有種令人不安但又極富魅力的男性活力,以她難以形容的方法刺激著她。他並不英俊,至少不像柯杰瑞的帥氣。但她頸背的汗毛直立,怪異而興奮的暗自騷動。
她勉強放開門把,但仍未遠離門口以便逃跑。成功的伴護一定得懂得未雨綢繆。
「好吧,爵爺,我洗耳恭听。」
聖梅林移到顧太太的桌前,背靠著桌子雙手撐在桌邊。這個姿勢讓他剪裁良好的外套緊貼住強壯的肩膀,也讓她注意到他寬闊的胸膛、平坦的月復部及瘦削的髖部。他身上沒有絲毫縴細、柔軟、無力的地方。
「今年社交季我會在倫敦停留數周,以便進行一項復雜的生意計劃。我不想說明無聊的細節,總而言之,我希望組成一個投資集團。這個計劃需要保密及隱私。但你若了解社交界,就會知道兩項工作都很艱鉅。上流世界幾乎靠流言蜚語為生。」
她稍稍放松下來,也許他根本沒瘋。
「請繼續,爵爺。」
「很不幸,以我目前的狀況及去年發生的某個事件,除非能非常清楚表明我已不在婚姻市場,我相信計劃的進行將很困難,而且會有許多煩人的干擾。」
「您的什麼狀況?」她清清喉嚨,盡可能婉轉地詢問。
他揚起一道眉。「我有頭餃、幾處不錯的產業及為數不少的財富,而且未婚。」
「不錯的條件。」
他露出短暫的笑意。「諷刺通常不會被認為是伴護該有的條件,但考慮到我跟你都別無選擇,我決定听而不聞。」
她紅了臉。「抱歉,爵爺。今天實在是太累人了。」
「我敢保證,我今天也並不愉快。」
懊回歸主題了,她決定。「好,我了解你的狀況使你在某些社交圈成為有趣的商品。」
「但在其他社交圈卻很無趣。」
她忍住笑,他苦澀、自嘲的幽默感令她有些意外。
聖梅林似乎沒注意她的反應,手指在桌上斷續地敲著。「反正就是這樣。如我所說,因為去年我曾和一位年輕女士訂婚,最後她卻和另一位男士私奔,使得情況又更復雜。」
這話令她大吃一驚。「不會吧!」
他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不少人會樂意告訴你,那位年輕女士幸運地逃過一劫。」
「嗯哼。」
「那該死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也許您才是幸運地逃過一劫的人。六個月前,我也有過類似經驗。」
冷漠的好奇在他眼中閃爍。「真的?所以你才會來擔任職業伴護嗎?」
「算是。」她揮了揮手。「但據我現在對前任未婚夫的了解,我得老實告訴您,我寧可今天下午去找份新工作,也不願嫁給一個謊話連篇的騙子。」
「原來如此。」
「但我的私人生活不用再討論了,爵爺。重點是,我的確了解您的兩難。只要上流圈子听說您進城了,一定會以為您想回來試試婚姻市場的運氣。您會被社交圈那些作媒的母獅子當成最新鮮的生肉。」
「連我都無法說得如此簡潔有力。羅小姐,這就是我需要一位能讓人信服的女士來扮演未婚妻的原因。事情真的很簡單。」
「是嗎?」她小心地問。
「當然。如我所說,盡避我是來進行不想張揚的生意協商,社交界還是會以為我想回來找新娘。我不希望老是必須見進城找丈夫的年輕女孩。只要大家認為我已經訂婚且一定會結婚,社交界的女狩獵師便只好把注意力轉向別的獵物。」
她非常懷疑聖梅林的計劃有這麼簡單。但她憑什麼和他爭辯?
「似乎是很精明的計劃,爵爺。」她有禮地說。「我衷心祝福您幸運成功。」
「我看得出來你一點也不認為這個計劃會成功。」
她嘆口氣。「我想還輪不到我來提醒您,很多與您同樣狀況的紳士都曾低估一心想為女兒釣金龜婿的母親,您不知道她們有多精明且堅決。」
「我保證,女士,我對女性族群有最崇高的敬意,因此我計劃要和假未婚妻在社交界現身數星期,讓她們相信。好了,你是否願意接受我提議的這個工作?」
「爵爺,請勿誤解,我並非不願接受這個工作。老實說,我相信我會很喜歡。」
這句話讓他好奇心大起。「你為何這麼說?」
「我外婆曾是知名女演員,但她放棄舞台和我外公結婚。」她解釋。「有人曾說我和她簡直一模一樣。我一直懷疑除了長相,我是否也繼承了她的才華。扮演您的未婚妻應該會是一件既有趣又具挑戰性的工作。」
「原來如此。好,那——」
她舉起一只手。「但我們必須實際一點,爵爺。老實說,盡避我很想站上舞台,同時也很迫切需要您所提供的豐厚薪水,事實是,要我扮演您的未婚妻將非常困難。」
他不耐地繃緊下巴。「為什麼?」
要從哪里開始說?她想著。
她伸手拂過裙子,拉拉樸素的灰色衣裙。「首先,我缺少合適的服裝。」
他若有所思地仔細看了她一遍,讓她覺得自己彷佛成了拍賣會上的得獎牝馬。
「你完全不用擔心服裝的問題。」聖梅林說。「我並不奢望來應徵伴護的女人會擁有這次工作所需要的服裝。」
「好,那,除了衣服,還有年紀問題。」這次面試真是尷尬,她想。大部分雇主會認為她擔任伴護太年輕。但,對眼前這份工作,她又絕對太老。
「你的年紀有什麼問題?」他皺皺眉。「我猜想你應該快三十歲,希望你不會告訴我你比外表年輕許多?我絕不想找一個初出茅廬的生澀少女。」
她咬一咬牙,早上她為了面試而刻意打扮得成熟些,希望能比較像個典型的伴護。然而,他居然錯估她的年齡,還老了很多,讓她有些火大。
「我二十六歲。」她說,努力保持平穩的語調。
他點頭,顯然很滿意。「很好。年紀夠大,應該有些常識及知識。你合格了。」
「謝謝您。」她故意地回答。「但誰都知道,像您這種階級的富有紳士都希望娶剛踏出校園、備受保護的年輕淑女。」
「老天,小姐,我們討論的是工作,而不是真的訂婚。」他怒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找十七歲的少女來做這份工作。因為她可能缺乏執行這份工作的技巧與自信,而且到最後一定會希望我真的會娶她。」
不知為何,這句話讓她全身一陣冷顫。邏輯上,她知道聖梅林伯爵絕不會考慮跟一位扮演他未婚妻數周的女人結婚。因為這女人等於女演員。有錢有勢又時髦的名流紳士會和女演員風花雪月,但絕對不會跟她們結婚。
「說到這個,」艾琳逼自己快速回應。「請問您在城里的生意完成之後,要如何結束這段虛假的婚約?」
「要結束易如反掌。」他聳聳肩。「只要你從社交界消失,就會有謠言說你淚眼婆娑地回到遙遠的北方家族莊園。」
只要你消失。
警鈴聲傳遍全身,這句話有如惡兆。但另一方面,他說的沒錯。從狹隘的上流社交圈消失並不困難,畢竟有錢有勢者都住在窄小而封閉的世界。他們很少跨出閃亮社交圈的邊界,也不會去注意象牙塔外的人。
「對,我想應該行得通。」她仔細想了想,說。「我未來的雇主應該不太可能進入您及您朋友的高級社交圈。就算他們能進入而我也有機會遇見那些貴族親戚,我想也不會有人發現。一旦我恢復職業伴護的角色,沒有會注意到我。」
「人們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他同意道。
她突然有個想法。「也許我該想個化名,以確保沒有人認得我。」
他輕笑。「我看得出你真的很想擁有藝名,但我認為不需要,而且若你以前認識的人突然認出你,化名只會使事情更加復雜。」
「噢,對,我了解您的意思。」她有些失望,但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對。「雖然不太可能,但我若在倫敦遇見了熟人,會很難解釋為何要改名。」
「老實說,我不太擔心你接受工作後會遇見以前認識的人,因為那完全不會影響我們的計劃。」他聳聳肩。「只要我宣稱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就會被人接受。大家都認為我有些怪異,就算想娶個沒有社會背景的女士,也不會有人大驚小敝。」
「原來如此。」
他露出冷酷的笑容。「有誰敢反駁我?」
「是,當然。」她對他無以撼動的傲氣有些敬畏,但也充分了解他的意思。的確,誰敢質疑他的話?至於未來,嗯,到時候再來擔心也不遲。她不能只因為擔心六個月後會被人認出她是被伯爵拋棄的未婚妻,就錯失這份天上掉下來的工作。
「的確。」她滿意地點頭。「很好,我想,找伴護的人不太可能會認出我曾是聖梅林伯爵的未婚妻,所以未來要找工作應該也不難。」她遲疑著。「但我為您工作時要住在哪里?我沒有自己的住所。住在城里是非常昂貴的。」
「你當然是住在我的房子里。我們可以告訴別人你從鄉下前來拜訪及購物,同時享受一下社交季的樂趣。」
「您要我住在您的屋子?」她揚起眉毛。「您不會喜歡因而引起的流言蜚語吧?」
「你不用擔心會影響你的名聲,羅小姐。我保證你會有適當的伴護人。我告訴過顧太太及魏太太,一位寡居的女性親戚要來與我同住數個星期,是確有其事。」
「原來如此。好吧,爵爺,您的計劃也許行得通。」
「羅小姐,容我告訴你,我的計劃永遠都可行,因為我很擅長排訂計劃並逐步執行。」
她發現他說這句話時一點也不傲慢。對他來說,那只是一項事實。
「但是,這項特別的計劃似乎非常復雜。」她低語著。
「相信我,羅小姐,絕對可行。而且事成之後,我不但會付你三倍薪水,還有獎金。」
她全身僵住,連氣都不敢喘。「您是認真的嗎,爵爺?」
「我需要你,羅小姐。不知為何,我就是知道你是最適合扮演這個角色的人,而且我非常樂意付出大筆金錢請你展現才華。」
她清清喉嚨。「老實說,我正盡可能存下每一分錢,以便投資某項事業。」
「真的嗎?什麼樣的事業?」
她稍做考慮,終於決定不必對他隱瞞事實。「我希望您不要太過驚訝,爵爺,但我的目標是要做生意。」
「你想自己開店?」他的語調淡然得令人訝異。
她原以為會有強烈的非難,他沒有立刻抨擊她的計劃讓她松了口氣,而且幾乎樂暈了。對有良好教養的人來說,做生意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可怕手段。在社交圈眼中,在貧窮中勉強維持優雅生活,遠勝於成為開店的商人。
「我知道我的計劃會讓您大驚失色。」她說。「但只要存到足夠的錢,我想要開一家書店及巡回圖書館。」
「我並不驚訝,羅小姐。老實說,我也是從各種投資中獲取財富。我對做生意還頗有心得。」
「的確,爵爺。」她再度對他有禮地一笑。
她認為他的表現非常仁慈。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在社交界眼中,紳士投資事業和開店做生意是天差地別的兩件事。上流人士可以購買海運投資或房屋建築工程的股份,但教養良好的人成為商店主人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然而,重點是聖梅林並未因她的計劃而退卻,而且也清楚表明他並沒有資格挑剔。
他微偏著頭,似乎對她的想法若有所解。「很好,我們達成交易了嗎,羅小姐?」
他所提供的優惠條件將她完全沖昏頭,無疑正符合他的計劃。她對這個工作只剩下一絲不安,但她毫不留情地把它壓抑下來。自從繼父的債權人出現在家門口,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好運。她絕不會只為了一個小小的不確定就錯失寶貴的機會。
幾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她再度露出微笑。
「我答應你,爵爺。」
聖梅林瞪著她的嘴唇數秒,彷佛愣住了,接著又搖搖頭,微皺起眉,讓她覺得他不知為何突然生起氣來。但不是對她,而是氣自己。
「如果我們想讓別人相信我們之間有親密關系,」他冷冷地說。「我想你一定要學著叫我亞瑟。」
那可不容易,她想。他身上有種不容冒犯、讓人難以親近的氣質。
☆☆☆☆☆☆☆☆☆
直到她走到街上、想趕回葉太太城里的房子向她報告好消息時,稍早被壓抑住的那絲不安才又浮現,讓她再度苦惱起來。
她並不擔心伯爵令人畏懼的脾氣,或他想讓社交界相信她是他未婚妻的怪異計劃,她想。那些她都應付得來。這項好得不可思議的工作最讓她不安的是,她幾乎可以確定聖梅林並沒有對她完全誠實。
他在隱藏秘密,她想。直覺警告她聖梅林的計劃並不只是招募投資人,而是更加危險的行動。
但他的私事和她沒有關系,她決定,感覺更加興奮。她唯一在乎的是,只要她成功演好聖梅林要求的角色,等到他想要結束這場小鬧劇時,她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
「真的很難相信我的霉運要結束了。」艾琳開心地靠坐在高背安樂椅里,朝對面沙發里的兩個女人微笑。
六個月前在顧魏介紹所,她第一次遇見柯露西及艾夏綠,她們三人同一天去應徵伴護的工作。經過一下午累人的面試,艾琳建議她們到轉角的店里吐吐苦水。
說起來,她們三人的個性並不相同,但相似處卻不少,三人都是二十五、六歲,早過了能選擇良好姻緣的年紀,雖然都有高尚的背景及良好的家世教養,卻各有各的不幸遭遇,而且在世上孤立無援。
簡言之,她們的情況和其他被迫成為職業伴護的女性都一樣。
第一次的下午茶會後,她們便固定周三聚會。各人找到工作後,周三是她們的休假日。
餅去幾個月,她們都在露西這位老邁雇主白夫人家的客廳聚會。艾琳覺得,這里的環境設計無法振奮人心,她知道其他人同樣不開心。
房里的氣氛充滿濃厚的憂郁,因為白夫人正在樓上某處等死。幸好,露西的工作雖然是陪老夫人度過餘生,但她的雇主並不急著趕赴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
白夫人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所以露西的工作並不吃力。主要缺點是雇主的親戚雖然很少來訪,卻命令管家把屋里裝飾得如喪考妣,到處都掛著黑布,而且,窗簾也永遠緊閉,不讓一絲絲和煦春光進入昏暗的房間里。
雖然房間昏暗凝重,艾琳和朋友仍願在這里聚會,是因為它有個大優點︰免費下午茶及蛋糕。感謝白夫人不知情的慷慨,她們三人都能省蚌幾便士。
艾琳要求聖梅林允許她對朋友說出新工作的實情,並保證她們都不會出現在社交界。露西的雇主已經病入膏肓,夏綠的雇主是寡居的老婦,心髒虛弱又足不出戶。「即使遇見了您認識的人,她們也絕對不會走漏消息。」她非常確定地加了一句。
聖梅林似乎頗滿意,甚至不太在乎她的朋友能不能對她扮演他的未婚妻一事保守秘密。他真的完全不擔心她們說閑話,原因很簡單,因為他非常了解社交界沒人會去理會兩個貧窮伴護散布的瘋狂謠言。誰會相信露西和夏綠,而懷疑有錢有勢的伯爵呢?
露西及夏綠一听到她要住到聖梅林家假扮未婚妻,起先很震驚,但得知爵爺有位女性親戚做伴護,她們便認為這工作很刺激。
「想想看,你可以參加最高級的舞會及晚宴。」夏綠一臉迷醉地說。「還可以穿優雅的禮服。」
露西是悲觀主義者,喜歡往壞處想。「換成是我,就會留意聖梅林,艾琳。」
艾琳和夏綠都望著她。「為什麼?」艾琳問。
「我認識你們之前幾個月,做過一位寡婦的伴護,她和社交界有些關系。雖然她無法下床,但我陪了她幾個月,發現她最主要的樂趣就是听名流人士的最新韻事。我記得聖梅林的一些閑話。」
「怎樣?」夏綠焦急地追問。
「那時候他和一位年輕的葛茱蓮小姐訂了婚。」露西繼續說。「但據說她害怕他。」
艾琳皺起眉。「害怕?這字眼太強烈了吧。」
「但是,她還是把他當成最大的恐懼。她父親接受聖梅林的求婚時,當然沒有先告訴茱蓮。畢竟,爵爺非常有錢。」
「還有爵餃。」夏綠低語。「每個爸爸都希望和這樣的家族聯姻。」
「正是如此。」露西又倒了杯茶。「總而言之,這年輕小姐真的很害怕嫁給聖梅林,所以有天晚上她從臥室爬下梯子,沖入狂風暴雨中,和一個叫彭若南的男人逃跑了。到了早上,茱蓮的父親發現他們同住在旅館房間里。那兩人當然立刻就結婚了。」
夏綠微偏著頭。「你說,去追那對情侶的人是小姐的父親嗎?不是聖梅林?」
露西點頭,表情凝重。「據說聖梅林是在俱樂部接到未婚妻和人私奔的消息。他冷靜地說他下次找未婚妻,會到職業伴護介紹所找。之後就到牌室打牌直到黎明。」
「老天爺。」夏綠屏息著說。「他一定是冷血動物。」
「據說,他的確是。」露西證實道。
艾琳啞口無言地瞪著露西,隨即領悟到其中的幽默,便開始大笑,甚至不得不放下茶杯,以免茶水灑到地毯。露西和夏綠瞪著她。
「什麼事這麼好笑?」夏綠尖聲問。
艾琳抱著肚子。「你們必須承認聖梅林果真到介紹所找下一個未婚妻。」她邊笑邊說。「誰會想到一個男人會有如此反諷的智慧?他真的想跟社交界開個大玩笑。」
「無意冒犯,艾琳。」露西低語著。「但你的新雇主似乎比葉夫人更怪異。即使他最後露出本性想強暴你,我也不會太驚訝。」
夏綠顫抖著,但雙眼非常明亮。
艾琳一笑置之。「胡說。我面試過很多次,一眼就認得出的雇主。聖梅林不是會對女士施暴的人,他的自制力太強了。」
「他當然也不像是什麼熱情、浪漫的紳士。」夏綠顯然很失望。
「你為何這麼說?」艾琳問,對這句話很驚訝。她想起伯爵迷蒙綠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她直覺聖梅林之所以如此自制,正是因為他擁有熱情的天性。
「任何紳士只要有絲毫浪漫情懷,一听到未婚妻和別的男人逃跑,都會去追她。」夏綠解釋。「他會把自己的女人從別的男人懷里搶回來,並要求決斗。」
露西全身一顫。「據說聖梅林的血是冷的,不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