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悲慘地從紐約污穢的下水道爬出來時,已過了午夜。
她被打擊過的頭仍痛得要命,雙耳也仍在轟鳴,白色襯衫上沾滿了泥污與褐色的血跡。有一瞬她幾乎弄不清自己仍活著還是已經死了,直到紐約冬季的寒風喚回了她的神智。
回憶起唐娜橫尸公寓的情景,她的胃仍攪得難受。一想到自己也差點成為紐約報界報道的下一具無名女尸,她的心頭更是一團混亂。
林汐溫暖的大衣早在掙扎中失落了,她的小皮包也在給予凶手重重一擊時,不知飛到哪里去了。此刻的她沒有證件沒有錢,只身立在深夜兩點的紐約街頭。
這個號稱是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每天都有無名尸體在街頭出現。
紐約的寒夜涼得嚇人,冷空氣似乎是冰渣,吸走了林汐肺腑間最後的溫暖。
現在她該怎麼辦???
看到這個委瑣的男人,黑昊如十二月般冰冷的黑瞳更是結了一層薄冰。
雖然衛彪的話讓他惱怒,可他所有的動作只是拿個小匙把杯里的咖啡攪得叮當作響而已。
他的右手照例平放在桌上,修剪整齊的手指上沒有任何的裝飾。穩定的手是一個殺手所需要的最大財富,而黑昊的手是殺手中最值錢的一只。
只要黑昊願意,天下沒有他殺不到的人。而此刻,紐約「太陽幫」的新任幫主衛彪正極力游說他加入他的麾下。
黑昊的眼光不帶任何表情地自衛彪臉上掠過,投射在藍調酒吧的內部裝潢上。
這間藍調酒吧一向是以酒和畫出名的,套白夜一句話,這是個紐約少有的優雅之所。雖然他習慣于喜怒不行于色,可得知粗俗的衛彪居然選擇了這個高雅的地方,還是讓他小小地意外了一下。
黑昊注意到,在木制樓梯的不顯眼處掛著一幅畫︰
黑是畫的底色,在黑色之上凌亂地涂抹著一些線條,艷麗的色彩與深沉的黑色形成鮮明的對比。就整幅畫來說線條不多,但畫上的線條幾乎涵蓋了人類絕大多數的想象。畫面乍看凌亂不堪,可細細體味之下,就能體會到畫所傳遞的一種情緒——在看似平凡中,畫者正努力掩藏著的神秘與近乎瘋狂的陰暗情緒。
黑昊的唇畔浮起一抹冰冷的笑,他能想象畫者是怎樣放縱著自己的情緒在畫布上恣意揮灑。
雖然他不懂繪畫,可他能讀懂這幅畫!
黑昊的目光沒有表情地掠過畫下貼著的標簽——「黑夜殺手,黑帝斯」。
這個畫者沒什麼名氣的,不過他喜歡。
一幅「黑夜殺手」應該夠格填補一個殺手臥室的空白吧。
「我要買那幅畫。」黑昊豎起他價值連城的一個指頭。
「姓黑的,我們老大邀你入伙是看得起你,你別給臉……」衛彪的手下終于忍不住。「衛大幫主,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黑昊的眼神犀利。
「這……」衛彪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卻沒得到黑昊絲毫的專注,心里對這個目中無人的殺手早就惱了,而手下的出頭正對了他好大喜功的胃口。
「知道我為何會來赴約嗎?」黑昊的眼神慵懶得危險。
「當然是我們老大的威名……」衛彪那個沒頭腦的手下還在自我陶醉,不過老奸巨滑的衛彪已嗅出了味道不對,一時一張臉繃得死緊。
黑昊只作未見,依然冷冷地道︰「先前有人要買你的命,而我一向是遵守諾言的人。」
「誰想要我的命?」短暫的驚慌之後,衛彪立刻冷靜了下來。畢竟他是大風大浪經得多了的人物。
「還記得賀家的小女孩?或者你以為她已被大火燒死了?」黑昊的眼眸里閃著讓人心寒的冷光。在黑昊的體內有著三分之一的蒙古血統,所以他的黑眸又深又長,而其中射出的冷光則更顯凌厲。
「可是……」在他背叛了賀竟正,也就是「太陽幫」的前任幫主之後,賀易蘭是惟一的漏網之魚,可一個才十歲的小女孩怎可能請動黑道身價最高的殺手?
「殺你這種人渣一個硬幣就可以了。」黑昊微笑,可笑意不及他的眼眸,「你——乖乖受死吧。」
就把這作為他告別黑道的最後演出吧!
黑昊的手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與優雅自槍套滑出,在這之前還沒一個獵物能從他槍口下逃生,可是……
「該死!」黑昊忍不住詛咒,「你來干什麼?!」
「祝賀你功德圓滿,順便道別啦,現任雪菲爾德伯爵。」「夜梟」五人組合中惟一的女性青翼從吧台里探出頭來,一臉無辜地道。
他就知道這些小表個個好奇心十足,總有一天會被好奇心咬著了的。黑昊詛咒,不過他還是先完成被青翼攪亂了的計劃吧。
只這麼一眨眼功夫,狡猾的衛彪已推了他一個手下作了替死鬼,而自己則搶到了門邊。
衛彪也未免太低估他了,如果這麼就讓衛彪跑了,他還稱什麼「殺手中的殺手」?
黑昊冷笑,只一瞬他就重新制定了計劃。
青翼在下一刻被黑昊撲倒,一顆子彈從他們的頭頂呼嘯而過。???
林汐快凍僵了,如果再不到的話,她可以肯定自己會成為紐約街頭下一具無名尸體。不過老天總算沒對她這麼殘忍,當林汐看見藍調酒吧的木制招牌在霓虹燈下閃爍時,她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她已賣出一張畫了。
林汐吹口熱氣呵熱已凍僵了的手指,伸手就要推開沉重的橡木門,不料——
她的手還沒有踫到門,橡木門就忽然被人從里面打開了,猝不及防的林汐被沉重的木門打著了,當下腳下一個踉蹌。還沒等她站直身體,一只黑壯的短手就從里面伸了出來,一把抓向她。
林汐才剛來得及叫出半聲,一陣白熱化的疼痛就在她的肩頭爆開。她本就傾斜的身子立即栽下了堪稱陡峭的台階,而她最後的意識是一個震耳欲聾的聲音。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那是槍聲!
黑昊的身體還沒從地上起來,手里的槍已發出了四發子彈︰
第一發自門縫打中了門外那個路人,子彈的沖力讓那人一頭栽下了台階,而衛彪試圖抓那人做人質的主意也因此而破產;第二發正中衛彪的額頭,一槍斃命;第三、四發則打中了試圖拔槍的嘍羅們,一發照顧兩個,恰好擊中了他們的手腕,使得他們從此無法再握槍。而剩下的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好棒!」青翼忍不住贊嘆。
青翼一直羨慕他們的身手,卻因為先天體質柔弱只能是幕後的工作人員。
「用你的計算機通知警局吧。」黑昊吩咐。
他知道青翼一向與她的計算機形影不離。
「你怎麼知道……」青翼嘴里嘀咕著,手已從先前藏身的吧台底下拖出了隨身的手提電腦,接上電源後開始上網切入紐約警局的系統。
黑昊徑自推開酒吧的橡木大門,衛彪丑陋的尸體就倒在門外,而那個被他擊中的路人正倒在高高蹬台階下面,黑昊不能確定他是否會因此折斷脖子。
當他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時,黑昊感覺到了他的呼吸。他的身體順著他的手掌軟軟地翻了個身,黑昊這才發現這是個女人,而她的肩部的傷口比他想象的嚴重。
「查里斯警長15分鐘後到。」等青翼從計算機前抬起頭來,發現黑昊已經不見了,橡木門上釘著一張紙條,黑昊龍飛鳳舞地寫著︰
黑夜殺手。
黑夜殺手?青翼奇怪,然後她想起來,那是一幅畫,黑昊曾說過要買那幅畫。???
陽光燦爛的午後,林汐在畫室里繪畫,畫里也是一個燦爛的午後,青色的草地上各色草花盛開著。
林汐以油畫刀將色彩大塊大塊地揮灑在畫布上。慢慢地,她開始迷茫起來,在她的畫上出現了一個穿著蓬蓬裙的小女孩。
女孩的面目好模糊,林汐努力想看清楚,可是不行!
「小鮑主……」
有一個歡樂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喚,好熟悉,可她記憶的庫存找不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林汐再次努力朝畫布看去。
不知為什麼畫里的陽光忽然變得好紅!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血,好多血!
她的手上沾滿了鮮血,而畫布上也正有鮮血流淌下來。
槍聲!
「不!不!不……」
林汐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醒來!」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
「不要,不要殺我!」林汐驚慌地遮住臉,肩膀上一陣尖利的疼痛撕扯著她,「不要……」
她終于哭泣出聲,就像這許多年她常常自睡夢里哭醒一樣。
「醒來,你沒事了!」一個聲音冷然地說。
沒有溫度的聲音終于讓林汐清醒過來了。她的目光掃過陌生的房間,最後停留在眼前這個陌生人的臉上,「你是誰?」
「傷口里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沒傷到骨頭,也不會留下後遺癥。」黑昊冷冷地道,心想她最好識相點,不會哭鬧著說什麼會有留疤之類的無聊話。
「你救了我?」林汐疑惑地看著他,他看起來冷酷得很,一點都不像什麼善心人士。
「我打傷了你,當然你會獲得適當的賠償。」他凌厲的目光明擺著就在警告她,別妄想要挾他,識相地最好拿了錢就走人。
「錢?」雖然腦後的疼痛仍在持續著,可林汐卻淡淡地笑了,「謝謝你。」
其實誰打傷她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她已遭遇過不止一次謀殺了。林汐可不以為自己能一直好運,就算不是他也總會有別的人打傷她,甚至是殺了她。何況他總算救了她,否則以紐約的冷漠,她此刻已是一具尸體了。
「一萬美金。」黑昊掏出支票本。
一萬美金?看樣子她遇見一個出手闊綽的人了,不過林汐很早就知道︰錢並不是生活的惟一。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認為我能養活自己,」林汐看看自己髒兮兮的破衣爛衫,念及早就不見了的錢包,知道自己也許有點愚蠢,「也許你能用那件大衣作為對我的賠償。」
亡羊補牢總為時不晚吧,何況昏迷之前的寒冷已使得她對那件看似溫暖的大衣垂涎三尺了。既不想自己被外面的寒流凍死,也不想繼續被看成拜金的女郎,披著那件大衣離去似乎是她惟一正確的選擇。
「兩萬,養好傷後再離開。」黑昊難得大發善心。
「大衣,如果你不想看我在街上凍死。」林汐堅持。
如果不是因為她身上只剩下薄薄的一件襯衫,更因為挖子彈而被剪去了一只袖子,她甚至不會接受他的大衣。
「五萬。」見鬼,黑昊詛咒,他想不出自己哪天比今天更紳士了。
林汐不再等待他的認可,徑自拿過那件溫暖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現在我們兩清了。」
說完她徑自往外走去。
「等一等。」他從未見過比她更倔的女人了,不知為什麼,在理智抬頭之前,黑昊叫住她,「一個承諾,作為賠償,你擁有我的一個承諾。」
他以為他是什麼,神仙教母嗎?
林汐忍不住想笑,不過她無力制止他把一張名片塞進「她的」大衣口袋里,畢竟他太強勢了。
片刻之後,林汐已置身在紐約冬寒料峭的街頭了。不知為什麼,雖然她身披著那件溫暖的羊毛大衣,可林汐仍覺得很冷,而後腦的疼痛也持續侵蝕著她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