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斯盈再度恢復意識,映人眼簾的依舊是一輪略帶妖異與殷紅的圓月,她的眼前仍留有唐戰出劍時,那足以撼動天地的璀璨。
她——這是死了嗎?
畢竟啊,沒人能從唐戰的劍下逃生,可終年被地獄之火炙烤的冥府,又怎會縈繞著如此好聞的氣息?
又莫非這只是南柯一夢?
她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此刻,她全身上下唯一還能動彈的,恐怕只是一雙眸子而已。
她游目四顧,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小小的山洞里,身下墊著一件白衫。
「誰?誰在那里?」她的咽喉難過得像被火炬燒烤著。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唔……」
人還隱在黑暗里,木斯盈掙扎著坐起身,這才發現那竟是唐戰,他的身上只著一件內衫,卻仍是副一塵不染的樣子。
「怎會是你?」她訝異的說。
她不是早該被他殺死了嗎?為什麼……
「餓了嗎?」他自一邊的藍布包裹,拿出幾個農家粗制的糙米饅頭。
「什麼時候了?」饑餓的感覺讓她意識到,她似乎已昏迷了好一陣子。
「你已經昏迷一天了。」他告訴她。
這麼說又到了圓月之夜了?
「小丫頭呢?」
「還在農舍里。」唐戰線開一個糙米饅頭。「放心,她在那里很安全的。」
「是啊——」木斯盈笑得勉強。
小丫頭跟著他,自然比跟她安全多了,可她無法忽略內心那種泛酸的感覺。
「你為什麼不殺我?」她終于問出心底的疑惑。
「我想要救你。」唐戰認真的道。
「你想要救吸血妖姬?」她忍不住大笑出聲。「你不是太瘋狂就是太天真了!」
「我一定能救你。」
「我對你的救人游戲不感興趣。」木斯盈笑得諷刺。「如果你想要我的身體,就盡避拿去好了,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抵御能力。」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救你。」唐戰堅持。
「好‘偉大’呀!我心領了成不成?」她諷刺的笑道。
「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他變戲法似的弄來一碗聞起來好香的湯。
她這才意識到,剛才聞到的正是這湯的香氣。
「不吃!」她掙扎著想站起身,想結束這場荒謬的游戲,誰知重穴一麻,她竟被點了穴道!「放開我!」
「別鬧別扭嘛。」他笑嘻嘻的。
「哼。」她一心想激怒他。
「真像個鬧別扭的小孩子。」他毫無被激怒的樣子。
「你才是鬧別扭的小孩子呢!」她氣道。
他則乘機將一塊掰碎的饅頭塞進她嘴里。
「唔……」她想吐掉饅頭,卻意識到這有悖于吸血妖姬美艷絕倫的形象,只得別扭的咽了下去。
「這才听話。」
「你……」他簡直是在摧殘她絕美的形象嘛!
木斯盈才想開口抗議,不料一口美味的湯已送進她嘴里。她本欲寧死不喝的,可一想到湯湯水水沾染了衣衫的狼狽,只得張嘴喝了。
這下一開禁,就再也不是她說不吃就能不吃的了。
崩量她應該已經吃飽喝足了,唐戰才停下手,從懷里掏出塊帕子,拭去沾在她嘴角的湯汁。
他的帕于也是純白的,帶著一種淡淡的男性麝香味。
「你的帕子臭死了。」木斯盈故意氣他。
「你如果不介意,我也想要吃些東西了。」他只是笑笑而已,毫不在意她的挑剔。
「關我什麼事。」她用言語刺激他。
可話才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真有些像鬧別扭的孩子了。為了避免形象繼續受損,她只得選擇乖乖閉嘴。
「剛才替你把脈時,發現你的體內有毒素積聚。」吃完饅頭,他開口道。
「……」她無言。
「我想先用內力護住你的心脈,再驅除你體內的毒素,你覺得可以嗎?」唐戰征詢她的意見。
「多余!」木斯盈微哂。
事情要真這麼簡單就好了,不過既然他這麼愛充好人,讓他多耗些內力也好。
「我要開始了。」
「隨便。」反正他愛怎麼救都是他家的事,她是絕不會感激他的。
唐戰在她身後盤膝坐下,雙掌按住她的背心大穴,一股熾熱雄渾的內力傳人她體內。
不久,月已上中天。
每個圓月之夜,她都需要飲用大量的熱血來抵御體內的寒毒。
在獲得人類熱血的同時,她體內的一部分毒素會轉移到那人身上,對于常人來說,這些毒素就足以致命!
運功中,薄汗起自兩具年輕的身體,伴隨著體溫的上升,人類熱血的氣息也變得越發濃稠、越發誘人了。
這屬于人類的血液甜香,喚起了吸血妖姬的噬血天性。
一股怪異的內力在木斯盈體內悄然而生,巧妙的避開了正與毒素酣戰的大股陽剛的內力,沖開了被阻的穴道。
「警惕心魔的滋擾!」
唐戰察覺到這種危險的情況,想阻止她的蠢動,可熟悉的狂亂主宰了木斯盈的心智。
這一刻,她只是听憑本能行動的吸血妖姬,沒有理智,也沒有良知,有的只是對熱血的狂熱。
她隱隱知道,等屬于木斯盈的神志再度覺醒時,他早已成了一具被吸干鮮血的尸體,就像之前的所有人一樣。
可當他的熱血漸漸填補了她的空虛時,木斯盈看見了一雙憐憫的眸子。
這是唐戰的清明之眼。
「不……不要同情我……不要……」她只是個沒心沒肺、不懂感恩的吸血妖姬罷了,不值得啊!
兩行清淚滑下她的眼角。
這一夜,吸血妖姬再次捕獲了她的獵物、可有誰知道啊,木斯盈早巳厭倦這種獵人為生的生活。
*****
每次吸血醒來,木斯盈都會瘋狂的清洗自己,可理智總會冷酷的提醒她——
哪怕罄盡這世上所有的江河水,也無法洗去她所沾染的血腥與罪惡。
這次也不例外。
可當她望著平靜的水面時,眼前浮現的竟是唐戰的臉。
她知道以他的修為,只要震斷她的心脈就能逃生,但他還是選擇了救她。
她不禁悵然失神。
「烤兔子吃不吃?」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隨之而來的是烤肉的香味。
唐戰?
他居然沒死!
是她的幻覺嗎?
木斯盈急速的轉身。
不料溪邊泥地滑溜,她又轉得太急,這輕功了得的吸血妖姬,竟失足跌進了溪水里。
清早的溪水仍然冰涼,這份冷意讓她猛然回魂。
「你真的沒死!」她忍不住興奮的喊道。
她的孩子氣讓他忍俊不禁,忽然間,彼此敵對的立場變得模糊了。
「怎麼每次我看見你,你都是泡在水里,莫非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唐戰忍不住調侃她。
「為什麼我竟會覺得,這名滿天下的唐大俠竟然是喜好偷窺的狂徒?」她的笑容有若春水一般。
「大俠的真面目讓你感到害怕了嗎?」唐戰伸出手去拉她。
吸血妖姬該是魅惑眾生的尤物,可此刻,木斯盈忽然厭倦了那些魅人的花招。她只想做一回真正的木斯盈!
于是,她遞上了雙手,讓那只溫暖的大手將她從水里拯救出來。
「你全身都濕透了。」她的一身衣衫盡濕,玲瓏的曲線盡現,可唐戰望向她的目光沒有絲毫色欲的成分。
「是嗎?」木斯盈調皮的笑道。
在唐戰明了她「邪惡」的心思前,她已整個偎入他的懷里,待他感覺到濕冷時,大勢已去,她的濕衣已將他的白衫同化了。
她跳出他的懷抱,大聲嘲笑他的愚蠢。
「你真狡猾!」
「該說是你太笨拙才對。」她反唇相稽。
「呃——」錯愕之後,他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唐戰的生命一向太過沉重,此刻,他才忽然感覺到一種全然的放松。
看著這張男性的笑臉,木斯盈忽覺心弦一陣狂舞,小手不自覺按在那微微疼痛的地方。
「不舒服嗎?」唐戰關切的問。
「沒有。」她搖搖頭。
「那是餓了嗎?」他追問。
「不是。」通常在吸血後,她很少有進食的胃口。
「告訴我,是誰害你變成這樣?」昨夜他一夜無眠,她的囈語已透露了太多的訊息。
「我……不能說。」她垂下眼。
見她顫抖得不能自已,唐戰將她摟在懷里。
他的作為已逾越了大俠的處事準則︰守禮知法。可意外的是,他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溫暖的氣息溫暖了木斯盈內心的冰冷,說她自甘墮落也罷,說她恬不知恥也罷,她只是不想獨自品嘗孤寂而已。
她已開始眷戀他的體溫了。
不知過了多久,當唐戰又要恢復大俠的正襟危坐時,她以一句「我冷」成功的留住了他的體溫。
可一個吸血妖姬又能留住他多久呢?
木斯盈心下茫然。
*****
回到山洞後,唐戰撥亮了火堆。
等他們想換下這身濕衫時,才發現誰也沒帶換洗的衣物。望著彼此的狼狽,他們不禁又一次相顧失笑。
片刻之後,火堆前掛起了唐戰的外衫,聊作間隔。
木斯盈佔據了近火的那邊,負責烤干他們的衣衫;唐戰則在另一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盤膝打坐以驅散已侵人體內的寒意。
火光映紅了木斯盈的面頰,身體的寒冷很快被驅散,連內心的陰冷也有些被溫暖了。
她試著稍微吃了點兔肉。
暮春時節,天氣已漸漸回暖,沒完全濕透的中衣很快就被烤干了。
木斯盈起身想取下中衣,誰想卻意外的踫掉仍掛著長衣的樹枝,長長的衣裾拖下來,眼見就要掉進火堆里了。
她急著上前去搶救,不料腳下竟絆到凸出火堆的一根樹枝,火堆立時炸了開來。
「啊……」猝不及防之下,驚呼逸出了她的雙唇。
「怎麼了?」唐戰來不及細想,跳起來就沖了過來。
這時,間隔的「屏風」意外倒下,只著小衣的木斯盈與同樣衣衫不整的唐戰面面相對了。
「你……」木斯盈嚶嚀。
她的雙手抱著中衣,臉上仍有被火焰染就的暈紅。水濕的長發分成兩縷,自暈紅的雙頰垂落,順著潔白的肩頸蜿蜒向下,直至腳踝。
她的果足亦暈染了緋紅的顏色,鳳仙花汁染就的足尖,艷麗得就像一首江南的艷詩。
「我……」唐戰無措的。
他左手抓著她的長衣,右手仍握著她的欺霜賽玉的手臂。本是怕她跌進火堆里去,可當兩人都衣衫不整時,竟意外爆出曖昧的色調。
理智告誡唐戰,如此的對視是極不合禮數的,他該放手了,可身體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識,已薄弱的理智再無法左右他了。
于是,他只能怔怔的看著她,一任幽香包圍了自己。
對手的疏忽就是吸血妖姬的機會,可這一刻,木斯盈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世俗女子。
也許就只一次吧!讓她假裝自己也能是個正常人……
這時,她看見了唐戰頸間那仍然猙獰的傷口。
這並非木斯盈第一次吸食人類鮮血,卻是她第一次這麼清醒的面對自己吸血的後果。
什麼吸血妖姬的午夜血吻、什麼動人的紅色吻痕,都只是文人的杜撰罷了,在她看來,沒有什麼比這傷口更丑陋的了」
「天哪……」縴長的玉指撫上了他頸間的傷口,她顫抖著問︰「是我……是我咬傷的?」
「嗯。」
「天哪……」木斯盈忽然失去了力氣。
輕薄的春衫竟似有了千斤重,自她無力的指尖滑落,在地上糾結成一團,仿佛是一地的蟬蛻,她蒼白的臉上則寫滿了脆弱。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殺了我呢?」她的聲音嘶啞。
她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吸血妖姬,他卻是江湖人崇敬的白道大俠啊,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選擇救她呢?
唐戰也如此問自己。
照說這只是因為韓沐的請托而已,可他無法解釋為什麼看見她的無助,他的心髒會有一種抽緊的感覺。
他理不清自己的心緒,只能道︰「我不能殺你。」
撇開他那些理不清的心緒不說,單就他對韓沐的承諾,就已構成不能殺她的理由了。
「原來……原來如此。」木斯盈誤會了。
她曾修築了厚厚的心牆,將自己費心掩藏在吸血妖姬的假面下。
可此刻,他的話就似最強大的破城錐,只輕輕一錐就將她的心牆沖破了個大口子。
痛苦、無助、悵惘、失落……
鎊種情緒自其中洶涌而出。
唐戰注意到她的異樣,卻將之解讀為單純的身體不適。
「你怎麼了?」男性干爽的大手撫上她雪白的額際,觸手的清涼讓唐戰有些困惑。「沒有發燒呀!怎麼……」
他是在關心她呢!
木斯盈的心口一暖,眼里忽然有一種濕熱的感覺。
「這里還痛嗎?」她又一次撫上他血肉模糊的傷口。
從有記憶開始,他的生活就似一本乏味的賬簿,學劍、學文、出道、比武、成名……從無改變。
他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即使是女人,也同其他事物一樣,是計劃與調配之後的產物。
他曾以為他這一生就會如此度過了,誰想老天竟讓他遇見了一個我行我素的吸血妖姬。
「這樣是不是就會好些呢?」沖動之下,木斯盈吻上他頸間仍然紅腫的傷口。
「你……」料不到她竟會這麼做,唐戰的眼眸里寫滿了驚愕。
好可愛的神情哦!
她料不到名滿天下的唐戰竟也有如此稚氣的一面,當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傳說里,沒人能抵擋住吸血妖姬的輕輕一笑;現實里,唐戰也只是一個有著欲求的世俗凡人。
忽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
于是,他的唇蓋上了她的,將唇畔那朵小小的笑花連同她甜美的呼吸,一起吞入。
「呃……」
吸血妖姬的本能提醒她,牽扯得太深只會傷了自己,可這種被溫暖全然包裹的感覺是如此的好,她無法拒絕如此的溫暖呀!
原本推拒的手臂,在觸到溫暖的男性肌膚時;意外變成了迎合。
「盈兒……」唐戰的聲音失去了之前的清朗,卻顯出了更人性的一面。
「嗯……」她呢喃。
當她分開柔美的雙唇,允許他深吻她的,正義與邪惡、白晝與黑暗……這一切的一切都混亂了。
「別、別離開我。」她的申吟有如魔咒,讓人鎖魂蝕骨。
「不……不會。」
如果這是沉淪,就讓他們沉淪得徹底吧!
溫暖而有些潮濕的空氣,因為熾熱的被攪得有些混亂。
不知什麼時候,木斯盈貼身的小衣亦飄墜在火堆邊,火光映照著她赤果的胴體,顯得異常絕艷。
唐戰習慣握劍的雙手,終于踫觸到她有如凝脂的肌膚。
這種柔軟如花瓣的感覺,與劍柄的冷硬是如此的不同啊!
那潔白的色澤就像最上等的白玉,可白玉是冷硬的,她卻是如此的柔潤、如此的滑膩、如此的細女敕……
他的每一次踫觸都會在如雪的肌膚上,留下屬于他的印記。
這些粉紅的、淡緋的小印子是如此的可愛,就像許多年前,那幾只鴿子在雪地上印下的一串串小腳印子一樣……
唐戰忍不住靶慨。
然後,僅剩的理智稍稍抬頭︰她是吸血妖姬啊,他則是白道大俠,他們不該在一起的呀!
流竄于體內的之火,令木斯盈神志迷離,屬于吸血妖姬的敏銳直覺,卻察覺了他有要離開的意思。
「別……別走!」她在他耳畔輕聲呢喃。「我……我很冷哪。」
這柔媚的聲音粉碎了唐戰的最後一分理智,也如願留住了他的人。
不管錯與對,無論是與非,就讓他們一起沉淪了吧!
「我、我不會走的。」
在他允諾的一刻,大俠與妖姬這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偏離了他們各自的既定軌道,彼此交融了。
兩具熾熱的身體緊密的結合在一起,毫無縫隙的,就像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那個半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