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養的紳士不得強迫巴斯城的女士接受他們的殷懃。
──藍畢梧,巴斯城規
一長串憤怒的言語停在茱莉的舌尖。她強忍住。她要等到沒有听眾時再說給這無賴听。
她鎮定下來,披上披風,昂然走出舞廳大門。一排街燈宛似一個個明亮的方形月亮映照著藏青色天空。沿著熟悉的路線,她朝韓森園走去。冷颶的夜風吹在她紅燙的臉上,扯亂了她款式時髦的秀發。
她不在乎當他的面解開頭發。
斑跟舞鞋踩在光滑的圓石街面上,輕脆的嘎嘎聲與雷克的靴子結實的素素聲相互應和。轎夫陸續奔馳而過,無人坐的空轎晃動著;他們正急忙趕赴魏家俱樂部,準備賺一筆車資。
一名轎夫停下來,放下轎車,揮手示意他的一名同行也停下。「全巴斯城最舒服的轎子,爵爺,」他對雷克喊。「我們送你,我的朋友送茱莉小姐。」
雷克丟給那人一個銅板。「不用了,謝謝,我的未婚妻和我要走較僻靜的路線。」
他抓起茱莉的手臂,領她過街。
「我不準你稱我是你的未婚妻。」
「那真不幸。」他咬牙道。
「你要帶我去哪?」她質問,拼命要掙月兌他。
「去工作。」
她又掙了一下,但他的手像鐵格似地扣著她的手。「放開我,你這狡猾、不關心別人的畜生!」
「我?不關心別人?可是我十分關心你呀!」
「我不想听。」
「我建議,」他從容地說。「你首先向這個狡猾又不關心別人的畜生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遲到了兩個小時。」
她扭頭看看是否有偷听者。其它人仍站在俱樂部門前,與他們相距一排房子。「你只管建議,就算你說破了嘴我也不在乎。」
他加快步伐,茱莉輕松跟上他。「你是故意遲到。」他指責道。
盯著他們長長的影子,她暗自喝彩自己選對了鞋子,她站起來跟他一般高。「也許是。好,既然看來我若不安撫你高貴的自尊,你會扭斷我的手臂,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遲到。」
她停下腳步面對他。街燈在他四周投下一輪光環。多滑稽的想法,她心想,如果齊雷克真是個天使,郵局的驚馬都能飛了。
「我在等。」
她怒極地說︰「我必須把布里斯托郵件打包,所以我遲到了。」
他一把將她拉近,烏黑的胡須下,他的嘴抿成一道直線。「整理信件是亞伯的工作,你得再想個更好的借口。」
按捺脾氣,她告訴自己。她按捺不住。「你只是一個享盡特權的貴族,你一輩子沒做過一天工作。」
「你怎麼知道?」
「我天賦異稟,眼光獨到。」
他上下打量她。色瞇瞇地微笑道︰「你果然是,我等待在洞房中看你的異稟。」
她攤開雙手。「我何必跟你唇槍舌戰?」
搖著頭,他說︰「我實在不懂,局長小姐。你還沒回答呀!」
也許她若回答了他就會走開。「整理郵件是亞伯的責任——直到道格能下床之前。不過,亞伯一下午都在描述他跟你的歷險記,沒有做他的工作。」
「你大可捎句話告訴我一聲。」
「我考慮過——直到我發現你欺騙我。你臉上的傷口根本不是杜克勞造成的。」
他拉著她再度往前走。「不這樣說你會替我縫嗎?你會跟我談笑風生嗎?你若知道實情會同意去魏家俱樂部嗎?」
她未防備到如此可悲之人竟會誠實認錯,她說︰「當然我會替你療傷,尤其在你說過艾森的縫合技術之後。我竟然同情你,我真蠢。」
他的手放松,但仍不至于讓她逃月兌。「可是你的同情給我的感覺真好,尤其當你吻我時。」
他竟會朗朗談論早先的親密,茱莉花容失色。「你若堅持送我回家,那麼你走錯路了。左轉,然後在湯姆之店右轉,而且不準再談親吻之事。」
他們轉過街角,他說︰「今晚是不是你教唆藍畢梧頒行這條社交規則的?」
冰冷的風在他們四周呼嘯,茱莉把下巴縮進披風領口內。「城規張貼在全市大街小巷,你早該順路停下來看一遍。」
「他今晚改變了城規。為什麼?」他的口氣透著嘲諷。
「為什麼不改?你一直到最後一支舞才理我,然後你讓我難堪透頂。」
「我生氣呀!」
「看得出來。」
「我還在生氣,而且你仍未回答我的問題。」
「那我們有共同點了,而且我不打算回答。」
「我們可以有更多共同點。」
原來,茱莉心想,楔而不舍是雷克爵爺的特長。好極了,因為坦率是她的特長。「你告訴巴斯城的每個人我們訂婚了,你意圖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我們本來就訂婚了,」他從容地說。「而且我想我不必說出我會得到什麼好處,你並不那麼天真無知。」
「你這無賴!」
「也許,不過我是你的無賴。」
「假如你生氣時說話就如此坦率,我真不敢想你對你的情人說些什麼。」
「你可以探究明白,你知道。」
「需要知道的我都知道了,而且我不喜歡。」
「你在矜持作態,茱莉。」
她走得太快腳都痛了,她放慢步伐。「你去死!」
「這樣吧,」他嘆口氣,松開制服領口。「我道歉。」
他的道歉口氣十分勉強。她說︰「而且你那養尊處優的下半輩子都會一直做同樣的欺騙。」
「養尊處優?」他悶聲道。「哈!你從未在戰艦上待過,才會說這種話,我睡在一間小得只夠放掃把的艙房里,天一亮就起床。運氣好的話,頭不會撞上頂梁。我那名從西班牙帆船的糞坑里救出來的艙房侍童替我穿上最體面的制服,不幸的是,它濕得像一件用過的浴袍。我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早餐包括苦澀的啤酒和冷硬餅干。有時候待遇好些,里面還有條蟲子。然後我漫步走上甲板,」他的聲音低沉無奈。「面對一成不變的景色,和了無趣味的同伴。」
她才不會為他難過,她的怒火仍未止熄。「晤,你今晚倒是彌補了這個遺憾。」
「吃醋了?」
她看他的目光簡直視他為郵件劫匪。
「哈,這個期望也許過高了。听我說,茱莉。我去俱樂部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我原本希望我們能進一步彼此認識。」
「這原本會是個好主意——只是你宣布了我們的婚約,但我不想嫁給你。我原先希望保留你的尊嚴,但是你自己搞砸了。」
「你說完了沒?」
「跟你?說完了。」
「我跟你還沒完。」他惡狠狠地說。
「哦,所以你才待在賭博室幾個小時。」
「藍畢梧騙我去玩牌,這大概也是你出的主意。」他聳聳肩又說︰「至少我們贏了。」
「畢梧向來贏錢,他是職業賭徒。但贏錢都不能開月兌你的行為。」
「我認為可以,因為我們贏了龐杜比和你的朋友路阿德將近一千鎊」
想到龐杜比,她就心頭發慌。「他們不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不喜歡賭博贏來的錢。那是一種不良的、毀滅性的娛樂。」
「你怎麼知道?」
昔日的羞恥重回心頭。她可以告訴他一個令他惡心退縮的故事。「相信我,我絕對知道。」
「我把我贏的錢捐給了慈善機構。你的丈夫身上有個教人敬佩的美德吧,嘔?」
「你可以把它送給教皇,反正不干我的事。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麼?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可能是你夢中的白馬王子。」
「你也可能是我噩夢中的惡棍。」
韓森園落入眼簾,安全感和信心頓時涌至。高踞在一片丘地上,這座宅第氣派不凡,令附近的其它房舍相形見絀。以巴斯石打造的石柱立面,在月光下宛如象牙般熠熠生輝。
「記住我的話,茱莉,一旦你上了我的床,就不會擔心惡棍了。」
「你是聾子不成?我不會嫁給一個我嫌惡的人,也不曾嫁給一個騙子。」
「你又在矜持作態了,茱莉,」他的口氣太熟捻了。「何況,有誰是為愛情結婚的?至少在貴族圈子里不是這回事。」
「圈子、圈子,我頭都暈了。我一定會為愛情結婚!」
他笑了,笑聲低沉誘人。「那麼我得讓你愛上我了,是不是?」
茱莉停下腳步,他的話在她耳中回湯,她浪漫的心吶喊求愛。燈光自漢柏室的窗戶投射而出。「逞強又!」不理會他空洞的言語,她掉頭轉向。
「嗯,我的確如此。」他喃喃自語。看見她走開了,他說︰「怎麼啦?你要去哪?」
「外婆還沒睡。我不願意讓她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我要繞到後門。你可以回海上了。」
他低沉的笑聲呵呵響起。「不帶著你一起,我是不會回去的,親愛的。」
「晚安,雷克爵爺!」她大步走向側院的郵局入口。他尾隨在後。
一支銅質郵政號角在一對圓罩燈下熠熠發光,她听到屋內傳來人聲。
她氣急敗壞,又想獨自靜處一會兒,于是越過幽暗的庭院走向馬廄。雷克像哈巴狗似的亦步亦趨。泥土滲入她的鞋子,但是她不理會。
「我不會把你丟在屋外的。」
她拉開門閂和馬廄的門,跨進去。「好了。你已送我進屋了,你可以走了。」
「茱莉。」他悶吼。
黑暗中,馬匹嘶鳴跺啼。「哦,好吧,」她說。「不過,既然你堅持要討人厭,至少做個有用的討厭鬼。把燈點亮——就在糧草室門口。」
左後方傳來他小腿撞上梯箱和咒罵聲,一只桶子翻滾,他又咒罵一聲。不一會兒打火石與鐵摩擦,滿室大亮。馬匹從一間間馬房中探出頭來,豎著耳朵。一件仍滴著水的披風掛在第一間馬房外的掛鉤上。
倫敦郵件抵達了,難怪郵務室燈火通明。外婆本該上床睡覺,卻在整理信件。孩子們工作勤奮,茱莉必須去協助他們。
驀然她感到筋疲力竭,靠在第一間馬房牆上。她慣性地默數明天的工作︰天亮前起床,監督杜威克帶著布里斯托郵件上路,提醒他吃午餐。跟外婆吃早餐,省略洗澡。帶昆彼去跟可惡的裁縫對質。去看看道格,再給孩子們上地理課。下午,出門到各個貴族賓客和市民住處收取信件和包里,並收取郵資。
「有什麼不對嗎?」雷克問。
她毫無笑意地一笑,搖搖頭。馬蹭她的頸子,她模模它。「事事都不對、沒什麼。請你走了好不好?」
他拿起一把燕麥走向那匹馬。她不由自主欣賞著齊雷克,他英俊的外表——修長結實的腿,寬肩細腰,肌肉厚實的頸項,和一張比漢諾威王朝的國王還出眾的臉孔。
他拿著燕麥站在她旁邊喂馬。「告訴我什麼事令你煩心。」
她試圖集合原先的憤怒,卻辦不到。「我要你離開巴斯。」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邪門的微笑。「我會的,只等你嫁給我,給我生個兒子我就走。讓開一點。」
他的契而不舍令她惱火,她退開身子。他打開馬房門走進去,月兌下他的外套。他一面輕柔地對那匹棕色馬說話,一面拿起一把干草鋪在馬兒的濕草上。「你應該更仔細照顧你的馬。」
「那不是我的馬,它是奇平漢一位客棧老板的馬。」
「它在你的馬廄里你就該負責,你也該要求更強健的馬才對。」
「而你應該听我說話,這不干你的事。」
「任何令我的未婚妻煩心的事都是我的事。」
「我拒絕做你的未婚妻,我不會當你和家父之間的一顆棋子。」
他把手肘擱在馬肩上,托著腮。他一副不以為然似地說︰「如果事關他的榮譽,你會改變心意嗎?」
她眼前掠過被父親冷落忽視的日子。打從她會寫出字母起,她就不停地寫信給父親,先是要求繼而懇求他到修道院看望她。每年生日她都會收到一封夾附小額金錢的信。只不過信是助理寫的,她也沒地方可花那些錢。強忍傷感,她說︰「家父沒有榮譽,他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
他張開雙臂。「他把我給了你。」
「我不要你。」
「你要,只是你還不知道罷了。」
「你是聾子。」
他身子一僵,朝馬房的牆壁踢了一腳。馬側身躲開。「別怕,老馬。如果我告訴你,你若拒絕嫁給我,他就得把他的古堡和葡萄園讓給我呢?」
多年來她祈禱這種情況會出現,只要能讓她父親曉得她存在就好。但經過多次訂親,她感覺被利用了。「我可不是農奴的女兒,為了幾畝地就要被迫出嫁。」
「你情願坐視他失去珍惜的一切?」
「我完全不在乎在法國的那棟石堡和葡萄園。他若跟你打賭輸掉那些東西,不干我的事。不過,我倒想不到他會輸。听說為了賭贏,他情願作弊詐騙。」
他正色道︰「這話尖刻無情,茱莉。他是你的父親。」
她頓時感到羞慚,移開目光。修女們曾告訴她,她對她父親要求過高。一個听話的女兒懂得自己的本份。哦,她父親替她選擇了什麼樣的本份啊。他要她住在法國僻遠鄉下一所修道院的幽暗小房間里,她的同伴只有上了年紀的修女,一只壞脾氣的山羊,幾只小雞,和一匹名叫「火焰」的暴躁母馬。她給樹木石頭取名字,假裝它們是她的玩伴。春天,她給它們戴上雛菊花環,謝謝它們選她為五月皇後。夜晚,她向它們訴說她的寂寞。
「拿去,」他遞給她一條手帕。「擦干眼淚。」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當熱淚滾落雙腮時,她忍不住又想,一個襁褓女嬰會犯下什麼樣的可怕罪行,要承受如此孤獨的童年。諷刺的是,她的罪行是多年後才發生,在巴斯城。
一雙有力的手臂圈住她。她來不及反抗他已將她拉入懷中。「噓,」他湊在她耳邊喃喃道。「別哭。沒有任何事會這麼糟。跟我說,什麼事讓你如此難過?」
「你不會懂的,別再這麼體貼。」
他撫模她的頭發。「一切都會沒事的,茱莉。」
他的口氣真摯,令她明知不可向這樣的軟弱讓步,卻又管不住自己。他願意給予安撫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還在此地的時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數追求者一樣,他很快就會離開巴斯,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他雙手游撫她的背。「這才是乖女孩,放松下來吧。」
她放松了自己。而隨著她頭腦清醒過來,理智也恢復了。她抽回身子。「你誘使我軟弱了片刻。不過,我還是不會嫁給你。」
「你在自說自話。」他的唇輕觸她的額角。
「今晚你當眾羞辱我。」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樣做。」
「沒錯,因為你將要走了。你只要告訴我家父以什麼事或物勒索你,我會把事情解決。而且別拿他曾失去葡萄園來騙我,我不相信你。」
「你也不喜歡我,你大概每天晚上都在詛咒我下地獄。」
這自憐的話令她感到諷刺極了。任何女人都會想要齊雷克,而安茱莉卻不能想要他,不能以他提出的條件接受他。
她深吸一口氣,鼻腔填滿他的檸檬皂香。「我不詛咒罵他人,永遠不會。」
「嗯。」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中振動。「一個令人敬佩的美德,局長小姐。」
要講理,她告訴自己。你已經發泄了怒火,你還有工作要做,讓他帶著他的尊嚴離開。「我不是不喜歡你。我說過——如果情況改變——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這話是真心的。」
他的唇輕觸她的面頰,他的胡須撩撫她的肌膚。此刻他似乎讓人覺得既安全卻又危險。
「我們可以試試看,」他說,他的嘴距離她的非常近。「重新來過。你喜歡我吻你的。」
「不!我不喜歡。」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特的光輝,若非她心中有數,否則可能將它錯會成柔情。「你喜歡。」
「我吻你是因為感激你做的事,結果你做的跟你說的竟是兩回事。」
他微笑捧著她的頭。「你的眼神告訴我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如今他們是禮貌交談,她可以說出實話。「我只是對你的胡須好奇。」
「我明白了,」他鄭重其事地說。「你喜歡它踫到皮膚的感覺嗎?」他取餅手帕沾沾她的眼楮。「是癢還是刺痛?」
在他溫柔的照拂下,她的身子漸漸熱起來,煩躁不寧。「我已經忘了是什麼感覺。」
「因為你對我只覺得感激?」
「對,就是這樣。」
「我完全了解。」
四目相交。她移不開目光,無法退避或抗拒在那碧綠深處閃爍的興趣。他是個自私的騙子,她提醒自己。他是想安撫她,以便勾引她。
「我很高興能幫助你,茱莉。」
他的唇貼在她唇上,緩緩地、挑逗地移動,給她時間決定她是否喜歡那感覺。她喜歡。他的唇又暖又軟,他的味道帶著甜甜的法國白蘭地和刺激的煙草味。受到鼓勵又好奇之下,她模仿地移動她的唇。他斜過頭更深入地吻她,他的舌撥開她的雙唇,他的胡須輕刮她的面頰令她肌膚作癢。她月兌口要他停止,但他的舌尖滑入,奪去了她的話,點燃了一團令她從內到外熱燙的火。她全身發軟,雙手像爪子般抓著他,揉皺了他柔軟的絲質襯衫,仰身貼近。她管不住自己。他願意給予安撫和慰藉,而她正需要。就趁他還在此地的時候接受吧。跟其它多數追求者一樣,他很快就會離開巴斯,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他雙手她的背,圈住她的腰,抱著她,吸吮她。她呼吸急促,力持警醒,但理智有如小船殘骸漂浮在一片快感的洶涌大海上。
「你感覺如何?」
「像殘骸漂浮在……晤,其實,我覺得很奇異。」她坦承。
「記住,」他耳語。「這只是感激。」
她也耳語︰「如果這是感激,齊雷克,那國王就是土耳其人。」
他輕聲笑了。「你真是個值得爭取的人物,安茱莉。」他又吻她。她的知覺暈轉。毫無經驗的安茱莉也認得欲火往上涌升。她的身體反應並不委婉︰她酥胸沉脹,渴望他的觸模,她的女性渴盼更深的親密。她的雙手自作主張地移上他的頸項,伸入他的發際。絲帶松月兌,她的手指在濃密、慈曲的發絲間穿梭。
他悶哼著,將他的舌尖更深入她的口中,她欣然迎接,扮演著好學生的角色,向他學習撫弄、撩撥,沉醉在激情的課程中。
他輕咒一聲,扯開他的嘴,將他的唇沿她的頸項往下移。然後他雙手推開她的披風,伸入她的上衣,托起她的酥胸,挑逗繃緊的峰尖。她的知覺集中在那一點上,當他伸出舌尖舌忝它時,她輕抽一口氣,微微發抖。
他報以一聲輕喘,然後將它整個含入口中。她的背有如緊繃的弓弦。
「你可以用它養育我們的兒子,茱莉,」他貼著她的肌膚說。「或者喂個跟你一樣可愛的女兒。」
是啊,她的心吶喊。我會愛孩子,我會珍惜關懷嬰兒。
「答應我,茱莉。」
他將她一把抱起,她的「好」字轉為驚呼。在激情的暈眩中,她望著他推開馬廄門,听到他的靴子踩過泥濘的院落。他輕而易舉地抱著她,恍惚中,她拉上披風遮住她果程的胸,柔軟的毛裘掃過她的峰尖,她打個顫。郵政號角及球形燈在門口上散發出光輝,星星在天上眨眼楮,風在他們四周呼嘯。
他抱著她走上台階,到了頂端,他俯身說︰「推開門,愛人。」
沉迷在他雙眸灼熱的訊息中,她伸手抓住門把,推開門。
「要命!」
他的咒罵令她猛然清醒。等她的眼楮適應了光線,她申吟了。因為郵務室中坐著正在整理倫敦郵件的外婆和牧師。
次日,雷克仍感到自己一絲不掛似的。從他在劍橋考試作弊被抓那一次,他未曾如此自慚過。他全身疲憊。他一夜未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昨晚那要命的一幕。洛克堡公爵未亡人憤慨、氣怒到極點。她投給茱莉的嫌惡目光至今他熱血沸騰。
哦,茱莉。想到她,想到昨夜,他的胃就像軟木塞似的上下浮動。她在他懷中真像小貓似的又輕又軟又溫馴,她的眸子如夢似幻,她豐熟的胴體等待著被疼惜。他本可擁有她,就在那清香的干草堆上,只有馬匹見證他們的愛。但是他不要。他要她在暖和柔軟的床上,他可以花數小時了解她的秘密,也告訴她一些自己的秘密。
他們一走向郵務室,她的頓消,他听從她的吸聲要求,把她放下。他愕然望著她跟那雙眼圓凸的牧師打招呼,然後告退,像皇後一般尊嚴地大步走出房間。她解釋她在冰上滑了一跤,傷及足踝,理由漏洞百出。
艾森清清喉嚨,將雷克從回憶中驚返現實。
「我說,爵爺,我們既然來了裁縫店,或許應該趁此機會,訂制一件毛衣服。它應該會符合你的心情。」
他那熟悉而椰榆的聲音令雷克笑了。「別瞎扯,艾森。」
「沒關系,」他回答,一面小心翼翼地翻弄一本服裝書籍,仿佛書頁上布滿螞蟻。「這個路阿德大概會要你牽馬來試穿。」
雷克呵呵笑。他這個極不象話的侍從連船艦失火他也找得出笑話可講。「而你一定會牽著那匹笨馬從大門堂而皇之走進試衣間。」
「我絕不會如此膽大妄為。」
「騙人!」雷克開懷地說。
艾森合上書,揩揩他戴了手套的雙手,從口袋掏出一卷極長的紙。搖著羊皮紙,他說︰「我把藍畢梧的城規帶來了,想听听嗎?」
雷克怏怏地說︰「我有選擇余地嗎?」
「沒有。」他展臂拉開羊皮卷。「藍先生規定︰‘時髦的紳士絕不穿靴子出現在女士面前’。」他嘿嘿一笑說︰「你違反了這一條。」
「我趕時間嘛,而且當時在場的威爾斯親王似乎並不介意。」
艾森模仿藍畢梧的身段,挺出肚子,把手放在肚子上,「那是第一天晚上。昨晚呢?你又穿靴子了。」
「靴子是制服的配件之一,應該不受他這條規定的限制吧。」
但艾森一徑念下去。「啊,還有一條你也違反了,」他鄭重地說,對雷克搖著指頭。「女士參加舞會,應先與轎夫約定時間,送她們返家。你自己走路送她回去,而且很晚才回到克利夫蘭公爵宅邪,表情慍怒。」
想起昨晚的賁張和怒火沸騰,雷克說︰「慍怒還不足以形容。」
「誰說不是,」艾森斥道。「你的褲子還迸掉了一顆紐扣。」
「夠了,艾森。你只要把那鬼東西縫好就行了。」
「公爵的女僕主動幫我做了——還有其它一些事。」他眉開眼笑道。「我也接受了,當然。」
雷克喃喃道︰「你確實常常接受漂亮女僕的‘幫忙’。」
攤開手心,他說︰「我憑什麼拒絕她們?」
雷克未答腔,他對安茱莉的抵達比侍從的浪漫情史感興趣。
「听听這一條,」艾森說。「‘有教養的紳士不得在舞會中強迫女士接受他們的殷懃。’我認為他訂立這一條規則時,心里想的是你。」
雷克一拳捶在扶手上。「你住口了行不行!」
艾森卷起羊皮紙收起來,然後檢視布料樣品。艾森比雷克年長十歲,從小就是雷克的朋友、僕人兼同伴。淺發棕眼的艾森有本事將全國任何一名管家盯得局促不安而垂下眼,他還有本事讓女僕來不及熄燈就掀起她的裙子。
他的鷹鉤鼻上有個有趣的突塊,是一名不願意的女僕用一只銅燭台反擊的結果。
「你認為這種綠色如何?」文森拿起一小塊萊姆色絲絨問。
「我會像只鸚鵡。」
「的確。」他把它扔到一邊。「黑色與你的心情最相配。啊,門鈴響了。」他掏出表。或許你的獵物已自投羅網了,我還是認為她看不出你有啥異樣。」
即將與茱莉再見面,雷克興奮難抑。「她會注意到的,她滿喜歡我的臉。」
艾森掀開試衣間的布簾。「祝你幸運,爵爺,把路阿德交給我處理。」
雷克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布慢前,望著茱莉。她穿著一襲紅色毛料長服。略蓬的裙擺將他的目光引向她細細的腰肢。腰肢上緊著一個黑色緞帶蝴蝶結,流蘇下面是一件灰色絲絨裙子。一頂灰色圓帽帽檐下露出她濃密的金發。她一手拿著一只皮質郵件袋,一手緊握昆彼的肩。
從他有利的位置,雷克可以看到她姣好臉蛋的側面。雖然她薄敷脂粉,他仍看出她眼下的黑圈。她大概也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生氣。
癟台後的路阿德抬起目光。「請過來一起聊啊,雷克爵爺。」
她的背脊變得殭硬如豎琴。「說完你的話,路先生。」她說。
「完全是我的錯,茱莉小姐。」裁縫拍拍櫃台說。「我把郵資放在這兒,我的職員不知道它是做什麼用的,弄巧成拙放回錢箱里。哪,」他假笑著,推給她幾個銅板。「你一定會諒解的,我相信。」
她取餅錢,交給昆彼。「我了解意外是難免的,路先生。但你確實說過昆彼是小偷,而且當著許多人的面。我認為你該向他道歉,同時我期望你會正式地洗刷他的名譽。」
雷克憶起他童年受到的無情待遇和忽視。為什麼也沒有一個像她這樣的保護神?他無法使時光倒流,但他可以確保他的子女有個衷心關愛和保護他們的母親。
昆彼雙手插入制服口袋,昂首挺胸等待著。看見雷克,他目瞪口呆。「天哪!你刮掉胡子了,等我告訴其它人這個大消息。嘎!對不起,小姐。」他恢復原來的姿勢,但眼神期待。
她扭頭瞥一眼雷克,目光凝著在他的嘴上。
「他現在看起來更像個光鮮的紈?子弟了,是不是,小姐?」昆彼說。
她聳聳肩,回頭面向裁縫。「路先生,你剛才正說到……」
連北極海也比她的態度溫暖,雷克心想。
裁縫急于夸獎昆彼的優點,說話結結巴巴。「我真是完全誤會了這個孩子,而且等他穿上了新披風,模樣一定很帥。」
她皺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先生。我沒有替昆彼訂做披風。」
自覺像個死刑確定的犯人走向絞架一般,雷克站到她旁邊。「是我訂做的,茱莉。」
她並未伸出手,他只好自己去握住它。而且發現它在顫抖。四目相交,他原以為會看到難為情,結果卻是持續的冷漠。這一刻,他答應了自己一件事︰不久之後,這個美麗又復雜的女人會含情脈脈望著他。她將永遠不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可以瞞住其它人,也可以瞞住她。除了她父親和艾森。
「孩子們需要新的披風。」雷克說,希望她會張開櫻唇跟他說話。他想知道昨晚在馬廄里她為什麼流淚?他要讓她永遠不再流淚。
「喔!是的,」裁縫低喃道。「雷克爵爺替所有郵童訂做了披風,有厚實的襯里和連衣帽,很暖和的。他真有慈悲心。」
「真慷慨,」她喃喃說。「我相信你的良心好過些了。」
「既然如此,路先生,」艾森及時表示。「我建議你我先挑選毛料。」他拍拍昆彼的肩說︰「走,小伙子,我們得選塊配你的外套的布料,量每個男生的尺寸等等。就從你先開始,施先生。」
茱莉面向侍從。「你是什麼人?」
他一鞠躬說︰「在下艾森,局長小姐。」
她瞪雷克一眼。「放開我的手。」
他等了一會兒才放手,讓艾森有時間悄悄鎖上前門,然後跟著昆彼和路阿德走進後面的房間。
雷克輕聲說︰「你昨晚沒有睡好。」
她投給他一個不太真心的微笑。「我昨晚一件事也沒做好。」
他注意到她雙頰上有一小片紅痕,他的胡須讓她細膩的肌膚吃苦了。他慶幸自己刮去了胡子。「這倒見仁見智。你感覺如何?」
她撥弄著郵件袋的背帶。「事實上,我可以說感覺很好——對你的善行而言。」
她的自尊激起了他的柔情。「孩子們需要披風,茱莉。畢格說,去年艾羅夫給宿舍添購行軍床,你並沒有表示不滿。」。
「那不一樣,艾先生是巴斯城的居民。」
「看著我。」他托起她的下巴。
她的一雙水汪汪大眼楮盈滿了遺憾。他在這一刻,開始愛上她了。他的心脹得滿滿的,他的自信昂揚。「你真美,你知道,而且你是我的。」
她頸間柔細的肌肉在他的指關節下輕顫。「不!」她說,但並未躲開。「我昨晚做的事是錯的,我不該吻你。」
她就是這樣,正直而坦誠,永遠願意承認自己的錯。雷克歡喜極了。他說︰「對不起,是我太粗暴,不過我喜歡你吻我。我刮掉了胡子,看見嗎?我再也不會刮傷你的臉了。」
她的目光垂落在他光淨的唇上。「是的,你不會的,我們不該親吻。」
「你的意思是我們不該被人撞見。」
「兩者皆是。」
他從眼角看見路人經過窗外,暗自祈願沒有人會想找裁縫。「昨晚你想要我,茱莉。說呀,愛人。老實告訴我。」
她睫毛眨也不眨說︰「我確實對你有欲念,這一點我無法欺瞞,現在請你告訴我實話了,你又為什麼想要我?是家父勒索你,或者我果真是賭債中的一部份?」
他無法正視她。天,她若知道就好了。「如果我說是我自己想要你呢?我愛你呢?」
她眨眨眼,然後嬌聲大笑。「真有創意。前六個追求者也都說過同樣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