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起,雪葵枯守兩個時辰之後,侍衛長再度進去幫她通報,這一回總算帶來好消息,大王願意見她了。
侍衛長領著雪葵進入「明和殿」,高高燃著的巨燭,將人影拉得更長,沉寂的殿堂內回蕩著令人不安的氣氛。
雪葵看到祈堯峰端坐在龍椅上,臉色冷酷森嚴,殺氣在他眉宇之間游走,不禁心下一驚。她從沒見過他如此猙獰的一面。
雷將軍和婉妃兩人戴著手銬,無言地跪在角落,一臉慘白,眼神空洞而絕望。
看到雪葵,一直低著頭的婉妃突然抬起頭來,對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包含了無限的感激與說不出的哀傷。感激,是感謝身為貴妃的雪葵甘冒風險進來為她求情;哀傷……則是預知了自己和將軍悲慘的命運。大王不會放過他們的,但明知如此,她仍無悔。可以跟心愛的人死在一起,好幸福。
看到婉妃淒絕美麗的笑容,雪葵的心頭更酸。婉妃曾經告訴她,為了守住貞節,她隨身攜帶著絕命丹。這麼至情至性的女子,為愛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她做錯了什麼?她沒錯啊!她跟將軍早在高山區就兩心相許了,只可惜造化弄人,身不由己,她偏偏又成了祈王的嬪妃……愛情沒有對錯可言,只問是否真心。
看到雪葵進來,祈堯峰神色嚴肅地走下龍椅,進入另一偏廳,冷峻地問︰「為何求見?」
他渾身輻射而出的肅殺氣焰令雪葵有些膽怯,這男人真的動怒了,鋒利如刃的眼神幾乎能殺人于無形,可她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
「我……我是來求情的!我明白將軍和婉妃犯下了滔天大罪,可大王,請你相信,他們兩人絕對不是有意欺瞞。婉妃曾向我坦承,早在一年前,雷將軍鎮守高山邊境時,他們兩人就因朝夕相處而日久生情,甚至交換信物,互許終身了。將軍還打算回京城向爹娘稟告後,再赴高山邊區向婉妃的族人提親,娶她進將軍府。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十年已屆,又到了寒雲族必須將公主送入王宮的時刻。婉妃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被送進王宮的,她一點都不想欺瞞大王。雷將軍更是掙扎很久,他知道自己蒙受國恩,不能背叛你,但是──」
「夠了。」祈堯峰的臉色更加陰鷙。「你到底想說什麼?」
雪葵深吸一口氣。「大王,他們的確有罪,但罪不致死,求大王網開一面,將他們倆放逐到邊疆,一世為奴。」她知道這是婉妃的心願,只要可以跟心愛的男人相守,為奴一點都不痛苦。
「住口!」盛怒的祈堯峰氣到額上青筋亂迸,一拳狠狠地敲在檀木桌上。「該死的雷寒昕!雷府三代蒙受國恩,本王甚至當他是親兄弟,對他推心置月復,結果呢?他居然勾引本王的妃子!他混帳!懊死!」
他的怒火更熾,殺氣騰騰。「為了一個女人,他膽敢背叛本王,摧毀本王多年來對他的信任、朝廷對他的期望,他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
盡避他罵得疾言厲色,俊臉也籠罩陰狠氣焰,但雪葵仍听出了一個很大的關鍵點──從頭到尾,祈堯峰之所以暴怒的原因都是雷寒昕的背叛。他沒有提到婉妃的名字,一次都沒有。祈堯峰無法接受雷寒昕的背叛,並不是因為心愛的女人被搶走,而是因為他視雷寒昕如親兄弟,所以才無法忍受今天這種局面。弄清楚這一點後,雪葵緊張的情緒稍緩,已看出一線生機。
「大王,倘若你無法原諒這兩人,就判他們當庭杖刑,然後發配邊疆為奴,這一生一世都不許離開天寒地凍的邊疆半步吧!」
這已經是她絞盡腦汁所能想到的最佳對策了。一來,這兩人畢竟犯下欺君大罪,一定要好好懲戒,以正朝綱,保住王上的威嚴。二來,如果可以讓他們遠離京城,在遙遠偏僻的邊疆,不會再有任何指責,他們可以當一對最平凡恩愛的愛侶,等事過境遷,過個八年、十年之後,他們再低調地成親,甚至孕育下一代也沒人會曉得。屆時大王大概也早就氣消了,所有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祈堯峰盯著她,眸光深沉銳利。「你為何要替他們倆求情?」
迎視他厲冷的冰眸,雪葵無畏無懼地道︰「因為他們早在一年前就相愛了,那時候彼此都是自由之身,雲婉兒也還不是婉妃。嚴格說起來,他們沒有傷害大王,更不想傷害大王,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
「誰說他們罪不致死?」胸臆間的怒火狂燒,祈堯峰憤怒地拔出長劍,沖回殿上。「該死的叛國逆賊和不知廉恥的妖女,今天我就殺了你們,以正朝廷綱紀!」
青冷的劍芒直竄過來,危急中,雷寒昕撲身擋在婉妃身前,剛毅的臉龐滿是自責和痛苦,喑啞地道︰「末將自知罪大惡極,死有余辜。但求大王開恩,放婉妃一條生路吧!求求大王!」說著,他跪在地上,拚命地磕頭又磕頭,「咚咚咚」的巨響回蕩在大殿上,直到額頭都磕出血來了還不肯停,一心一意只想保護心愛的女人。
「不要,不要這樣……」雙手被戴上手銬,婉妃無法拉起他,只能心痛地撲到他的胸前,含淚哭喊。「將軍,我永遠都是你的婉兒,生不改此心,死不改此情,死生相隨。倘若命中注定我們要喪命于此,婉兒也毫無怨悔,請將軍不要再傷害自己!」
雷寒昕心痛地道︰「我對不起你,我沒有好好保護你,是我害了你……」他悔恨莫及。倘若自己可以早一點對大王說明這件事,而不是鬧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也許大王也不會如此震怒。
雷寒昕感到很對不起視他如兄長的大王,無顏再見龍顏,只求一死。
婉妃淚水決堤。「不!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知道你是愛我的──」
「住口!」祈堯峰鐵青了臉咆哮。「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本王面前卿卿我我?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本王現在就殺了你們,再剁下你們的首級掛在城門示眾!」
他的怒火始終難以平息。當年兩個同父異母的兄長因為爭奪王位,計劃毒殺他末果,父王在震怒之下,賜死了兄長的母親,再將兩個王子貶為庶民,流放邊疆。
沒有兄長的他只能把雷寒昕當成自己的兄長看待,當他還是太子時,雷寒昕常常進宮伴他讀書,兩人一起念無聊的典籍、一起搗蛋,捉弄年邁的西帝、一起玩樂。
十五歲那一年,兩人還曾打扮成平民模樣偷溜出宮玩,結果在街上遇到地痞流氓的挑釁,和他們打架打成一團,當時身高比他高一點的雷寒昕,總是奮不顧身地擋在他面前為他挨拳頭。直到後來,即便他已經長得比雷寒昕高了,但一遇到危險,雷寒昕還是會反射性地沖到他面前護駕……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幕,他是真的把雷寒昕當成親大哥一樣看待!而今,為了這個女人,雷寒昕竟然背叛他這個兄弟,絲毫不珍惜兩人間將近三十年的情誼!
他怒焰騰騰地高舉著劍,打算先殺了那個該死的妃子,這時,雪葵不顧一切地沖過來大喊︰「大王請手下留情!他們已經知道錯了,求大王給他們一條生路,不要這麼殘酷!」
「讓開!」雙眼滿是憤怒火焰的祈堯峰暴聲怒吼,一手拉開欲撲過來的雪葵,劍尖直指婉妃的咽喉。
眼看婉妃即將喪命,雪葵情急地大吼︰「住手!你這個殘暴不仁的昏君!這畢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你怎能說殺就殺?你難道忘了,雷將軍就算有一千個不是,他畢竟也曾為朝廷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啊!」
祈堯峰轉身瞪著雪葵,更陰森寒冽地質問︰「你剛才說什麼?你膽敢罵本王是殘暴不仁的昏君?」他已經氣到失去理智了,她還敢來火上加油?
手腕被他抓得好痛好痛,可雪葵依舊憤怒地喊著︰「你亂殺人就是昏君!你根本不懂愛情,不懂何謂堅貞,何謂死生相許!這一輩子,你都不懂什麼是一生一世的真愛!」
「你!」祈堯峰突然笑了,只是,那嗜血的笑容令所有人背脊發涼,渾身顫抖。「很好、很好,你罵得好。膽敢這樣辱罵本王,你也想陪他們一塊兒死嗎?」
眼看鋒利的劍尖直指自己的咽喉,雪葵淒然冷笑,眼底無比荒涼。「你是王,當然可以決定我的生死,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這一刻,他的劍恍若已經穿透她的胸膛,把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了。倘若心愛的男人永遠不懂真愛,不懂她要的愛情,她苟活著又有何意義?罷了罷了,她好累,她不要再被愛情傷得這麼痛、這麼苦了。
死,也許是最好的解月兌之道。
只不過,她難掩內心深深的遺憾。就這麼死了,她壓根兒來不及求大王捐棄成見,和其他兩國和談,阻止祈國遭受貪狼國的攻擊。
對不起,太子,我沒有能力保護你了。甜甜、絲綺,對不起、我真的很沒用,無去完成我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