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宛如千軍萬馬從天際傾盆而下。
采瑜拖著行李快步走到門口的計程車招呼站,在心底嘆息,為什麼這個時候偏偏下起滂沱大雨?排隊等計程車的人這麼多,她只想趕快跳上一輛車,任壓抑已久的淚水盡情奔流。
她攔得到車嗎?難道連躲起來流淚都是一種奢求嗎?呵,看來,連老天爺都不站在她這邊,老天也覺得她孟采瑜笨到無可救藥,需要好好的懲罰……
「喂,利宏,你快點去招那台車,先把行李拿上車!阿華阿秀啊,快過來啊!」一群婆婆媽媽組成的旅行團手腳利落地搶計程車,壓根兒不管已經排好的排隊人群,硬是要插隊,采瑜被擠到後面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幾台小黃從她面前緩緩離去。
好冷,一下雨台北就變得好冷,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雪紡紗七分袖上衣,在有空調的機場大廳內還好,可一到外面就覺得寒氣逼人,再加上雨水不時淋到她,她冷得直打哆嗦。雖然行李箱內有外套,但這邊的地板全濕了,不方便她此時開箱找衣服……
「哈啾,哈啾!」她低頭打了幾個噴嚏,一抬頭,居然發現有一台空車,趕緊拉著行李上前開門坐入後座,幸好她的行李箱體積很小,攜帶方便,不需要請司機另開後車廂。
她坐定後,抬頭正想請司機快點開車,才赫然發現司機居然不在車內。
咦?司機呢?正疑惑著,旁邊的門居然被打開了,一個男人看著她,眼底閃過訝異,但還是動作優雅地上車,同一時間,司機也關上後車廂的車門,回到駕馭座上。
采瑜趕緊道︰「對不起,先生,是我先上車的,我想你必須找其他的計程車。」
「正確來說,並不是。」杜惟剛微笑地開口,黑眸漾著深邃的光芒。「很抱歉,這是我的公司約好要來接我的出租車,方才,我只是在後面指示司機幫我放行李。」
采瑜頓時愣住,猛然一看,這才發現原來這是一輛由休旅車改裝的計程車,後面已經放了男人的大皮箱,因為中間乘客座的空間夠大,才能讓她把自己的行李箱安置在腳邊。
天——采瑜不禁在心底慘叫,老天爺,她知道自己又笨又蠢,才會看上一個超級大爛咖,但,可不可以不要再懲罰她了?今天她所丟的臉還不夠嗎?她怎麼會糊涂到沒看清楚就貿然上車?
原本蒼白的臉迅速染上潮紅,她羞得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非常抱歉,我真的……真的沒看到,我馬上下車。」
她想打開車門,杜惟剛卻迅速道︰「現在後面一堆人在搶計程車,倘若你不介意,可以跟我共乘,這樣比較省時間,而且也符合節能減碳的環保精神,不是嗎?」
采瑜聞言非常驚訝。「你說我可以跟你共乘?」但,這樣好嗎?安全嗎?她腦中迅速閃過一些可怕的社會新聞……
「我先自我介紹,杜惟剛。」男人風度翩翩地微笑,並且同時遞出自己的名片。「別擔心,我不是壞人。而且我的司機馬上要送我回公司報到,行程都已經排定了,不會做出什麼殺人毀尸的恐怖事件。」
呃……采瑜有些尷尬地接過他的名片,哇,好精致的名片!單是這麼頂級的紙質和印刷設計,就可以知道他所待的公司絕對是一流的跨國企業,等等……杜惟剛?她為什麼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
「杜惟剛……」她喃喃地念著,眼神迷惘而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好多塵封的畫面慢慢地涌入腦中,那畫面有點模糊,好像……好像就快捕捉到了。
「你……等一下,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她的臉紅了,「對不起,我絕對不是要亂搭訕……」噢,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有夠混亂的!
杜惟剛微笑不語,意味深長地盯著她。呵呵,小瑜兒好像想起他了。同時他也以手勢示意司機先開車,以免擋到後方的車子。
采瑜努力回想,下一秒,杜可琪的臉蛋突然閃入她腦海里,瞬間,屬于國中時期的好多畫面就像跑馬燈般快速閃過,那些青澀的快樂回憶一頁頁運轉……
她想起來了,驚呼著︰「杜惟剛!你是杜可琪的哥哥!」
他儒雅地笑著,解答疑惑︰「很高興你終于想起來了。」不然,他會以為自己很平凡,輕易就被忘記了!
他笑得開心,采瑜的表情卻僵住了,臉色忽青忽白。喔喔∼∼她的運氣怎麼這麼背啊?倘若是遇到陌生人倒還好,道個歉就可以下車了,但……為什麼在她最衰的這一天竟遇上好久不見的他,唉唉,這下她不只很丟臉,應該連骨頭都丟光光了!
她苦著臉說︰「所以說,你一定也看到了吧?方才在機場內發生的那出鬧劇,我跟那個……那個男人……」
唉,她真的講不出「前夫」這兩個字,翁佳妮那女人的尖銳叫聲幾乎可以掀掉屋頂,方才圍觀的群眾非常非常多,有耳朵的人鐵定都听到了。
杜惟剛神色一正,嚴肅地回答她︰「我是听到了,但我覺得你不需要為那樣的人而覺得丟臉,做錯事的是他們,絕對不是你,你就當不小心摔了一跤吧,拍拍身上的灰塵,一切就沒事了。」
其實,方才他看得非常非常氣憤,差點就沖出去狠狠教訓那個讓男人也覺得不齒的混帳家伙,想不到這種人居然會是采瑜的丈夫,他壓根兒配不上她!而且,他還敢這樣對待采瑜,不可原諒!
可,杜惟剛也知道在那種情況下,自己沖出去不但無濟于事,只會把狀況搞得更復雜,還會讓采瑜更難堪。因此,他命令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反正既然已經知道采瑜現在人在台灣,他就有把握聯絡上她,倘若事後他真的要教訓那個混帳,也有的是機會。
看到他的義憤填膺以及眼底的心疼,采瑜突然覺得心底酸酸的,有一股暖流悄悄滑入心窩……在這個最痛苦的時刻,他的話的確讓她感覺到了一些溫暖,感動得幾乎要落淚。然而除此之外,內心還是有些矛盾。
她真的不懂,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應該是她結婚的第二天,卻也很可笑的是她離婚的第一天!不管法律上還有哪些手續沒辦,基本上,她認定自己跟那個爛人已經一刀兩斷,這輩子都絕對不會再有瓜葛了。
還有,她為何會在這一天遇到杜惟剛?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是在這種狀況下和他重逢。
好奇怪,都失聯十幾年了,可是一看到他,坐在他的身邊,她卻有一股很熟悉也很溫暖的感覺,彷佛兩人並沒有分開那麼多年,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好像慢慢把她拉回國中時期……
當時,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十四歲,她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她最喜歡跑到可琪家,表面是和可琪一起做功課,其實最期待的就是等惟剛哥補習回來,她可以乘機多看他幾眼。大伙兒一起吃水果時,她可以多跟他說兩句話。
至于,為何她那時喜歡看惟剛哥,喜歡假借功課有問題到可琪家一起討論,就是屬于隱密又羞澀的少女心事了……
而現在,她也不明白為何不想讓杜惟剛看到她最悲慘的模樣,她更不明白自己可必在意他的想法,唉……算了算了,她今天受到的打擊已經夠多了,頭也夠痛了,實在無力多想。
孟采瑜靜靜地看著車窗外,幽幽嘆息。好漫長的一天啊!明明還是早上,她去覺得猶如歷經一場無比混亂的世界大戰,渾身力氣都快被抽光了。
她的嘆息聲令杜惟剛很不忍,幾乎沖動地想伸出手輕摟住她那細瘦的肩膀,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的,她並不孤單,他會陪伴著她。然而,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這麼做,會嚇壞她的。
他只能沉穩地開口。「把不愉快的事都忘光吧,人必須向前看,相信我,上天不會給人……」
他都還沒講完,采瑜就輕輕接口︰「度不了的難關。」
听到這一句,杜惟剛非常驚喜。「你居然還記得?」
采瑜自己也很驚訝,瞬間又呆住了,茫然地自問,對啊,好奇怪!為什麼自己還牢牢記得這句話?
上天不會給人度不了的難關!——這是她十四歲那一年,杜惟剛對她說過的話。
那一年暑假,父母親得知南部祖母病重的消息,火速地把她們姐妹倆帶回高雄,雙親並決定請調工作,除了姐姐留在台北念書,其他人都搬到高雄陪伴病如風中殘燭的祖母。並選了一天,帶兩姐妹回台北收拾家里的東西。
姐姐芝榕從小就個性沉穩,面對突來的變故,她雖然傷神,但很快調適好自己的心情,堅強地告訴爸媽在學校會好好照顧自己,她會定時回高雄,請爸媽不用擔心。
相形之下,采瑜覺得自己真的比不上姐姐。姐只比她大兩歲,但從小姐姐任何事情都比她出色,功課頂尖,樣猊也漂亮。每一個客人來到她家,總是對芝榕稱贊有加,頻頻贊許她真是個樣樣頂尖的好女孩。
唉……采瑜常常覺得好沮喪,不明白同樣是一個家族教養出來的,為何姐姐那麼杰出優秀,自己卻乏善可陳?功課不怎麼樣,也沒什麼個人才藝。
那時候,采瑜的心情紊亂不堪,一方面害怕慈祥的祖母會撒手西歸,另一方面又緊張,想到馬上就要和熟悉的台北告別,轉學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學校,她必須離開手帕交杜可琪,當然,也看不到惟剛哥,令她忐忑不安。
當時,行李全部整理好之後,采瑜把一箱箱的衣物交給貨運公司,爸媽帶著兩姐妹到杜家辭行,三個小女生一見面就緊緊擁抱著,哭得一塌糊涂。後來,芝榕眼看學校晚自習的時間要開始了,堅強地擦去眼淚,依依不舍地離開他們,搭公車回學校去。
而采瑜則要跟著爸媽回高雄,就在快上車前,一直站在旁邊的惟剛哥突然走到她的身邊,輕輕說了一句︰「不要擔心,上天不會給人度不了的難關。加油!」
那時候,他的眼神是那麼真摯、那麼溫柔,十四歲的采瑜呆住了,怔怔地望著他,喉頭緊緊的,好像想說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連再見這兩個字都忘了說……
棒了這麼多年,一直到這一刻,采瑜才赫然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將這句話牢牢藏在心底,這句話給了她很大的力量。
轉學到高雄後,生性害羞的她很怕又要面對一個全新的開始,怕面對新老師和新同學。是這道鼓勵的力量一直支撐著她,甚至,後來父親在祖母往生後又被派到上海,她又要跟著雙親到上海,也是心底這道力量一直鼓舞她,陪伴她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難關。
只是眼前這個難關,她有能力克服嗎?可以慢慢忘卻傷痛嗎?越想,她的眼神越哀傷,她真的不知道……
她個性傳統,以前總認為既然跟張世欽決定要結婚了,就要好好愛他,全面信任他,當一個好妻子。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離婚這件事,更不懂要如何撫平飽受創傷的心……
看她始終悶悶不樂,杜惟剛找話題問︰「對了,你先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里,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
「啊,這樣不好吧?」采瑜很猶豫。「這太麻煩你了,待會你讓我在一個比較好叫到車的地方下車就可以,我自己搭計程車很方便的。」
「一點都不麻煩,而且現在是下雨天,很難叫車,還是由我送你回去,告訴我你家的住址吧。」
家?這個字卻又讓采瑜的神色更是悲戚,她還有家嗎?
原本她自己一個人在公司附近租房子,但結婚前幾天,她就陸陸續續把自己的衣物全部搬入和張世欽合購的小鮑寓內,也退掉了原先租的住處,這會兒她要去哪里才好?
她不想回高雄,不想年事已高的爸媽還為她操心,離婚的事,她打算先瞞一陣子,等到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較可以坦然面對了,再考慮該如何向父母解釋。
至于姐姐芝榕那里……雖然她和姐姐的感情向來很好,但這一回,她也打算等自己心情平復後,再告訴姐姐這件事。
唉……所以目前,她得先解決到底要暫住哪里的問題。
小套房已經退租了,看來,她只好先去投靠兩個姐妹淘——紀書庭或是東羽萌。
書庭住的地方離她公司太遠,那麼,只好先去打擾東羽萌了,暫時住蚌一、兩晚,她再想辦法。
她只好說出東羽萌的地址,杜惟剛听了,立刻吩咐司機先開到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