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露出真面目
差不多有一個星期,德•朗熱夫人每天希望能與德•蒙特里沃侯爵相見。阿爾芒只是每天早晨遣人將自己名片送至德•朗熱公館,如此而已。每逢這張名片交到公爵夫人手里時,她都情不自禁地全身發抖,不祥的思緒猛烈襲來。這思緒卻又象大禍臨頭的預感一般,模模糊糊。看到這個名字時,忽而她仿佛感覺到這毫不留情的男子正用強有力的手撫摩著她的秀發,忽而這個名字向她預示著復仇,她的思想瞬息萬變,更使這復仇顯得陰森可怕。
她充分研究過他的性格,對他十分熟悉,不能不對他心懷恐懼。會暗殺她麼?這個脖頸粗壯有如公牛的男人,會將她拋至頭頂,將她剖月復殺害麼?會將她踩在腳下,百般踐踏麼?他將何時,何地,又怎樣將她捉住呢?會讓她遭很多罪麼?準備讓她受的又是什麼樣的罪呢?她後悔不迭了。某些時候,如果他真的前來,她會撲到他的懷中,完全听憑他的旨意的。
每天晚上她入睡時,都仿佛看見蒙特里沃的面容,每天又都是不同的模樣。時而他在苦笑,時而如朱庇特一般蹙起雙眉,目光如猛獅一般,或者是高傲地聳聳肩膀,叫她覺得猙獰可怕。第二天,她仿佛覺得那名片上血跡斑斑。現在這個名字使她坐臥不安,比起他作為充滿激情、堅韌不拔、索求甚多的情人使她坐臥不安的情形來,有過之無不及。
對方毫無信息,她的恐懼更加增長,不得不在沒有任何外援的境況中,準備進行一場可怕的搏斗,因為這件事不容她向別人談及。這高傲而冷酷的靈魂,往日對愛的撫摩似乎感受不深,如今對仇恨的觸動則相當敏感。嘿!在將軍飽嘗過歡樂的小客廳盡頭,她雙眉緊蹙,額頭皺紋密集,沉浸在痛苦思緒中的時刻,如果將軍得以看見,說不定又會滿懷希望了。人類的某些情感只會產生高尚的行為,自負不就是其一麼?雖然德•朗熱夫人絕不透露半點自己的心思,人們卻可以猜測到,她對德•蒙特里沃已不再無動于衷。對一個男子來說,能佔據一個女子的心,豈不是了不起的勝利麼?毫無疑問,在她心中,從好的方面也好,從壞的方面也好,他已進了一步。
請你將一個女性置于驚馬的腳下,或凶猛的野獸面前,她肯定跪在地上,束手待斃。這獸類如果寬宏大量,不完全送掉她的性命,她就會愛上奔馬、雄獅、公牛,而且會侃侃而談。公爵夫人此刻感到自己就處于雄獅的利爪之下。她全身顫抖,並沒有仇恨。相互關系如此奇特的這兩個人,這一星期中在社交場合三次相遇。每一次,公爵夫人都賣弄風騷地向他問詢,阿爾芒則以恭恭敬敬的施禮和飽含譏刺的微笑作答。這一切都使早晨看到名片時激起的全部預感得到了證實。生活無非是情感為我們造成的影象而已,情感已在這兩人之間掘起了無法逾越的鴻溝。
德•龍克羅爾侯爵的妹妹德•賽里齊伯爵夫人下星期初舉辦一場盛大的舞會,德•朗熱夫人應該到場。公爵夫人走進門來,看到的第一張面孔,便是阿爾芒。這次是阿爾芒在等她了,至少她自己心里這樣想。兩人目光相遇。頓時這位女子出了一身冷汗。她早就認為,瘋狂的報復,與他們的地位相稱的報復形式,蒙特里沃是干得出來的。現在,這種報復的方法已經找到,萬事已經俱備,已經火熱,已經沸騰了。這位蒙受欺騙的情人,雙眼向她射出霹靂的閃電,面孔預示著報仇雪恨成功而閃閃發光。盡避公爵夫人有意要表現出冷若冰霜、傲慢無禮,她的目光卻黯淡憂傷起來。她走到德•賽里齊伯爵夫人身旁坐下。德•賽里齊伯爵夫人不由得對她說道︰「你怎麼啦,我親愛的安東奈特?你的臉色真嚇人!」
「跳一場四組舞就會恢復正常,」她回答道、這時正好一個年輕人上前邀請,她便伸出手去。
德•朗熱夫人跳起華爾茲,蒙特里沃沉重的目光使她更加激動,更加瘋狂地飛舞起來。他一直站在那里,比圍觀跳華爾茲的人更往前一些。每當他的情婦從他面前經過,他的雙眼,有如確有把握捕捉獵物的猛虎,死死盯住她那飛快旋轉的頭顱。華爾茲完畢,公爵夫人走過來坐在伯爵夫人身旁。侯爵則一面與一個陌生人談話,一面不停地注視著她。
「先生,」他對那位陌生人說道,「這次旅行中,最使我震驚的一件事情……」
鮑爵夫人正在側耳細听。
「是威斯敏斯特教堂的看守將一把斧頭指給人看時說的那句話。據說,一個蒙面人正是用這把斧子砍下了查理一世的頭顱。看守記起這位國王曾向一個看熱鬧的人說過這句話。」
「他怎麼說的?」德•賽里齊夫人問道。
「‘切勿觸模刀斧’,」蒙特里沃回答道,語氣中頗具威脅意味。
「說真的,侯爵先生,」德•朗熱公爵夫人說,「這個老掉牙的故事,凡是到過倫敦的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您在這兒老調重彈,一面這樣用戲劇性的表情注視著我的脖子,我真仿佛覺得您手中握著刀斧呢!」
盡避公爵夫人直冒冷汗,說到最後幾個字卻大笑起來。
「可是,就場合而論,這個故事倒頗具新意呢!」他回答道。
「為什麼?對不起,這怎麼講?」
「因為,夫人,您觸模了刀斧,」蒙特里沃壓低嗓門對她說道。
「多麼有趣的預言!」她故作風雅地微微一笑,接口說道,「那麼什麼時候我的頭顱應該落地呢?」
「我並不希望看到您美麗的頭顱落地,夫人。我只是擔心您會有什麼大災大難。如果給您削了發,這使您受益匪淺的如此金黃秀美的頭發,您不會惋惜麼?……」
「對有些男人,甚至常常是不懂得原諒她們一時沖動發點脾氣的男人,女子是高興作出這種犧牲的。」
「這我同意。好,在我們看來,您才十八歲。如果有個人開個玩笑,用化學方法猛然間使您失去美貌,使您有如百歲老人一般呢?」
「先生,」她打斷他的話,說道,「天花對我們來說,就如同滑鐵盧戰役一般。事情過後,我們會認識真正熱愛我們的人。」
「那您不會為這俊俏的面龐惋惜麼,它可是……」
「哈哈,當然十分惋惜了,不過,是為這面龐給他帶來歡樂的人,更甚于為我自己。話又說回來,如果有人誠摯地、始終不渝地、熱烈地愛著我,美貌與否又有何干呢?克拉拉,你說呢?」
「這種理論可相當危險呢!」德•賽里齊夫人答道。
「是否可以請問妖魔之王陛下,」德•朗熱夫人接口說道,「我尚未去過倫敦,卻幾時犯下了觸模刀斧的過錯呢?……」
「NonSo(拉丁文︰我不知道),」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冷笑,說道。
「那麼刑罰幾時開始呢?」
說到這里,蒙特里沃冷靜地掏出懷表,看準時間,那種信念堅定的神情確實令人不寒而栗。
「不出今天,您就要大鍋臨頭……」
「我可不是可以輕易嚇住的孩子,更確切些說,我是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孩子,」公爵夫人說道,「我要毫不畏懼地到萬丈深淵邊緣上去跳舞。」
「夫人,知道您性格如此堅強,我很高興,」見她走去站到自己位置上準備參加四組舞,他回答道。
鮑爵夫人表面上對阿爾芒的不祥預言不屑一顧,內心卻被真正的恐懼所籠罩。直到她的情人離開舞會,施加于她的精神壓力並且幾乎是的壓力才算停止。她享受了自由呼吸的快感。片刻之後,她無意中發現自己仍十分留戀那恐懼和惴惴不安的心情。女子的天性對強烈的刺激是多麼渴求!這種留戀並非是愛情,但是毫無疑義,它屬于導致愛情的情感之列。德•蒙特里沃先生剛才叫她嘗到的滋味,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
她回想起剛才德•蒙特里沃先生看時間時那種堅定不移的神情,頓時心懷恐懼,退席回府。此時已是午夜前後。恭候著她的僕人,給她穿上輕裘,趕著馬車,走在她前面。一坐到車內,她便墮入沉思。這沉思由德•蒙特里沃先生的預言所引起,也相當自然。到了她家庭院內,她走進一間前廳,與她公館的前廳幾乎一模一樣。猛然間,她認出這不是她家的樓梯。她轉過身來正要呼叫下人,幾個彪形大漢迅即將她圍住,用手絹堵住她的嘴,五花大綁將她捆住,把她劫走了。她大喊大叫。
「夫人,我們有命令,叫喊就宰了你,」有人在她耳邊說道。
鮑爵夫人嚇得魂不附體,此後她根本就說不清從什麼地方、怎樣被人劫走的。待她恢復了知覺,發現自己在一間獨身男子臥室里,綢緞綁帶捆縛著手腳,躺在沙發上。阿爾芒•德•蒙特里沃身裹室內長袍,安詳地坐在一把扶手椅里,吸著雪茄。一與阿爾芒•德•蒙特里沃的目光相遇,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
「不要叫喊,公爵夫人,」他冷冷地將雪茄從嘴上移開,說道,「我正偏頭痛。我馬上給你松綁。不過,我十分榮幸地跟你說幾句話,請你仔細听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捆縛公爵夫人雙腳的綁帶。「叫喊有什麼用呢?誰也听不見、你很有教養,不至于再裝模作樣。如果你不老老實實呆著,還想和我較量較量,我就要把你的雙腳雙手再捆起來。我相信,經過全面考慮以後,你能夠自尊自重,呆在沙發上,就好象在你自己家里,坐在你自己的沙發上一樣。如果你仍然冷若冰霜,那也請便……這張沙發上灑滿了我的淚水。你逼得我,背著別人,暗自痛哭。」
蒙特里沃講話時,公爵夫人偷偷向周圍打量一番。這是女性的目光,表面看上去漫不經心,卻能看個一絲不漏。這房間與修道士的居室相當類似,她非常喜歡。男性的靈魂和思想籠罩著全室。四壁空空,粉刷成灰色,沒有任何裝飾品來破壞它。地上鋪著一條綠色的地毯。一張黑沙發,一張桌子,堆滿了書報紙張,兩把大扶手椅,一個五斗櫥,櫥上有一鬧鐘。床很矮,上面蓋著紅床罩,綴著黑色希臘方形回紋花邊。這整個布局,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用最簡單的形式表現出來了。
壁爐上放著一個可點燃三根蠟燭的燭台,其埃及款式,令人憶起這位男子長期漂泊其間的廣闊沙漠。床罩的纓穗下,斯芬克司怪獸的巨爪使人猜到那是一只床腳。床旁,床腳與房間的一面側壁之間,有一扇門。綠色的門簾,紅黑兩色的流蘇,綴著很大的鐵環,掛在長桿上,遮掩著這扇門。陌生人走進來的那扇門,門簾也與此相類似,只是用系繩卷起。當公爵夫人最後向兩個門簾掃上一眼,以便相互比較一下時,她發現靠近床邊的那扇門開著,鄰室內點著火,微紅的火光從門簾的底緣下顯露出來。借著這暗淡的光芒,她勉強在暗中分辨出幾個稀奇古怪的形狀。這微光自然引起她的好奇,想知道個究竟。但是,此時此刻,她並不認為她面臨的危險來自那邊。她希望得到解答的,是另一個她更熱切關心的問題。
「先生,請問你打算如何處置我,不為冒昧吧?」’她以粗魯無禮和尖酸刻薄的語氣說道。
從蒙特里沃的話語中,公爵夫人似乎揣度到瘋狂的戀情。再說,劫走一個女人,難道不正是愛戀她才會這麼干的嗎?
「不會踫你的一根毫毛,夫人,」他優雅地吐出最後一口煙霧,答道。「你不會在這里久待。我首先想向你解釋一下,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什麼樣的人。在你的小客廳里,你在長沙發上扭捏作態,我找不到合適的字眼表達我的思想。再說,在你家里,只要你稍不順心,就拉鈴,大喊大叫,把你的情人逐出門外,仿佛他是世界上最壞的無恥之徒。在這里,我可以自由思考。在這里,誰也不能將我逐出門外。在這里,你在一段時間內是我的掌中物,你也會屈尊听我講話了。什麼都不要怕。我把你劫了來,並不是為了辱罵你,也不是為了用暴力從你那里得到我不配獲得的東西,你不願意恩賜給我的東西。那樣做未免太卑鄙無恥。說不定你料想會,我可根本沒往那兒想。」
他用一個干脆利落的動作,將雪茄扔進火中。
「夫人,煙昧大概嗆得你不舒服吧?」
他立刻站起身來,從爐火中取出一個熾熱的香爐,點燃起香料,使室內空氣為之一新。公爵夫人驚異萬分,其程度只能與她受到的羞辱相比。她已落入這個男子之手,這個男子卻不願濫用他的權力。往日閃爍著愛情火花的眼楮,此刻看上去,卻平靜而鎮定,有如天上的星星。她全身發抖。繼而,一種驚呆的感覺,與噩夢中感受到的驚擾不安而又動彈不得的感覺十分相象,更增強了阿爾芒使她產生的恐懼感。她仿佛看見,門簾後面在風箱鼓風之下,火勢更加旺盛,她嚇得呆若木雞。猛然間,更加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三個蒙面大漢的身影。這可怖的景象迅即消失,她還以為是火光使人產生的幻覺。
「夫人,」阿爾芒一面輕蔑冷漠地望著她,又開口說道,「一分鐘,我只消一分鐘,便足以在你生命的任何時刻加害于你,這是我能夠掌握的唯一持久之物。我不是天主。你好好听我說,」他說道,停頓一下,以使他的話語顯得更加莊重嚴肅。
「愛情對你來說,是召之即來的東西,你對男人具有無限的魔力。不過請你回憶一下,有一天,你向愛情發出了呼喚︰它未了,純潔而質樸,是這世界上最純潔、最質樸的愛情;既充滿敬意又十分強烈;撫慰人心,正如堅貞不渝的女性的愛戀,或母親對她孩子的熱愛;總之,這愛戀之情如此強烈,竟至成了狂熱。你玩弄了這種感情,你犯下了罪過。每一個女子,對她感到不能分享的愛情,都有權拒絕。一個男子,愛戀著別人,卻不能使別人愛上他,也不值得憐憫,他也沒有權利怨天尤人。可是,公爵夫人,假作有情,將一個從未享受過任何柔情的可憐人吸引到自己身邊;使他懂得了幸福的全部含義;然後又剝奪了他的幸福,奪走了他幸福的未來;不僅僅毀了他的今天,而且永遠毀了他的生命,毒化了他的每時每刻、每一思緒。這個,我要稱它是滔天大罪!」
「先生……」
「對不起,我還不能允許你與我爭辯。請你听我說下去。我對你可以使用權利。但我只想使用法官對罪犯的權利,以喚起你的良心。假如你已經沒有良心了,我也絲毫不會辱罵你。你還很年輕嘛!你大概心中還存有生命的,我倒希望如此。雖然我認為你已經相當道德敗壞,犯下這種不受法律懲罰的罪行,我倒不想把你貶低到听不懂我的話的程度。我接著說下去。」
這時,公爵夫人听到風箱沉重的聲響。她剛才隱約看見的陌生人大概把爐火燒得更旺了。火光映在門簾上。蒙特里沃炯炯的目光使她不能不心跳加快,雙目注視前方。盡避她十分好奇,畢竟阿爾芒句句鏗鏘的話語比起這神秘火光的聲響來,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夫人,」他停頓一下,說道,「在巴黎,劊子手逮住一個可憐的殺人犯;將他按在法律要求安放殺人犯、叫他人頭落地的砧板上的時候……你是知道的,報紙將此事告知富人和窮人,其目的,是叫富人安安穩穩地睡大覺,叫窮人過日子要當心。你是信仰宗教的,甚至還頗為虔誠,去請人為這個人作個彌撒,因為你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不過你是長系。這個家族可以安安穩穩地統治,無憂無慮地幸福地生活。
「你那位坐班房的兄長,為貧困或憤怒所驅使,只不過殺了一個人。而你!你毀了一個人的幸福,他最美好的生活,他最珍視的信仰。你那位兄長,完全是天真幼稚地等待受害者來到,由于怕上絞刑架,他身不由己地殺死了那個人。可是你呢!……你將女人失足的一切罪過堆壘起來用以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你把這個有耐性的人逐步加以馴化,以便更好地吞吃他的心肝;你用親熱的表示叫他上鉤;凡是能引他猜測、幻想、追求情愛歡樂的事,你一樣也沒有漏過。你要求他作出種種犧牲,你卻拒絕接受這些犧牲。你先讓他清清楚楚看見光明,然後弄瞎他的雙眼。
「何等令人贊嘆的勇氣啊!這般的卑鄙無恥,對于被你嗤之以鼻的布爾喬亞女子,恐怕還是無法理解的高級享受呢!她們懂得獻身和寬恕,她們懂得愛戀和痛苦。她們堅貞不渝的偉大行為,使我們顯得渺小。隨著社會階層不斷升高,污泥濁水與社會底層完全一樣多,只是更加冷酷無情,並且鍍上了一層金而已。確實,要見識卑鄙無恥的頂峰,必須到受過良好教育的人、高貴的姓氏、風流俊美的女子、公爵夫人的身上去尋找。要墮落到最低,必須居于最高。
「我心中所想,表達得很差,因為你給我造成的創傷,至今我還痛苦不堪。不過,請你不要以為我在怨天尤人!絕不是這樣。我的話絕非要表示還存在什麼個人的希望,也不包含任何辛酸。你要知道,夫人,我原諒你,而且這是相當徹底的寬恕,所以你身不由己來尋找它,絕對不會後悔……只是你大概還能欺騙與我一樣天真幼稚的心,我應該使他們免受痛苦。你給了我一點啟發,使我想到了一個伸張正義的主意。你在人間贖罪吧,說不定天主會寬恕你,我也希望如此。但是天主是鐵面無私的,他的打擊就要落到你的頭上。」
听到這句話,神情沮喪、心痛欲裂的這個女人,熱淚盈眶。
「為什麼要哭呢?你應該忠于你的天性呀!你撕碎別人的心,望著這顆心的苦痛,卻無動于衷!好了,夫人,克制一些吧!我不能再痛苦了。別人會對你說,你給了他們以生命;我則無比快樂地對你說,你給了我以虛無。說不定你已經揣度到,我不屬于自己,我應該為我的朋友而生存下去;于是,我要同時忍受死亡的冷漠和生命的悲哀。你會有這樣的好心腸麼?你會象荒漠中的老虎一般,先撕裂一個傷口,然後去舌忝它麼?」
鮑爵夫人淚如雨下。
「還是節省些眼淚吧,夫人。如果我相信你的眼淚,這無非是向我挑戰而已。這是不是你的又一個花樣呢?你已經玩了那麼多花樣,人家怎能相信你還有什麼真誠的東西呢?從今以後,你身上任何東西都再也無法打動我的心了。我說完了。」
德•朗熱夫人站起身來,那動作既飽含高貴,又充滿謙卑。
「你有權嚴厲處置我,」她說道,一面向這位男子伸出一只手。他沒有握這只手。「你的話還不夠嚴厲,我該受這一懲罰。」
「我,懲罰你,夫人!可是,懲罰難道不就是熱愛麼?不要指望我身上還有什麼與感情相類似的東西。在我這一案件中,我可以成為起訴人和法官,判決人和死刑執行者。可是,我不!現在我是要盡一項義務,而絕不是實現報復的宿願。在我看來,最殘酷的報復,是蔑視可以進行的報復。誰知道呢!說不定將來我是你的消遣部長。從今以後,你要風度翩翩地穿上社會給罪犯穿上的可憐的號衣,說不定你也不得不象他們那樣規規矩矩。到那時,叫你愛吧!」
鮑爵夫人乖乖地听著,這馴服再不是裝模作樣,也不是賣弄風騷。一陣沉默之後,她才開口講話。
「阿爾芒,」她說,「我似乎覺得,我是遵照對女子的全部貞潔要求才抵制情愛的。我萬萬沒有想到,這種譴責來自于你。你掌握了我的全部弱點,將這些弱點說成是犯罪。情愛的種種樂趣會誘使我越過應盡的義務,到了第二天,我又會為走得太遠而氣惱、悔恨,這一點你怎麼能想不到呢?唉!這是無知犯下的罪過啊!我可以向你發誓,我的過失,我的悔恨,都同樣真誠。我的冷酷無情,比情意殷切流露出更多的愛戀。再說,你有什麼可抱怨的呢?我的心獻給了你,你還嫌不夠,你粗暴地非要得到我的……」
「粗暴地!」德•蒙特里沃先生高叫道。他內心想道︰「如果陷進這些字眼的爭論中去,我就完了。」
「是的,你來到我家,就象走進一個品行不端的女人家中一樣,毫不尊重別人,沒有一絲愛情的關切。難道我沒有權利考慮考慮麼?我進行了思考。你舉止不當可以原諒,因為這是出自愛情。讓我相信這一點,並且在我心中證明你有道理好了!你看!阿爾芒,今天晚上,就在你預言我大禍臨頭的那一時刻,我還相信我們會幸福的。是的,你已經多次向我證明,你品德高尚,性格高傲,我對你的品格充滿信心……我已經整個屬于你了,」她俯身湊近蒙特里沃的耳邊,補充一句,
「是的,我有一種莫名的願望,要讓一個飽經磨難的男子得到幸福。如果非要找個制服我的人,我也要找一個偉大的男子。我越是感到自己地位高貴,就越不想屈就。就在你向我指示死亡的那一刻,我仍然對你滿懷信心,預見到充滿愛情的生活……。沒有善意,就沒有力量。我的朋友,你太強太有力了,對于一個熱愛著你的可憐的女子,你是不會心懷惡意的。如果我錯了,難道我不能得到寬恕麼?難道我不可以補救我的過失麼?在愛情上悔恨是招人喜愛的,我願意討你喜愛。每一個女人,在她與人結為終生之好時,對這種你們可以輕易拋棄的關系感到沒有把握、擔驚受怕、羞澀難言,豈不是十分自然的麼!又怎麼能惟獨我一個人與她們想法不同呢?你將我與那些布爾喬亞婦女相比,說她們有獻身精神,但是她們也抗爭。我進行了抗爭,就遭到如此下場……我的上帝啊!他根本听不進我的話!」她中斷話頭,高叫道。
她絞著雙手,喊道︰「我愛你!我是你的!」
她跪倒在阿爾芒面前。「是你的!是你的!你是我唯一的、獨一無二的主人!」
「夫人,」阿爾芒說道,想換她起來,「安東奈特再也救不了德•朗熱公爵夫人了。對這兩個人,我一個也不再相信了。即使你今天委身于我,說不定明天你又會拒絕。無論是天國,還是塵世,都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向我保證你對愛情的美好忠誠。信誓旦旦屬于往事。我們已經沒有往昔了。」
這時,火光閃爍,是那麼明亮,公爵夫人情不自禁地扭過頭去望望門簾,她清清楚楚地又看見了那三個蒙面人。
「阿爾芒,」她說道,「我不想低估你。那邊怎麼會有人呢?你們準備怎麼樣對付我呢?」
「對于即將在這里發生的事,這些人和我本人一樣,都會守口如瓶,」他說道,「你只消將他們看作是我的左右臂和我的意志好了。其中有一個人,是位外科醫生……」
「一個外科醫生,」她說道,「阿爾芒,我的朋友,惴惴不安是最難以忍受的痛苦。你說吧,告訴我,你們是不是想要我的命︰你們無需索取,我送給你們……」
「那你是沒听懂我的話嘍?」蒙特里沃反唇相譏,「我不是跟你說了要伸張正義麼?我馬上,」他拿起桌子上的一塊鋼,冷冷地補充道,「給你解釋一下對你作出的決定,以消除你的疑慮。」
他把已接在一桿鋼 頭上的洛林十字拿給她看。
「我的兩位朋友此刻正在燒紅一個與這一模一樣的十字。我們要把它烙在你的額頭上。在這兒,兩眼中間,好叫你無法用珠寶首飾遮住,這樣你也無法避免人們的詢問。總之,從前烙在你苦役犯弟兄肩膀上的恥辱標記,你將要帶在額頭上。痛苦是小事一樁,我擔心的是歇斯底里發作或者進行抗拒……」
「抗拒,」她快樂地拍著手,說道,「不,不,此刻我願意看見整個地球上的人都聚集在這里。啊!我的阿爾芒,烙吧,快點給你的心上人打上標記,就象屬于你的一個可憐的小玩意兒一樣!你曾要求我的愛情要有所表示,現在,豈非一切表示都在其中麼!啊!在你的報復中,我看到的只是寬宏大量和諒解,只是永恆的幸福……待你如此將一個女子定為你所有之後,待你有了身上帶著你的紅色數字的女奴之後,你就再也不能拋棄她了,你將永遠屬于我。你把我與人間隔離,你就要肩負起我的幸福,否則你就是個懦夫,而我知道你的心靈高尚、偉大!鐘情的女子也總是給自己打上標記的。來吧,先生們,請進來,打標記吧,給德•朗熱公爵夫人打上烙印吧!她從此永遠屬于德•蒙特里沃先生了!快進來吧,全部進來,我的額頭比你們的烙鐵更火熱呢!」
阿爾芒急忙轉過身去,以免看見心潮起伏、跪倒在地的公爵夫人。他說了一句話,三個朋友立即退了出去。諳熟沙龍生活的女子都懂得鏡子的作用。要急切了解阿爾芒內心活動的公爵夫人,眼楮瞪得大大的。阿爾芒對他室內的大穿衣鏡沒有提防,讓人看到了迅速拭去的兩滴眼淚。公爵夫人的整個前途已在這兩滴眼淚之中。待他回過頭來準備攙扶起德•朗熱夫人時,見她已經站起,以為他仍然愛著她。她听到蒙特里沃堅定地向她道出下面一席話,不由得心跳不止。從前戲弄他時,她是很善于采取這種堅定態度的。
「我饒了你了,夫人。你可以相信我,今後,這一幕就如同根本沒有發生一樣。現在,讓我們互相道別吧!我希望,你從前在你的沙發上賣弄風騷時,是坦率的,今日在這里感情迸發時,也是坦率的。永別了。我感到自己再也沒有信念了。說不定你還會折磨我,說不定你永遠是公爵夫人。而且……永別了,我們永遠也不會相互理解的。現在你希望怎麼辦呢?」他作出司儀的樣子說道,「回家去,還是返回德•賽里齊夫人的舞會?我已使出我的全部本領顧全你的名譽。無論是你的下人,還是交際場上,都完全無法得知這一刻鐘工夫你我之間發生的事情。你的下人以為你在舞會上;你的馬車不曾離開賽里齊夫人的庭院;也可以叫你的轎式馬車回到你自己公館的庭院里。你願意上哪兒?」
「你的意見呢,阿爾芒?」
「阿爾芒已不復存在,公爵夫人。我們現在彼此已成路人。」
「那送我到舞會去吧,」她說道,她還很好奇,想再考驗考驗阿爾芒到底有多大本領。「一個在人間和地獄受苦,並且應該繼續在那里受苦的女人,假如對她來說再也不會有幸福,就將她再拋進這個人間地獄中去吧!噢!我的朋友,盡避如此,我仍然愛你,就象你說的那些布爾喬亞女子那般愛你。我愛你愛到這種程度,如果你要我在舞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摟住你的脖子,我就這樣做。這可惡的人世,並沒有使我墮落。來吧,我年紀輕輕,而且剛剛變得更加年輕。是的,我是一個孩子,我是你的孩子,你剛剛把我創造出來。噢!不要將我逐出我的伊甸園吧!」
阿爾芒作了一個手勢。
「啊!如果我出去,那你讓我從這里帶走點什麼東西,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以便今天晚上把它放在我的胸口上,」說著,她抓起阿爾芒的便帽,卷在她的手帕里……
「不,」她接著說下去,「我不屬于道德敗壞的女人那個世界。你不了解那個世界,所以你不能賞識我。你要知道,那個世界里,有些女人委身于人,是為了幾個埃居;有的人是希圖饋贈。那里一切都是卑鄙的。啊!如果你更喜歡一個地位比你低的女子,集對愛情的堅貞不渝與人格偉大于一身的女子,那我願作一個普通的布爾喬亞,一個女工。啊!我的阿爾芒,我們當中,有高貴、偉大、貞節、純潔的女子,而且,這些人嬌艷可愛!我多麼希望擁有全部貴族稱號,以便全部為你犧牲。不幸使我身為公爵夫人。我希望出生在國王寶座附近,那樣我為你犧牲,就什麼都不缺少了。那時,對你我會是妓女,對別人我會是王後。」
他听著听著,雪茄在嘴上浸濕了一支又換一支。
「你想走的時候,告訴我一聲……」他說道。
「可我願意留下……」
「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他說道。
「看,這支雪茄,沒放好!」她高叫道,抓起一支雪茄,將阿爾芒嘴唇沾過的煙草吞吃下去。
「你也抽煙麼?」他問她。
「喚!為討你喜歡,什麼事我不願意干呢!」
「好啦,走吧,夫人」
「我听從,」她哭著說道。
「要把你的臉蒙上,你一點不能看見從哪里走過去。」
「我已經準備好了,阿爾芒,」她蒙上眼楮,說道。
「看得見麼?」
「看不見。」
他輕輕地跪在地上。
「啊!我听見你了,」她說道,情不自禁地作了一個充滿親切感情的動作,她覺得那種裝模作樣的嚴肅可以休矣。
他想親吻她的嘴唇,她湊上前去。
「你看得見,夫人。」
「我不過有些好奇罷了。」
「那你是一直在騙我了?」
「啊!」她說道,因為自己的高尚偉大不被人賞識而感到憤慨,「掀掉這方手帕,你牽著我走好了,先生,我絕不睜開眼楮。」
听到這誠實的叫喊,阿爾芒確信她是誠實的,便牽著公爵夫人。她恪守自己的諾言,高尚地扮成盲人。蒙特里沃慈父一般拉著她的手,帶著她忽而向上,忽而向下,一面仔細揣摩著她激烈跳動的心。真正的愛情如此突然地闖入這位女子的心房,使之止不住怦怦直跳。能這樣跟他講話,德•朗熱夫人很高興,她愉快地向他傾訴了一切,他卻依然不動聲色。公爵夫人用手對他進行試探,他的手卻毫無反應。
兩人共同走了一段路,最後,阿爾芒叫她一個人向前走。她向前走去,發現這出口大概很狹窄,阿爾芒為她遮住邊壁,以免與她的長裙摩擦。如此體貼入微,使德•朗熱夫人十分感動。這一舉動表露出他對她仍頗為愛慕。然而,在某種程度上,這便是蒙特里沃的告別了,他再沒有說一句話,就這樣離開了她。公爵夫人感覺自己處在熱烘烘的氛圍中,便睜開眼楮,發現自己獨自一人站在德•賽里齊伯爵夫人小客廳的壁爐前面。她首先關心的事,便是將凌亂的服飾趕快整理停當。她急速將衣裙理好,又使頭發恢復了詩意。
「好嘛,我親愛的安東奈特,我們正到處找你呢!」伯爵夫人推開小客廳的門,說道。
「我到這兒來喘喘氣,」她說道,「客廳里簡直熱得受不了。」
「還以為你走了呢!可是我哥哥龍克羅爾對我說,他看見你的下人還在等你。」
「我簡直精疲力盡了,我的親愛的,讓我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吧!」說完公爵夫人便一坐在她朋友的長沙發上。
「你全身發抖,這是怎麼啦?」
這時,龍克羅爾侯爵走進來。
「公爵夫人,我真擔心您出了什麼事情。剛才我看見您的車夫醉得象一攤泥。」
鮑爵夫人並不作答,她在仔細望著壁爐、大穿衣鏡,尋找著她所經之路的痕跡。剛才這可怕的一幕,賦予她的生命以另一種進程。經過了這一幕,再看到自己處于舞會的歡樂之中,她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她驀地全身劇烈顫抖起來。
「德•蒙特里沃先生在這里對我發出的預言,使我的神經大受刺激。盡避這不過是開個玩笑,我倒要看看,是否他的倫敦刀斧竟至會擾亂我的安睡。再見,親愛的。再見,侯爵先生。」
她穿過各個大廳,到處有人奉承她,向她阿諛獻媚,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受過奇恥大辱、如此微小的她,竟然是這里的王後,她感到世界是多麼狹小!再說,與她真正熱愛的男子相比,這些男人又算什麼呢?有一段時間,她貶低了這位男子,現在他又恢復了無比偉大的品格,可是說不定此刻她又在過分地夸大了。她不由得瞧了一眼陪她前來的下人,見他睡得死死的。
「你沒有從這里出去吧?」她問道。
「沒有,夫人。」
她上車時,果然發現自己的車夫酩酊大醉。在任何其他情況下,她都會心驚肉跳。然而生活中的激烈動蕩搶走了恐懼的一般食糧。何況,她也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家。她感到自己變了,全新的情感包圍著她。對她來說,現在世界上只有一個男子了。也就是說,從今以後,她只想對他一個人具有價值。雖然生理學家能夠根據自然規律迅速地給愛情下個定義,倫理學家想要將社會賦予它的各種引申意義都考慮進去,來解釋一下什麼是愛情,則相當為難。盡避各種異教邪說使愛情的教會四分五裂,依然存在著一條鮮明的直線將各種學說一清二楚地分開,各種爭辯都無法將這條直線弄彎。德•朗熱公爵夫人此刻陷入危機之中,正象幾乎每一個女子都會陷入這種危機之中一樣。準確地運用這條直線,便可以解釋這種危機。她還沒有鐘情,而是有一種狂熱。
愛情和狂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詩人、凡夫俗子、哲學家和天真幼稚的人,一直將二者混為一談。愛情具有情感的相互性,確信那種享受是任何事物都破壞不了的,快樂一貫相互交流,兩顆心完全心心相印,因而勢必排除了嫉妒。所以,佔有是一種手段,而不是目的。對愛情不忠,使人痛苦,卻不會使之離心離德。感情的熱烈或激動絕不忽強忽弱,而是持續不斷的幸福感。總之,神妙的氣息吹來,將向往之情擴展到無垠時間的始終,為我們將愛情點染成同一種顏色︰生活有如晴朗的天空,是碧藍碧藍的。
而狂熱是對愛情及愛情的無限的一種預感,每一個痛苦的靈魂都渴望著愛情。狂熱是一種希望,這種希望可能變成失望。狂熱同時意味著痛苦和過渡。希望破滅時,狂熱便終止了。男女之間可以有數次狂熱,而互不玷污聲譽;向幸福奔去是多麼自然的事!而在生活中卻只有一次愛情。對感情問題的一切辯論,無論是書面的也好,口頭的也好,都可以用這兩個問題來概括︰這是狂熱呢?還是愛情?不能體會到使愛情始終不渝的歡樂,就是沒有愛情。如此看來,公爵夫人是處于狂熱的桎梏之下。因此,她感到焦慮不安,不由自主的盤算,令人悻悻的沖動,總之,是「狂熱」這個字眼所表示的全部內容︰她很痛苦。
在她內心動蕩不安的中心,有她的虛榮心、自尊心、傲慢或自負所掀起的漩渦︰這一切自私自利的變種乃是相互聯系的。她曾對一位男子說過︰「我愛你,我是屬于你的!」德•朗熱公爵夫人怎麼能夠毫無意義地講出這種活呢?她應該要麼受人愛戀,要麼放棄她在社交場中的角色。在她舒適的臥榻上,快感還不曾踏上自己火熱的雙足,于是她感到臥榻的孤寂,在床上輾轉反側,不斷地自言自語道︰「我多麼想受人愛戀!」她對自己尚有信心,這使她對成功還抱有希望。
作為公爵夫人,她心中慍怒;作為虛榮的巴黎女人,她受到了羞辱;作為露出真面目的女子,她則隱約望見了幸福。她的想象能力,要報復自然失去的時間,樂于讓她燃燒起撲不滅的欲火。她幾乎達到了愛情感受的地步︰在折磨著她的不知自己是否被人愛戀的疑慮之中,每當她心中暗想「我愛他!」的時候,就感到很幸福。上流社會和天主,她真想將它們踏在腳下。蒙特里沃現在就是她信仰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