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煦和雙手不停地絞擰著,掌心滲出了冷汗,緊張的情緒,像只八爪章魚,用力攫住她的心髒,幾乎令她窒息。
整型手術後,她挨過兩個月紅腫、疼痛、灼熱、發癢的過程,來回于醫院,做了無數次的高壓氧治療,終于在今天要卸下緊套在臉上的繃帶了。
醫生小心地將她臉上的繃帶拆除,一圈圈地繞開,直到她的臉整個顯露出來。
「嗯,整型手術很成功。來,童小姐,你自己看看。」醫生說著朝護士招招手。
護士手拿著一面鏡子,移到她的正前方。
她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腦中有些茫然。
這是誰?
是……她嗎?她……是長得這個樣子嗎?
秀麗略顯蒼白的臉,正常沒有扭曲的五官,鏡子里的女孩,就像走在路上的那些清純的高中女生,不丑,也不嚇人,只是,一點都不真實……
伸出手,她怯怯地以指尖輕模著自己的眉毛、眼楮、鼻子、嘴唇……最後,覆上了自己的右臉。
那里已沒有焦黑的皺皮和紅色肉芽,除了右邊靠近耳朵的地方還有點小疤,已看不出之前燒傷的恐怖痕跡,而且還光潔得像假的一樣。
是啊!好像假的,好像,戴上一個面具。
「怎麼樣?你還滿意嗎?」醫生溫和地問。
「這……真的是我?」
其實,她已經不記得自己長什麼樣子了,腦中七歲的自己,早就變得很模糊,而且十年來,她不敢照鏡子,總是用頭發把自己遮住,不讓人看,也不準自己看,就怕看見自己的臉,會想起很多事……
她不要想,所以她躲,不但躲著村民,也躲著自己,躲著那些不愉快的回憶,躲著村民異樣、同情,或是嫌惡的眼光。
那場車禍,燒掉的不只是她的世界,還有她的自尊,她在人們的眼中變得卑微焦躁,變得怯弱憂郁,到最後,連她都覺得自己是個鬼!
可現在,鬼臉不見了,她的臉好了,她卻像個躲在陰暗太久而見不得光亮的陰魂,無法接受這張臉,深怕這根本不是她真正的自己,只是整型醫生整出來的新面孔。
「當然啊,我又沒有改變你的臉型,只是做了植皮和一些最新科技的皮膚治療。放心,如果你小時候沒有燒傷,現在的你差不多就是長這樣。」醫生微笑地拍拍她的肩膀。
如果小時候沒有燒傷的話……
她的心抽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下意識又想將頭發拉到臉上遮蔽。
「哦,不可以!你還想遮什麼?」醫生很快地制止她,並將她的頭發往後攏開,接著道︰「別想再用頭發遮住自己,要有自信。童小姐,你原本就是個漂亮的女孩,抬頭挺胸,把過去的自己丟掉,學會去面對別人的注視,懂嗎?雖然目前植皮部分仍有一點點色差和疤痕,不過這只是暫時的,回去照著我的指示再回診做幾次特殊美容保養,不用多久,你的臉就會更加光鮮亮麗,誰見到都會忍不住稱贊……你說是不是啊,唐先生?」醫生說著轉頭問向一直靜默地站立在後方審視的唐則安。
童煦和心猛然一跳,偷瞄他一眼,對他會有什麼反應而惴惴不安。
這兩個多月,她知道唐則安為她費了不少心力,尤其在剛做完手術的那段痛苦又不適的期間,他一直在她身邊,陪她度過黑暗期,真要比辛苦,他絕不會比她少,因此,在這一刻,她好怕手術結果會令他失望。
「嗯,的確變美了,很好……」唐則安定定地直視著她的臉,看似平靜,卻難掩驚訝。
表臉……不見了……
換上的是一張白淨平滑的臉皮,一張秀麗白淨的容顏。
細細的眉,清亮的眼,小巧的鼻,粉柔的唇,五官像是月兌去了一層殼,重生了。
是整型植皮的美化嗎?還是因為沒有太多期待?童煦和竟比他想像的還好看一些。
听見唐則安的贊美,她既驚喜,又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在過去,「美」這個形容詞根本不存在她的生命里。
「瞧,連唐先生也說好看,你要有信心哪!」醫生笑著道。
「是……」她低頭又照著手中的圓鏡,慢慢去習慣里頭的人就是自己。
一只修長大手突然進入鏡中,她愣了一下,前額的長發被那只手拂開,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只听得唐則安像在建議似的道︰「既然臉好了,頭發就該剪一剪,劉海太長了。」
她驚愣著,臉頰微紅。頭發又沒神經,為什麼被人撩動會這麼敏感?
「是啊,童小姐變個發型,一定會更好看。」醫生笑著點點頭。
「可是……」剪了頭發,她會很沒安全感。
「頭發太長,顯得沒精神,而且上學也不方便。」他看著她,語氣擺明了不容抗拒。
「哦……」上學……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去……
「等一下我就帶你去修剪。」他又道。
她也只能點頭;唐則安決定的事,她好像沒有權利說不。
「那有關一些術後保養……」唐則安問醫生。
「我會請護士跟你做一些詳細說明。」
「好,那我們走吧。煦和,你先出去等我。」唐則安看著她道。
「好。」她喜歡他叫她的名字,每次他這樣叫她,一種莫名的溫馨就油然而生,于是,她心里的一些小小的叛逆就會自動撫平。
听話地走出診療室,外頭有幾個臉上同樣蒙著紗布的女人在等待,她看了她們一眼,心想︰大家整型的原因也許都不一樣,可是目的卻都是為了讓自己變美。
她呢?變美了嗎?
裝潢得像五星級招待所的候診室有一面鏡牆,有人戲稱那是「照妖鏡」,因為太清太亮,能照出女人臉上的所有瑕疵,照過的人只會更堅定整型的意志。
她遲疑了一下,慢慢走過去。
落地鏡里,女孩縴細蒼白,一身簡單的淺灰色直筒長棉衫,腳下果穿一雙黑圭女圭鞋,看起來,很不一樣……
這是她嗎?
輕輕撩開遮住右半臉的長發,塞到耳後,整張尖尖的瓜子小臉就全然顯現。
呆望著,她不禁探出指尖模著鏡中人平整又陌生的臉,自問著︰里頭這個不太像自己的人……是誰?
正出著神,唐則安來到她身後,盯著鏡中的她,問︰「在想什麼?」
她的視線與他在鏡里交會,但只有短短一瞬,她就習慣地將目光避開。
「感覺……好像丑小鴨變成了天鵝……」帶著一絲自嘲地低語。
「別忘了,丑小鴨本來就是一只天鵝,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他看著她,意味深長。
她微顫,抬起眼,整顆心因他的回答而震動著。
唐則安不是會說好听話的人,甚至還有點嚴苛,可是他有時說的一些話,總會字字敲進她的心坎里。
這,大概是她終于能對他卸下心防的最大原因吧!
當然,將近三個月的共處,她也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幫她,姑且不提過程是否太過激進,但光是這份心意,就夠她感激的了。
「走吧。」
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出整型中心,秋陽仍帶著夏日毒辣的尾勁,她毫無防備,他卻已月兌下外套,披罩在她頭上。
「這陣子得注意防曬,要記住。」他提醒。
她愣愣地拉住他的西裝外套,竟忘了要回應一聲,因為整件外套里都是他身上的氣味,濃烈地鎖住她的呼吸……
心跳陡地失速狂飆,她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喘不過氣……
而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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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煦和變了,變得很不一樣。
整型手術還她一張清新的臉孔,加上換了新發型,俏麗的中長發,發尾枕在肩上,劉海修短,讓她整個人簡直像從電影里走出來的奧黛麗赫本,縴細又典雅,出落得婉約娟秀。
有時候,唐則安總會用一種帶著驚奇的眼神看她。
短短三個多月,她好像長大了不少,之前明明還像個小女孩,卻在這陣子突然蛻化成熟,亭亭玉立得像朵初綻的花朵。
丙然女大十八變,他忽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可是,還是有一點他不太滿意,他希望她吃胖一點,即使她已比第一次見到她時長點肉了,但還下夠,在他眼中,她還是太過清瘦,每次看著她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他都會一陣心驚。
「你要吃多一點,最好再增重個五公斤才行。」早餐時,他又念了一次。
五公斤,她要吃多少東西才會胖上五公斤?童煦和在心里咕噥。
「為什麼不說話?」他邊在吐司上涂著果醬邊問。
「知道了……」她低聲道,正要伸手拿籃子里的吐司,他卻早一步將手中涂得滿滿果醬的吐司遞給她。
她乖乖接過吐司,一口一口咬著。她喜歡濃濃的果醬味吐司。
「還有,醫生給的藥要記得涂抹。」他說著拿起咖啡壺,在自己杯子倒了一杯咖啡,這時,她已將兩顆女乃油球推到他面前。
他自然地調和著咖啡,輕攪。他喝咖啡只加兩顆女乃油球,不加糖。
這些動作,他們兩人不覺如何,但看在陳嫂眼里,卻頗感驚異。
什麼時候,他們已經把彼此的習慣模得這麼清楚了?
瞧他們現在這個樣,若不是知道他們是表兄妹,她真的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呢。
陳嫂瞄了他們一眼,笑了笑,幫童煦和送上一杯熱豆漿和沙拉。「來,小姐,暍點豆漿,小心燙。」
「對了,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學,最好早點出門,別遲到了。」唐則安邊吃邊看著時鐘,提醒道。
一談到上學,童煦和的臉僵住了。
才完成整型這第一件任務,唐則安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就安排她進入一間私立中學就讀。由于學力程度測驗她的成績非常優異,校方很快就通知她入學,而且允許她直接插班高二,至于高一課程則會請老師另行為她課輔補上。
但……她其實很不想去學校,上次去申請入學時,她就嚇得臉色發白,完全無法適應那種到處都是人的大環境。
「我可不可以……」她寧可留在家里自學。
「不可以。」他不等她說完,就直接拒絕。
她輕蹙著眉,閉上嘴巴。
「這是個人的世界,你不可能永遠一個人過日子,你得學著走人人群,日後才能在社會上生存。」他就是要她克服對人群的恐懼,才會強迫她上學,否則要為她請家教還不容易。
是,他說的都對,可是他就不能給她一點時間,慢慢來嗎?非得像趕鴨子上架似的,硬逼著她?
滿心怨苦,她只能拚命嚼著吐司,把抗議的話一起吞下肚子。
唐則安不理她,這時候心軟,她就永遠走不出去。
一陣緊繃的靜默,把剛才的那份和諧整個破壞了,陳嫂正想說些話緩和氣氛,唐則安的手機就響了。
「喂?我是唐則安……」他拿起手機接听。
「則安,我回來了!」
「瑞芸?你……不是要游學半年……」他臉色微變。
童煦和靜靜地看著他。是誰打來的?為什麼他表情變得古古怪怪的?
「我想你啊,所以提早回國了!開心嗎?」
「你現在人在哪里?」他問。
「我在機場,你來接我吧!」
「我現在趕去機場你還得等一個小時,不如叫計程車……」他皺眉。
「不要,在機上單獨飛了十多個小時,我不想再一個人搭車。」
他迅速瞥了一眼童煦和,沉思了一下,才道︰「好吧,我去接你,你等我。」
通話完畢,他收起手機,對著童煦和道︰「我得去機場接個人,等一下我會叫江秘書帶你去學校……」
「你要去接誰?」她忍不住問,問了卻又後侮,後悔自己干嘛這麼好奇。
他停頓了一下,回答道︰「我女朋友。」
女朋友?
童煦和愣住了,唐則安的……女朋友……
奇怪,這個答案她不該意外的,像他這樣的男子、,沒有女友才反常,不是嗎?
但……為什麼她還是會覺得詫異?為什麼……會覺得胸口一陣窒悶?
「原來……唐先生有女朋友了啊!」陳嫂也很吃驚。
「好了,快點吃吧。」唐則安不想多談,大口暍下咖啡。
童煦和突然沒胃口了,放下吃了一半的吐司,但手不小心撞翻了杯子,熱豆漿翻倒,灑燙了滿手。
她揪著小臉,沒吭聲,反倒是陳嫂驚呼大喊︰「哎呀!小姐啊……」
唐則安起身一個箭步沖過來,抓起她的手,用一旁的冷毛巾按壓擦拭,斥罵著︰「你在干什麼?吃個早餐也會打翻東西,你到底幾歲了?」
她愣愣地挨著罵,一時不知要如何回話,因為,他凶惡的責備嚇著了她,因為,他抓握著她的手的地方,比燙著的地方還燙……
「陳嫂,再拿點冰塊來。」他擰著眉道。
「是。」陳嫂弄來冰塊和水,然後迅速整理桌面。
他專心地幫她燙傷的部位降溫,檢視紅腫的程度,沒發現自己臉上有過多的焦急和心疼。
而她,忙著要穩住自己凌亂的呼吸,同樣沒看見。
「好了,趕快擦些藥,免得起水泡。」他接過陳嫂遞上的燙傷藥膏,幫她的手上藥。
她不敢喘氣,也不敢亂動,乖靜地任由他涂著藥膏,直到他處理完畢,放開她,她才縮回手,蜷放在胸口,有點分不清燙傷的是手,還是心。
「以後吃東西時不要心不在焉……」他還想責念幾句,但一見她悻悻然低頭不語,心頭無端抽緊,隨即住了口。
「唐先生,你別罵小姐了,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燙傷已經很痛了……」陳嫂連忙替童煦說話。
他擰著眉,不再多說,轉身走向客廳,拿起西裝外套和車鑰匙。
「你要出門了嗎?」陳嫂問。
「嗯,我得趕去機楊……」說著,他望著童煦和,囑咐道︰「吃完早餐就準備一下,等江秘書來接你去學校,知道嗎?」
童煦和低著的頭輕輕點了一下。
他往大門走了一步,停下,回頭又道︰「還有,下午放學後在大門口等江秘書,別亂走。」
她又點了一下頭。
他再往前定一步,又停下,再道︰「手機帶著,有什麼急事的話,就打電話給我。」
這回她沒有動作,只是靜靜地坐在原位,不看他。
「听到沒有?」他揚聲。
陳嫂看他再三叮嚀,似是不放心,于是道︰「你去忙吧,小姐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有事的。」
不是三歲小孩?有時他就覺得她才三歲,老是要人操心。他在心里嘀咕著,開門離去。
當門關上,童煦和才慢慢抬起頭,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小臉上有著一點點落寞。
「哎,小姐,先生是太關心你才會一直責念,你別往心里放啊!」陳嫂邊收拾桌子邊道。
「我知道。」唐則安是關心她,但……應該只是一種義務吧?就像他說的,他是因為欠了她,才會對她好,這種關心,就不是發自于內心,而是不得已……
這樣一解讀,她的情緒就更低落,有人是因為不得已才對你好,這恩情,想來就特別沉重且殘忍。
他到底欠了她什麼?是什麼……
「倒是,我沒想到唐先生有女朋友了呢!也沒看報章雜志報導過,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呢?讓唐先生這麼急急忙忙專程跑一趟機場……」陳嫂忽然喃喃地道。
她的心像被什麼螫了一下,不想听了,低聲道︰「我去整理書包。」
「哦,好好好,快去準備準備,江秘書應該快到了。」陳嫂笑著道。
拖著遲緩的步伐走向房間,她不太理解自己此時的郁悶,是因為要去學校,還是因為唐則安,還是因為……他的那個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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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懂總經理在想什麼……」
「他怎麼會想到去收養你呢?甚至還把你接來和他住在一起,真是太夸張了。」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還得了?他好歹也是個公眾人物,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就怕被一些無聊的記者拍到,要是事情曝了光,他怎麼向董事長解釋,又怎麼向李瑞芸小姐解釋?」
「這三個月來是因為你都躲在屋里,很少出門,加上大樓進出口管制嚴格,才能安然無事,可現在他卻要你去上學……真是瘋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
「就算是行善,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頂多捐個錢不就好了?干嘛把自己累成這樣?你一定不知道他為了你推掉多少事?你整個型他還特地請假照顧你,連一些重要會議也延後或取消……真是夠了,你到底是什麼人哪?他為什麼如此重視你?」
「以後你也要小心,總經理為你付出這麼多,你不回報也就算了,可別給他捅出什麼樓子,知道嗎?不要以為他對你好就得寸進尺,也別想歪了,人家他可是有女友的,而且和李瑞芸小姐感情深厚,要不是李小姐去加拿大游學,他哪會有這麼多時間理你?」
「說到女友,現在李瑞芸小姐回來了,這可傷腦筋了,如果她看到你,不知道會怎麼想,唉,總經理根本是給自己找麻煩……」
連續上兩節課,童煦和都呆呆地坐在教室里,講台上老師在講什麼,她一點都沒听進去,腦子里盤旋的,是江秘書在送她到學校時,一路上所說的話。
那些話,很重,很傷,她沉默地听著,又驚又氣又苦又恨,整個胸口像被搗毀,悶得緊,痛得慌,卻……無言以對。
從那些話里,她知道唐則安收養她是件極不尋常的事,知道他為她付出不少心力,知道她的存在很可能會害了他,還知道他有個感情很好的女友叫李瑞芸,而他……早上匆匆趕去機場就是為了接她……
她唯一不知道的,是為什麼唐則安要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回想這三個多月來,他是真的對她很照顧,但既沒有血緣關系,是什麼原因讓他可以如此付出?是什麼原因,讓他冒著被父母、女友、外界發現的危險,領養她?
「其實,總經理已幫你治好臉了,等于幫了你大忙,那麼接下來你是不是該為他想一想?換你幫幫他,看是要回山上還是怎樣,別再纏著他,只要按月領到捐款,你一個人應該也能過得很好了,不是嗎?」
江秘書最後這些話,等于是最後一擊,把她的自尊打碎得一塌胡涂。
他的意思就是……叫她走!
意思是……她沒資格待在唐則安身邊……
揪住發疼的胸口,她閉上眼,忍了兩個小時的淚,終于忍不住滑落臉頰。
天知道,她沒有纏著唐則安,她原本也想一個人過的啊!
就算丑著臉,孤單窮困過一輩子,她也從沒想過要去依賴任何人,從沒想過會去麻煩任何人……
這一切,都不是她硬要,而是他硬給的,不是嗎?
緊咬下唇,她低頭抖著細瘦的肩膀,無聲地啜泣著。
「童煦和,你怎麼了?」旁邊座位的男同學陡地湊過來問。
她一震,急忙擦掉眼淚。
「你在哭嗎?」他嚇呆了。
拚命搖頭,拚命拭淚,她卻不敢開口。
「你們上課不專心,在說什麼話?」老師不悅地斥道。
「老師,童煦和好像在哭……」男同學道。
老師錯愕地走過來,詢問︰「童煦和,有什麼問題嗎?是听不懂還是……」
「沒有……不是……對不起……」她捂住嘴,低聲道歉,但濃濃的鼻音已惹來全班嘩然。
「還是不能適應?要不要去輔導室……」老師已被告知,這位新來的插班生成績優異,但因從小在家自學,比較敏感內向,要他多多照應。
同學們都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這位新同學,竊竊私語。
大家都對這位縴細柔楚的新同學非常好奇,因為很少人能在這間貴族私立中學直接插班入學,而且听說她之前都沒進入學校就讀過,這種人會是什麼模樣,班上同學一直在討論。
今天她終于露面,竟是這麼一個秀雅清瘦的女孩,倒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不少人想與她攀談,只是她是如此地內向安靜,甚且帶點悲傷,同學們一時也不敢太主動,只能遠遠地看著她,不太明白她為什麼掉淚。
「不用……謝謝……我很好……」意識到眾人的目光,她雙手搓著,已經開始緊張了。
「放輕松,別急,到一個新環境難免會比較不自在,慢慢來。」老師安撫地道。
「對呀,我們都會幫你的,別擔心……」
「就是啊,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很好,不會欺負你啦!」
周圍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愈靠愈近,形成了一種壓力,她僵硬得說不出話來,背脊冒出冷汗,呼吸漸漸急促。
「老師,我看,我帶她去醫務室休息一下好了,她好像不太舒服。」旁邊的男同學見她下對勁,立刻建議。
「也好,謝祥毅,你陪童煦和去醫務室。」老師也發覺有異。
謝祥毅于是輕聲向童煦和道︰「走吧,去醫務室靜一靜,你會好一些。」
童煦和點點頭,起身走出教室。
同學們大聲起哄,笑著揶揄謝祥毅找借口偷溜把妹。謝祥毅回頭瞪了同學一眼,才跟著童煦和離開。
走廊上陽光斜照,明暗對比強烈,童煦和躲著陽光,走在陰影處,心想︰她或者只能永遠躲在陰暗的角落,不該妄想走進光明里,不該……以為自己還有幸福的權利……
「童煦和,醫務室往左……」謝祥毅見她筆直向前直行,連忙提醒。
但她腳下沒停,仍直接沿著走廊,往大門邁去。
「童煦和?童煦和?等一下——」謝祥毅愣了愣,追上去拉住她。
她像只受驚的小鳥,縮著身體,回頭看他。
年輕又活力十足的一張臉……他是誰?她思索著,然後才想起來之前老師介紹過,他是班長……
他也呆住了,不太好意思地放開她的手,問︰「呃……你……要去哪里?」
「我想出去……想離開這里……」她細細地道。
「出去?可是現在在上課中……」他盯著她娟秀卻蒼白欲泣的臉,聲音倏地打住。
「要怎樣……才能出去?我得趕快出去……我不能再待下去……」聲音哽在喉問,說不下去。
他只頓了三秒,就抓起她的手,轉向右方。「要走,就得從後門,才不會被教官發現。」
她心神紊亂地被他帶往校園後門的停車場,停車場旁有道管理員專用的小門。
他在門前停住,轉頭看著她。
「從這里出去就行了。」
「謝謝……」她說著,移向小門。
「童煦和,你……一個人沒關系吧?」看著她縴弱的背影,他突然有個沖動想陪她一起去。
「沒關系的,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她轉身對他淒苦自嘲地笑了笑,就消失在門外。
謝廷毅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不知為何微微發脹,而這種感覺,從今天第一眼見到童煦和,就一直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