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客廳容納不下太多的傢具,一大一小的沙發加上茶幾、電視,可回旋的空間已所剩無幾;而原本就侷促的空間,如今又塞進了像座小山般的男人,那擁擠的景象,簡直連呼吸都困難。
嚴至昊瞼上的神情更是凝重地令人窒息。蟠踞在單人沙發上的他,濃眉微斂、雙唇緊抿,隱隱有股君臨天下的氣勢。
而唐儂那種心虛茫然的模樣,倒是像極了待決的囚犯。
劉楓則是一副沒事人般的自在。
也難怪嚴至昊的眉頭會打上一個死結了。畢竟,一個一千多年前的人能穿越時空「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是一件絕無僅有的事;那種震撼大約等同突然發現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家人竟然是個三頭六臂的外星人一樣──雖然親眼自睹,卻又不願相信。
正當三人各懷心思地「悶」著時,客廳的一隅有了變化,三人不約而問看向那一隅──就見一輪紫白的光圈漸漸地擴大……這一個異象又讓三人的表情起了變化!
唐儂是緊張。她當然知道這紫白光圈的來歷,所以更緊張。
嚴至昊是疑懼。這又是什麼情況?怎麼劉楓家的「靈異」特別多?
劉楓則是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一來這紫白光圈的出現,代表著那只狐狸精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再者,藉著這個「實況演出」她可以省下不少的口水。方才她還苦惱著該怎麼來證明唐儂所言不假呢,如今全省了,就讓嚴至昊自己「眼見為憑」吧。
「娘子,我回來了,這麼多天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人未到、聲先到,胡利愛的呼喚由光圈中傳出。話一說完,人也剛好在劉楓的面前立正站好。
「回來就好,干嘛這樣大呼小叫的。事情都辦妥了?」「同居」了三年,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劉楓在笑罵中摻入了顯而易見的關心。
「萬事OK,要不是阿儂那個王爺爹爹──」
「胡師父,你見到我爹爹了?他有沒有很生氣?我娘呢?她還好吧?」
「你家人已經不生氣了,只是很擔心而已。幸好,你二嫂那丫頭拍胸脯保證劉楓這個大善人會照顧你,他們才稍微放心。」
「劉璃那飛機場,有什麼胸脯可拍的?還敢做這種保證。她會不知道她這個老姐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嗎?還什麼大善人的。」劉楓不用問也知道她那個老妹「見義勇為」的德行。
「那丫頭知道你的能耐,你就別客氣了,娘子。當然,人家靖西王府不會像我一樣地無賴,讓阿儂在我們家白吃白喝的。王爺奉上羊脂白玉的鐲子一對、三尺高的艷紅珊瑚一株,還有黃金一萬兩,不過我賺它太重了,沒帶來。」胡利說著,然後像變魔術一樣,從空中一抓就抓下一些東西,就見一雙玉鐲晶瑩圓潤、艷紅珊瑚寶光四射,霎時,整間客廳真是蓬華生輝。最後,再由襟袋中拿出兩封信,劉楓、唐儂各一封。「這是家書,你們自個兒慢慢看吧。唉!我看我改行當捆工或郵差算了,這樣長途跋涉真是累死我了。阿儂,干嘛上我的床?那邊還有椅子,你讓一讓。」
胡利嘀嘀咕咕地直念,一就往劉楓的身邊擠去。幸好,唐儂反應快,否則就被壓著了。
胡利累得攤在沙發中閉目養神,再睜開眼,總算注意到客廳里還有另一個男人的存在了。瞬間,他所有的滑稽搞笑全都褪下,換上的是一副男人該有的氣勢與形貌。
「他是誰?」兩個男人同時問。
嚴至昊打量胡利很久了。從他那種不尋常的出場方式,他知道他絕非常人,卻也猜不出他該是何許人。他的外表頗具……古意,一襲白色的長衫衣著,像是民初的詩人,但一頭束在腦後的中長發,卻是濃濃的現代雅痞味;還有那一雙眼,凌厲得很,絕不像他外表所呈現的那樣溫文儒雅。
胡利也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能成就那一股王者的氣勢,想必他也是個頂尖的男人;自信滿滿卻又能霸氣內斂,是個厲害的人哩!
「你──」劉楓食指尖尖,直截胡利的胸口。「請把你的狐牙狐爪藏好,免得壞了你大仙的形象。還有你──」她無形劍氣一點,指向嚴至昊︰「請拿出你平日的精明睿智,別一副目瞪口呆的蠢相,省得下半輩子我都拿這個當把柄笑話你!」
「這樣可以嗎?」胡利馬上擠出一個最迷人的笑容給劉楓看。他笑得出來,是因為他一眼就看透了嚴至昊的「底細」──不是情敵,當然就是朋友了。既然大家是朋友,他也就不必擺出那種嚇人的樣子。
「我們沒有深仇大恨,你不用笑得那麼『勾魂』,想迷死我嗎?」明明就被他迷人的笑容所惑,劉楓還是「死鴨子嘴硬」地故作不為所動。
「娘子教訓的是,我是不該隨便拋媚眼的,但是,我也身不由己啊!誰教我是狐狸精呢?」沒了外患,胡利又是一副「小男人」的樣子。
「是!還是一只千年狐狸精,功力特別高強咧。嚴至昊,你別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胡利沒有精神病、我也沒發瘋,他真的就是那種動物,沒騙你。」
劉楓知道嚴至昊在想些什麼,但是,她也只能加強語氣地說明,而不能加以證實。
「要不要我掏出尾巴來證明?」
「你有尾巴?我怎麼沒見過?」嚴至昊是不置可否,倒是劉楓先沉不住氣。
「人家沒興趣看就算了。我們是自己人,有的是機會看,你想看哪里都行,改天我月兌光光讓你瞧個夠,好不好?」胡利說得很認真,彷彿他月兌光了讓劉楓看是一件光榮的事一樣。
「少無聊了,你有什麼好看的。」他的「恬不知恥」讓劉楓紅了一片臉。唯恐他會愈說愈無恥,她趕緊轉移話題︰「老大,不管胡利他是什麼身份,對你來說都無關緊要。至于唐儂的來歷,就如同她剛才所說的,她是一千多年前的大理國靖西王府家的大小姐,今年十六歲。我不知如何證明這件事的真實性,但是,事實上就是如此。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會回去嗎?」他不知未來會是如何發展,但是,他確定自己不接受什麼「只要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這種鬼話。
「原則上是不會。」胡利「保守」地回答。畢竟,天有不測風雲嘛!
「阿儂,你也想留下來嗎?」嚴至昊問。
唐儂點點頭。
「那以後怎麼辦?」嚴至昊提出了這個現實問題。
唐儂才十六歲,往後的口子還長得很。
「我可以去上學嗎?」
唐儂滿懷希望地問。
「對,上學!」劉楓大腿一拍,馬上贊成。
「老大,你家不是開了一家學店嗎?安排一下吧!」
「什麼學店!一家綜合中學行不行?好歹它也是一個作育英才的文化搖籃。」
「是是是,是作育英才的搖籃。那,從國一開始,她跟得上嗎?」劉楓很懷疑唐儂的能力。雖然,唐儂棋琴書畫無一不精,但是,其它──沒有其它了,其它根本一竅不通。
「她又不需要文憑,只要基本的算數和外語會就行了,其它的課就當作是消磨時間好了。」嚴至昊已有了主意。
「那間學校在郊區,可不可以住校?否則,我家既沒有司機、也缺個廚娘的,她的交通問題和三餐可是十分麻煩的事。」劉楓有自知之明,除了泡面之外,只剩下蛋炒飯這項廚藝,她不忍心讓唐儂受此虐待。
「學校離我家近些,家里也還有幾個空房──」嚴至昊「邀請」之意,淺顯易懂。
「那阿儂就住你那兒吧。府上有管家佣人吧?阿儂是十項全不能,請你多費心了。」
胡利也不客套,順水推舟地把唐儂這個包袱丟給嚴至昊。
「胡師父、大姐,……」唐儂輕聲地叫著兩人。他們的「迫不及待」讓她有被「甩掉」的尷尬,人家大哥才起個頭而已,胡師父就「大事底定」地決定了一切。
「阿儂,你不願意嗎?」嚴至昊問。畢竟,當事人的意願最重要。
唐儂只是臉紅得低下頭。教她如何能夠親口答應,她要搬去和一個男人同住呢?這是形同「私奔」的行徑,多難為情啊!
「今晚就搬過去可以嗎?」他再問。
她依舊臉紅低頭。
「就今晚好了。我先打個電話要他們整理一下房間。」嚴至昊果斷地替她決定。
「老大,記得我們所說的哦!」劉楓提醒著嚴至昊──關于結婚一事。
嚴至昊點點頭。
他的點頭是代表著一個重如泰山的承諾。
***
她發誓,她絕對不是特地替他送茶、水果的!她只是正好路過這個他每天擺攤」鐵口直斷」的公園,真的只是順道而已。
劉楓提著兩杯冰茶和一些小點心,邊走邊替自己找借口。其實,要她承認自己喜歡他,也不是太困難的事,只是很不甘心而已。
他是對她不錯啊,只是每回見他算命攤子前圍繞的那一大票女生,她就無法給他太好的臉色!
瞧!他的算命攤子前,不就正好又有一個美女黏在那里了?
說那是個攤子,是太抬舉它了。因為,他只是在公園的大樹下那青石桌椅上一坐,然後,」鐵口直鐵」四個大字的白布條往背後的枝牙一掛,就人潮不斷、財源滾滾而來。
她應該去市政府檢舉他的!他竟然利用公地、公有物賺錢又不繳稅,算什麼好公民嘛,呃……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公民啦。
「又在信口雌黃地騙錢啦?」也不怕他會被拆招牌掀桌子的,劉楓就以認定他是江湖術士的口吻說話。
「娘子,你來看我啊!」胡利顧不得和他的客人正說到一半,他眉開眼笑地看著劉楓。
其實,這個美女井不是「客人」,而是他的同門,專程來勸他回頭的。
「只是路過,順便來看看而已。」劉楓半是心虛地低下頭將手上的茶點在青石桌上擺好。
因為她低著頭,所以也錯過了一幕驚險的鏡頭坐在胡利對面的女人,竟然趁著胡利一心都在劉楓身上的時候,掌中寒光一閃,一線白光直朝劉楓的眉心飛去!算是劉楓命不該絕,也是胡利技高一籌,他手指一彈,正中目標,那絲白光被彈個正著,轉個彎,飛高之後直沒人他身後高高的材于中。
「抱歉,今天不營業了,你請回吧!」胡利嘴里淡淡地說,眼中卻是凌厲的殺機湧現。
那美女一看出手失利,臉色馬上沉了幾分;再見胡利眼中的殺機,她鼻中「哼」一聲,拂袖而去。
「你那是什麼態度,居然把錢往外推?」渾然不知危險至身的劉楓,還在為那尚未入袋的錢財可惜。
「今天賺這些夠了。」一次一百元的蠅頭小利,他居然也賺了四千多塊錢。胡利布條一收,馬上就是一副公休的樣子。
「唉!我讀那麼多書于嘛呀,一天到晚東奔西跑風吹日曬的,竟然比你這個不學無術、只會在樹下納涼動動嘴皮子的人還不如。」劉楓看他手上的那一疊紙鈔,她心中就有氣。
可見今天又有一大堆的女人來看過他了。她猜想,若是把胡利關在籠子里,拿去展覽收門票,大概也可以撈上一票吧?她就不相信,哪來那麼多愛算命的女人?說不是為了看他,騙誰呀?氣悶之余,她話也就說得刻薄。
胡利只是笑笑,他當然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麼。不過,她是冤枉他了,雖然,他還不至于神通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般無所不知,但絕對不是不學無術的。
「我早求你嫁給我,你就是不肯。」胡利一手拿冰茶喝,一手還忙著替靠在他身上的劉楓捏肩捶背。
「等你賺大錢了再說吧。」她隨便敷衍一句。這種溫柔體貼的男人快絕種了,她知道,只是,他太特殊了,她有心結。
「我賺大錢,你就嫁我?」胡利認真地追問一句。
「再考慮。」劉楓看他一眼,看見了他眼中的認真。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我好像成了唯錢是問的拜金女郎了。」
「錢財是一種保障嘛,何況有錢又不是什麼壞事。」
「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居然也會講這種人話?」她瞪大眼楮看他,語氣中淨是詫異。
和他同居三年,只見他衣食簡單、無慾無求,他要錢干嘛?
「入世有人世的作為嘛。」他說得簡單。
入世,對常人來說是天經地義,出世才算奇異;可對胡利來說,簡單的「入世」兩個字,卻是他幾經掙扎、萬般考慮,且不顧眾人的反對所做下的重大決定──對他來說,是一種天驚地變。
「是喔,入境隨俗嘛。」
她不讓自己想得太深太遠,只是懶懶地靠在他的身上,靜靜地享受著這當下的幸福感覺。
明日愁,明日再解吧。
***
上學十多天了,她正努力地學習如何做一個現代的國中生。
一頭及腰的長發在上學的第二天她就請李管家帶她去剪短了,目前的她是及肩的發式。
班上的同學也由初始的驚艷好奇,慢慢地習慣成自然;不論她的萬事無知,還是她的諸多反常。
十六歲的唐儂,有貴氣而無驕氣;不經世事風霜的外表,雖然有著超齡的柔順婉約,但也有一份天真與稚氣。因此,同學雖然覺得她「與眾不同」,卻也不排斥,甚至對她是好過了頭。
她寫得一手好字,卻才在學習如何拿原子筆;她琴藝稱絕,卻沒見過五線譜和豆芽菜;她不懂什麼叫英數理化,卻會作詩填詞──這些對一個現代人來說,都是一種反常。
也因為她的反常,同學們更是熱心地想讓她變「正常」。舉凡國中女生該懂的、該會的,她們都傾囊相授,不管是幼稚的、愚蠢的,還是實用的。
因此,她學會了上網。認識了照片中的木村拓哉,「一O九辣妹」這名詞也听過,也終于知道了二嫂念念不忘的「杜老爺」是一種冰淇淋品牌,而不是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要的,就勇于爭取」這種積極的生活態度。
對于新生活,她適應地相當良好,除了偶爾會想家之外,算是幸福美滿的。
「大哥,回來啦。」門口的身影讓她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迎向他。
「在這里看書光線夠嗎?」多年不曾回家吃晚飯的嚴至昊,為了唐儂,他最近都盡可能地挪出晚飯時間陪她。
嚴家的住宅是歐式的,每個房間依照功能的不同而設計出不同的照明設備。挑高的客廳除了一盞華麗的水晶吊燈之外,每個角落只有一座立燈當輔助照明。
此時的客廳,僅開了那盞水晶吊燈,太陽色的光線,氣氛十足,卻不夠明亮。
「在這里才能看著你回來啊。」唐儂不掩飾她等待的心情。
「肚子餓了吧?」他笑了笑。
「還好。下課後李嬸先準備了水果點心給我吃。」唐儂窩在他的身邊,語氣是很滿足的。
在嚴家的生活,感覺上和從前在大理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一樣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凡事有人張羅齊全,全不勞她費心。
「今天在學校好不好玩?」嚴至昊是學校出錢的老板,他交代要特別照顧的人,當然沒人敢怠慢。只是,他想知道她的感覺。
「今天上體育課,找第一次跑完操場一圈耶;還有,國樂社的老師說我琴彈得好,要我幫忙教同學。
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端莊溫柔是她們的最高行為準則,跑步這種不優雅的動作,她們是絕少用到的。因此,她雖非體弱多病型,但是,剛開始就要她一次跑完四百公尺,那也是強她所難了。所以,今天能跑完操場一圈對她來說也算是一件破紀錄的「壯舉」了。
『那我們家是不是也該買一張琴,好讓你有表現的機會?」他喜歡听她說話,那軟軟綿綿的聲音能服貼在人的心上一般,讓人平靜心安。或許,她的琴聲也有一樣的魔力。
「真的?我好想念大理家中的那一張琴耶。雖然,電視很神奇,這些書本也很好看,但是,我也想偶爾彈彈琴、畫些畫什麼的。」唐儂真的很高興。雖然,她不知錢財的重要性,也不知嚴至昊為了照顧她,需要花多少的錢。但是,嚴至昊對她的盡心照顧,她卻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她覺得自己若是還有要求,那就太得寸進尺了。
「那我們明天就去買。」是他疏忽了。人都會戀家的,何況是來到一個天差地遠的陌生環境?縱使新環境有萬般的好處,但是,那個生長的地方仍像心上的絲線般,時時扯動著思鄉的情緒。
「最近都看些什麼書?」嚴至昊瞄了一眼那成堆的書本。小小的一本,看不到封面。
「『是同學借我的,她說是世界名著。」她拿起一本翻開白色的封皮,露出一頁絢麗的彩圖,《來自遠方》的四個大字龍飛鳳舞著。
「世界名著?」他看著她手上的那本漫畫,聲音中掩飾不住他的高度疑問。
「它不是嗎?但是同學說這套書很有名,她們都看過了,還說這是少女必修的學分,沒看過的不算是國中生哦!我不知道原來上學這麼有趣,連書本都這麼精采。早知如此,三年前就該跟胡師父來了。」她頗有和漫畫書相見恨晚的遺憾。
「這時代好看的書不只是這種『世界名著』,明天我們去買琴,也去買一些適合你看的書。」他將散成一堆的漫畫書收拾成一疊,隨手翻看幾頁,淨是科幻神怪的場面。他忍下了搖頭歎息的沖動。
他不是對漫畫書有偏見,只是唐儂剛到這個世界,該學的事太多了。他不希望她的某些重要知識,在不了解之前就被「不正常的訊息」混淆。她就如同一張白紙般,有很多真真假假的現象她還分不清楚。比如,她看電影中的狗狗會說話,還會問他為什麼不教家里的狗狗說話,是不是「菲力」太笨了?
她不傻,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她原是知道狗狗不會說話的,只是初至這個世代,太多的不可思議讓她誤以為現代的科技無所不能。
「也是世界名著嗎?
「不一定。先吃飯吧,今天上體育課一定累了,睡覺前到池子里泡一泡,會舒服一些。」
***
四個成員的住家,只有兩個人的晚餐;管家和園丁只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因此,這個家也算是兩人世界。
嚴至昊關在書房中面對一大疊的待批文件,心里卻無辦公的心情。
自從唐儂搬來同住,他每天都有歸心似箭的心情,每到下午六、七點,他都會盡可能地結束手邊的工作,若無法完成,他也會帶回家,等他看看她、陪她吃晚飯、聊聊天之後再趕工。
然而,愈來愈濃烈的思念卻讓他日益坐立難安。才分開幾分鐘的時間,他已經開始想念她軟軟綿綿的聲音、她靠在他身邊的甜蜜感覺,還有她的發香和體香,無一不想……看來今晚他是別奢望會有任何的工作效率了。
他認命地起身開門去。看著她房門下透出的光線,他知道她還沒睡。但是,那又如何?只是單純地看看她、聊聊天嗎?
再經過SPA室時,那門口的光亮更讓他掙扎了。他知道她在里面,而且可能一絲不掛……該死!他真想把自己的頭砍了,以免自己胡思亂想。
他艱難地走回書房。再次坐到桌前;耗了一個小時收斂心神,卻是儂然心浮氣躁。
看看牆上的鐘,已過了一個小時,心想阿儂應該上床了。他走向SPA室……唐儂坐在按摩池中,讓暖暖的水流輕柔地撫過她的四肢百骸,一身的疲憊就隨著翻滾的水波漸漸縴解……酸痛總在運動後,一圈四百公尺的跑步,剛跑完時只有汗水和欣喜,直到現在才真正感受到那種肌肉酸痛的不適。
不過,那種滿身大汗的暢快卻也新鮮。以前在家鄉時,大理的氣候四季冷涼,再加上那種整天吃飽撐著沒事做的生活型態,想流汗都不太有機會。
但是,上體育課雖然好玩,然而有一件事是她到現在儂然不太能適應的──那短衣短褲的運動服裝,她穿在身上總是很別扭。同學靖葭每每笑她老古板,生了一雙美腿有什麼好臉紅的?
是啊,放眼看去,整個運動場上是美腿如林,短褲是一個比一個短,也不見有人臉上是扭怩不安的。
看來舊時的社會規範不僅束縛了女子的身體行動,連帶地也將女子的思想牢牢地禁錮在男人自以為是的牢寵中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啊,多可笑啊!學習是件快樂的事呢,為何在舊時代,男人總是自私地獨享呢?
學習也是件刺激的事……想起了前日所發生的事,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羞澀的笑。
前日,靖葭她們偷偷模模地帶著她去看電影。
看電影是她們的共同興趣,每個月總會相約看上幾回,不過這次不同。靖葭說那部片子是情色電影的經典。唯恐被人發現真實的年齡,她們還換穿了便服才去的;買票時,她們還一副神經兮兮地東張西望。
她問阿咪她們緊張些什麼呢?阿咪回她說怕被熟人看見。她不懂。
後來她懂了。
那赤果的情慾、赤果的表現,的確令人臉紅……她們四人各有表情。靖葭是神態自若地觀賞,阿咪是看得目瞪口呆,眼鏡妹是有點排斥地邊看邊批評,而她則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地只覺忸怩不堪。
「一定要這樣才能表現愛嗎?」眼鏡妹對著銀幕上一對赤果交纏的男女發出嚴正的質疑。
「不然你以為情人之間就只是牽牽小手和淡而無咪的告別吻嗎?」長腿妹靖葭以專家的口吻反問。
「即使不只是「柏拉圖』,但也沒必要像個男啊!」蠢蠢的眼鏡妹只要純純的愛。
「人家愛嘛!」長腿妹不耐煩地回應一句。人各有所好嘛,愛吃青菜豆腐的是人,愛吃麻辣火鍋的也是人,口味不同而已。
「如果不那樣做,就不算是愛人嗎?」唐儂問。
她和嚴至昊是以兄妹相稱,而大哥也對她百般呵護照顧,但就如同長腿妹所不屑的,她和大哥之間就只是牽牽小手和淡而無味的問候而已;而她想要的……不只是這樣而已。
長腿妹、阿咪、眼鏡妹听到她的問話,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注視著她。
她知道她們為何驚訝。因為自己一向沉靜、少主動發問,而今日竟然對這種敏感問題特別有興趣,難怪她們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隨便問問而已。」彷彿被看透心事般的尷尬,她主動收回問題。
「這種事怎能隨便?」長腿妹回復了伶牙俐齒的本性,馬上又是一副大師的樣子。『「愛人嘛!就是愛『人』,既然是人,除了那看不見、模不著的『心理現象』之外,就是那實際的『生理反應』了;我可沒听過有哪個男人愛死了情人,卻可以對她的『』有免疫力的!哪一個不是從最先的相敬如賓,漸漸地進階成情不自禁,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地干柴烈火的?」長腿妹煞有其事地說文解字一番。
「那要經過多久才……」
「才到達干柴烈火的程度是嗎?」長腿妹只看她一逕的臉紅就明白她想問什麼了。「這就難說了。有人一、兩天,有人一、兩年,或許有人是一、二十年也說不定。看情形啦!
「什麼樣的情形?」
「怎麼說好呢?人有美丑之分,像你這一型的,是每個男人垂涎的對象,如果你願意,哪個男不想馬上把你據為己有的?」
「不會吧?」至少大哥對她就不曾越矩。
「不相信?你可以試試看。」
「試試看?」可以嗎?這種令人臉紅的事……「當然不是現在。過幾年吧。」長腿妹補充說明。
池水按摩的舒服感覺,讓早已松懈的精神進入了昏昏欲睡的恍惚;而長腿妹那似是而非的謬論,也在朦朧中隨著人夢……依舊明亮的光線,讓他一進門就看見唐依的睡相。
她果真是一絲不掛,他在心中驚歎一句,既喜且憂。
被蒸氣浸潤的皮膚晶瑩水亮、白里透紅,坐在池中的身體因為小氣泡的欲遮還露,曲線若隱若現;幾縷散落的發絲服貼在胸前,極魅惑、極誘人他該拿她怎麼辦呢?她才十六歲啊!
心中有著遲疑,身體的反應卻是毫不猶豫的誠實,想藏都藏不住。他突然有種進退維谷的狼狽。
但他的遲疑並沒有太久,當她沉睡的身體因小小的挪動而下滑幾分時,滾動的池水霎時淹到了她肩膀的位置;她的安危遠勝過他的情慾煎熬,他毫不猶豫地抓起一旁的大浴巾,也顧不得那一身只能干洗的名牌衣物,便一腳踏進按摩池中,一手撈起她,迅速地用浴巾裹住她的赤果。
胭脂花叢中打滾過的他,什麼樣的女人沒抱過?唯獨這種濕淋淋的女人。
沉睡中的唐依雖經他這樣一撈一抱,竟然也只是微動一下,並沒有醒。
抱著她到長椅上放下,看一眼擺放在架子上整齊的衣服,他又是一聲輕歎。
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帶色的笑話──話說一個男人死後下了地獄,他一看地獄的景象,不憂反喜地開懷大笑。因為,他所見的地獄是一座擺滿名酒的酒吧,而酒保清一色是嬌艷惹火的果女。正當那男人樂不可支地躍躍欲試時,一旁傳來一個冷冷的男聲說︰「別高興得太早,那吧台上的酒杯底部全都有一個洞,而所有果女的下面都沒有洞。」
是的,看得到卻吃不到,最是煎熬,和地獄是沒什麼兩樣的;而他現在猶如置身地獄中。
拿條毛巾將她的頭發擦干,再拿起內衣褲和睡袍逐一為她穿上,幾經折騰總算穿妥。而他也總算松了一口氣地為自己的自制力喝了一聲采。
最困難的階段都度過了,再來的就簡單多了。
再次抱起她走向與他相連的臥房,才關上房門,卻從懷中傳來一句柔柔的︰「大哥……」
嚴至昊驚訝地看向懷中的人兒,只見一雙清澈的大眼楮正直直地看著他。
「很晚了,睡吧。」彎身將她放在床上。他不想「功虧一簀」,所以,他故意用著冷淡的語氣說。
「大哥,你不喜歡我?」她問得幾乎是有點傷心的感覺。
其實在他幫她穿睡袍時,她就醒了。只是,當時的情形太尷尬了,她不敢睜開眼楮看他。而且,她也暗自懊惱,為何她都一絲不掛地躺平了,他居然還無動無衷?于是,她就干脆繼續裝睡。
「為何這樣問?」
「因為你從不吻我。」這和靖葭說的都不一樣嘛,什麼情不自禁、干柴烈火的。
「阿儂……」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能告訴她,他不敢吻她是因為他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嗎?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吻啊!
「我可以吻你嗎?」唐依的雙手在他尚未同意時,已早一步地攀上他的頸項。藉著他肩膀的力量,她撐起上半身直接送上她的唇。沒有任何親密經驗的她,根本不知道在四唇相觸之後該如何繼續,稍作猶豫之後,她決定不恥下問︰「再來呢?」
「閉上眼楮。」
原本單純的四唇相觸,並沒有太大的引爆力量,但是,在她的唇瓣緊貼著他的唇口說話之時,那柔軟的觸感輕輕刷過,終于引爆了他那早已瀕臨界點的情慾。
丙真是長江潰堤一發不可收拾的猛……嚴至昊要的,真的不只是一個吻。
他手口並用地將唐依身上那身剛穿上的衣衫再度褪下,並且全身上下無一遺漏地都打過了招呼。正當他想將最後的過程補上時,一抬頭,他看見了床頭櫃上那一對閃著品瑩綠光的鐲子──那是她及笄時親人所送的翡翠鐲子。
他一驚,猛然想起──天啊!她才十六歲。
他把身上所有煞車系統全用上了,才勉強停下了那箭在弦上的一觸即發。
所有的懊惱和後悔全都明白地寫在他的臉上,他一把拉起床尾的絲被蓋住她,然後用幾乎是小跑步的速度逃離現場。
唐儂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能愣愣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