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下起來綿綿細細的,好像沒完沒了般的拖拖拉拉。
那種雨沒有沛然滂沱的氣勢,也沒有雨打芭蕉的浪漫,有的只是發霉般的濕意。
在這種潮濕的天氣,連人的心情也清爽不起來,再加上周一癥候群的作祟,低落的情緒簡直像瘟疫般的四處傳染。
下課時間,原本是嘰嘰喳喳的教室,今日也一反常態的奄奄一息。
「喂,下堂課要考的英文準備好了,」坐在關宜葭旁邊的艾子,敲敲她的桌面召她回魂。
原本對著窗外雨絲發呆的關宜葭緩緩地轉過頭來,懶懶的一句︰「還好。」
「干嘛?一副沒睡飽的樣子,昨天操勞過度了嗎?」艾子有負她溫柔賢淑的外表,一開口就是帶色的用詞。
「艾子,別亂用形容詞。倒是你,昨天三言兩語的就和人家走了,有什麼精彩的事嗎?」關宜葭提起精神,好奇地問。
「太陽底下哪有什麼新鮮事?不過就是吃喝一頓,順便留個電話再聯絡而已。」
「那個男生還不錯吧!」雖然昨天對著邵鈞嘀嘀咕咕的,但是,物以類聚,她還是滿認同的。
「尚可。外型人模人樣的,站在身旁也挺有面子的。談吐不差,不會淨聊一些有的沒有的。還有,他是唯一個沒有對我的大吃大喝皺眉頭的人。昨天中午我吃了一碗大鹵面、三個牛肉餡餅和大碗酸辣湯,吃的好飽好爽哦!」艾子實話實說。
艾子每次的戀情總是無疾而終,這都要怪她那古典美人般的外貌。
每個初識的男生都以她的外貌來想像她的性情,偏偏她是那種內外不一的人,所以當領教過她豪爽不拘的個性後,男生心中的幻想也破滅了,當然也就沒什麼以後了。
「那你們會不會有以後?」
「誰曉得!認識一天而已,再說啦!」
艾子大刺刺的揮揮手,打發掉這個問題。
「奇怪,最近怎麼都沒看見江曼玲來找你?」
必宜葭將木棉道上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
「你就為了這個在郁卒喔!」
「不全是為了這件事。」關宜葭垂下了頭,無措的雙手交握著。
「還有什麼事?如果不嫌我多事就說來听听。」艾子善盡朋友的職責,擺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
「我媽知道我有男朋友的事,她不贊成我們來往。」無奈的語氣和黯淡的神色表示她不得不從的決定。
「你媽為什麼反對?你男朋友很好啊!外表帥得很養眼,體格棒得令人口水直流,而且又是夏山的高材生。這種人值得你提早預約卡位。」艾子熱切的表情簡直像媒婆在說媒。
「我媽說,女人要有獨立自主的能力,而太早談戀愛會影響學業,以至于讓自己一事無成。她還說,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會失去的終究留不住,並不會因為你早認識他就屬于你。」
「你老媽是教書的嗎?」
「不是。」
「我還以為只有當老師的人腦袋才會古板,原來只要是老字輩的都一樣。」
「其實我媽說的也有道理,戀愛原本就是令人分心的事。自從昨晚打電話通知他要分手後,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失眠了一夜。然後,精神不濟,連帶影響下一節課的英文考試。」
「你動作怎麼這麼快,昨天下午的事晚上你就通知他了?」
「早說晚說又有什麼差別?何況,早點通知他也好讓他有心理準備,甚至如果他要約別人,時間才充裕嘛!」
都談分手了還擔心對方沒伴,這算是她的將心比心吧。想想當初,她的前任男友突然說分手,害她臨時找不到伴參加舞會的窘境。她曾埋怨過對方,所以,她不想讓自己也成了被埋怨的一方。
「約別人?他有很多的候補人選嗎?」
「我不知道。但是曼玲說過,她曾在一家茶店遇見他和別的女生坐在一起,我也偶然的見過一次,當時他們雖然沒有親密的動作,但是應該是很熟的朋友。而且,那個女生很漂亮。」她說出了另一個令媽媽擔心的理由。漂亮的男人通常不愛家。
「有我漂亮嗎?」艾子直截了當地問。
艾子不是自恃美貌才這樣問的。實在是「漂亮」這種形容詞很虛幻,沒有實物比擬很難說清楚。而她恰巧從小被稱贊「漂亮」到大。
「呃……差不多。」
「當我的面你都不敢說我比較漂亮,可見那女生是真的美得不像話了。」艾子一點芥蒂也沒有的笑著說。
「也不是這樣啦!你和她不同典型,很難比較。你是古典美人,她則是……」
「算了,不必解釋了啦。總之,大家都是美人。」在艾子眼中只要五官端正、四肢健全、個性不壞的女生皆統稱為美人。「喂,你不會是因為自認為不如人,所以你媽隨便的反對一下你就放棄吧!」艾子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回,不認同的眼神毫不掩飾。
「是有一點點。」關宜葭無奈地承認。知我者,艾子也。
「你白痴啊!你哪一點不如人了?你只不過是矮了一點,胸部小了一些,神經大條了一點,其它的哪里不好?」
艾子以自己一六八、三十四D的魔鬼身材當標準,隨口批評的理直氣壯。
「你講的也太老實了吧!」她訕訕地說。
她早已接受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只是被挑明了比較一番。實在是很沒而子。
「總之,我的意思是你那些只是小小的缺點,瑕不掩瑜啦!」剛才的批評太心直口快,相形之下現在的解釋就有點氣弱了。
「沒關系,反正我們已經分手了,他再怎麼好也和我無關,而我的諸多缺點也不會相形見絀了。」
「你一直說已經分手,到底是真是假?難道他一點意見也沒有?」
「分手也不是什麼光采的事,我干嘛騙人?至于他是不是有意見,他沒說,應該算是無異議吧。」關宜葭口氣悶悶地說。
雖然是自己提的分子,但是邵鈞的冷靜從容甚至是不當一回事的平淡,還是讓她有受傷的感覺。
起碼她還失眠了一夜,而他竟然無動于衷,連一句試圖挽回的話也沒有。
「你們還真是好聚好散,相識是一拍即合,分手是一拍兩散。」
春天的雨夾著殘冬的風,冷颼颼的。一向怕冷的關宜葭,關上了窗戶,卻關不上一顆逐漸冷卻沒有活力的心。
※※※
雨打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午夜的雨下得最是擾人。墨黑的天幕見不到奔騰的雨勢,卻有戰鼓般的雨聲擾人心神。即使雨勢稍歇,那雨水滴滴答答的,在靜謐的夜里听來也是一種穿透人腦的折磨。
躺在床上听著窗台上滴答的雨聲,原本難眠的心更加的煩躁了。
下了幾天的雨,空氣中滿是水氣的沉悶,連人的心也發霉似的不舒服。
床頭的水晶鸚鵡螺在昏黃的小夜燈下發出淡淡的光,海風的香味不分晝夜的飄散在空氣中,混著今夜滂淪的大雨,竟然有著海上遇風浪的錯黨,一些的不安、一些的茫然失措。
輾轉難眠的苦,只有嘗過的人知道。
自從打了分手電話至今,失眠的苦就困擾著她,幾乎已成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習慣。
必宜葭擁被靠在床頭,無神的雙眼隨著滴答的雨聲而凝聚了水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變得多愁善感?
尤其是在寂寂的雨夜,更是讓她的淚腺毫無節制的配合著大雨,泛濫成災。
她知道失戀不是失眠世界末日,只是一顆心就是一听使喚的一直在枯萎——
沒吃晚飯的肚子正不合時宜的咕嚕作響,打斷了她的無解愁緒,也將她的心神拉回了現實。
雖然,心情不好食欲不佳,但是,肚子餓了找東西吃是一種本能。
客廳的燈光讓關宜葭微覺詫異。
「媽?」
「你怎麼還沒睡?」
母女兩人很有默契的同時問出口,又同時閉嘴打量著對方疲累不振的臉色。
「我肚子餓,起來吃點東西。」
她不敢說沒吃晚飯,但是略顯消瘦的臉頰卻泄漏了她最近三餐沒有好好打理的狀況。
「冰箱里的那些咖啡蛋糕也該吃一吃了。」
冰箱內冰了四個蛋糕,全是咖啡口味的。因為某人愛吃這個口味,因此她一次買了幾份材料。最近為了打發時間,她做了一個又一個的蛋糕卻送不出去,最後只好統統往冰箱里擺。
切了兩大塊蛋糕又倒了杯蔬果汁,關宜葭捧著托盤又回到母親的面前。
母女倆相對無言的吃著蛋糕——
「葭葭,你會怪我阻止你現在談戀愛嗎?」看著略顯消瘦的女兒,關媽媽有著不舍的心疼。
她只是低下頭,不言不語。
「葭葭,我只是怕你會像媽媽一樣。」
必媽媽在大二那年閃電結婚,因為丈夫的大男人主義,她不僅中斷了學業,也像是被豢養的寵物般,關在家里當少女乃女乃。
失婚後的她,沒有工作經驗又無專長,而且日新月異的時事變遷,外界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社會了。因此,一路走來是跌跌撞撞的狼狽。
因為,她嘗過這種苦,所以,她怕。
「我知道。」關宜葭紅了眼眶,但她還是順從的點點頭。
她知道,雖然真愛難覓,但是相較于無價的親情,她選擇媽媽。
※※※
少了木棉花的枝頭,光禿禿的。她繁花落盡的子然落寞讓街頭比冬天更冬天。少了木棉花的街道,干淨利落,讓原本心懷疼惜不舍的人走來暢行無阻。
然而,干淨利落的街道雖然暢行無阻,但是,關宜葭的走路速度卻不增反減。
沒了木棉花的阻礙就少了大步跳躍的心情,多了淡淡的煩悶和輕輕愁緒,牽絆著腳步。
自從打了分手電話至今,已過了一個月又十七天,她的生活型態又回到了兩人相識前的樣子、只是,她發現心情再怎麼樣也回不到從前了。
雖然不是什麼傷痛欲絕的絕望,但是,那種無時無刻緊緊相隨的感傷卻也十分擾人。
綿綿的雨絲和飄零的落花原本就和愁字沾上邊,偏偏多雨的春天多是這種景致,以致于原本就沉悶的心更加的低迷不振了。
離放學的時間早過了半個多小時,長長的木棉道上人影稀疏。難得的麗日將一切景物照耀得金光燦爛,連空氣中的塵粒也亮閃閃的,猶如節慶中撒下的漫天金粉。關宜葭踽踽獨行的背影與四周的景物格格不人。
少了每周的專人指導,她的數學有每況愈下的慘狀,再加上偶爾的神游天外,她以往拿手的科目也有逐漸下滑的趨勢。她知道這些都是不應該的,只是,人的心如果能完全由自己控制,想忘了什麼就忘了什麼,天底下就沒有愁腸百結的失意人了。
一只突然搭上肩的手臂讓她嚇了一跳。
「艾子,你想嚇死我啊?」拍著心魂甫定的胸口,她的臉色還是一片驚嚇後的蒼白。
「我跟在你旁邊五分鐘了,你居然都沒發現。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
艾子是故意嚇她的,因此虛假的道歉也免了。她只問她好奇的。
「沒什麼。」一些心情的起伏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只能自己靜靜品嘗慢慢消化。
「哎喲!別再沒什麼了。你這個人一向藏不住心情的,你臉上就明明白白寫著︰我很郁卒。而這句話停留在你臉上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正確的算法是自從你和你前男友分手的那一天起。既然這樣放不下,何不試著回頭找他?」
「不行啦!」
「為什麼不行?你別告訴我什麼吃回頭草很沒面子這種蠢話、都什麼時代,只要是對自己有益的,能讓自己快樂的,管他是窩邊草回頭草,照吃不誤。反正,你也不是兔子或馬的,怕什麼?」
「問題又不在我。」何況邵鈞也不見得願意回頭。她在心中多加了一句。
「應該叫老師把你最近的小考成績單寄給你媽看看。讓她看看是找個品學兼優的男生當男朋友兼專屬家教好呢?還是現在這樣好!」
「不必麻煩了,我媽已經在幫我找家教了。」
「你媽敢請家教喔!她不怕你被家教拐跑了?」艾子戲謔地說。
「別亂說啦!」關宜葭也被逗笑了。
「還是你媽有規定,一定要女生或是其貌不揚的男生才錄用?」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去找的那家家教中心叫‘超優’,听說師資和教學態度是有口皆碑的。」
「真的打算發奮圖強了?」
必宜葭只是笑笑,有點苦。
「也好,反正沒有男朋友的日子太陽依舊會升起,世界也是一樣的光明燦爛,總不能就這麼一蹶不振的混日子嘛!」
「是啊,我還等著和你一起上大學當校友咧。」
必宜葭重提兩人先前的約定,眼中多了一絲光采,臉上的笑也異于這些日子以來的苦澀,而是真正的愉悅。
「這樣才對嘛!把書念好,然後打扮得美美的,當一個知性感性兼具的美人,到時什麼青年才俊、酷哥猛男無不手到擒來,多爽啊!」艾子說的很現實,好像讀書只為了方便將來找到一個好男人似的。
燦爛的陽光將木棉道染成金色,仿佛兩人現在走的就是直通光明前程的康莊大道。
輕快的手機音樂響起——
「我是關宜葭……喔……嗯……謝謝……不必……」
幾分鐘的電話,只听她「嗯、喔」的無意義對話。
「誰打的?看你一副虛與委蛇的敷衍,很煩的樣子喔!」艾子才不忌諱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她光明正大的直問他人隱私。
「是楊耀明。最近不知道為什麼,他三不五時就會打個電話來。都已經分手那麼久了,而且,他也有女朋友了,他到底有什麼用意呢?」
雖然,分手的男女沒有必要成仇人,但是也沒規定就得是朋友。毫無交集的兩人若要硬牽扯成朋友,多奇怪。像她和邵鈞分手,一通電話知會對方,然後從此音訊全無,雖然有點傷感,卻也覺得理所當然。
「他說些什麼?」
「也沒什麼,就一些日常的事。像剛才他就問他們學校在下星期辦了一個園游會我能不能去。我說不行,他也沒再游說,只說了一些從前的事。」
「他干嘛再重提往事?難道說真的是思念總在分手後,還是他在貨比三家後才發現最好的是你。」
「不管是什麼原因,那都是他的事。感情又不是兒戲。既然當初他主動提出分手,分手後的一切他當然得自己承擔。」
說起自己的愛情觀,她是很有原則也很堅持的。這也是她為何在分手後從未打听過邵鈞的消息的原因。
「那你要明白地拒絕他,否則哪天讓江曼玲知道她的男朋友竟然還對你念念不忘,那可不妙。」
艾子提出良心的建議。以江曼玲那種人,她搶別人的是天經地義,別人搶她的.那就是天誅地滅。
必宜葭點點頭。
人有千百種,對愛情的態度就有千百樣。
有人是櫻花,轟轟烈烈地愛過一次後,霎時凋落,只留下最美的那段回憶,令人回味無窮。
有人是菊花,開的時候燦爛無比,然後眼見它褪色枯萎,卻仍佔據枝頭不肯離去,讓人只記得辛苦剪枝的怨恨,忘了它曾有過的美麗。
有人是松樹,沒有明顯的花朵,卻能終年長青。
還有人是菟絲,終其一生依靠著他人的養分過活,不纏死對方絕不罷休。
愛情沒什麼好壞標準,只要當事人雙方甘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