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個月下來,全上海席卷著一陣「郁孟霆」旋風。
早在四月時,原本設在武漢的國民政府受到共產黨把持,上海業界在郁孟霆公開表態支持國民政府後,也紛紛聲明支持。
緊接下來的「世紀婚禮」,更成為上海最熱門的流行話題,而「郁氏紡織企業」乘勢推出的一系列春夏裝,在上海服裝界更是引起強烈風暴。
「郁紡」空前成功地在服裝界跨出第一步,梅的功勞不小;而她似乎也畫出了興趣,對于秋冬裝的新款設計早已躍躍欲試。
這天,梅提前下課,急急忙忙告辭了郁牧師後,就興沖沖地欄了輛黃包車往孟霆的公司去。
這次的秋冬裝已經設計完成,她實在等不及趕快回家拿給孟霆看,因此她決定親自送到公司給孟霆,順便等他一同回家。
「對不起!我要找郁孟霆先生。」梅客氣優雅地說。
這位服務處的「招待小姐」以冰冷而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顯然沒見過「郁夫人」。「郁先生現在很忙,沒空會客。」她似沒有要進去通報的打算。
「沒關系,我可以等他。」說完梅便在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下來。她深深感覺到對方似乎有敵意,怎麼回事?她不禁思索起來。
餅了一會兒,她被接待小姐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渡邊先生,對不起!郁先生現在有客人,請您先坐在那里稍等一會兒。」接待小姐堆滿笑容,又鞠躬又哈腰的,態度和先前差了十萬八千里。
渡邊?是渡邊緒夫嗎?看這背影好像是──
正當梅思索的同時,那男人正好回頭,一眼就望見梅。「咦!「五月」,你怎麼也在這兒?」語氣頗為興奮,如鷹般森冷的雙眼瞬間呈現光熱神采。
「是啊,真是巧,渡邊先生。」面對印象中文質彬彬、充滿書卷氣息的渡邊,對于二次的搭救之情及上回他那番話,梅一直存有感激,可是不知為何,此刻梅直覺到,今天的渡邊有一股深沉神秘的冷峻,像隱藏著什麼……「看不出你還是位企業界人士,來談生意?」他實在不像商人,那他來找孟霆做什麼?梅心中狐疑地想。
「當然不是,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和孟霆有點交情,今天只是路過順便找他聊聊,你呢?」渡邊急著想知道她來此的目的。
「我來──等人。」梅聳聳肩說。
「等郁孟霆?」渡邊掩不住酸酸的心情。「看來你們的關系頗不尋常的?」
「不知渡邊先生何以對我和孟霆的關系如此感興趣?難道來這兒等郁孟霆的,不能是普通朋友?就像你不也正坐在這兒等他嗎?」梅當然知道自己和孟霆的夫妻關系是光明正大的,沒必要隱瞞什麼,只是她也認為不需要特別去「強調」,因為她不希望看起來像在炫耀。
「「五月」,你總是那麼特別──」渡邊懾服于她的靈動,笑著說。
突然,孟霆辦公室的門猛力的開啟,一位金發女子從里頭氣呼呼的走出來──是那個和自己冤家路窄的琳達。
琳達一路咒罵著不文雅的字眼離開,根本沒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梅。
她怎麼會出現在孟霆的辦公室呢?她覺得頗不是滋味。
「渡邊先生,這邊請。」接待小姐禮貌的說。
渡邊緒夫站起身,並禮貌的對梅行了個禮,梅也點頭回禮之後,他就往孟霆辦公室走去。
沒多久,梅就看見孟霆和渡邊同時走出來,有說有笑的;到門口時,渡邊返身走到梅身邊。「「五月」,我們後會有期了!」然後行了個極道地的日本紳士禮後才離去。
「梅?你怎麼會在這里?來多久了?」孟霆以手撫了撫她的短發,一臉的驚訝。
「有一會兒了,你正在忙……」梅話還沒說完。
「這位是我妻子,以後如果她來找我,不管我在做什麼,就先進來通知我。」孟霆對接待小姐訓誡著,臉色嚴峻,顯然不高興他的小妻子遭受冷落。
「對不起,郁先生,我不知道她就是郁夫人,對不起!」接待小姐顯然是嚇壞了,她從沒想過郁夫人是……混血兒,她原以為不過只是一個企圖來糾纏郁先生的拜金女子罷了。沒想到……
「她只是恪盡職責罷了!」梅順勢挽起接待小姐的手,安慰的說。「我感謝她都來不及呢!因為她替我擋掉了很多企圖來接近我老公的無聊女子,我相信以後她還會繼續這麼做的,是不是?」梅轉身對接待小姐眨眨眼。
她可真會收服人心,才幾句話就讓接待小姐對她心悅誠服。郁孟霆微笑著,他甜蜜的小妻子,竟有一顆寬容的心。
「進來吧!」孟霆牽著梅走進辦公室後,就企圖偷香她一個。「想我嗎?等不及回家見到我是不是?」
「答對一半。我是追不及待要見你,可是我不想你呀!」梅笑著說。
「哦?不想我嗎?」郁孟霆親吻她的雙瓣,唇舌與她的糾纏,雙手不斷探索她曲線分明的身軀。
一陣熱吻之後,梅癱靠在他懷中。
「下次再說不想我,我就懲罰你到想我為止。」他專制地說。
「你會想我嗎?」梅問。
「你認為呢?要我現在證明嗎?」他話里有赤果果的,讓梅紅了雙頰。
「那個叫琳達的女人來這里做什麼?」
「醋缸子打翻了嗎?我怎麼聞到酸酸的味道?」他逗她。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根本沒听懂他的影射。
「你終于有點像個「妻子」了。」他拉著她坐在腿上。「「郁紡」預備將業務擴展至香港,很多英國方面的廠商都積極要跟我合作,琳達的父親也在競爭行列之中,但是我已經決定好合作的對象了,她不過是來「確定」一番而已。」
「你拒絕和她父親合作?」梅想起剛才琳達氣憤的臉。
「正是。」
「是因為我?」
「我承認她打了你以及婚禮那天的事讓我非常生氣,但真正的原因是她父親經營企業的方式太短視了,和他合作很冒險。」
「我相信你的判斷。那麼……那位渡邊先生就是你合作的對象?」
郁孟霆馬上張開警覺網。
「那麼你先告訴我你怎麼認識他的?」郁孟霆雖極努力地以很平靜的口氣問著。但那表情卻十足賭氣的樣子。
「只是剛才在外頭講了一些話而已!」梅不想說出事實,以免多生枝節。
「他……知道你是誰了嗎?剛剛在外邊我听見他叫你「五月」,這怎麼回事?」郁孟霆緊張地問。
梅搖搖頭。「那是我隨口亂取的名字,可是我不確定他是否夠聰明到可以猜出我是誰,畢竟我曾經上過報紙。對了,渡邊先生來找你做什麼?他應該不是你合作的對象吧?」
「哦!你怎麼這樣肯定,你們很熟嗎?」郁孟霆才稍放下的一顆心又張起如刺蝟。
「拜托你行不行?我只是覺得他不像是生意人。」
「嗯!他的確不像。當然他不會是我合作的對象。」
「那就是純粹的友誼拜訪嘍!」
「不全然,他跟我是敵是友尚未可知。」
真奇怪的關系!罷才看他們那樣子,顯然是相談甚歡的朋友才是,怎會是敵人呢?
悔丟開這惱人的問題,突然想起來此的目的。
「你瞧我新設計的秋冬裝如何?」梅興沖沖的將稿子遞到他眼前。
「和你的人一樣。」他看都沒看一眼。
「什麼意思?」
「完──美──無──缺。」他笑答。
「哪有那麼好。」梅正經八百的舉高自己的作品仔細研究,真有那麼好嗎?
「我說有多好就有多好,我是「愛屋及烏」,你是我的丫頭寶貝。你的作品自然是上上之選,更何況你的「前果輝煌」。」他親吻她小巧而高挺的鼻子。
梅發現孟霆在冷酷深沉的外貌下,隱藏著一顆熾熱的心,而這股熱情只會傾注在他所鐘愛的人身上。而自己何德何能有幸得到孟霆的真愛,但這份愛真能終身不渝嗎?
看來遲遲無法真正敞開心房的人是自己吧!
***
民國十六年六月。
中國內戰的緊張局勢不斷持續升高。
加上日本對中國野心勃勃,他們欲聯合東北奉系的張作霖阻止國民革命軍北伐被拒,竟于六月四日在皇姑屯炸斃張作霖。
「他們竟然真的炸死了張作霖!」
龍翔手拿報紙大叫著,龍威和郁孟霆則坐在沙發兩側。
「張作霖也算是條硬漢子,甘願得罪日本人。孟霆,我看你最近可要小心了!」龍威冷靜地說。以郁孟霆在上海的影響力,不是日本進軍上海金融界最大的助力,就是最強的阻力。
「對呀!上次玫瑰跟我講的時候,我還不相信,結果日本人真的說炸就炸。玫瑰的消息一向可靠……」
毀了!龍翔在心中暗叫不妙,竟在龍威面前說溜了嘴,現在有十個頭都不夠砍了。
「玫瑰?這件事和她有什麼關系?」龍威的吼聲如預期爆出,足以震毀屋梁。
最快結束生命的方法莫過于惹毛了他老哥,龍翔苦著臉向孟霆求救。
「玫瑰在「百樂門」演唱,認識不少各路人馬,消息自然就比較靈通,這是很正常的。」孟霆出來替龍翔打圓場。
「是呀!是呀!我說老哥呀!你也別凡事一扯上玫瑰就反應過度。」
龍威冷眼盯著兩人的一搭一唱,直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此時,龍威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絕不能讓玫瑰再次身陷危險中。
這一生如浮萍無定著處,注定要繼續飄泊下去,不可能帶給玫瑰安定的生活,更別說幸福了。所以他再三地刺傷她、打擊她,就為了能令她徹底死心,同時自己也必須承受著夜以繼日的錐心之苦。
可是,他還是不懂以玫瑰性情之剛烈──
為何會甘心在那種三教九流的復雜環境上班?
為何她會帶槍在身,而且顯然手法還頗純熟?
又為何孟霆與龍翔對他問玫瑰之事總是敷衍帶過?甚且語意不明,刻意避重就輕,好像有什麼事瞞著他?
這一切的一切充滿疑點,他必須徹底查清楚才行。
「對了!孟霆,最近競標失敗的佐藤好像太「安靜」了,我覺得不對勁,你最好留意點。」龍翔提醒著──最佳保命方法就是轉移話題。
「我知道,渡邊緒夫來找過我。」郁孟霆終于開口。
「渡邊?」龍威和龍翔同時喊道。
「是的,佐藤拜托他來關說,他也知道我不會答應的,不過他是「例行」的來「關說」意思一下,算是給佐藤一個交代,他也「警告」過我後果了。」
渡邊緒夫是日本派駐上海的「駐華大使」,雖然不是正式的日本官員或軍事將領,但掌控了更大的實權──擅長暗殺及擾華的種種恐怖行動,任何動作及政策直接向日本內閣負責即可,權力之大,令人咋舌。
「如果他們朝梅下手呢?」龍威說,心中衡量著玫瑰的處境。
「那就是自尋死路!」郁孟霆斬釘截鐵。
「最近听說幫內有兄弟和日本人勾結,堂主很生氣,說不定這事渡邊也有一份,也許屆時能一網打盡。」
莊天雷竟然真的背叛弟兄,投靠目本人,過去他百般刁難、陷害,為顧全大局,自己皆能不予計較,如今卻變本加厲,這是為什麼?龍威在心中苦澀的想。
在中國的幫會中,以「洪幫」和「清幫」的勢力最有代表性,這兩大幫會表面上看似對立抗衡,但其中卻牽有相互幫助的微妙關系,而清幫和洪幫的份子也常有「跨幫」的情形發生,且是「有默契」的跨幫。
莊天雷和龍威的恩怨正是起始于龍威的跨幫。
以龍威的能力和氣勢,很快便贏得堂主的信任與欣賞,而莊天雷在洪幫多年努力經營的「勢力」,也在因龍威的服眾魅力而快速流失。表面上,他們仍是互相合作的伙伴,但私底下,莊天雷早已和日本人合作,從事走私鴉片的非法勾當,並欲借日本人之力除掉龍威。
「不如這樣,我每天負責接送嫂子上下課,如何?」龍翔自告奮勇。
孟霆和龍威同時盯著他。
「喂!你們這是什麼表情?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孟霆,我對嫂子絕不會有半點非分之想,你別一副吃人的樣子。」龍翔一副無辜的可憐相。
「誰叫你有「不良紀錄」,曾經百般的企圖勾引梅。」郁孟霆半開玩笑。
「冤枉呀!我可是用心良苦耶!我那麼做還不是為了刺激你,怕你隱藏感情,從此誤了一生……只是,沒想到你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娶了嫂子,讓別的男人根本沒參賽的機會。」龍翔反將孟霆一軍。
「感謝「賢弟」的用心良苦。」孟霆意有所指的說。「但是讓你將時間浪費在接送梅的責任上,萬一誤了你的終身大事,那我豈不是太罪過了?」孟霆越說越夸張。
「耶!孟霆,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小弟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說梅有一個好朋友叫關穎竹是吧?」龍威取笑著。
龍翔脹紅了臉,頓時說不出話來。
一向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龍翔小弟一動真情,就成了純情少年郎了。孟霆和龍威同時大笑了起來。
「穎竹?穎竹怎麼了?你們怎麼笑得這麼開心呢?」梅從樓上沿梯而下,不解的看著客廳中的三個男人。
「你起來啦?小聆和小磊呢?」孟霆趨前摟住她,親吻她的臉頰。
「已經起來了,我準備今天帶他們兩個去聖母堂見識一下,下學期我想讓他們倆一同去上課,小磊也該學習識字了。」
「說的也是,但是小聆也去嗎?」
郁孟霆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小聆遲早要出來面對人群的!我們不能讓她永遠只生活在這間屋子里,應該讓她和其他同齡小孩玩在一起,這樣她才不會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相信我!我是過來人。」
梅溫柔的說,但態度堅決。
「梅說的也對!也許藉著和人群接近,能治好語聆不愛開口說話的毛病。」龍翔說,龍威也贊同。
三票對一票。郁孟霆最後還是答應了。
難道婚姻讓他變軟弱了嗎?
不!在商場上,他仍然是鐵面果決的郁孟霆,但面對他所愛的親人時,他就是個柔情款款的男人了。
難道這真會成為他的弱點嗎?不!他絕不會讓別人利用他對家人的情感作威脅。郁孟霆在心中發誓。
***
對玫瑰來說,再多的誓言,如今都已無法撫平她內心所受到的創痛,那是錐心的、刻骨的,直痛入肝腸的……
一句「朋友之情」真能抹平過往的一切嗎?
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真的只能成追憶?
不!她不相信龍威真是無情之人。
從他的眼神中,她感受得到熱烈如火的激情與佔有。
但為何他總是選擇逃避?
玫瑰讓混亂的思緒隨著馬的馳騁狂奔而一件件地宣泄,直到人和馬皆筋疲力盡為止……
哀著心愛的馬兒,覺得現在只剩下它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玫瑰將臉頰輕貼著它的,滿是鼓勵與愛憐,馬兒似也懂得主人的心意,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她的臉以示回應,表示極為溫順乖巧,怎麼也看不出當初它桀傲不馴的野性,嚇退了多少騎馬高手,卻獨臣服于玫瑰一人。
縱然受盡他無情的指責與深深的傷害,玫瑰至今仍忠心不悔,今生今世只願忠于他──龍威。
玫瑰永遠忘不了他們所共享有過的甜蜜與幸福。
那些他們所共同擁有過的曾經──
***
自從聖母堂放假、不必上課以來,梅在家簡直無聊透了,新一季的服裝也已設計完成,現在石磊和小聆兩人感情可好得很,無時無刻不膩在一起,有時連她這個做媽咪的陪他們都嫌礙手礙腳。而正在興建中的「梅園」還未完工,又不便去公司找孟霆,塵土飛揚的,也沒什麼看頭。
現在可好了,什麼都不必做,哪里也不能去,再不找些事來活動活動筋骨,恐怕遲早要變成木乃尹了。
對了!記得在英國時就耳聞上海有個十里洋場熱鬧非凡,新奇好玩的玩意特別多。
好像是在……十華里什麼的?說不定還會遇到鼎鼎大名的玫瑰……
主意既定,梅就迫不及待的跑回房里改頭換面一番。天啊!孟霆的衣服還真是大!松垮垮的掛在她身上,費了好半天的努力才讓它看起來勉強合身。接下來便是頭發了,梅用孟霆的發油將自己的頭發向後梳齊成為帥氣的西裝頭。瞧了瞧鏡中的自己──梅滿意極了。
梅記起自己有一副金框眼鏡,配起來一定很不錯。
丙然,經過喬裝後,看起來就是個風度翩翩、器宇非凡的公子少爺。梅幾乎感到十里洋場就在召喚她了,全身熱血沸騰。
「公子,對不起!我的車子只載郁夫人……」車夫囁嚅的說。
梅心里暗自高興,喬裝頗為成功,連車夫都認不出來。
「是我!你看不出來我是誰嗎?」
「夫人?」車夫失聲道。
「噓!」梅以手示意車夫小聲點。「麻煩你載我去十華里,我想在天黑之前趕回來。」
「十……華里?夫人!你一個人去不覺得太危險了嗎?那地方人既多又雜,不……太好吧!」
「所以嘍!你瞧,我這不是最好的裝扮嗎?不會有人認出來的啦!你剛剛不也是沒看出來。」梅的態度堅決。
實在拗不過少女乃女乃的脾氣,車夫只好乖乖的載梅前往那傳聞中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十里洋場。
***
梅根本就來錯了時間。
大白天的,十里洋場的夜總會、豪華歌廳全都在休息中。不過能一睹十里洋場上全都鋪滿了紅色地磚,親眼看見豪華盛景果然名不虛傳,此行也算小有收獲。
遠方傳來一陣喧叫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先生,請問那里是在做什麼?」梅隨手抓了一個人就問。
「賭馬呀!」
原來是跑馬廳呀!
那個人看了梅一眼,繼續說︰「這位小扮第一次來嗎?」
「是的。」梅頗有保留的據實以答。
「待會兒還有一場,你現在還來得及下注,你覺得哪一號會贏,就將錢壓在那號,懂嗎?」這個人挺熱心的。
好像很好玩,來試試看也不錯。「有哪些馬值得下注?」梅問。
那個人突然神秘兮兮,像是講天大的秘密似的說︰「我看你是新手,破例提供消息給你,一號的「將軍」是常勝軍,不過,二號的「革命軍」來勢洶洶,和三號的「孫傳芳」、四號的「張作霖」是這一季最熱門的,下注的人也最多,至于五號的「五月花」是第一次參賽,實力有待商榷……六號的「旋風」……」
這個人說的很詳細也很認真,梅倒覺得這些馬的名字比較有意思。
中國人哪!連賭個馬也不忘政治,仿佛賽馬場里的一爭高下,就能將中國內部的紛爭一並解決似的。
「五月花」引起梅極大的注意,好熟悉的親切感。
好了!自己的名字──梅──「May」,有五月的意思。而「梅」又是花名,不正是「五月花」嗎?
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知道它的來歷為何、水準如何?梅把今天帶的錢,全數下注在「五月花」身上。
起跑點上,各號馬匹已陸續就位──五號……五號!看到了──是一匹純白而漂亮的馬,和其他棕色、黑色的馬匹比較起來,多了一分飄逸空靈的氣質與帥勁,騎它的騎士也一身的雪白──哈!真絕!能夠壓注在這樣的組合身上,就算輸了也無妨。
槍聲響起!
「革命軍」一馬當先,月兌柵而出。群眾開始歡呼,梅的情緒也跟著沸騰起來。快呀!「五月花」,看在我賭你會贏的分上,你可別輸得太難看!
還好「五月花」還算爭氣,一路上緊咬住「張作霖」,一個彎道之後,超越了「張作霖」,與「革命軍」並駕齊驅,人群的叫喝聲越來越激動。梅也不顧塵土飛揚,竭力嘶喊──她從沒這樣痛快地宣泄過!
在終點五公尺前,「五月花」追上了「革命軍」。
群眾響起了一陣婉惜和咒罵聲,而梅還沉醉在剛才的激動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贏得大獎了。直到登記處傳來「雷•里斯」的名字時,梅才想起自己是以爹地的名字押注;由于只有梅一個人賭「五月花」會贏,因此──「通吃」!
贏了?怎麼可能?
大批的淑女群也不知打哪竄出來的,全都圍了上來。
「這位公子真是好手氣呀……」
「怎麼以前沒見過你呢……」
「這位公子打哪來……叫什麼名字……」
「有這個榮幸認識你嗎……」
這些七嘴八舌的女人真是主動積極的「新女性」,著實讓梅「受寵若驚」,差點忘了自己正是如假包換的「女兒身」。
遠遠地,梅瞥見一位身材瘦高窈窕、有一頭狂野大波浪長鬈發的女子,牽著「五月花」往馬槽的方向走去,原來……騎「五月花」的騎士是……女的?梅瞪大雙眼,滿是崇拜。
無論如何一定要認識她!
「對不起,請借過一下,對不起!」梅努力排開眾多的「追求者」與「愛慕者」,直往馬槽方向追去。突然之間,有人從後面抓住了她的手。
「孟霆?」梅轉過頭驚叫道。
「該死的!你在這兒做什麼?」郁孟霆的吼聲大到足以使跑馬場的馬全都奔出。
「你小聲一點行不行,你想讓我們明天再次上報嗎?」梅小聲的說。
郁孟霆深吸一口氣,勉強平息怒氣低聲的問︰「你在這里做什麼?還穿著我的衣服!」
「你又在這里做什麼?賭馬嗎?你剛才押幾號?」梅以問代答,一雙眼圓溜溜的轉著。
「該死,我不是來賭馬,我是來找人的──」看著越來越多人的好奇眼光,郁孟霆說。「算了!回家再說。」
梅失望的看了馬槽一眼,那位女騎士已不見蹤影了。唉!真是可惜。
***
「四萬塊現大洋?」龍翔不敢置信的盯著手中的匯票。「我有沒有看錯?四萬現大洋?賭馬來的。」
龍威坐在沙發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郁孟霆則隨時要殺人的樣子。
梅和語聆、石磊擠在另一邊的沙發。
「媽咪,你今天穿這樣好帥哦!」語聆甜甜地說,難得她在眾人面前說話。
「真的?有沒有比爹地帥呀?」她顯然毫無愧疚之心。
「有!也比兩位龍叔叔都帥。」語聆和石磊同時諂媚道,梅已經將兩人的心收得服服貼貼的。
龍翔沈不住氣的說︰「孟霆,不是我要夸她,嫂子真是有偏財運,上回她設計的服裝讓公司賺足了利潤,補足了沉船事件的損失,今天又莫名奇妙的賺了四萬現大洋,你可以考慮帶嫂子到賭場試試手氣,賭它個幾把。」
郁孟霆臉上肌肉因憤怒而扭曲。
回應龍翔的是龍威爆出的豪邁笑聲。
「老弟!如果當時你也在場的話,就不會這麼說了,你能想像你的老婆比你更受女孩子歡迎,會是怎樣的局面嗎?」
「真的?看不出來嫂子還挺有女人緣的。」龍翔認真的說,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存心討打。「孟霆,原來你在為這件事生氣呀!沒辦法,有家室的人,身價當然會跌啦!況且,你得慶幸嫂子是受女人歡迎,今天如果嫂子以女裝出席,包準吸引一堆愛慕者,到時你再擔心也不遲。」
龍翔這家伙真不識相到了極點,盡往孟霆的怒火處鑽。
梅骨子里那股奔放活潑的熱情和好奇心,在郁孟霆心里是明白的,他不會也不願去限制她的行動。但是,該死的!她竟然一個人跑去龍蛇混雜的十里洋場。
「今天剛好被我踫上,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悶了一晚上的郁孟霆終于開口說話,他甚至不敢去想那個「萬一」。
听孟霆的語氣,明顯的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氣;梅此刻才意識到孟霆剛才說的那種可能性。
「銀姨,麻煩你帶小聆和小磊先上樓。小聆、小磊,媽咪等一下再去陪你們,好不好?」梅輕哄著。
石磊听話的牽著語聆就要往樓上走去,但語聆突然走到郁孟霆身邊,附在他耳旁輕輕怯怯的說;「爹爹,你不要生氣,不要罵媽咪好不好?」語聆快哭出來了。
「小聆先去睡覺,爹爹保證不會罵媽咪,好不好?」郁孟霆極盡溫柔地哄著,用手順了順她的頭發,向石磊暗示性的眨眨眼。
「小聆乖!磊哥哥陪你上去,走!」石磊拉著語聆的小手,哄著她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小弟,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龍威起身穿外套。「明」示著不識相的龍翔。
「要走啦?」龍翔忍不住嘀咕。「好戲才正要開始,真沒意思!」
「我們走嘍!不用送了!」龍威給了梅一記「祝你好運」的眼神後,就和龍翔打道回府。
走到大門口時,龍威突有所感的說;「唉!男人!一旦被感情套住就會毀了。」龍翔回看他一眼,心有戚戚焉地笑笑。
偌大的正廳只剩孟霆和梅兩人。
「你生氣啦?你說過你不會對我發脾氣的,你說謊,小心你中年發福。」梅決定先聲奪人,她實在害怕看到孟霆死繃著一張臉。
「什……麼?」孟霆驚訝不已;梅老是會冒出一些令人抓不到重點的話,不曉得自己何時才會習慣她這種非直線式的思考。
「不是有一句成語叫「食言而肥」嗎?你今天說話不算話,小心你食言的後果,變成越來越胖。」梅又是一副認真的模樣。
天啊!郁孟霆簡直快笑出來了,但他還是努力維持「怒顏」。
「我不會中年發福的,因為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擔心。」
听到孟霆口氣軟化,梅也不禁愧疚自己的任性。「對不起嘛!我不是有意要讓你擔心的,只是……悶在家里太無聊了……而你又那麼忙……所以……」
「你不用道歉!是我疏忽了你。」郁孟霆緊緊的抱住她,幾乎讓梅喘不過氣來。許久之後,他才放開並捧起她的粉頰,凝視著她說︰「答應我!以後不許一個人去那種地方。」
梅還來不及反應,孟霆隨即給了她一記深情纏綿又溫柔的長吻。
「對了!你今天有沒有看到那匹「五月花」,它真是漂亮,不是嗎?」梅突然想到什麼似地,一把推開了孟霆。
孟霆點頭表示同意。
「不曉得騎上它的感覺如何?」梅笑得賊兮兮的,眯成半月形的眼楮正露出頑皮的光采。
「停止你腦袋里正在想的,我不答應!」
看穿這丫頭的心思比吃飯還容易。
「為什麼?」梅嘟著嘴問。
「因為你可能會跌斷自己的脖子!」
「哪會那麼慘!我甚至連馬「屁」都還沒拍過呢!」
郁孟霆忍不住大笑,梅的國語真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你拍拍我的「馬屁」,我可能會考慮讓你拍拍馬的。」
「真的?你真的會帶我去看「五月花」,拍拍它的?如果我拍你馬屁的話?」
雖然她還不太了解這馬屁是如何拍法。
瞧她一臉認真,郁孟霆笑得更加開心,逗弄他可愛的小妻子是天底下最有樂趣的事了。
「當然!」
「你真好!」梅整個人撲了上去,自動送上她嫣紅的朱唇。
郁孟霆終于收起了笑聲,忙著應付接下來發生的「狀況」──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小妻子「拍馬屁」的功夫實在讓他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