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予霧沒有再見到海鬼讓。
她知道自己將被帶回「島上」,只是他們口中的「島」究竟在哪兒?她並不清楚!她只明白這群駛著
黑色大船、喜著黑衣的人們行事雖然詭異莫名,但對她卻毫無敵意,甚至……十分「禮遇」。
當然,他們的「客氣」出乎她意料之外,可同樣地,她的存在也顯然令他們大大「不自在」。
本就不擅面對人群的她,三天下來,除了面對茫茫大海,她鮮少和人搭得上話,只除了「予霧姊
姊——」
抱兒高亮的嗓音迎風飄來,只見她手里揚動著一張紙,開開心心地朝她蹦跳過來,烈陽之下,如此真
心的笑靨霎時勾勒出她記憶中夏兒同樣純真的嬌容。
「好消息、好消息呢——」抱兒忘形地摟住予霧縴細的臂膀,興奮大叫。
予霧斜傾著頭,淺淺微笑凝視抱兒,那清靈盈秀的恬靜神情,讓抱兒頓時打糊了到嘴的話語,只能楞
怔怔地猛盯著她瞧。
「我的臉上有什麼嗎?」予霧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疑惑道。
經過這些天的調養敷藥,她眼角傷處的浮腫已消退不少,只剩青紫色的血瘀,不過那模樣肯定仍然嚇
人。
「不不,予霧姊姊的臉上沒什麼——」抱兒偏頭笑道。「只是好看極了。」
聞言,予霧淡笑回應這︰「抱兒也好看。」抱兒天真直率的笑顏,讓她直覺想起失散的夏兒。
「不不不,予霧姊姊才好看。」抱兒再三強調,仍是拚命沖著她發笑。
予霧微笑著不再和她爭辯,只是從袖里取出一條純白手絹,動作輕柔地拭去抱兒臉上的沙漬與汗水。
「哇哇,予霧姊姊,你這樣我會愛上你的。」
抱兒挽住她的手臂,毫不保留地掏出心底話;雖然,從小到大她接觸到女性的機會不多,但予霧實實
在在是她所見過最美的人了——不但長相美,連個性都好,整個人感覺輕輕柔柔的,舒服極了!
這樣的美人,說什麼都要將她留在島上,不僅「賞心悅目」,也好有個人可以陪她聊聊體已話。
「抱兒要是男人的話,定要娶予霧姊姊為妻。」抱兒賴著予霧說道。
予霧搖頭笑道︰「以前也有人同我說過這樣的稚氣話。」
「誰誰?是你常提到的夏兒嗎?」
「嗯。」
予霧遙望湛藍大海,掩不住滿心的憂慮與想念,而她的心事,抱兒當然全看在眼里。
「姊姊別擔心,瞧,好消息這不就來了嗎?」她晃動手上的紙條。
「什麼好消息?」
「喏,這是懸哥哥飛鴿給我的信,上頭是說鬼哥哥已經救出尚夏公主了。」抱兒攤開紙張說道。
「你確定?可這上頭一個字都沒寫呢!」予霧不解道,抱兒手中的那張紙上除了畫有一對男女和一張
卷軸之外,只標注一些指著不同方向的箭頭,並沒有任何文字說明。
「嘻——」抱兒得意洋洋道。「這就是我們厲害的地方!」
點點頭,予霧頓時有些明白。「是你們之間的暗語?」
「也可以這麼說啦!」抱兒搔搔頭,不否認。
事實上,在島上除了海鬼讓和海懸稍微識字外,其它人根本就認不得幾個大字,所以才會另外發展出
這套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看得懂的書信寫法。
「瞧,信上說,尚夏公主和她身邊的另一位丫頭都已經平安救出,至于鬼哥哥答應給姊姊你的東西,
他會親自帶回島上……嗯,大致意思就是這樣。」抱兒仔細將信又瀏覽了一遍。
「已經平安回府了……」于霧喃喃道,懸著的一顆心算是稍安了下來,但,心底莫名的失落仍是難以
哀平,不知道夏兒是否也已得知她的下落……
「怎麼,予霧姊姊不開心嗎?」
抱兒收妥信,跳上甲板旁的木箱,盤腿而坐,並拍拍身邊的空位,要予霧也一同歇歇腿。
「沒有不開心,知道夏兒平安無事,我很安心。」予霧輕靠著木箱,雪白的袖擺隨著強勁的海風揚動
著。
「那就好。」伸手拂去予霧頰邊的發絲,抱兒拍胸脯保證道。「瞧,只要是鬼哥哥親自出馬,絕對沒
有辦不成的事!」
呵,只要想辦法把予霧變成鬼哥哥的女人,那麼她就會留下來跟他們一同生活,到時她也就可以天天
看美人了,呵呵……她真是挺聰明的,不是嗎?
一陣得意算計,她眉色倏轉,賊兮兮地笑道︰「予霧姊姊覺得呢?是不是也覺得鬼哥哥挺厲害的?」
一听抱兒的話語,予霧不由得皺起眉頭。抱兒口中的「鬼哥哥」,她當然知道指的是誰,可只要想起
三天前海鬼讓無賴的行徑,她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他厲不厲害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做事不夠君子。」
望著波濤海面,予霧的口氣明顯冷淡下來。
「君……君子?!」抱兒噗哧一笑,見予霧仍凝著臉,遂連忙強作鎮定。「抱兒不懂,什麼樣的人才
叫君子?」
「就是……」予霧頓了下,一時之間亦無從和她解釋起,最後只淡淡說了句︰「至少不會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抱兒偏著頭,認真思索這句話的意思,並聰明地歸納出癥結所在。「姊姊……可是在
對鬼哥哥留你下來這件事生氣?」
予霧望向海面,悶聲不語。
抱兒靈眸一動,攬著予霧熱絡道︰「姊姊別生氣,鬼哥哥之所以會強留你下來,原因肯定只有一個,
那就是——」
她朝予霧露齒一笑。
「他、喜、歡、你!」
這回,換予霧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點了點抱兒的小腦袋瓜子,她發現抱兒那藏不住心思的性子,和夏兒倒是如出一轍。
「才不是什麼鬼主意,我只是說出事實!」抱兒再三強調道。雖然她不確定海鬼讓強留下予霧的原因
,不過她有腦子,會看、會听、會猜測!
肯定錯不了!
「你知道嗎?咱們黑船是從不和外人‘談條件’的,只要是咱兄弟們看中的東西,直接搶了便成!而
今,鬼哥哥肯和你‘談條件’,就表示你是‘特別的’。」
「是嗎?我真是‘太、感、動’了!」予霧面無表情道。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人抱持偏見,但一想到海鬼讓無賴惡劣的言行,實在很難讓她打從心底真心感謝他。
「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感動嗎?」抱兒完全沒听出予霧的「言不由衷」,仍兀自興致高昂地
乘勝追擊道︰「我還有更感動的還沒說呢!」
她輕咳兩聲,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繼續說道︰「那天,本來是我跳下海去救你的,可風浪實在太大
了,我和羅哥哥都無法拉你上船……」
「羅哥哥?」他又是誰?黑船上人多,實在無法一一記住。
「就是海羅哥哥嘛!」
「海螺?」予霧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說真的,這一船子人的名字實在是……有趣得緊!
這三天來,她除了知道海鬼讓、海懸之外,其它人的名字更是一個比一個令她發笑,像抱兒的名字乍
听之下很像「海豹」,此外,還有海馬、海師……這下又來了個海螺!
「嗯,予霧姊姊還是笑起來好看——」抱兒捧著雙頰,著迷似地欣賞予霧美麗的笑靨。「鬼哥哥一定
也是被姊姊你的笑容給迷住的。」
「不可能……」
予霧輕描淡寫地否決了抱兒的隨口瞎扯,因為她根本還沒正式和海鬼讓「打照面」,他怎麼可能被她
的笑容給迷住?
況且,她現在不想提到海鬼讓!
「對了,你剛才提到的海羅,我似乎沒見過……」她直接拉回正題。
抱兒點點頭,答道︰「鬼哥哥讓他去找雲老板了,咦,你知道雲老板嗎?」
予霧輕輕搖頭。
「你不知道?!」抱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彷佛予霧是從深山里出來的稀有動物「這個所謂的雲老板
嘛,他叫雲晨風,和鬼哥哥是拜把兄弟,但他和咱們不同,可是個正派的大人物哦!還有他的船隊也不輸
咱們,一樣遍及四海……哎呀呀!不對啦,羅哥哥和雲老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哥哥啦!!」
抱兒猛敲頭,強迫拉回飄走的重點。
「我要說的是——當時我和笨羅哥都拉不動你,最後還是鬼哥哥親自下海才將你救起的唷!」
「這麼說來,他原本是不打算救我嘍?」
「嘎?」抱兒怔住,接著干笑兩聲。「呵呵,姊姊你怎會這麼想呢?」
予霧只是聳肩。「瞧,是不是要靠岸了?」她指著前方的島嶼,轉移話題。
避他是不是要靠岸,眼前苗頭不對啊!抱兒緊張忖道。不成!需再下帖猛藥才行!
「姊姊你誤會了,鬼哥哥怎會不想救你呢?他那天不但親自下海救你,後來還見鬼似地把你藏在他房
里……哎呀!我怎會說出見鬼這兩個字呢?!」抱兒輕輕摑頰糾正。「是寶貝兮兮才對……他‘寶貝兮兮
’地把你藏在他房里,而且還不準大伙兒接近你唷!」
「你怎知他不是色心大起,企圖輕薄于我?」
想起醒來時發現自己果里的愧窘與難堪,予霧仍然無法釋懷。
「輕薄?什麼是輕薄?」抱兒確實不懂,她從小在男人堆里長大,卻從沒听聞過這類事情。而男女之
間該有什麼分際,她也全無概念。
「就是……」于霧語塞,白皙的雙頰驀地火紅起來。
「予霧姊姊,你的臉好紅哦!」抱兒好奇地東看西瞧,然後突然大發現似地叫道。「啊,我知道!姊
姊肯定也對鬼哥哥一見傾心了!」
「少瞎說。」
予霧皺起眉,心頭又莫名煩躁起來,她想自己和抱兒是有理說不清了。
「予霧姊姊——」抱兒跳下木箱,拉著予霧的手拚命死搖猛晃,要賴問︰「你不討厭抱兒吧?」
「我很喜歡你。」這是實話!
雖然抱兒的裝扮、言行完全像個大男孩,但她仍然沒有辦法不喜愛她。許是想念夏兒吧!和抱兒在一
起談話總讓她感到十分親切自在……只要她不常常提及海鬼讓就更好了1
「抱兒也喜歡予霧姊姊!」抱兒沖著予霧猛笑。「所以……予霧姊姊也是有喜歡鬼哥哥吧?」
又來了,她怎麼老愛提他?
「這不能相提並論。」
「怎麼不能?抱兒喜歡你,鬼哥哥也喜歡你;既然予霧姊姊喜歡抱兒,當然也就應該喜歡鬼哥哥嘍!」
抱兒說得頭頭是道,口沫橫飛,予霧只覺得頭痛欲裂。
「喜歡與不喜歡,是不能這樣亂加推論的。」
「為什麼?」
予霧輕嘆口氣,道︰「你的鬼哥哥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當然感激,至于我和他之間的‘約定’,只要
他能履行,我也會遵守,但這並不代表我喜歡他……你懂不懂?」
「不懂!」抱兒嘟起嘴,神情懊惱。
此時,甲板彼端傳來」聲吆喝,只見眾人忙著收帆下錨,看來是準備要靠岸了。
「別惱了,我們是不是該準備下船了?」
予霧伸手撫順抱兒凌亂的發絲;雖不明白她在「執著」什麼,但仍是被她率真單純的反應給逗笑了。
抱兒抿抿唇,迎著烈日海風,立刻重抬信心說道︰「沒關系,只要你在咱們島上多住蚌幾天,包準你
會喜歡咱們所有的人。」
「哦?」予霧微微一笑道︰「這麼有信心?」
「當然!只要是我抱兒挑選中的人,還沒有不喜歡待在島上的呢!」
「什麼意思?」這句話可有玄機了!
「嘻——」抱兒又是一副賊兮兮的笑。
倏地,她旋身一轉,靈巧地一腳跨上船緣,縱身飛躍上岸,並朝予霧不斷揮手
「來吧!歡迎光臨‘黑船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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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認,這座島……有絲詭異!
它的湛海、它的藍天,甚至它的綠林景致,都和她自幼生長的琉球島十分神似,可……它建造于離港
不遠處的一堵高大長闊的碉堡石牆,卻又不斷提醒著她,這里並不是琉球島!
因為在琉球國里,沒有這般殺氣騰騰的建築,也沒有如此戒備森嚴的守衛駐扎。坦白說來,這里自成
一格的防御組織,令她吃驚!
在守衛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予霧跟著抱兒穿過緩緩開啟的厚重石門。
石堡內,舉目所及的景象,更是讓予霧備覺不可思議!
鎊式各樣的武器滿布穿庭廣場四周,各模各樣的稚齡男子打著赤膊吆喝操練,而予霧的出現,引起堡
內眾人的注意,只見廣場上每個人紛紛停下動作,好奇地望向一身純白、像是被風一吹就會飛了似的縴細
女子。
不過好奇歸好奇,這些人的「自制力」仍是有的。
在听完抱兒加油添醋的介紹之後,所有人都仿佛予霧從未出現過似的,立刻又投入操練之務,沒再多
投以關注的一眼。
看來,這個堡內訂有相當嚴謹的生活規條,不像是毫無紀律的烏合之眾。
思及此,予霧高懸的一顆心,才悄悄放下。
只是,包括抱兒在內,她發現這些人的發式裝扮確實迥異于中土的漢人和滿人,而另成一式,這使她
十分費解——
「我也不知道,打我長記憶以來,島上的人就是這麼穿的。」
領著予霧穿過堡內曲曲折折的廊梧,抱兒誠實地解釋著。
「反正咱們這兒,什麼長相的人都有,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的來歷,所以穿什麼款的衣服都不對
勁,只好順其自然,高興穿啥就穿啥了!」
「不知道自己的來歷……」予霧、心頭微微一震,問︰「你們……難道沒有爹娘嗎?」
「當然有,誰沒有爹娘呀!只是有沒有見過而已——」抱兒直截了當說道。「可巧的是,咱們全都是
‘義父’撿回來的,所以沒人見過自己的爹娘——」
「義父?」
「放心,他已經死了。」抱兒眨眨眼,頑皮道。「否則你見到他,一定會被嚇死!」
「為什麼?」
「因為他長得就是一副殺人犯的模樣。」抱兒格格笑道。「事實上,他也一直都是朝廷懸賞緝拿的江
洋大盜,只是那群蠢官老是抓不到他……」
「江洋大盜?!」予霧冷抽口氣,可也終于證實了這群人的真正身分。
「當然,不然你以為咱們怎能輕而易舉地救出你和尚夏公主,而還能讓那些日本倭完全沒轍?」
「這麼說來……這里就是你們的……」
「窩!」
抱兒爽快應答,絲毫不以為杵。
「而且現在是鬼哥哥在當家!」她獻寶似地補充。
予霧沉默思索,才又道︰「那剛才那些在練武的孩子們……」
「全都是鬼哥哥撿回來的孤兒……」抱兒加油添醋道,雖然有少部分是她和懸哥哥帶回來的。「瞧,
表哥哥是不是也算是個有愛心的‘君子’呢?」
「你確定不是他‘搶’回來的?」予霧故意說道。
「當然不是,他怎麼會去搶呢?」
「哦,他從來不‘搶’?」
「呃——話也不是這麼說啦!」抱兒干笑兩聲,這才發現自己被予霧給「逗弄」了。「算了,不說這
蚌……喏,到了,以後你就住這里——」
言談間,她們已轉進石堡陣中極為隱僻的一間寢房;而這間房里,仍舊是清一色的黑——黑色的床被
、黑色的羅帳……
「如何?夠寬敞吧!喜歡嗎?」
「這里……原來是誰的房?」予霧警覺地問道,這間房的風格和船上海鬼讓的寢房實在太過相像。
「嘎?誰……的?」抱兒怔仲了下,連忙咧嘴笑道。「沒……沒人的,專門空出來給客人住的。」
「你們這兒常會有‘客人’?」予霧微揚音量,擺明不相信她牽強的說詞。
「客人……當然還是有的……」抱兒的思緒千回百轉,最後才清楚地抓住一個最強而有力的。「記得
我提過的大老板雲晨風嗎?他就會來呀!啊,對對,他還有一個漂亮又可人的小妻子哦!她也會一起來、
呃,予霧姊姊也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這床很好睡哦!真的,不騙你!你要不要過來試試?」她拍
拍黑色大床,可熱絡得緊。
予霧依言坐向大床,不置可否。而她雪白的肌膚、純白的衣裳,映襯著一室的黑,更出月兌她輕凝如霧
的獨特氣質。
「哇,予霧姊姊,你果然適合這里,真是絕配、絕配呀!」
抱兒滿意地將小腦袋瓜子點了又點,還不忘抹去嘴邊的口水,自我欽佩道︰「我真是太有眼光了,竟
然挑到這樣的寶貝!」
呵呵,看來鬼哥哥是該好好答謝她了,當初若不是她執意跳下海去救予霧,怕是鬼哥哥也沒這福分享
用美人嘍!呵——
「抱兒,我不可能在這里長住,你必須認清這點。」予霧正色說道,不想給抱兒太多期望。
「沒關系,我不會勉強你的。」抱兒帶笑的雙眼不具任何說服力。
點點頭,予霧微咳兩聲,道︰「我有些倦了,想先歇會兒……」
「對對,你趕快躺著,這床很舒服哦!保證你會賴它一輩子。」抱兒熱心推薦。
這是鬼哥哥的床,當然是又大又舒服嘍!
「還有,這間房不會有其它人進來的,你安心睡吧!」
當然,除了鬼哥哥之外,誰敢亂開!
抱兒掩嘴竊笑,直到看見予霧掀開黑色紗帳,準備就寢休息,才滿意地隱身于房門之外——
一切安排妥當,海鬼讓,還不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