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不懂痴心不準愛 第一章

飛機漸漸從落在跑道上;曉彤激動地望著窗外,看著這個她曾經十分熟悉的城市,沐浴在耀眼的陽光下。她——終于又回到這片她最愛的土地上了!

從紐約上飛機之後.四周圍的男子就一直以傾慕的目光看著她美麗如畫中仙女的面容、修長均勻的身材,以及優雅似貴族的氣質。

曉彤的情緒十分復雜,既是歸心似箭,也夾雜幾分彷徨矛盾,所以對于周遭投來的驚艷目光絲毫無動于衷。

步人飛機後,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待會兒出現在機場的人會是誰!是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大堂兄趙子謙?還是二堂兄趙子恆?

其實,她內心盼望來的人是子謙,但卻又十分矛盾。逃避他三年了,在他心里,根本只把她當成一個迷戀他的小女孩。

那年她廿一歲,正值一個女孩的青春年華,但卻很不幸的愛上與她相處六年的花心堂兄趙子謙;在課堂上,她听不進教授的講解,回到家里,她的目光追隨著他;可是,只見他換女人如換衣服般地快,壓根兒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存在。

那天,她決定鼓起勇氣對他剖白內心的感情。沒想到,他竟當場狂笑,並且揶揄她︰「我的天!我已卅一歲了,但你才廿一歲,對我來說,你只是一個尚未發育完全、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別像只害相思病的狗,老是跟在我腳旁吧!」

就因為受不了他的侮辱及奚落,她因此立即辦了休學,不顧繼父的阻止,毅然決然地遠赴國外。三年了!她拿到了碩士的學位,想到繼父年事已屆已高,她不該不顧他的關心,和他日漸虛弱的身體,該回來報答他的恩情和如父般的疼愛;即使思及往事,是讓她如此的心痛!

邊想邊走向機場大門,恍惚間,一個熟悉的人影門進她的視線內。

「曉彤,真高興又見到你!路上塞車,我還直擔心會錯過你!」趙子恆熱烈的說著。

「二堂兄!」她激動的抓住他,眼里閃著淚光。

她笑容滿面的打量久別三年的子恆!那頭老是亂七八糟的黑發,仍不馴的垂在額間;一身瀟灑的休閑裝,依舊如當年那般倜儻;渾身洋溢的親切感和蓬勃的朝氣,依然絲毫未變,如此叫人熟悉。

「近來還好嗎?」她微笑著凝視他,認真地問。

「我很好,你呢?」

「我真高興終于回家了,這三年過得可真是漫長!」她一雙迷朦的黑眸里掠過一抹黯然的神色。

「時間治愈你的傷痛了嗎?」子恆正色的問。

「我——我也不知道!」提起那件事,就像撕開她已結疤的傷口,逼出刺目的鮮血。

「我想你還沒有。」子恆了解地看著她。「時間可以磨掉一個人稚弱的感情,卻磨不去心里的傷痕!」

「你……你知道我和……和他的事?」她哀怨的凝望遠方的白雲。

「旁觀者清吧!其實,連伯父都知道,但他卻不願插手你和他的感情糾紛。」子恆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即使他曾縱橫商場,但他對感情的事,看法卻是十分客觀,認為一切順其自然!」

子恆的伯父即是她的繼父。九年前,母親帶著她再嫁,但在母親嫁給慈愛的繼父後不久,便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留下十五歲的她受繼父和兩位堂兄的照顧。

事實上,子謙和子恆的父母親也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即在一場連環車禍中死亡,所以她的繼父趙世勛便成為他們的監護人和實際撫養人。

失去父母之後,這對兄弟和繼父也就成為她僅有的親人;也許,她會對風流成性的于謙有著特殊的感情,是因為他較有男性的氣概。

往事一幕幕掠過她的腦海,令她有些感慨時光的飛逝和那些不斷在改變的人事。

「曉彤?」子恆望著呆愣無神的她。

「喔,我只是在回憶一幕幕塵封的往事!」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二堂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不!你不過是在追求自己的理想罷了,遺憾的是事實的殘酷卻傷害了你。」他對她說出他的看法。

「謝謝你,堂哥!」曉彤眼眸不禁涌上薄霧。

「唉!哭什麼!罷回來就掉淚,以後怎麼辦!」子恆同情的為她抹去兩行清淚。

「我……我也許不該回來!」她滿瞼哀傷。

「胡說!這是你的家,你當然該回來!」說完,突地神秘一笑。「或許事情並不如你想的那般悲觀!」他的話語中有一絲絲呼之欲出的弦外之音,但她仍找不到解答。

「不.你錯了,我和他根本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曉彤吶吶地說。

「別太早下斷言,有時候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而事實其實並非如此。」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讓時間來告訴你答案吧!你終有一天會知道的!」他一臉的莫測高深。

「我——」

「好了、學成歸國的游子!你是否該問你的二堂兄這三年來想不想你?」子恆不願她繼續沉浸在回憶的淒迷中,便巧妙的帶開話題。

「堂兄,你想我嗎?」曉彤明白子恆是想將她拉離那個她永遠也走不出的死胡同,因此她只好暫且拋開這個纏死人的舊傷痛。

「這三年來我一直很想念你。」子恆感性的一笑。

曉彤笑著將手插進他的臂彎,和他並肩走向停車處。「我也好想你,也好想大家。」

驀地,子恆修長健碩、英俊帥氣的身影出其不意地又浮現她的腦海;事實上,她十分明自自己對他的思念特別多!

子恆把她的行李放進他那輛積架跑車後車廂中。隨後,發動引擎朝市區直駛而去。

車行途中,子恆忍不住向曉彤透露她最真心想知道的訊息。「子謙上個月到歐洲考察業務,昨天剛回來。」

「他……他知道我要回來嗎?」她一顆心好似被人戳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

「哦?!是誰告訴他的?」她感覺自己住後的人生是一片黑暗。

「我!是我用迂回的方法告訴他的。」子恆淡淡的笑著。

「也許他的回國只是湊巧。」她佯裝不在乎地看著窗外急逝的風景。

「我太了解他了!他內心對你的感情,大概只有我最清楚了!」

「什麼意思?」她疑惑地轉頭看他。

「你以後就知道了,這種事點破了就不浪漫了!」

看他不再多說,曉彤只好把目光轉向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物。

三年真是一段漫長的時間!雖然她已經度過了那一段痛苦的過程,但是,她仍惶懼自己愛他的心,抵不過他殘忍的傷害,只得再度落荒而進。

「大家都還好吧!」她想暫時擺月兌這個惹人愁煩的思緒。只好改問其他人的近況。「告訴我每個人的近況!」

子恆點燃了一根煙,徐徐地吐著煙霧。「伯父還是老樣子,醫生一再的勸告他不要工作過度,他總是不听。現在你回來了。或許他會听你的也說不定。」

他停頓了下又抽口煙。「你還真忍心,一走就是三年,我以為你不想回來了!」

「當初我會離開也是出于無奈。」她苦笑著看著風馳電掣急馳而過的車子。「我哪勸得動爸爸!你知道的,他的脾氣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以前她也試過要勸他,但都無濟于事。雖然他對她寵愛有加且有求必應,可是個性卻十分固執,除非他自己願意做的事。否則就算別人說破嘴也是白費力氣。

繼父對于自己的商業王國付出了他畢生的心力,即使有商業手腕極佳的子謙協助他,他仍不放心讓子謙獨撐這個趙氏王國。

現在她回來了,他真的會高興嗎?雖然他曾在電話里一再表明希望她回家的心意,但她心里依舊有些許的猶豫,深怕自己的出現會使他更加回想起已逝的母親,而心情更加郁悶、沮喪。

「還有我們那位可怕的老管家王媽——」子恆笑著看她。「為了迎接你回來,她像個忙碌的老母雞,這里抹抹那里擦擦。把你的房間整理得井然有序,塵不染。」

曉彤禁不住笑出聲來。王媽是趙家的老管家,為他們家奉獻了一輩子。她的紀律森嚴,從不準他們調皮搗蛋,記得小時候他們常因某些惡作劇,而被她追得滿屋子跑;然而大家都知道,她其實是一個面惡心善的老管家。

「雨雯在家嗎?」她問。

「在!我出門來接你時,連子謙都在。」

「他……他沒有去公司?」曉彤的心頭一緊。

「沒有。」子恆邊駕車,邊莫名的笑著。

「二堂哥,你笑什麼?」她困惑的問。

「我是笑一個連自己生日都願意為公司犧牲的人,居然會在今天說因為工作太累,需要在家休息。」子恆大笑的模樣,好似是他自己說了個大笑話般。

曉彤明白子恆指的是什麼。記得有一次子謙生日,家人為他準備了個大蛋糕、一桌豐盛晚餐以及一大堆禮物,他卻打電話回來說,公司有一個緊急會議,他要留在公司處理工作,不回來過生日了。

不過,他說工作太累需要休息,本是無可厚非的事,為何子恆會把它當成天方夜譚?

「有什麼不對嗎?」她一頭露水,不解地問。

「當然不對。凡是能叫出他名字的人。都知道趙子謙是個工作狂,而今天他卻說他不想上班,只是因為工作太累了,你說。我能不笑嗎?」

「那你以為他是為什麼?」

「咳,情痴撥浮雲,清風明月無暇疵。」子恆吟出兩句詩。

「你又在和我玩文字游戲,我猜不透的。」曉彤依然一臉迷茫。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子恆意味深長地笑看她。

「又來了!」她放棄了這種找不到原由的猜謎。

車子逐漸駛離台北市區,直驅寧靜宜人的山間,也帶著她奔向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子謙身邊。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最疼她的人便是子謙,她也時常圍繞在他身邊,但,自從她發現自己對他戀慕的情愫之後,她便再也無法坦然地面對他。

「怎麼不說話了?」車子行駛在郁郁蒼蒼的行道樹間,子恆打破兩人間的沉默。

「我有點累了。」她郁郁地呢喃著。

「也有點擔心,是嗎?」子恆似乎永遠能看透她的心。

「我……」她一時語塞。

「我知道你心里在擔心什麼,但畢竟你也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我們每個人都真心地盼望你回來啊!」

「是嗎?」她牽強地笑了笑。

「當然是。雖然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全家人都那麼地喜歡你,這點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知道你們愛我。但是我——」

「你害怕面對子謙,對不對?」他替她說出心中事。

「是的。」她吐了一口氣。「我更不知往後的人生,我該如何演完我的角色?!」

「你總是得面對他的,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那道傷痕太深太重了!」她抖著唇說。

「你的真情會得到回報的。」子恆真誠地對她說著。

「謝謝你,二堂哥。」曉彤感動地握住了子恆的手,心里覺得踏實多了。

子恆對她的關心有若兄妹,這使她好感激;但,子謙是否也一樣關心地、疼愛她呢?不過,她寧願他的關懷是出自內心,出自男女間的深情關愛;若是只出于兄長的感情,她寧可不要。

但是在她留學的這三年之中,他未曾給過她只字片語。是太忙了?還是早已經把她忘了?

假若他真已經忘了她,她也只能接受這殘酷的事實,或許她不該再有這個已然死寂的冀望,因為——他的拒絕早在三年前已經表明得十分明白了。

「你在音樂創作方面的工作如何?」她再度撇開感情問題,把話題轉向子恆。

他擅長彈奏鋼琴,是個小有名氣的作曲家。寫曲之余,他還參加節目制作和錄曲工作。

「很不錯。」他開始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敘述著,臉上掩不住的是對自己工作的喜愛和雄心大志。

盡避子恆說得精采至極,但,思維一直游移飄蕩的曉彤,並不專心地在听他說話。

這對兄弟雖然是同父母所生,可是卻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子恆今年卅歲,思想單純,個性開朗隨和;而于謙較年長,今年卅四歲,性情剛猛、復雜多變,可說是陰晴不定、孤僻冰冷。所以,她和子恆向來比較親近,但在內心深處,她卻希望能和子謙多接近些。

不過,子謙留在家里的時間實在太少了。大學一畢業,他便立即投入繼父的商業王國中;由于他有敏銳的觀察力,以及果斷的領導力,很快的便成為繼父的左右手。大部分的時間,他代表繼父在國外處理公務,因此,當她听見他今天也在家時,著實令她十分訝異。

即使兩人已分別三年,如今她也已經廿四歲了,但每次只要一提起子謙,她的心依舊悸動不已,一向冷靜自持的思緒,也會不由得浮躁起來。

車子彎入一條寬闊的私人車道,多麼熟悉的道路啊!閉上眼都能描繪出這里的一草一木。接著,一幢豪華的巨宅赫然出現在視線之中。

曉彤屏息注視著,映入眼簾中的是愈來愈清晰的豪華別墅,以及那面滿九重葛的門廊;此刻,她的心境就像那照射在落地窗上反射出千萬道炫麗的光芒一樣激動。

車終于在大門前停下,她滿臉淚水地開了車門直沖出去;霎時,她心中百感交集,畢竟還是自己的家好!流淚了那麼久,她終于回到了最溫暖的窩;縱使流浪四方可以平靜她內心千瘡百孔的傷痕,但,終究還是只有這里能平復波濤洶涌的心潮。

子恆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曉彤。歡迎你回來。」他伸出手擁住地,和她一起欣賞這籠罩在金光下的家。

誰知這寧馨的一刻,他倆之間那種屬于單純、兄妹般的感情,看在佇立于落地窗後的人影眼中,是多麼刺眼!

子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走進屋。「待會兒我會把你的行李拿進來的,我們先去看伯父。」

走進客廳,撲鼻而來的是溢滿一室的玫瑰花香。

她抬頭望向四面的牆壁,發現以前女敕黃的壁面,現已換上月牙白的顏色了。其中也掛了一張她從未看過的精致波斯地毯;落地窗外的花架上,更植滿了叢叢的黃玫瑰,嬌艷欲滴,芳香四溢。

「怎麼樣,一切都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吧?」子恆笑問一直怔愣不語的曉彤。

她感觸良深地點點頭。突地,耳邊傳來李查克萊德蒙的鋼琴演奏曲。她不禁莞爾。繼父就是這樣的人,熱愛工作,熱愛音樂,更是熱愛生命。他的工作時常是在充滿音樂的氣氛中完成的。他關愛屋里的每個人,但從不干涉子女的生活,雖然他是商場上叱 風雲的卓越領導人,不過卻是公私分明,從未把帶屬下的那一套強加在子女身上,所以這個家經常是充滿快樂和溫馨的。

隨後,他倆走到趙世勛的書房門口,她的繼父正埋首專心工作,整個書房依舊洋溢跳躍的音符。他們才踏進門,她繼父便發現了她,驚喜地站起身。

「你終于回來了!回來看我這個白發蒼茫的老人!孩子,我真高興你回來了!」他啞聲說道,布滿歲月痕跡的手,顫抖地緊握住她。

「爸。我也好開心、好高興看到您!曉彤的雙眼已然流下歉意的淚水。

眼前的繼父,比以前蒼老了不少,但神情依然堅毅,眼神依然炯炯有神,從沒有被可怕的心髒病擊倒,仍舊像個巨人般挺立于天地之間。

「你看起來有些疲憊,先回房休息一下。子恆,你先送曉彤上樓。」他輕輕為她拂去額前的發絲。「晚上我們再好好來一聚。」

「好!」她欣然答應。

「還記得哪一間是你的臥室嗎?」她繼父慈愛地問她。

「當然!我閉著眼也能找到它!」她朝繼父頑皮地眨眨眼。

趙世勛開朗的大笑,然後回到他的辦公室坐了下來。低下頭,旁若無人的又埋首人工作中。

曉彤知道這是他無聲的逐客令,于是便悄悄關上房門。和子恆漫步走上樓。

驀地,子恆突然想起她尚留在車上的行李。「你先上樓,我去幫你拿行李。」

曉彤幾乎是用思念的腳步奔上樓沖進她的房間!她輕推開門——窗戶靜靜地敞開著,仲夏山間清涼的空氣從落地窗透了進來,一旁的百葉窗早已高高卷起,讓金色的陽光撒滿一室的金黃。屋內的擺設絲毫沒有改變;桌上仍擺置著她高中時的照片,牆上依舊掛著她的水彩畫,那些昔日她窩在藤椅上的手工碎花椅墊,依然是干淨的擺置著,等著她去回味往日的時光。

忽地,她听到敲門聲,她的心直跳到胸口。會是子謙嗎?接著,門被推開了,她的疑慮瞬間被提著行李走進房的子恆沖淡了。

「這些行李要放在哪里?」

「先放在床上好了。謝謝你到機場接我。二堂哥。」

「這是應該的!他的眼楮在她臉上梭巡了一番。「我可不希望你再當一次愛情的逃兵,臨陣逃月兌!」

「差點就被你猜中!」她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剛下飛機時,我的確很想再搭著它回到不會讓我觸景神傷的美國。」

「也難怪你會有這種脆弱的反應!因為幾乎每一個愛上他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他是一個專敲碎女人心的英俊惡魔!」他用充滿憐憫的目光看她。

其實,她也明白愛上他無異是走上一條永遠只有傷痛的人生路;可是,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決非是她能輕易遏止的。她更明白只要自己一旦傾心于一個人,這份愛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我知道我不該愛上他的。但是我卻控制不住自己源源不斷的情感。」她有些悲傷的低垂著眼。

「你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每個人都有惻隱之心,二堂哥當也不例外,曉彤苦笑著接下他的善意謊言。「二堂哥。你不用安慰我,我說過,這是一段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單戀。愛情是必須兩倩相悅的。我不過是一廂精願罷了。」

子恆想張口辯駁,想驅開一直困在她心頭的痛苦煙霧。可是,這種事必須當事人自己來揭開這個感情的謎底,若由他插手,或許會把原本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事給破壞了。

「好了,別再胡思亂想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我可不想當廣播台!」子恆走向門邊。「你休息吧,我們待會兒再見。」

送子恆出了門,曉彤立即打開行李,把衣服一件件整理好,掛進衣櫥里。放妥後,她漫步踱到陽台上,看著下面庭園的碧草如茵,以及湛藍如洗的天空。

突然間,在花園的一角起了一陣騷動!樹前後竄出三只黑色的狼犬,沖過花園直朝屋子方向奔來。在它們身後跟著一個體格健碩的黑發男子,他的步伐是漫不經心的。

那不是于謙嗎?曉彤一顆心突地顫悸不已。本能的,她遲到角落里以免被他發現,但她的視線卻是被他定定地吸引住了,一直跟同著他果決、有力的優雅動作,絲毫也沒有錯過。

多麼想仔細的看看他!曉彤不由得輕喚他的名字,可是卻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為的是她害怕三年前令人心碎的一幕又重演,害怕他射穿人的眼光,再次殘酷的在她心上鑿下更大的傷口,到那時,恐怕就不是一個三年可以治愈的了。

她悵然的退回房間,拿了換洗衣物,麻木的往後室走去,讓清涼的水澆熄她心中熊熊的愛火。

小憩一番後,她容光煥發的走出房間,身上穿著一件純白的洋裝,裙擺隨著腳步的移動,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曉彤下樓直接走向寵愛她、卻不強迫她非得跟他同姓的繼父書房,想趁晚餐前和他小聚一下。在她接近房門時,她听到他正和人商談一件公務,只好退回門外。結果,就在她轉身時,陡地撞上如牆般堅實的寬胸,她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她。

瞬間,她心中那股激動的波濤又涌了上來,她知道是為了誰!不過,她可不能再表現出和三年前那樣——如害相思病的狗般看著他,跟著他。

「嗚,曉彤!」他的聲音十分輕柔,仿佛他早已忘卻那場幾乎要扼殺了她的譏嘲。

「嗨,大堂哥!」從以前她就堅持如此喚他,如今,她對他依然存在著一種欽慕的情愫,當然更要以這樣似有距離的稱謂,來保護自己。

她一顆心慌亂不已!幾乎想立即逃離他身旁,雖然她對他仍有一股化不開的愛意存在,但她依然惶懼舊事重演;世間的人們對于已然發生過的錯誤或傷害,決不會愚蠢的再去重蹈覆轍!

所以,她也有那種自然的反應,想轉身走開,遠離他身上散發的致命吸引力。可是,他那精銳的雙眼早已看透她的想法,修長的手指突地扣住她的手臂,一對深邃的眼直勾勾的盯住她,好似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大堂哥,我現在想去找爸爸!」她緊張的急急月兌口而出,不安的眼神遽然避開他如電光般的眼神,但,他好似沒有听見她的話,依舊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良久,他才輕聲笑笑,推開罩在他倆之間的緊繃氣氛。「你真是愈來愈漂亮了!」

她傻愣愣地呆視他,像是他說了她听不懂的言語;以前她對他吐露自己的感情,表明她愛他的心意,可是他卻以殘忍的言語擊垮她的世界。但現在他卻以使人陌生的溫柔對待她……

濃密的黑發、稜角分明的臉龐、古銅色的肌膚、緊抿的嘴角、冷傲堅毅的個性,而最教她魂縈夢系的是他那雙敏銳閃爍、仿佛可以洞察她內心思緒的黑眸。

她勉力地壓抑自己的聲調,不讓他洞悉自己忍不住的心悸。「謝謝你!三年不見了,我總不能還僅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她有些含沙射影。

「你——還記得!?」她一說出口,他靈敏的心思便閃出三年前那場他對她無心的傷害。倘若他沒有那麼做,她也許會因太年輕就被他擄獲而恨他,他不要,他願意等待,等她成熟了,人生歷練更多一點,才釋放出自己等待她多年的心。

「我把它當成座右銘般,時常提醒自己!」她苦澀地說。

「提醒自己?」他不解地凝視著她。

「是啊!我得時時提醒自己別再對一個只把我當成害相思病的狗的男人傾心思暮了!」她強撐著自己,千萬不能在他面前崩潰。

說完,她刻意地綻開一個甜甜的笑容;忽地,她的內心不知何時涌來一股勇氣,突然攀住他,在他的頰上親了下。

誰知。原本神情略微陰沉的他,變得更僵硬了!他突地推開她,態度之冷漠,讓她一時愕愣不已。

「曉彤,請……」他沙啞的聲音中仿佛焦躁不已。

「原來你們兩個在這里!害我找了半天!」子恆突然從門外沖進來,不過,待他一定神打量眼前這兩人,他才發覺自己不應該進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子恆總是面帶笑容。

于謙沉默不語。

「我正要去找爸爸。」曉彤頓覺虛弱無力地說。在子謙的瞼上,她無法看出任何心思,可是在子恆的臉上卻寫著支持與關心。

「對不起,我先失陪了。」她敲了敲書房門,不等繼父應聲便逕自推門進入。

「爸,您還在忙啊?」

「今天的工作已告一段落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用餐的嗎?」

她點點頭。「今天天氣這麼好,月亮特別圓亮,也有好多星星在天空閃爍。爸,我們去花園用餐好嗎?」見他沒有反對之意,她興高采烈地繼續說︰「我這就去幫王媽的忙!」

十分鐘後,她和繼父已坐在游泳池畔開心的用著晚餐。雨雯興匆匆地向他們跑來。

「曉彤,你可回來了,我好想你喲!」兩個女孩久別重逢的相擁在一起。「我剛從英國回來,就急著往家里跑,原以為可以早你一步迎接你,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雨雯是個空中小姐,個性一向爽朗、達觀熱情,有她在的地方就有歡笑。

「來,坐下來一起吃飯吧!」曉彤跑回廚房多拿一幅碗筷。

正當他們三人開心的用著晚餐時,子恆從客廳的窗口向著他們大喊︰「伯父,你的電話!」

趙世勛抱歉的站起身來。「你們倆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繼父走後,兩個女孩立即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並享受著夜晚清涼的和風。

「我可以加人嗎?」子恆不知何時已走到她們身邊。

「當然好!我再去拿一副碗筷。」曉彤起身往廚房走去。

「我看你最好多拿兩副,我那個好哥哥正往這里走呢!」子恆提醒她。

曉彤自然的往身後望去,便看見子謙穿著鐵灰色的老爺褲,黑色的休閑襯衫,懶洋洋的沿著游泳池邊朝他們走來。

呆視了他一會兒了,她才轉開視線,她突地盼見雨霎正目不轉楮的望著子謙,大眼楮里閃爍著一件神秘的光采。

是的,他一向是女孩注目的焦點,所以她永遠也沒機會走入他心中,只能默默的在一旁看著他、戀慕著他。

想到這里,她的心不禁黯淡沉重了起來。

她腳步沉重地走進廚房,把餐桌上的幾道菜肴端到花園外。

子謙在雨雯和子恆之間坐了下來,依舊一臉慵懶的神態。在一旁的雨雯也像方才一樣緊緊地盯看著他。

看到蹺彤走了過來,子恆立即站起身,接過她手里的碗筷。「雨雯,你來服務一下。」子恆故意打斷雨雯那種近乎愛慕的眼光。只剩子謙身旁的一個椅子了,曉彤不得已只好挨著子謙身旁坐了下來,一顆心卻緊張地加速跳動者。

「子謙,你這次到歐洲考察業務情況怎麼樣?」雨雯有意地搭訕。

「很順利。」子謙笑著回答。

「那里的風景呢?」

「很漂亮。」

「那里的男人是不是都很帥,身材都很魁梧?」

他們兄弟倆听她這一問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倒沒研究過。」

曉彤用眼角偷瞄了子謙一眼,見他的笑容里淨是寵愛之意,這竟然使她的心感到一陣隱隱的刺痛——由于嫉妒引起的刺痛。

「曉彤,那美國的男人又長得如何呢?」雨雯把話題移向她。

「嗯,美國男人也和中國男人一樣,有很熱情開放的。也有保守的。」在曉彤回答這個問題時,他好似感覺子謙投來銳利懾人的眼光。

「有人追過你嗎?」雨雯出人意外的問。

乍听到這個問題,她有點怔楞住了!不知從何答起,並且感受到于謙銳不可當的灼人視線正瞪視著她。

「呃,啊,這——」她對于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啟齒。

「我知道你一定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承認,對不對?」雨雯擠眉弄眼的調侃著她。

曉彤只好尷尬的笑笑。

「沒關系,私底下我會再向你逼供的。」雨雯以為她的尷尬是因為害羞。

「干嘛神秘兮兮的?」子恆糗著她倆。

「反正不告訴你就是了。」雨雯對他做了一個鬼臉。

「真奇怪,女人為什麼喜歡談論彼此的羅曼史?」子恆揶揄她們。

「這是屬于女人之間的親密關系、私房話,男人永遠也進不來這個世界!」雨雯理直氣壯地說,並調皮的朝他伸伸舌頭。

子謙揚了揚兩道濃黑的眉毛。「你也贊同她的說法嗎?曉彤。」

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碗里的菜肴,好似那里真有一堆山珍海味似的,曉彤沒有勇氣直視他如磁石一樣的黑眸。「女孩子就是這樣,總是喜歡說著貼心話,彼此分享與關懷。」

回答了他的話,曉彤覺得自己如坐針氈,很難再若無其事地面對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對不起,我有些累,我要先回房去。」說完便逃也似的走了。

可是不過才走到樓梯口,就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扣住肩膀,硬是將她扳轉過來。她感到好意外,沒想到他會追隨她進門來,會用她曾渴望的踫觸握住她。

「你怎麼了?」他的聲音好輕柔。

「沒什麼!」她扯扯僵硬的嘴角。

「可是你就像面對惡魔一般的恐懼、逃走。」他的語氣中有一絲她不明白的心焦和明顯的溫柔。

「我只是有些累了。」

「真的?」

「我已經不再是小女孩了,你真的不必再為我操心了。」

「我覺得你在逃避我!」他的眼中泛起一絲憂心。

「我是嗎?」她轉開頭。

「我知道三年前我傷了你的心,你還因為這件事遠走他鄉,所以逃避我。」他無奈地嘆口氣。

「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了,更何況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當初那個迷戀你的小女孩。」她聳了下肩;把他的手揮落。

「如果我曾經傷了你,我很抱歉!」他眉頭深鎖。

「沒關系,也許只有經過一次深刻的痛,我才會更了解感情的本質。」她淡漠的看著他。

「不,你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你並不善于掩藏自己。我可以從你的臉上看出你還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是嗎?我真是一個透明人嗎?想到這里,她覺得好難堪,于是背過身去,忍不住的心傷——他是否也看得出她依舊對他深情難忘?

「曉彤。我不是有意傷你,也不是有意使你難堪……」

「現在說這些都于事無補了,」她截斷他,「你放心,我不會再纏著你了。」

不!不要!我希望你再用那條情絲綁住我!他在內心吶喊,可是卻不敢付諸言行,只因他看到她臉上哀莫大于心死的淒怨神態。「我真的很抱歉。」

「堂哥,我真的那麼不善于掩飾自己嗎?」

「對我而言,答案是肯定的。我能從你那雙清澈美麗的大眼楮里洞悉你的一切心思。」于謙雙眼含情的凝視她。

她慌張地低下頭,但是他卻舉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地仰起臉來正視他。

「從……從那次以後,我有沒有改變?」她艱澀的問。

「你想听听我內心的話嗎?」他輕輕喃語。

「不!早在三年前你就已經把你想說的話說盡了。」她用力揮掉他的手。即使她是多麼地希望依偎在他厚實的胸膛,但她更害怕那個惡夢再度籠罩她,她知道自己再也無力拔動那曾殘斷的心弦。

他張口欲辨,可是又頑然地放棄了!他對她的傷害,已經變成了一抹刻骨銘心的記憶;他想推倒她內心中拒他于千里的牆,可能得花費他好多心思,以及痛苦的等待了。

突地,方才雨雯提出的問題閃進他心里。「你——有親密的男友嗎?」他的語意中似有一絲薄怒。

「有或沒有對你來說,又有何差別?你又何須動怒呢?」她想轉身上樓。

「別想逃,除非你告訴我答案!」他憤怒得咬牙切齒。

「當初你可以如此狠心地拒絕我,如今又何必管我的感情世界?」她淚眼婆娑的遽然轉頭看他。

「到底有沒有?」他的咬牙切齒最後變成一種駭人的低吼。

「我交不交男朋友是我的事,你憑什麼生氣?!」她很意外他竟會如此在意。

「我要你,曉彤,你就是我生氣的原因,而我之所以會追問你有沒有男朋友,是因為我嫉妒!」子謙的聲音激動、沙啞,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憾動她的心靈。

可是,他只說他要她,並非說他愛她,或許這和他對他周圍女人是一樣的;也許,他只是想試一試他是否還具有吸引她的魅力?!

思緒轉到此,她禁不住輕輕的戰栗了一下!然而,盡避她是那麼地惶懼他的再度傷害,可是在潛意識里,她依然渴望著他。

見到她顫抖的模樣,他看得出她在怕他,他粗聲粗氣的說︰「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突然跳上去攻擊你的。」

此刻,耳邊傳來子恆和雨雯高亢的談笑聲,嚷得她的腦袋都要爆炸了。曉彤知道自己已瀕臨崩潰的邊緣,突地,她猛然離開子謙,轉身沖上樓,此刻,她真的只想要片刻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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