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凱菱過世了。
她像是被壞心巫婆施了咒語因而長眠的睡美人,走得很安詳。也許是她在世時做病魔折騰了幾十年,老天不忍她就連離開人世都得受盡折磨,所以讓她沉睡,在睡夢中結束短短的一生。
暗亭嬅在隔天接到消息,顧不得課上到一半,老師還在講台上教課,臉色一沉,胡亂把筆和課本統統塞進書包里,在老師的臭臉下直接起身走人。
「小暗!」
暗亭嬅聞聲回頭──原來是阿南。
他反手把書包甩上肩,直接朝她走來,撇撇嘴,哼道︰「真不夠意思,蹺課也不約我。」
「你以為我是去玩的嗎?」她冷眼睨他。
「順路載我一起去。」段振南怎麼會不知道她蹺課要去哪。
「我可是無照駕駛喔,段少爺不怕我摔掉你那條寶貴性命?」她輕扯嘴角嘲謔地道,暗示著上回在曉蕾家,當她要騎車離開時,這位放蕩不羈、向來把規矩當放屁的段振南是怎麼意圖阻止她的。
「走吧。」段振南道。現在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
暗亭嬅戴上安全帽,等阿南上了後座,油門一催,騎乘愛車來到顏家大宅探望顏曉蕾。
宅子的庭院里,草皮樹木依舊翠綠,百花盛開,沒因女主人的逝去而有所改變,但是整間宅第的氣氛卻是一片沉靜而哀傷,讓她確確實實感受到,總是帶著慈愛微笑的阿姨真的已經不在了。
暗亭嬅把車停妥,拿下安全帽後,與身旁一臉嚴肅的段振南互看一眼,兩人一起朝顏家門口走去。
蔣嫂開門,一見到他們,眼眶又紅了,語帶哽咽地喚道︰「小暗小姐、阿南少爺……」
「蔣嫂……」阿南拍拍蔣嫂的背,以示安慰。
「小姐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整晚沒睡,不吃也不喝……」蔣嫂擔心又難過,眼淚撲簌簌直掉。
暗亭嬅把蔣嫂留給阿南安慰,自己來到顏曉蕾的房間。
她輕輕推開半掩的門,曉蕾一身素服,披散著長發坐在床上,雙臂環繞著曲起的腿,哭睡的雙眼直望著某個方向出神,連她到來都不曉得……
暗亭嬅緩緩坐在床沿,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陪著曉蕾。
她不禁想著,殷凱臣人呢?
以前常常從曉蕾口中听到她的舅舅有多喜歡她媽媽,因為殷凱臣是由姊姊一手帶大的,對他而言,姊姊不只是「姊姊」,更像是他的母親,他總愛戲謔地說姊姊是他的情人,而如今,這個之于他如此重要的女人卻已經撒手人圜、離開人世……
他一定不好受。
想到他的難過,如針扎般的刺痛在胸口彌漫開來,傅亭嬅感覺心揪緊了、被扯痛了,有股想要見他的強烈沖動。
「小暗……」顏曉蕾總算發現到好友的到來,眼圈馬上紅了。因為一整夜沒有進食,沒有開口,她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像是砂紙磨擦的聲音。
「乖──」傅亭嬅沒有多說什麼。她把顏曉蕾的頭壓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好友盡情宣泄。
「媽媽走了……」顏曉蕾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靶覺到自己頸項間一陣濕熱,傅亭嬅輕輕吸吸鼻子,眨去眼中的薄淚,一手拍著曉蕾的肩。「你要想啊,阿姨不用再受病痛折磨,算是解月兌了,她一定不願意看到你這麼難過。」
「我知道,我知道……」顏曉蕾輕輕點了點頭,用濃重的鼻音說道︰「小暗你說的沒錯,一點也沒錯,媽媽喜歡看我笑,最喜歡看我笑了,所以我應該要多笑,媽媽才能放心地走……」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就是這樣子。」傅亭嬅感覺自己頸間原本激烈的氣息漸漸轉為平穩,曉蕾的身軀也漸漸放松,她知道曉蕾睡著了。
讓曉蕾躺好,拉來絲被蓋在她身上,傅亭嬅低嘆了口氣,踏過敞開的落地窗,來到陽台,看著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她的胸口一陣沉悶。
收回原本仰望著天空的明眸,傅亭嬅低首望著院里翠綠的草皮、盛開的花朵、隨風搖曳的柳樹、平靜無波的湖水,和她們最愛逗留的涼亭……
突然之間,涼亭中一抹背對她的孤寂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
暗亭嬅猛然轉身下樓,快步經過客廳,連阿南的叫喚都沒使她留步,最後她氣喘吁吁地在涼亭外停下腳步。
殷凱臣背對著她,坐在由大理石制成的石椅上,他身上的白襯衫和原本該服貼在頸背上的柔軟黑發都被風吹動,看來更添幾分蕭瑟。不知為何,他寂寥的背影竟讓她胸口沒來由地一窒。
暗亭嬅緩緩來到他身後,猶豫了會兒,一手輕輕踫觸他的肩膀,用著從沒有過的低啞嗓音輕道︰「你還好嗎?」
殷凱臣慢慢地抬起頭,看見她眉宇間的擔憂,略扯嘴角,強顏歡笑。「嗯,我沒事。」
沒事?是嗎?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他所說的「沒事」。
雖然認識不久,但每次見到殷凱臣,他總是一身筆挺西服,柔軟的黑發修剪得宜,整個人看來神清氣爽,舉手投足間慢條斯理、不疾不徐,不管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或者微笑的樣子,都像是圖畫中優雅的法國貴族。
可是現在的他……
黑發被風吹得凌亂,原本舒朗的眉心此刻卻微微斂起,黑眸不再像是璀璨流轉的黑鑽,眼角帶著一點不屬于他年齡的滄桑,向來光潔的下顎,看得出點點胡渣,身上的襯衫略縐,已不復優雅貴公子形象。
「我……不會說安慰的話。」傅亭嬅語帶艱澀。
「我知道。」他只是淡淡笑了笑。
「可是……我可以讓你依靠。」說著這話,她不著痕跡地紅了耳朵。
殷凱臣垂眸一笑。「我沒脆弱到需要依靠誰。」
「別說謊了。」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眉間輕撫著,嗓音比平時低啞許多。「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像個永遠不敗的戰士。」
他怔愣地望著眼前的倔強少女,想要做些什麼,或者如往常那樣以微笑打發她、取笑她人小表大,對一個長輩說話口氣這麼滿,但是他發不出聲音。他的喉嚨哽咽,不只是因為悲傷,也因為他發覺自己確實一直在扮演一個永遠不敗的戰士,以自身訓練有素的優雅、冷靜抵擋外界的一切。
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女孩的面前,他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他的心底漆黑而冰冷,身軀失去力氣,他想卸下穿戴在身上的沉重盔甲、放下手中的劍,就這麼倒下來……
暗亭嬅知道他不再拒絕,于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與他肩並肩。「你一定整晚沒睡吧?累了嗎?」
「不累。」
「胡說。」她再次斥責。「過來。」伸手拉他。
他的眸中滿是不解。
暗亭嬅忍住不斷往臉上冒的熱氣,要他把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為了掩飾她的扭捏與羞態,還故意說道︰「剛剛曉蕾也是躺在這里睡著的,現在換你了。」刻意強調,顯示這並不是對他才有的特別待遇。
雖說是被強迫枕著她的肩膀,但是殷凱臣一沾上她的肩,仿佛忽然踫觸到這個世界上最柔軟、最溫暖的東西,像春天清晨的陽光、夏天午後帶有濕氣的草地、冬雪一般的金魚草,讓他原本僵直的身軀漸漸放松下來。接著,一股屬于少女的氣息竄入鼻間。那不是種花朵或水果般香甜、適合女性的味道,而是令人聯想到清爽、干淨、舒服等字眼的淡淡香味。
在他呼吸間,她的味道逐漸在體內蔓延、擴散……
「睡吧,我會一直在這里陪你。」
因為有她在身旁,原本冰冷的身軀逐漸恢復溫暖,也被一股暖流給漲滿。殷凱臣感覺自己堅固如城堡的心房,有個角落微微地崩塌了。
靶覺眼皮越來越沉重,他順著意念,慢慢閉上眼。
他……真的累了……
耳邊傳來規律徐緩的呼吸,傅亭嬅猜想,他應該睡著了。還說不累呢……
她轉過頭想證實自己的猜測,粉唇卻不經意吻上了他的頰,她著實嚇了一跳,整個人愣住了。
好一會兒,她沒動,就任自己的唇貼著他溫熱的臉頰。傅亭嬅能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就吹拂在他臉上,自己的唇正貼在他的皮膚上,溫溫熱熱的,有一種騷動正升起,像有只蝴蝶在她的胃里飛舞,但是她對這份感覺已不陌生。
她靜靜地望著他。
當他在自己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當自己看著這樣的他,她的心中隱隱作痛,只想替他分擔一切……
這一刻,傅亭嬅清楚地知道,對自己而言,他不是長輩,從來都不是。盡避他長自己八歲,又是曉蕾的舅舅,但是,從初識他開始,她就不把他當長輩看待了──
現在,坐在這個涼亭里的他和她,是一個悲傷的男人,和一個喜歡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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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日子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靜,該上班的上班,該上課的上課,一切逐漸步上軌道。
在這個溫煦的周三午後,原本該在學校上課的人,此刻卻在殷家所屬的辦公大樓內某間辦公室里頭,而且還坐在辦公桌前,用一雙熾熱坦蕩的眼神望著辦公桌後頭的人。
今天對她而言,可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因為她終于確定自己的心意,也決定要把這份感覺親口告訴他。
只是……從她一進門,他招呼她稍坐一下,要人送上她喜愛的飲料後,到現在過了半個小時,他卻還是埋首辦公,根本甩都不甩她一下。
有點賭氣,有些氣悶地,她朝他扔下一顆威力不小的炸彈──
「我喜歡你。」
原本正坐在辦公桌後,低頭專心辦公的俊雅男子聞言一怔。
「我喜歡你,殷凱臣。」
他緩緩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難得略微不知所措地叫著她的名字︰「小嬅……」突如其來的告白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暗亭嬅趴在偌大的辦公桌上,兩手托腮,與他面對面、眼對眼。
「我喜歡你,殷凱臣,我喜歡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告白的口吻絲毫不扭捏,反而落落大方,但一字一句卻堅定無比。
看見他略怔的神情,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頑皮的光芒,雙頰染上淡淡紅暈。
難得見她展露出屬于這年紀該有的少女羞態,殷凱臣輕輕挑起一道眉,嘴角略往上揚,原本專注于公文上的睿智雙眼轉柔,望著自己正前方的少女,沒有開口回應,只是選擇微笑以對。
坦白說,被一個小自己八歲的女孩如此熱情而毫無保留地示愛,他的確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他一直默不作聲,只是用一雙像黑鑽般的眼楮認真又專注地瞅著她……這是代表什麼?
他沉靜的態度使得傅亭嬅有些急躁起來,無法繼續維持剛剛那種閑散的姿勢,整個人僵直站立著,雙手垂在身側握拳低叫︰「我說我喜歡你,你到底听見了沒有?!」到後來,她簡直有些惱羞成怒了。
見狀,殷凱臣斂目而笑,低沉的笑聲不斷自他胸腔間傳來。「听見了,傅家小姐,你說得夠大聲了,我並沒有耳背。」他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听見了,為什麼都不說話呢?你這樣……你這樣……」她氣惱地皺了下眉,懊惱低語︰「你這樣叫我怎麼繼續面對你?」
「那麼傅家小姐覺得我該說些什麼呢?」殷凱臣語帶寵溺。他發現,她嗔怒的模樣幾乎讓他移不開視線。
認識小嬅至今一年多,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憤世嫉俗、只會逞強,不懂得表達自己的叛逆少女了。
現在這個在自己面前紅著臉的女孩,會哭、會笑、會撒嬌、會害羞,還很容易發脾氣,也許這些面貌只會在他面前展現,但他真的十分樂見她的轉變。
這些日子以來,和小嬅之間的關系似乎變得越來越親匿,也許是因為他們曾經陪伴彼此度過難熬的時間。
當她受父親冷落而情緒低潮,因為他的開導,她才漸漸看開,不再時時拘泥其中,學會開心過日子;而他三個月之前遭逢喪姊之痛,身心俱疲之際,卻換成是她在身旁安慰、陪伴,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一切,都讓他們之間的羈絆越來越深,越來越分不開……
其實他弄不太清楚自己對小嬅是什麼感覺,若說是愛情的話,她還太小,教他沒辦法將她視為戀愛對象。真要勉強找個理由的話,大概就是她令人疼惜的身世吧!
與她同病相憐的自己,最懂得她心中的感受,他只想對她好,填補她心中的空洞,也不願再見到那個因為父不疼、母不愛而傷心的傅亭嬅。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在夜晚的海邊痛哭失聲的女孩,如果可以,他不願再看見那樣的她。
「你……你起碼該說些諸如──好,我接受,我願意和你試著交往看看,或者──呃……我拒絕,因為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我、我是說,起碼、你起碼該說些話啊!」傅亭嬅焦躁地在辦公桌前踱來踱去。
殷凱臣扔下手中的筆,高大的身軀向後靠在椅背,右手肘抵住皮椅的扶手,修長的指頭輕輕撫著下顎,眼中滿是興味。
「我──」
他才起了個單音,傅亭嬅便煞住步伐,整個人直挺挺地站著,連呼吸都放得好輕,屏息以待。
「我並不想拒絕。」
她柔美的臉蛋頓時散發出耀眼光彩,幾乎迷惑了他的眼。「可是……」
「可是什麼?」她心急催促。
他勾起嘴角一笑。「可是也不能接受。」
「為什麼?」傅亭嬅激動地問。
「你還太小,而且……你是蕾蕾的好朋友。」殷凱臣平緩沉穩地說。他真的無法想像自己和一個與外甥女同年齡的女孩戀愛,何況,除了自己心境調適的問題之外,他們還要面對外界的質疑與揣測,那也會傷害這個年輕女孩。
「就算我是蕾蕾的好友又怎麼樣?這跟我愛你有什麼關系?我不懂!而且,我已經快十七歲了!」她直截了當地表白,不自覺地釋放出深埋在內心其實熱情如火的性格。
「你還沒成年哪,小姐。」殷凱臣淺笑著搖搖頭,幾乎要嘆氣了。
「我總會成年吧!」她又露出慣有的倔強神情了。想用這個理由打發她嗎?她又不是三歲小孩,才沒這麼好哄!
她執拗的模樣,讓殷凱臣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
瞅著她許久許久,才暗嘆一口氣,安撫地道︰「那就等你成年再說吧。」現下,也只能使出緩兵之計了,否則這位固執的傅家小姐不知道要拗到何時才肯善罷干休。
暗亭嬅開心得想要跳起來大喊大叫,但她沒有,她用盡最大的力氣抑制住狂喜的情緒,但臉上的欣喜之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這可是你說的,等我十八歲,我們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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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回應了傅亭嬅沒有多久,殷凱臣便離開了。
在殷奎鎮的指示下,他離開公司、離開殷家,離開了台北,飛往洛杉磯,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台灣,沒有人知道。
暗亭嬅十七歲的生日,依舊是顏曉蕾陪著她過,她卻開心不起來。
自從十五歲那年認識殷凱臣,而他受當時遠在溫哥華的曉蕾所托,陪自己度過十六歲生日。然而十七歲生日,因為殷凱臣在遙遠的異國,無法回來,他除了請人送了禮物,也沒忘記親自撥電話給她,向她說聲「生日快樂」。
在殷凱臣離開後不到半年,曉蕾有天突然對她說,家里多了陌生人,是一對來自日本的母子。
當初曉蕾的父母也是因為商業利益而結合的,然而曉蕾的父親顏鎮業在結婚之前已經有一位要好的日本女友北川雅子,但礙于父親的命令,他不得不背棄女友,娶了殷凱菱,生下顏曉蕾。
北川雅子在顏鎮業婚後沒有多久,也另嫁他人,並生下兒子關野零。
原本已經各有家庭了,但就在殷凱菱過世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顏鎮業與剛離婚的北川雅子重逢,並且決定攜手一生。顏鎮業很快地將他們母子倆接至台灣家中同住,顏曉蕾因此不諒解,成天眉頭深鎖、心事重重。
曉蕾的感受,傅亭嬅自認十分能體會。她家里的情況,其實和曉蕾家相去不遠,也許生在這種家庭,比一般人還有更高的機率面對這種事吧!
一早,傅亭嬅把書包隨意甩在肩後,下樓準備上學。
如往常一般,在她剛踏至一樓時,帶著一絲討好的招呼聲隨即響起──
「早安,亭嬅,你起來了?要不要吃早餐?要西式或中式呢?」
暗亭嬅頓住腳步,略微轉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靜無波地看著站在飯廳門口的美婦。
她叫施美清,也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姊姊傅亭媛的母親。
她略略眯起眼,審視著施美清臉上那抹越來越尷尬的不自然笑容。
在傅亭嬅清冷的目光下,施美清的笑臉都僵掉了。
她真的很難相處、很難伺候,面對闖入她家庭的她們母女,她既不憤怒,也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卻絕對不會與她們多說一句話,說好听一點是彼此相敬如賓,說難听一點,是她根本不把她們母女放在眼里。
施美清暗暗捏了捏拳頭,心中暗忖︰難不成她真當自己是傅家小姐嗎?哼!
暗亭嬅看了她不自然的面部表情好一會兒,接著垂眸,面無表情,聲音也同樣清冷地道︰「不了,謝謝。」然後便步出家門。
就是這樣,面對施美清和傅亭媛,她就是這樣冷冷淡淡,拘謹有禮,界線分明,絕對不會口出惡言,也根本不把她們母女放在心上──這些都是殷凱臣教她的,她都照做了,果然如他所言,自己好過了一些。
想起那個自己生平第一次在意、第一次喜愛的男子,她笑了。
暗亭嬅騎著愛車到校,在門口不遠處駐守的教官譴責的目光之下,有如闖入無人之境,囂張又狂妄地催緊油門,準備和往常一樣狂飆進校門──
反了反了。教官皺緊了眉。
能夠在「聖心學園」就讀的學生都有些家世背景,不是家財萬貫的少爺,就是家有恆產的千金,個個是政商名流之後,全都很難伺候,不僅眼高于頂,還目中無人,全都被寵壞了。
看看這位高中部的女同學,成何體統?還沒拿到駕照就騎著價值百萬元的重型機車四處趴趴走,該穿的及膝百褶裙制服也被一件破舊的牛仔褲取代,更別提她腳上那雙帆布鞋──統統不合校規!
但是……他也拿她沒轍,唉……這個教官當得還真是窩囊啊!
教官搖搖頭,選擇視而不見,繼續和陸續步行進入校門的同學點頭打招呼。「早,早,同學早……」
就在傅亭嬅快要飆進校門的那一瞬間,眼角余光瞥見一抹熟悉的俏麗身影,安全帽底下的粉女敕紅唇上揚成絕美的弧度。
沒有遲疑,她直接朝對方疾馳而去,而那抹俏麗的身影卻不閃也不躲,就站在原地微笑回望。
在眾人的驚呼下,傅亭嬅猛然煞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
吱──
僅僅只差十公分,重型機車的輪胎就會踫撞上前方那雙白皙細致的修長小腿。
暗亭嬅摘下安全帽,露出了頗具中性美的清秀臉龐,一陣微風吹拂而來,吹開她及耳的棕色發絲,露出細致耳清垂上的銀質耳環,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猶如它的主人一般……
「早安。」顏曉蕾一手搭著傅亭嬅的肩膀,眼楮同時打量起她身上的穿著──一件沒塞進褲腰的白色襯衫,一條破舊二手牛仔褲,腳上一雙Allstar黑色帆布鞋,一身率性的裝扮讓她看來勁酷有型,卻又不損她宛若翩翩美少年的俊美外型,模樣足以迷倒一堆男生女生。
小暗真的很另類,就讀「聖心學園」的學生,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哪一個不是由家里的司機接送?更別說小暗還是個女生,卻老是飆著重型機車出現,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憑著和曉蕾相識近二十年的交情,傅亭嬅一眼就看出顏曉蕾眼底的不愉快。
她凝眸思索了下,反手將安全帽套在好友頭上,細致的下顎一揚,瀟灑地道︰「上車。」
顏曉蕾依言跨上後座。
當她的雙手剛摟上小暗縴細的腰時,傅亭嬅將車頭一旋,在教官錯愕又不解的復雜目光下,朝校門的反方向狂飆離去。
「小暗,要去哪里?」顏曉蕾打開安全帽的面罩,逆著風,吃力地問。
「既然你心情不好,咱們就別上課了,我帶你去散散心吧!」語畢,她又加快速度,機車引擎發出咆哮聲,隨即遠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重型機車停妥在濱海公路某處的觀景台。
臂景台的前方是一片海景,碧海連著藍天,早晨的朝陽溫煦地灑落,形成一幅美麗的畫面。
「看看海吧,這樣心情會好一點。」瞥了好友一眼,傅亭嬅的視線落在蔚藍的海面,神情顯得若有所思。
曾經有個人,總在她心情欠佳時,不分晝夜地開著跑車帶她來看海……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心情不好時便會來這處他最喜歡的海邊看海;看著翻騰的海浪,原本心中翻騰不休的怒氣便會漸漸平撫。
那個人和她約定過,一旦等她滿十八歲,就要和她在一起。
就快了,她滿心期盼的那一天,就快要來了……
雖然他遠在地球的另一端,但她相信這樣的等待一定是值得的。
想到這里,傅亭嬅的雙頰不禁浮現淡淡紅暈,難得顯現出屬于少女的嬌羞。
就這樣,兩個女孩面對著翻騰的海洋,各懷心事。
「唉∼∼」一直到顏曉蕾垂下雙肩低聲嘆氣,這才打破沉默。
暗亭嬅轉頭面對她,問︰「回家後發生什麼事了嗎?」如果她沒猜錯,應該和曉蕾家的日本母子有關。
顏曉蕾皺起眉心,雙手緊握著,口吻一下子變得激動又憤慨。
「小暗,你知道嗎?我受不了那個女人對我示好的惡心模樣,我都已經表明絕對不會接受她了,她還是不死心,誰不知道她只是戴著虛偽的面具!想要我接納她?門兒都沒有!」
暗亭嬅雙手環胸,認真傾听。
末了,她開口了。「也許她是真心想要你接受她的。我倒覺得她很有誠意,你要不要先摒棄成見,試著接受她看看?」
「小暗!」顏曉蕾瞪大美眸,不敢置信地問︰「你要我接受她?那我媽媽怎麼辦?我媽媽算什麼?」
暗亭嬅側過臉,認真地看了一臉憤恨的好友一眼,淡淡地說︰「顏伯母畢竟已經走了。我並不是要你別悼念她,但也別深陷在過去而離不開。蕾蕾,人都要往前看的,未來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不能只是留戀過去,懂嗎?當然,要你在短時間內接受你家有新的女主人可能很困難,可是你也不要為了排斥而排斥她,也許她真的是個很不錯的女人,否則顏伯伯也不會打算娶她。你不是說顏伯伯和她還沒辦理結婚手續嗎?這就代表他們很尊重你的感覺,所以,蕾蕾,你要不要試著以平靜的態度去面對她看看?」
好友的一番話,讓顏曉蕾沉靜下來。
小暗說的都沒錯,她也不能否認,北川雅子對待自己極好,不時噓寒問暖,不管她怎麼蓄意招惹,北川雅子依舊面帶微笑。
可是……可是她心里總有個聲音不斷說著︰顏曉蕾,如果你接受北川雅子,那就是背叛媽媽!
正因如此,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改變想法呀!
暗亭嬅淡淡嘆氣,十分無奈。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這種事,我也幫不上忙。可是,無論你決定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的。」
「小暗……」顏曉蕾感動地低喃。「謝謝你。」她真的感覺好多了。
「無聊!」傅亭嬅嗤了聲。
顏曉蕾朝她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兩個女生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