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軍裝卡門 第八章

三天的車程,風瀲灩跟關寧夜只花不到兩天就趕到了。一路上他們極少交談,奇異的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而他們誰也不想打破這沉默。

前方就是拉斯維加斯,只要再花兩個鐘頭就到達他們的目的地了。

必寧夜睡了,他開了一整天的車,體力明顯不支。

風瀲灩將車子停在路邊,瞪著艷紅色的夕陽。往前?往後?停在這里?怎麼做都不對,真教人心煩!

「X的!好煩啊!」她扔下燒到盡頭的煙,憤怒地朝著空曠的公路咆哮。「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哪!」

車于動了一下,關寧夜醒了,或者他從來沒睡過?

風瀲灩等著,等著他從車子里出來,等著他出來跟她說說話,什麼都好,只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是他沒出來,車子只動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咆哮所震動一樣,一切又重歸于寧靜。

他為什麼不出來?為什麼不開口?他到底在等什麼?他到底想怎麼樣?!

她真的好想沖進去大聲質問他——如果是三個月前,她一定會這麼做的,但現在她有什麼資格問?又該問些什麼?

她的思緒一團混亂。她向來是個直來直往的人,如此復雜的情節對她來說實在大艱難。

驀地,明亮刺眼的車燈閃了閃!

她被驚得跳了起來。

「該死!」她的警覺性太低了,竟然車子都已經到了身前才警覺到!

風瀲灩想上車,但咻地一聲輕響,腳下的泥灰揚了起來。

好準的槍法!

「快上車!」關寧夜壓低了聲音說道,從車內將車門的鎖拉開。

「X的……來不及了,我已經在他們的射擊範圍內……他們不想要我的命,不然剛剛我已經死了……Shit……他們想要小樂,好去箝制暗梟……」

必寧夜靜靜地將小樂放在後座底下,悄悄地移到駕駛座上。

「別動……後車門我已經打開了,等他們靠近的時候,你立刻上車。」

「我們會被追上!」

「總比坐以待斃好。你不肯交出小樂,對吧?」

「廢話!」

「那就照我的話做。」

車子漸漸開到風瀲灩跟前,她可以很清楚看到車上的兩名男子……正是之前在暗梟別墅鬼祟出沒的兩個混蛋——更是她在台灣見過的鷹族的人。

她背對著車門,冷冷地瞧著他們,眼看著車子愈來愈近……

「把小孩交給我,我不想為難你們!」雙生子之一笑嘻嘻地開口,槍口筆直對著她,手極穩,看得出來是個用槍高手。

風瀲灩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如果我不肯呢?」

「那我只能用搶的,反正我是一定要帶走小孩的。」他居然有些遺憾似的說著。

「喂!你跟她說那麼多做什麼?快抱小孩!」

「總要先說清楚,你急什麼?」他下了車,過程中槍口一直對著風瀲灩,角度、方位絲毫沒變。

就在他下車的同時,關寧夜猛然倒車朝他們撞過去。槍聲響了起來,兩台車子撞上的同時,已經下車的男人呼地閃身跳開,手中的槍同時發射。車門被甩開了,風瀲灩毫不猶豫跳上了車,猛力一拍道︰「快走!」

藍色的福特呼地往前狂沖,揚起一陣煙塵,後面的車子居然沒追上來!

「呼!幸好甩掉他們……」風瀲灩閉閉眼楮,出了一身冷汗。她往前探。很有幾分佩服地開口︰「沒想到你挺機靈的——」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關寧夜的額上正冒著冷汗,剛剛那一槍不偏不倚,竟打中了他!

***

"幸好子彈只是穿過肉沒留在身體里面。」風瀲灩幫他包扎好,松口氣跌坐在樹叢下。

必守夜忍受著痛楚朝她扮鬼臉。

「這樣還對‘幸好’?那是表示我運氣不錯?」

「你還有心情說笑話……」風瀲灩哭笑不得地搖頭。「我是個軍人,但我這輩子還沒看過人中槍,更別提自己中槍了。」

「那我真的運氣不錯……」關寧夜疼痛不堪地抱著手臂。夜幕低垂,沙漠里的夜晚十分寒冷。

風瀲灩將自己身上的外套月兌下來技在他身上。

「穿著吧。」

「拜托你!這是男人做的事!」

「那個男人正好受了傷,自身難保了。」

必寧夜沒力氣與她爭辯,他靠在樹干上咬著牙忍受著痛苦。

「太冷了,我去找點枯樹枝來生火。」風瀲灩輕輕地說著,凝望著他半晌才終于離開。

必寧夜也不知自己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總之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溫暖的火堆已經生了起來,小樂被放在車子後座,正沉沉睡著。他轉頭,火光映在風瀲灩的臉上,他看到了悲傷。

「嗨……」

「你醒了?」風瀲灩連忙抬起頭,關心地看著他。「怎麼樣?還很痛嗎?」

「好多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苦澀。「你整晚沒睡?」

「還不到整晚,只不過幾個鐘頭而已。」

「睡一下吧,換我守夜。」

「我睡不著。」風瀲灩嘆口氣,澀澀一笑。「真抱歉,連累你受傷。」

「沒關系,當作難能可貴的經驗,用錢也買不來的。」

「你這個人……唉……」

「怎麼今天晚上猛嘆氣?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風大隊長了。」

風瀲灩聳聳肩,遙望著遠方燈火燦爛的都市。

「明天就到拉斯維加斯了……」

「嗯……」這下輪到關寧夜嘆氣了,他支起身子凝視著風瀲灩,火光之下的她有種寧靜的美,與舞台上狂野明艷的紅色卡門渾然不同。「瀲灩,你真的要跟暗梟結婚?」

風瀲灩無言地凝視著火光,良久之後才開口。

「我不知道……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要跟誰結婚。」

「但是你會跟暗梟結婚對吧。」

風瀲灩抬起眼,默默地看著關寧夜。

他們都知道關寧夜說的是實話,如果風瀲灩不愛暗梟,她根本不會考慮結婚這個念頭;若不是因為愛情,她又怎會如此迷惑、如此無法肯定?

「我讓你失望了。」風瀲灩長吁一口氣,澀澀苦笑。「你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里……」

這次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俏皮的話可以回答。

必寧夜閉上眼楮,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眸中的水光。

他真恨自己說了實話,更恨自己在這種關頭還是沒辦法對她表白自己的感情!

他可以說自己不願意增加風瀲灩的困擾,但內心里他卻清楚明白的知道,那是因為他害怕受到拒絕——而他早認定了風瀲灩必然會拒絕他的感情!

***

拉斯維加斯賭場飯店

他們一出現在拉斯維加斯,立刻有人前來接應,領著他們前往豪華無比的賭場酒店。

金碧輝煌的建築,紙醉金迷的生活,風瀲灩覺得仿佛又回到過去跳舞的日子,那似乎已經過了好久好久。她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老得再也沒辦法跳舞、老得再也沒辦法快樂!

「你終于來了。」暗梟推開門進來。他看起來精神奕奕,顯然賭城對他有益。他擁住風瀲灩,親密地吻住她。

半晌,他終于嘆口氣,微笑著垂目。

「一路上還順利嗎?我听說關先生受了點傷。」

「他需要醫生——」

「你放心,飯店里的醫生現在正在替他治療,我相信他很快就沒事了。」暗梟擁著她走到豪華的床畔,風瀲灩卻輕輕閃開。

他微微蹙起眉打量著她。

「發生了什麼事而我不知道嗎?」

听出他話里的懷疑,風瀲灩厭煩地揮揮手。

「沒什麼事!你看不出來我累了嗎?」

「你怪我讓你一個人帶著小樂上路對吧?」暗梟換上笑臉,打開了飯店的衣櫃。「看看我這幾天幫你準備了什麼!」

嶄新的新娘禮服掛在衣櫃里,白色薄紗美得像是一場夢!

「禮堂我已經訂好了,時間就訂在明天中午,婚禮之後飯店還會舉行一場熱鬧溫馨的小派對。」

風瀲灩沉默不語。

「喜歡嗎?我特地請人趕工做出來的,完全按照你的身材比例,我相信你會是我最美的新娘!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你穿上它!」

暗梟從後面甜蜜擁住她。站在衣櫃的穿衣鏡前,兩個人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像是一對甜蜜的情侶。

風瀲灩瞪著那件禮服,腦袋里像是打翻了調味醬,五味雜陳。

「我想邀請關先生當我們的伴郎跟見證人——」

「不要!」

「不要?他不是你的朋友嗎?我以為你會很高興!」訝異的語氣,渾然天真的表情。

「他受了傷……他不合適!」

「是嗎?我倒認為他非常合適。」暗梟從鏡子里凝視著她的眼。「除非你們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當然沒有!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多心?」

「既然沒有,那就最好不過了。」暗梟微微一笑。「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又為了保護你們而受了傷,我不但要請他當伴郎,還希望他能當小樂的教父。當然,這得要你的同意才行,畢竟你是小樂的媽媽。」

風瀲灩厭煩地閉上眼楮。

「我們一定要現在討論這些嗎?我真的累了……」

「我知道你累了。」暗梟溫柔地按摩著她的頸項,輕輕地將她放在床上,柔捏著她全身酸痛的肌膚。「反正我們明天就結婚了,將來有得是機會可以慢慢討論這些問題……」

她真的不想再听到暗梟的聲音了!風瀲灩將頭深深埋入柔軟的枕頭里面,像只鴕鳥一樣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要發現她、不要再來打擾她!

陷入深沉的睡眠之前,暗梟的聲音還在耳畔繚繞,像只惱人的蒼蠅一般碟碟不休……

***

站在拉斯維加斯的禮堂里,神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很美,穿著高雅禮服的風瀲灩像是從天而降的女神,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衣服很好看,看得出來的確是高級手工設計制作,暗梟沒有騙她,他真的想給她最好的——至少在物質方面的確如此。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精致鑽石首飾,戴在她縴細的頸項上,閃爍生輝,更將她襯托得高貴美艷。只是當他親手將鑽石項挺掛在她雪白的頸項上時,不知為什麼,她竟有窒息的感覺……

風琴手奏起莊嚴的結婚進行曲,紅毯的另一端,暗梟正靜靜地望著她;他的表情莫測高深,跟素日一樣,看不出來他究竟想些什麼?

她似乎也不太在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怎麼會變化得如此之快?前一刻她還為他抱不平。為他犧牲了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事業,現在她卻又不在意他的感覺了。

到底是她善變?還是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有想像中的感情?

臂禮的只有一個人,那是關寧夜。

他抱著小樂,沉默地站在教堂前方。

必寧夜看起來終于有些憔悴了,雖然他身上的西裝依然雪白筆挺,袖口上依然有著素雅的金色袖扣。他受傷的手臂掛在胸前,他臉上的胡渣沒刮干淨,他原本斯文俊秀的臉增加了幾分陰郁氣質……

必寧夜看起來不像來參加婚禮,而像是參加葬禮。

她深吸一口氣,捧花細致而復雜的香氣讓她的心神鎮定不少。

她努力告訴自己這是她的決定,她愛暗梟,雖然這感情來得如此倉卒、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但他們之間擁有愛情,這是無庸置疑的!

放棄軍階、放棄過去的生活也沒什麼……

那為什麼她的腳步會如此遲疑?

暗梟默默地看著她,仍是渾然沒有表情的眸子。不知道為什麼,他那一度讓她心悅讓她著迷的深邃眼神,如今看起來卻有些可怕!

他,一定要這麼深沉嗎?未來的幾十年,這種深邃的、看不出內容的眼神,將帶給她什麼樣的生活?

突然,暗梟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那表情像是某種保證,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呼出緊張的氣息,回他一朵僵硬的微笑,緩緩地往前邁進。

終于站定,神父開口了︰

「今天,在神的見證下,我為你們兩位證婚,對這段婚姻有意見的人,請現在開口,否則請保持一生沉默……」

神父所說的話,一字一句打在關寧夜心上。他的心正在大聲吶喊,正在咆哮抗議著,但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風瀲灩不是肯听勸的女人,她只听從自己的心。如果暗梟可以讓她放棄軍階、可以讓她放棄一切,那麼他又憑什麼以為他現在開口能改變什麼?

他要維持起碼的尊嚴……現在,他也只剩下這破碎的尊嚴了!

「很好,在神的見證下,我宣布你們——」

「我反對!」教堂門口傳來男子冷冽的聲音。

所有人同時回頭,風瀲灩惜愕地看到克朗——那個教冷雲霓心碎的男人。

「你!」

「我反對。」克朗……或者該說裴勝海,邁著大步走到他們面前,他的目光冷冽而嚴峻地注視著暗梟,而他的身後,正跟著那兩名神經兮兮的雙胞胎。

她頓時明白了。

猛然回頭看著暗梟,他的臉上沒有愧疚,相反的,他的臉上充滿了殺氣!餅去,他殺過裴勝海一次沒成功,現在他也沒打算放棄!

天!那充滿殺氣的目光令人膽寒!風瀲灩愕然注視著他……這男人,跟她拼了命護衛的那個男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到底是她盲目?還是他太深沉?

捧花落在地上,風瀲灩肩上似乎卸下了無形的重擔——她高興,也難過。極端矛盾的心情,竟讓她霎時間不知該如何自處……

***

「他以前是勝海的得意門生耶!」鷹三說。

「就是說!簡直沒有人性,竟然弒師!這種人,要是在古時候早就被五馬分尸了!」鷹五說。

「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能傷害無辜的小孩!」

「誰要傷害無辜的小孩?我們是救他耶!」雙生子之一(已經搞不清楚誰是誰了)沒好氣嚷道︰「你以為他只跟我們結仇?他的仇家多得是!扁是他們梟幫自己內部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干掉他了,我們是想保護小樂,誰知道你這麼多事!」

「我們是看著小樂母親安雅的分上才出手幫忙,要不然……哼!我們才懶得理他的死活!」

從簡單的對話里,已經可以听出善惡分明。

風瀲灩回頭,默默地看著暗梟。他跟裴勝海面對面,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仿佛打算就這樣對峙一生一世。

「所以,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暗梟沒有回答,他冷冽地看著裴勝海,殺氣騰騰的。

裴勝海注視這個自己過去的學生,心中竟然沒有半點恨意,只感到深深的悲哀。

「我不想問你為什麼殺我,這都沒有意義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已經退出鷹族。」

「你?退出鷹族?哈!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是真的!」鷹三沒好氣地嚷道︰「這都要感謝你!不是你把勝海弄得死不死活不活,他也不會退出鷹族!如果你知道鷹眼有多生氣,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別想騙我。」暗梟冷笑著說道︰「你在鷹族地位僅次于鷹眼,你會放棄辛苦經營十多年的地位?」

裴勝海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所以我要來解決這件事。」

「你想殺了我?」

「本來我是打算殺了你沒錯。」裴勝海嘆息一聲,目光轉向風瀲灩跟小樂。「不過現在我改變了主意,只要你肯答應從此不再出現在我生命中,我可以不追究過去的事。」

「辦不到!」

這一句辦不到,讓風瀲灩整個人震了一下。

「我X你還真不知好歹!」

「現在你四面楚歌,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我們願意放你一馬,已經給足了你面子。為了這件事,勝海跟鷹眼求了多久,如果不是看在安雅——」

「住口!不準提她的名字!」

「為什麼不準提?」鷹五冷笑道︰「因為安雅比你有良心?因為你害死了安雅?當初如果不是安雅從中破壞,勝海也活不到現在!你跟安雅過去都是鷹族的人,她為了愛情跟你一起走,但她的心卻還在鷹族,結果呢?你害死了她!」

「不是這樣!是他!」暗梟憤怒咆哮,指著裴勝海,眼楮紅得幾乎要噴出火來。「是他勾引安雅!是他讓安雅背叛了我!」

風瀲灩倒抽一口冷氣。天哪……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啊!

裴勝海看著自己過去的徒弟,眼中滿是傷痛。

「老天!布萊德,你心里到底想些什麼?安雅有多麼愛你,你竟連這種侮辱她的話也說得出來!」

「你別想騙我!別想將安雅的死怪罪在我頭上!我親眼看見!我親眼看見你們私會!」

「是,我的確跟安雅見過幾次面。」裴勝海苦笑。「那又怎麼樣?安雅也是我的學生,她懷孕了、她的寶寶已經五個月了,她來跟我分享喜悅,有錯嗎?」

「哼!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怎麼不說你是如何鼓動安雅離開我?怎麼不說你如何教唆安雅背叛我?!如果安雅不是受了你的誘惑,她又怎麼會在最後關頭救了你卻賠上自己的命?!」

「你這家伙太強詞奪理了!」鷹三跟鷹五氣得直跳腳。「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你不怕晚上睡不著?!」

風瀲灩無言轉身離開那里。不遠處,關寧夜正等著她。

但她還不能走……還不能。小樂該怎麼辦呢?看著懷中睜著大眼楮,正對著她嘰哩咕嚕說話的小小孩兒,她的淚……終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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