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百鬼夜行 第六章

「那是什麼樣的執著呢?」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孟可抬頭仰望著滿天星斗,喟嘆地這麼問著。

「呃……我也不能了解。很難想像一個人死了那麼久了,卻還是放不下過去的事情而一直留在同一個地方。」

「所以我才問你啊,那是什麼樣的執著?是什麼樣的感情讓老校長一直一直留在圖書室里?人都已經死了,學校的事情再也不是他的責任了,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長谷川傻笑兩聲。「你覺得我像是能了解那麼深的道理的人嗎?」

「那你呢?小壑,你沒有趕走老校長,我知道你剛剛心里也很猶豫對吧?他畢竟是鬼。」

長谷川愣了一下回頭。「少爺,你不會真的想趕走那個好鬼吧?剛剛如果不是他救了我們,現在後果不堪設想耶。」

「人鬼殊途。」

孟可對著長谷川扮個鬼臉,眼里寫著「你看吧!」三個大字。

「少爺!」長谷川哭喪著臉輕嚷。「雖然如此,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那個老校長身上擁有很大的力量吧,不然怎麼能趕走……那種東西?」

「鬼魂一般是無法擁有那種力量的……」櫻塚壑似乎也感到迷惑似的開口。「但他的的確確趕走了那些惡靈。」

「也許是因為他對學校跟學生們的愛吧。」孟可笑著說道。

「愛?」櫻塚壑迷惑地望著她。「那是什麼意思?」

「就好像我們在北京遇到的老婆婆,他的丈夫死在千里之遙的日本幾十年,但他還是堅持要回家見她一面,那種力量不是也很驚人嗎?」

「那不一樣,他幾乎已經是惡靈了,並不是個單純的靈體。但老校長身上的氣息你也感受到了吧?雖然他會讓你有感應,可是卻不是惡靈那種恐怖的感覺。」

「但是愛是不變的啊!老校長終身都奉獻給學校,他所有的愛都灌注在這間學校里面,所以盡避他已經死了,但是那力量卻沒有消失,愛的力量是不會消失的,不管人是否還活著。」

「愛情是人類才會有的感情,人死了感情就消失了。」櫻塚壑說道。

「所以說你很笨!」孟可突然發起脾氣說道︰「如果我很愛一個人,雖然我已經死了,但我所投注過的感情卻依然在那個人身上,那個人在回憶起我的時候依然可以感覺到我對他的愛,那是永遠永遠不會消失的!」

「如果那個人也死了呢?」

「那也不能否認我曾經愛過他這個事實啊!」

「存在過的事實跟一直存在的力量是不同的。」

「你這豬頭!哪里不一樣?那明明就是一樣的!只要是愛過的就不會消失。校長他深深的愛著這間學校,他的愛情絕對絕對不會因為他死了,或者因為沒人記得這件事就消失,絕對不會!」

「可是——」

「咳,少爺……」長谷川連忙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別再跟她爭執,櫻塚壑只得眨眨眼識趣地閉上嘴。

「你根本就不明白……」孟可惱怒地回頭狠狠瞪著他咆哮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你永遠都不會懂這麼復雜的事情的!你這白痴!我討厭你!」她說著,氣呼呼地轉身快步上山。

「孟可……」

「不要叫她了,你現在叫她只是自討苦吃而已。」長谷川哀嘆一口氣。

「我說錯什麼了嗎?她為什麼又生氣了?」櫻塚壑迷惘地問。「上次也是這樣,她說天上的星星很美,我感覺不出來哪里美,她就發脾氣了。」他不斷地搖頭表示自己心中極度的迷惑。「平常她不是這麼愛生氣的啊。」

「那是因為平常你也沒這麼豬頭。」

「…∼」

長谷川也開始搖頭了,一副老大哥的模樣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但我沒說錯。」

「那不重要。」

「那不重要?」他更迷惑了。「既然不重要,那小可為何生氣?」

「那是因為……」長谷川困難地想著該如何解釋。這絕不是語言跟翻譯的問題,這是一種根本上的態度問題,他真的很難跟一個完全不了解什麼叫「愛情」的人解釋什麼叫「愛情」。

「因為什麼?」櫻塚壑又堅持地追問一次。

「因為你們基本上是兩種人。」

「就好像活潑的人跟安靜的人這種分別?」

「很接近。但你們的距離比那種還要遠一點。」

「有多遠?」

「呃……大概是地球跟火星的距離吧。」

「……」

第一次,櫻塚壑臉上露出這種復雜的表情,那看起來像是失望、失落,又像是驚愕不解。

「少爺,你認為天上的星星很美嗎?」

「……」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真的很難教人有興致回答。

長谷川理解地點點頭,然後回頭望著櫻塚壑那張俊美的臉又問了一次。「少爺,你認為愛情的力量可以超越靈魂嗎?」

「不。」

長谷川微笑而同情地又拍拍他的肩。「的確是從地球到火星那麼遠。等到有一天你能重新回答這兩個問題的時候,你們的距離大概就能縮減到從地球到月球那麼近了吧。」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苞我們在一起吧,嘻嘻……

她腦海中不斷出現這樣的笑聲,她感到很恐懼、很害怕,但那聲音卻又奇異的有某種神奇誘惑的力量,令她無法自制地想繼續听下去,想知道那聲音可以承諾些什麼。

幸福嗎?快樂嗎?那些東西她一點也不想要……對,她一點也不想要!

苞我們在一起吧,嘻嘻……

將那些偽善的謊言全都拋掉,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讓這個世界痛苦吧,讓這個世界的人都跟你體會到同樣的痛苦,讓他們知道什麼叫拋棄、什麼叫背叛。教那些天真愚蠢的人全都臣服在你的腳下,讓他們跟你有同樣的遭遇,讓他們再也不敢在你面前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語言。

是了,這就是她想要的。

她眼楮慢慢地亮了起來,她周遭那些亮著詭異光芒的光點圍繞著她,不斷地引誘著她——

到我們的世界來吧,這是一個服侍著恨的世界,這是一個崇拜痛苦的世界。

吞噬掉這世界所有的偽善,淨化這世界所有的謊言,只有跟我們在一起,你才能體合。到真正的快樂,那種看著別人與自己有同樣遭遇的快樂,那種什麼都不怕、可以盡情傷害別人的愉悅,只有跟我們在一起才能得到唷,

那聲音如此的承諾著,輕快的笑聲讓人彷佛置身天堂——是了,這才是她的天堂,這才是她朱小藍想要的天堂。

她想要毀壞所有美麗的事物,想要將一切偽善的美好統統燃燒掉,讓他們掙扎著、尖叫著痛苦地死去吧。

像孟可那種卑賤可惡的生物根本就不該存在這世界上。那虛偽的美貌、虛偽的友誼在在都訴說著「背叛」這兩個字,訴說著「傷害」這兩個字,只不過他們竟然卑鄙得不敢承認這一切而已。

她討厭這個世界……她恨死了這個世界!

她的出生不是她所能決定的,她的家庭也不是她所能決定的,早在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她悲慘的人生。那是上天惡意的玩笑!為什麼給她一個破碎的家庭?為什麼給她一個酗酒又凶暴的父親?為什麼讓她在幼小的年紀就被可恨的叔叔侵害?為什麼讓她的母親拋棄她、拒絕她?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願意給她一點點溫暖?也許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溫暖」,那一切都是假的。曾經說過是她朋友的人,到頭來都會背叛她,就連至親的親人都殘忍的傷害她了,那麼其他人給她的傷害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空洞的眼中沒有半絲感情,對這個世界她早就絕望了,她從來都不想活在這種世界里,從來都不想繼續活下去,如此的行尸走肉有什麼意義呢?所以……

投靠我們吧,為我們帶來更多的靈魂,那甜美的靈魂啊,是滋養憎恨最好的食物!

就像那三個戲劇社的女生,就像那個老處女文老師,就像他們班上那個表面上俊美斯文、私底下卻言語刻薄的男學生——她討厭他們!讓他們消失吧!那些嘲笑、那些拒絕、那些鄙視的眼光,曾經傷害過她的人全都不能得到善終!

朱小藍瑟縮在圖書室的一角,終于,她冷冷地站了起來,她感到自己身上終于擁有了力量,她可以反擊這一切了,她可以將傷害帶給別人,讓他們品嘗與她同樣的痛苦——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飄出一朵殘忍的微笑。

黑暗世界,果然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深夜,萬籟俱寂,偌大的操場上一十三名武將赤果著精壯的上半身傲然挺立于天地間。

操場四周各自站著四名身穿唐裝的中年男子,他們手中各自高舉著火把,搖曳的火光映照著武將們臉上鮮艷的油彩,使得場面更顯肅穆。

時辰一到,清脆的鑼聲咚地響起,武將們極有默契地開始舞動身體,他們踩著神秘的步伐,步伐看似隨意,卻又擁有自然的規律,一場寂靜無聲的神秘之舞在搖曳的火光中開始。

「這叫‘七星陣’,屬于攻擊性的陣法。」任吉天對他們解釋道。

「俗稱‘八家將’但是其實並不止八位武將,真正嚴謹的陣勢是由十三位所組成的;分別是什役、文差、武差、甘爺、柳爺、謝爺、範爺、春神、夏神、秋神、冬神、文判、武判等總共十三位。當然,他們的舞步也各自都有其道理,跟古代兵家布陣的意思差不多。他們的陣勢可多了,什麼‘內八卦、外八卦’、‘龍虎八卦’、‘七星陣’、‘踏四門’等等,其實是一種非常有結構、文化的陣法,光是看他們走路——看到沒?這叫‘虎步’,連走路都是有規矩的,可不是隨便亂跳。」

「任大哥對這個好像很懂?」

「我?我不懂,我懂的都是他教的。」他微微一笑,指著陣中一位手持羽扇、扮相十分凶惡的年輕人說道︰「他是我以前的助手,他從小住在廟宇旁邊,大概五、六歲就開始學跳八家將了,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幾年的歷史。如果要說對八家將的了解,他要是說自己第二,大概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所以他才能帶領這團成員到處去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呢!」偷偷跑出來的檸檬忍不住嘆哧一笑。「說得跟真的一樣,哪來那麼多妖魔鬼怪。」

「呵呵,恐怕比你們所能想像的還要多很多。」

「這真的有用嗎?我只在廟會中看過他們……听說跳八家將的很多都是不良少年……我不是說他們啦,他們年紀看起來都比較大一點了。」

「當然啦,他們當中年紀最輕的都超過二十五歲啦。別看他們現在這個樣子,平常可都是中規中矩的上班族,並不是以跳八家將維生的;他們之所以聚在一起據說都是受到‘召喚’而來。」

「召喚?」

任吉天微笑。「這個問我就沒有用了,我又沒有受到‘召喚’」

「這麼神奇啊……」檸檬側著頭好奇地望著他們。現在什麼音樂鑼鼓聲都沒有,但他們還是繼續地跳著,而且整個陣式不斷地往舊大樓推進。剛剛任吉天所說的「助手」,看起來像是他們的首領,他雖然沒有發號施令,但是其他人都跟著他的步伐不斷前進。

「少爺,你看得都入神了。」

長谷川推推一旁的櫻塚壑。打從八家將們擺開陣勢之後,他的眼光就沒栘開過他們;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匆陰匆晴的,有時候像是驚喜高興,有時候又像是落入某種長考。向來連電視都不愛看的櫻塚壑好像突然對這神秘的陣法著了迷。

櫻塚壑沒說話,他只是靜靜地望著那陣式,望著那些臉上涂滿了油彩的……熟人。

是的,他對他們感到莫名其妙的熟悉,那些精光炯炯的目光每一次掃過他們的方向,他的心髒就要漏跳一拍。

他們是認識的,並不只是跳著舞步的男人們,而是……而是他們所扮演的角色。

文差、武判,差役、四大將軍、四季之神,這些鬼神給他一種奇異的熟識感,像是他們前生早已相識,像是他們其實早已相識千年——

這種感覺前幾天他也有過。當任吉天叫他看孟可額上奇異的紅印時,他說不出半句話,不知道為什麼,那印子竟如此眼熟,眼熟得像是他親手畫的一樣。只是因為他平時少言,所以他們才沒有發現他的異狀,但他自己卻清楚的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或者該說有什麼回憶正在回來

「他們過去了!」孟可輕嚷道,「我們快跟上去!」

八家將已經踏進了舊大樓的樓梯,操場四周的四名男人手持著火把正在樓梯下方。

「真的可以嗎?」檸檬害怕地咬著唇,幾天前恐怖的記憶猶在。

「放心吧,有那麼多人在你怕什麼。」長谷川微笑著鼓勵她。

「可是那里真的超恐怖……」

孟可他們已經跑過去了,檸檬慢吞吞地踱著步子,眼看火光就快要消失在樓梯盡頭了,她又害怕焦急起來。「人家真的很怕嘛!」

「不要怕,牽住我的手。」長谷川突然伸出自己的手。「別忘了,我是個有很多很多‘陽氣’的男人喔。這次沒說錯吧?」

回想起那天的那一幕,檸檬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將自己的手交給他,長谷川手掌心所透出的熱氣溫暖了她。

「很溫暖吧?我不會放開你的手的,害怕的時候就用力握緊我的。」

「去死!」檸檬氣得使勁用手上的包包K他,轉身往孟可他們的方向狂奔而去,什麼害怕都忘記了。「小可!等等我!小可!」

「唉啊!」長谷川大叫一聲,痛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她的包包里裝什麼啊?簡直像是被石頭K到一樣。「干什麼又打我啦!?」 ♀www.xiting.org♂  ♀www.xiting.org♂ 

舊大樓三樓,短短一百公尺不到的長廊依然顯得如此的漫長,十三名武將在樓梯間擺開陣勢,他們凝神望著走廊底部的圖書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突然,起風了。

冷冽的寒風從走廊底部襲來,那陣陣陰寒的氣氛教人不寒而栗。

人影出現了,朱小藍瘦削的身影從圖書室里慢慢走出來;她笑著,臉上露出嗜血光芒,她臉上的五官如此模糊,只剩下一雙帶著瘋狂的血紅色眼楮,那詭異的眼楮直直地望著他們,眼神里沒有半點人性、沒有半點感情,她已經瘋了。

「朱小藍——」孟可叫道,直覺地想沖上去。

「不能過去!」任吉天連忙拉住她。「你過去就會破壞他們的陣勢,這是大忌。」

「可是她——」

「她已經被附身了,除非把邪魔趕出她的身體,否則她沒救了。」

「人的身體說穿了其實只是一件衣服,任何人都可以穿的衣服。」櫻塚壑突然開口。

「所以朱小藍這件‘衣服’已經不是朱小藍本人在穿了?!」檸檬錯愕地問。這距離她原本的世界太遙遠了吧!雖然听說過這種事,但是當真正看到,卻發現自己真的很難相信這一切。

「而這場神魔之戰沒有我插手的余地對吧……」孟可有些憤怒地說著。

「你連靠近她都有困難了,要怎麼插手?」任吉弟冷眼說道。

孟可更生氣了,她近乎惱怒地抹著自己的額頭。「我討厭自己!就在這麼近的地方,我卻幫不了她!」

「你那麼想幫她?」櫻塚壑迷惑地看著她,他真是無法理解孟可這一點,她為何老是想幫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人?她又不是驅魔師,也沒有接受任何人的拜托,但是她卻經常莫名其妙的介入別人的事情。

「她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想幫她,這算是什麼問題!?」

「這叫雞婆。」任吉弟冷哼一聲。

孟可臉上一紅。「隨你怎麼說,就算小藍並不把我當朋友也沒有關系,我就是不能坐視她被邪魔附身!」

「‘雞婆’是什麼意思?」長谷川小聲地問檸檬,同時假做無意地握住她的手。「你不怕了吧?我還是牽著你好了。」

檸檬毫不領情地瞪他一眼,同時甩掉他的手。「還想被K是不是?你現在的舉動就叫做‘雞婆’!誰要你多事,哼!」

長谷川哭喪著臉。「我又做錯什麼了?」

「別吵了,要開始了。」

風勢愈來愈強了,簡直像是台風一樣的強風呼呼地吹著,十三名武將終于開始有了動作,他們額上的汗水不斷往下滴落,手上的法器舞動愈來愈快,跳著神秘舞步的身軀頂著強風慢慢往前推進。

突然,朱小藍像是瘋了一般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她面目猙獰地怒視著武將們,她的手掌屈成爪狀往前直推——鬼哭神號的呼嘯聲此起彼落,整棟舊大樓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百鬼夜行……成千上萬冤死、枉死、心懷忿恨的鬼魂就在他們四周張牙舞爪!

百鬼夜行……鬼魂們尖叫著、咆哮著、瘋狂地掙扎著!

一十三名武將怒眼圓睜,他們同時發出狂暴的怒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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