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乞兒的菜刀經 第4章(1)

康晉綸的用心,袁裘兒不知道,杜琬芝卻很清楚,不明白為何他獨獨對那顆球特別,一遇上那圓球兒,他就不像她所認識的人。

她不安極了,只能找更多的事給袁裘兒做,更加刁難她。

可想而知,待她結束一天的工作後,她表面振作起精神,做宵夜給大伙吃,可是體力已經消耗殆盡,要另外再做一份宵夜給康爺,自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選些快而方便的食材來煮,無法給他太多的驚喜,而這正是杜琬芝要的。

事實上,康晉綸的確是失望的,袁裘兒的東西雖好吃,賣相也佳,但似乎變不出別的花樣。食材任她使用,是想試試她做不做得出較高級的料理,但一夜一夜的過去,她卻始終沒有做出一道令他滿意的佳肴。

一夜輾轉,康晉綸似睡非睡,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莫名煩躁感。

他終究是太看得起她了,是嗎?

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但四周仍維持夜得靜寂。

他起身梳洗,步出房外。清晨的清冷空氣瞬間沁人心脾,腦袋變得格外清晰。看來,原本打算讓袁裘兒到慶王爺壽宴露一手的計劃得放棄了。

他邊想邊走著,隨即听到不遠處傳來的掃地聲。

刷!刷!刷!

他蹙眉,循著聲音的來源處走去。

袁裘兒正抓著掃帚,掃著落了一地的落葉。

不知是四周太安靜,還是太早起來,只見她猛打呵欠。一口又一口的白霧不斷從她口中吐出,盡避呵欠連連,她的動作卻很利落,不一會,已掃了堆進畚箕。

康晉綸站在原地看著她,只見她直直的朝自己走來。

她看到他了?只是,她何時變得這麼有禮貌,邊走還邊點頭的一路行來?

咦,好像不太對勁,與他的距離只差一步,不見她要停下腳步。「袁裘兒?」

他這一叫,嚇得她驚叫一聲,困盹的眼抖得一亮,在看清近在咫尺的男人時,瞌睡蟲全跑光光,但已來不及了,她整個人撞了上去,還免費送一畚箕的落葉,瞬間下了一場枯葉雨。

康晉綸眼里冒火,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她拼命行禮賠不是,還笨手笨腳的替他撥掉身上的落葉,偏偏一片葉子卡在他發邊的發,她只得踮起腳尖,用手去抽,卻一不小心揪到他的發。

黑眸轉為凌厲,她駭得縮回手,「對、對不起!」

雖然道著歉,但看到一片像花形的黃葉就夾在他發邊,看來既突兀又好笑,她想笑卻咬住唇憋住笑意。

他半瞇的眼中迸出冷光,「好笑?」

那威脅的氣勢與那朵似花黃葉的反差太大,她終于忍不住噗嗤一聲,「對不起……但康爺你、你一定要讓我把那片葉子拿掉,不然,很多人會笑話你的。」斷斷續續的說著話是因為她得努力的憋住笑意。

他抿唇瞪著她,但她含笑的臉實在太過燦爛了,令他見了,旺盛的火氣莫名的消了。

此刻,另一名早起的下人提了桶水過來要澆花,剛好撞見這一幕,嘴角才往上拉,但一對上他冷冽的眼眸時,笑意一僵,驚懼的急忙行禮,匆匆離去。

見狀,她始終放聲大笑,旋即收斂笑意,但看得出來眼楮仍含著笑意。

原來如此……早晨的確能讓人的思緒清明,他終于明白袁裘兒能讓他迅速消火的原因。

從他又記憶以來,就未曾有人以如此璀璨的笑容看著自己,外人總以一種同情、甚至是鄙夷的眼光在看他,即便當時的他不過是個母親紅杏出牆,丟下自己跟情郎跑了的七、八歲男孩。

案親因妻子的背叛,動輒得咎,他則學會了以冷峻的表情來武裝自己,孤立自己,從不對外人敞心,就連年幼的孩子看到他,也因他的眼神太冷而害怕得嚎啕大哭,長大後,雖有人會對著他笑,但那些笑容里充滿著算計,無關真心。

「其實康爺長得很好看,但真的不要一直繃著臉,這樣很容易老。」袁裘兒不知道他內心的情緒波動,還煞有其事的笑著向他建議。

康晉綸仍酷酷的看著她,但他清楚心里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在她的笑容里漸漸融化,他卻後知後覺,這是好是壞?

「請讓我幫爺拿下吧,不然,到時別人看著你發笑,你可不能怪我喔。」

她一臉認真,雙眼如此的純摯……他沉默不語的伸手往發上一模,打算自己拿掉,沒想到那片落葉反而被他弄得更往發里面插。

「不成、不成,你看不到,還是我來吧!」她連忙阻止。

他抿緊了唇,這才點頭同意她可以拿了。

但她長得太嬌小,偏偏他又高頭大馬,即便她踮高腳尖伸直了手,還是無法順利拿下,她腳一酸麻,冷不防地跌向他,雙手下意識的亂抓,剛好貼向他的胸口,心髒撲通撲通的,她嚇得縮回手,結果整個人往後跌,他及時的彎身向前,伸手攬住她的腰,這才發現她比自己想象中要輕多了。

她嚇壞了,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她嫣紅的臉龐,他直起身正要放開她,但她的動作更快,在他俯身時,順手的抽掉那片枯葉,一切那麼自然,一點也不突兀。

「真是頑皮,竟黏著你不放。」她退後一步,笑著把玩那片枯葉。

晨曦陽光在她臉上,更顯現出她粉肌的細致無瑕,也清楚地照亮她雙眼下的陰影。

他想到她剛剛猛打瞌睡的模樣,「你沒睡覺嗎?」

他問話怎麼沒頭沒腦的?她不懂,但直覺搖頭,「當然有,只是睡得比較少而已,但沒關系,我可以的。哎呀,糟了,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不能再打混了!」

刷!刷!刷!袁裘兒重新開始掃地。

他靜靜的看著她好一會,才轉身回書房。她一向不懂得拐彎抹角,個性直率,所以,睡得少是實話,但依她的工作,到他書房收拾宵夜碗盤,回廚房清洗後,燒柴火、提熱水回房間梳洗,最晚約三更天上床,不該如此疲累才是。

幾天後,慶王府辦壽誕宴席,康晉綸過府送上賀禮,袁裘兒、莊泰跟著外燴的大廚及奴僕過來幫忙。

席間,慶王爺舉杯、相互敬酒,贊美福滿樓有善良的好主子、勤奮感恩的好僕佣、更有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動的美酒佳肴,還大大的贊美了他跟袁裘兒,在場眾人熱烈鼓掌,康晉綸卻只是禮貌的點頭,因為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袁裘兒的黑眼圈上,似乎比前些日子見到的更嚴重了。

在慶王爺游走于宴席間談笑風生時,康晉綸看著她端上一盤東坡四喜肉,嘴唇還泛白,不禁蹙眉看著她,「你在廚房幫忙就好。」

「沒關系,廚房人手夠,是外場的人不足。」她連忙搖頭。

「原來傳言不只是傳言,個性冷清的康爺真的會關心別人了。」

鄰桌站起一人,舉杯走到他身邊,順道將袁裘兒好好的看上一遍,突地一臉驚艷。

「原來是夏王爺。」康晉綸對夏定威打量的目光直覺不太舒服。

偏偏此刻莊泰端上了一盤江南脆皮雞,一見到他,竟像好哥們兒般打起招呼,「夏王爺。」

「莊泰,好久不見,你看來一樣健壯。」夏定威很豪邁的拍拍他的肩。

袁裘兒好驚訝。他可是王爺啊,怎麼如此親民?

夏定威一襲盤領窄袖袍,腰間束琥珀,腳蹬黑皮靴,看來俊逸儒雅,但識得他的人都知道他愛玩刀劍,街角的友人三教九流都有,從不曾擺王爺的架子。

莊泰一把將袁裘兒拉到他身前,「夏王爺,她可是京城當紅的炸子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袁裘兒。」他稍歇口氣,沒注意到自己的主子臉色一沉,還笑嘻嘻的引薦,「袁裘兒,夏王爺是美食家,也是愛刀成痴的收藏家,他最愛的一把『太阿寶劍』,相傳是春秋時,楚王命歐冶唆鑄造,是無價之寶,也是目前他送出的最高酬金。」

「酬金?」她不解。

「是啊,只要任何人能找到一把曠世奇刀交給王爺,絕對重重有賞。那些錢多到可以養活上百個平民百姓。對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夏王爺,你收不收菜刀?」他突然想到她那把最初引起混亂的菜刀。

「莊泰,你以為這里是什麼場合?」康晉綸不悅的提醒。

他這才發現自己太忘我了,急忙點頭道歉,趕往廚房走去。袁裘兒也說了聲抱歉,要跟上去,但夏定威卻一個箭步,擋住她的路。

「莊泰可是幫我做了宣傳,我才有機會從百姓們那里獲得兩把上古好劍,他指的菜刀,讓我看看吧。」

「看了也不賣,還是甭看了,王爺。」

她的嗓音軟女敕清脆,听來很舒服,一雙圓圓發亮的星眸,肌膚白里透紅,真讓人想咬一口呢!

「不賣?是什麼稀世珍寶?我收藏的有神器、兵器,就是沒有菜刀,我今天就得回江南,還是筵席過後我隨袁姑娘回去瞧瞧。」

他煞有其事的建議,可嚇壞她了。「不用、不用,就算王爺看中意,再多錢我也不賣,那是我爹留給我的傳家寶,讓我可以睹物思人的僅存東西。」

即使菜刀好好的放在她房里,但她的小手仍習慣的壓在腰間,彷佛怕他的菜刀又被人搶了似的。

這令康晉綸看了有些不舍,忍不住挺身而出,「請夏王爺別捉弄她。」

他以眼神示意,她連忙行禮退下,但心里仍忍不住嘀咕,夏王爺真是怪得很,干麼要看她的菜刀?

夏定威挑眉看著剛英雄救美的昔日好友,「是天下紅雨了嗎?」

蚌性爽直的他,對這名曾是鄰居的友人其實有諸多不舍。

可惜康晉綸冥頑不靈、性子冷、自尊強,不願接受他人的慰藉,在自己隨父母移居江南後,兩人就鮮少踫面,每回見面,不是他下荊南覓美食、尋名廚,就是他上京參加皇親國戚的喜壽宴。

康晉綸自然听懂他的嘲諷,只是朝他舉杯,喝完酒就回座位坐下。但夏定威卻跟上他,一的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真是破天荒,你竟然替女人說話!」

他抿抿唇,「她哪里像女人?不過是顆圓滾滾的球罷了。」

夏定威饒富興味的看著他許久,久到他都要惱火了,才笑著起身。「這顆球可真了不得啊,可惜我家小妾要臨盆了,我得趕回去迎接生命中的第一個娃兒,要不然,我肯定留下來小住。」

看他臉上保持著笑意,不像賓客,倒像主人與其他客人敬酒閑聊,那俊臉上的笑容跟袁裘兒竟有幾分相似。

康晉綸抿唇起身又走往廚房。今晚,他的身份是客人,也是統籌筵席之人。

相關食材、菜單,都經他嚴選確定,上菜流程也由他主導,務求賓主盡歡。

在廚房里,他看著袁裘兒幫忙幫東忙西,還不時打哈欠。

當晚宴結束,他破例讓她和自己一起乘馬車回到福滿樓。著小家伙早已累倒呼呼大睡,像只貓似地縮成一團。

她看起來真的好累,他的心涌現一股不舍。

這顆球可真了不得啊……康晉綸的腦海想起夏定威說的的。他若理性,就不該再去想,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馬車陡地顛簸,她像顆球兒差點滾落馬車,他伸手及時抱住了她,而她太困了,壓根沒醒,但身子本能的挪移到他的胸膛枕靠著,心滿意足的繼續睡她的大頭覺。

她累得不可思議,直到馬車停了,他一喚再喚,她才悠然轉醒,但看來似乎沒完全清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還不是的揉著雙眸。

他抿緊唇,干脆揪著她的手臂,一個飛縱,就到了她的房門前,帶她進門。

袁裘兒顧不得洗澡,一上床就睡了,完全不知道為她蓋上被子的主子攏著濃眉凝視著她。他決定,明早要來問清楚她究竟都在忙些什麼。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從床上跳起來,只來得及簡單梳洗後,換了衣裳就沖出房門,差點就撞到來找她的康晉綸。

「早,爺,我去忙了。」

望著她急奔的身影,他蹙眉,決定找其他人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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