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圍住他!」
錢少倫沒想到自己才成功護送一名被盯上的探子到城郊,就被多名蒙面黑衣人包圍,等見到那名探子走往一頂隱藏在一株大樹下的馬車時,他就明白自己上當了,這是陷阱!
從馬車里走出來的是一臉冷笑的裴德,「不許讓他逃了,還有,我要活口!」
懊死,裴老頭這回是找了些高手吧,個個武藝超絕,就算他一連擊倒好幾個,仍有六、七名蒙面黑衣人與他在山林間追逐纏斗。
錢少倫和敵人一來一往,打得石飛岩裂,在冷厲刀光下,他逃得狼狽,而畢竟寡不敵眾,他雖然疾速閃避,但仍沒能躲過另一刀,他的肩膀綻出一道血紅的傷,他悶哼一聲,深吸口氣,撐住幾下攻擊,運起厚實的內力幾個飛掠,在夜色中,一個一個的甩開糾纏不放的豪面黑衣,終于潛回了錢府。
三更天了!南院寢室里,霍敏兒站在窗前,凝盼著黑夜中的點點繁星,心里記掛的仍是那個無情人。
驀地,門「砰」地一聲被打開,她嚇了一大跳,猛地回頭,一看到錢少倫那張俊顏,她眼神一冷,「你是不是走錯房——」
話語未歇,他已然向前癱倒,她下意識的急急奔上前去,扶起他坐到椅上,這才看到他的肩上有道傷口,衣著更是全身黑,但現在不是問原因的時候,「你受傷了,我去叫人來——」
「不……不要叫!」他喘息著制止她。
「可是——」她對上他的眼,驀地一楞,他的眼神跟平常極為不同,竟如鷹隼般凌厲,是她從不曾見過的眼神。
「扶我上床。」傷口灼痛,可能傷得不輕!
「好。」她小心翼翼的扶著他上床後,讓他躺下來。
他看向左方的櫃子,「那後方有個暗櫃,里面有藥盒,藥盒里有止血藥,也有收斂傷口的藥。」
她連忙照他說的去做,不一會兒,就拿一個藥盒來到床邊,從里面拿出一個白玉瓷瓶。她小心的替他褪去上衣細看,那傷口挺深的,應該是刀傷,肯定很痛吧。
瞧他濃眉擰緊,她抹藥包里傷口的力道就更輕。
「我受傷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又叮嚀。
即使躺平,他仍氣勢攝人,這根本不是她所認識的錢少倫!她相當震轍,卻明白點頭,「那唐穎呢?」
「她更不行!」
她也不成?霍敏兒不明白原因。此刻,敲門聲陡起,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姊姊,我可以跟少倫說說話嗎?」
唐穎柔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同時,錢少倫的黑眸一閃而過一道冷光,不只是他,就連霍敏兒也覺得她來的時間太過詭異。
他才受傷進房,唐穎立即來敲門,這豈是巧合?她跟錢少倫這段日子連打照面的次數都少,就算見了,也匆匆錯身而過不說話,唐穎沒有理由能這麼確切的知道他就在她這里,還想跟他說話!
那麼,她該如何替他掩飾?頓時,一股危險又緊繃的氣息籠罩室內。
「快把衣服收好。」錢少倫突地低啞著嗓音道。
經他提醒,霍敏兒連忙動起來,將沾了血漬的衣物全扔進床底,然後月兌下了身上的外衣,僅著白色中衣,弄散發髻,她往前走兩步,想想不妥,又回頭看了他,再次趨近,以被褥遮住他包里紗布的右肩後,仍擔心被看出破綻,她索性半拉下帳簾。
「姊姊?」外面又傳來唐穎的聲音。
「來了。」她急忙走去開門。
外頭,唐穎的派頭不小,還命了兩名丫鬟打著燈籠。
霍敏兒還沒說話,她已直接走進來,這讓霍敏兒相當不悅,立即上前擋住她,「少倫睡了,過去都是由『妹妹』伺候少倫,只這麼一日,『妹妹』就無法忍受空閨寂寞?」
霍敏兒加強語氣,莫不是在提醒她,這里作主的可不是她這個未過門的小妾!
唐穎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向床帳半掩下,錢少倫那張熟睡的俊顏。
「他今晚為何是由姊姊侍寢?又為何這麼早就寢?」
唐穎有太多疑惑,執意上前,霍敏兒快步上前,再次擋住她,語氣極冷,「他是我丈夫,我與他幾度尋歡,他現下累了、睡了,有何奇怪之處?」
唐穎先是一楞,明眸隨即冒出妒火,「他——不,我以為你不會想要他了!」
她冷笑,「並非不想,只是不願跟別的女人共事一夫而已。」
「那又為何突然接近他?」
「不是突然!是我發現我還很愛他,我不想就這麼不戰而降,把他拱手讓出,更不想承認自己的魅力輸給你!」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繼續道︰「所以厚顏將他請來,敞開心的跟他談心底話,幸好,他是在乎我的,我相信你也知道,他只是一時為你所惑,當然,你也一定知道,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
「你!」她氣得語塞,听出她加強語氣的四個字。
霍敏兒突地又嫣然一笑,「妹妹莫急,這段日子由我伺候少倫,要不了多久,他不就又回頭找你?屆時,妹妹可要記得,要他馬上將你娶了,免得還要再多等一輪。」
「你!」被一再的冷嘲熱諷,唐穎卻無言可駁斥,只能怒不可遏的轉身就走。
霍敏兒立即上前,將房門給關上還落了閂後,才轉身走回床前。
錢少倫灼灼黑眸凝盼著她,「謝謝你,還有——」
「不客氣,這只是權宜之計,你別想太多,等傷口好後,我會把你還給她。」她知道他要提她說的某一句話,她連忙打斷。
他笑意一僵,「就這樣?你一點都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受傷?」
「我是想知道,可你願意說?」她反問。
他啞口無言。他怎麼能說?她連半點功夫也無,萬一將她扯入,只會為她帶來危險。
「我就知道。」她苦笑,「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我嫁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人?你像個最熟悉的陌生人,而我像個笨蛋!」她很難過,她可以確定他隱瞞了她好多好多的事。
「我有不能說的苦衷。」他定定的看著她,「但你愛我,對嗎?你剛剛說了——」
「我也說了那只是權宜之計。你受傷了,睡吧,我也想休息。」她在椅子坐下,打算就這麼過一夜,要不,若唐穎去而復返,怎麼辦?反正,她應該也睡不著。
他明白她的考量,但他不舍,「你來床上睡,我——」
「不必,你睡吧。」她闔上眼楮,身子靠著椅背。
他困難的起身,硬是以沒受傷的手,拿了件外衣,輕輕的蓋在她身上。
她仍閉著眼楮,但眼眶灼熱而泛淚,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像陌生人的丈夫……
錢少倫突然天天窩在南院與霍敏兒形影相隨、上演鶼蝶情深的戲碼,錢府上下對這個情勢大逆轉,倒沒有不知如何面對的問題。
即便多數人對此事是霧里看花,但大家也不想深思,對于少爺跟少女乃女乃又恢復過往的濃情密意,眾人是樂見的,對唐穎被冷落的事,大家在私下更是鼓掌叫好!
畢竟少女乃女乃善解人意、生性寬容,與奴僕們相處融洽,她得寵,才不至于有當家主母虐待下人的慘事發生嘛。
然而,沒有人知道,寢室里的氣氛其實冷得像冬天。
一連數日,她為他包扎傷口、親自為他擦拭身子,喂他吃飯,但大多時間都是沉默居多。
「別跟我冷戰,敏兒,除了我有苦衷的那件事外,我們什麼都可以談。」
在她為他的傷纏上布條時,他忍不住投降。
「把談的時間拿去思考要怎麼跟唐穎說吧。」
錢少倫無奈抿唇。這倒是真的,唐穎天天在房門外喊著要見他,若不是她以主母之姿派了兩尊門神守著,她應該已經闖進來。
「你不見她也不成。」她又道,就像不跟她說真話一樣,事情永遠不會結束。
他吐了一口長氣,「我的傷口還沒好,她會這麼急著找我,是為了確定我有沒有受傷。」他相信唐穎已經起疑心。
「所以,她跟你隱瞞的那個身分有關,也因此她要求證……」她喃喃低語,突然覺得自己一心一意待他,好不值得,相較之下,唐穎知道還比自己的更多……
「敏兒?」
她听見他的叫喚,卻不想再談,她轉身直接走出去,尚未到店鋪,就見到總管匆匆過來,「怎麼了?」
「是唐姑娘。」
老總管娓娓道來稍早發生的事。
因為錢少倫避而不見,霍敏兒又不在,她索性干涉買賣,以二夫人自居到店,而裴德的總管過來,說裴德臨時想要一匹仙之彩布送給國舅爺的夫人當壽禮,然而,仙之彩布無法臨時購得,店內就只剩一匹是下午要送到陳員外家的。
「但唐姑娘竟然說,她是少爺的二夫人,又與裴德大人是舊識,就自作主張的親自將那匹布送到裴德大人家去。」
「做生意講求的是信用,她怎麼可以這樣做?!我去攔她。」
「唐姑娘已經坐上馬車走了!」
就算如此,霍敏兒還是快步的往店鋪走去,沒想到,才走到庭院,就見到好久不見的宮群皓,他從錢少倫受傷那天起就不見蹤影。
「老總管,我有些話想私下跟你家少女乃女乃說。」
老總管瞧向霍敏兒,見她示意自己離開,他才退下,之後,官群皓才開口對著霍敏兒道︰「少倫的傷快好了吧?你跟他還是沒和好?」
「你到底是誰?少倫又是誰?我指的是除了錢家少爺這個身分之外。」她沒有回答他,而是丟出自己的問題。
爆群皓那雙美麗的黑眸掠過一抹興味,「看來,他還是什麼都沒跟你說。其不可思議,他竟可以為了保護你,寧願忍受你的不諒解與持續的冷戰,我就說嘛,像他這樣的男人,一旦動了情便是一生一世,霍敏兒,你可真幸福。」
幸福?她不懂。
看出她眼中的疑惑,宮群皓向四周看了看,見附近沒人後,他突然拉著她的手腕,就往假山快步走去。
當霍敏兒發現里面竟然還有密室時,她簡直難以置信。
「這是我跟少倫談一些秘密的地方,我讓你知道,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出賣少倫,當然也不會出賣我。」對這一點,他很有自信。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但少倫——」她難掩傷心。
「你誤會他了,他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太愛你,不希望你受到傷害,才不說出一切。」他微微一笑,「我跟他是好兄弟,早猜到他寧可苦自己,所以,在將一些重要資料親自送給一個能懲治裴德的青天大老爺後,決定再回來一趟。」
爆群皓隨即道來。他跟錢少倫其實是師出同門,有同門之誼也有兄弟情感。
錢少倫從小才智就高于他大哥,可他大哥長大權力一把抓後,不希望錢少倫干涉家中事,讓人看出他的能力其實不及弟弟,錢少倫不想和兄長因此產生嫌隙也就不多參與。
後來,在一個因緣際會之下,錢少倫跟宮群皓的師父拜師學藝,沒想到,他竟是個武學奇才,極有慧根,別人要練一年的功夫,他三個月便學會。
後來,宮群皓有感于世態炎涼,惡人為非作歹,卻無人敢阻止,而創立了獨善聯盟,插手管那些連朝廷、地方官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閑事,再利用官場惡斗、爭權奪利的心態,買賣惡人情報罪證,大刺刺的收取斑額酬金,既可中飽私囊,也可濟弱扶傾,而錢少倫與他一同學藝後,情如兄弟,自然算他一份。
「所以,他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那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她真的不懂。「如此小心保密,是每個探子都會做的事,尤其是面對我們所在乎的家人或愛人,畢竟,我們要割除的對象都是大奸大惡之人,一個不小心就會一命嗚呼,他又怎麼舍得讓你為他擔心,甚至卷入、置身危險中?」
她沒有說話,仍然介意。
他深吸口氣,「實不相瞞,就連我的出身、真名也沒幾個人知道,但這都是為了保護我的家人,不至于被仇家找上門!」
「所以,宮群皓還不是你的真名?」她驚訝的問。
他微微一笑,「我的身分太復雜,也有好幾張臉——人皮面具。」
天啊!她只能搖頭,太震撼了。
爆群皓繼續告訴她,聯盟里探子的身分跟負責的事都不同,錢少倫常在龍蛇雜處的妓院混,是因為有些不能談的事兒,在與姑娘春風一度或是黃湯下肚後,人們什麼秘密都會說出口,而姑娘們會拿來閑聊,錢少倫也會套話。
「所以,當一個輕浮的花心蘿卜不過是假象……」她喃喃低語,但真只是假象嗎?他還是跟女人苟合,像唐穎……
「唐穎的事,你也不必掛心,她其實是個江湖殺手,跟裴德是一伙……」他將他們這段日子與兩人斗智的事一一道來,卻很壞心的保留霍敏兒最在乎的一件事……原因嘛,總得留些事兒讓這對夫妻談啊。
「所以說,探子被殺,仙之彩布被劫,是因為少倫藉由錢家特殊織繡法將情資繡在里面……」
「沒錯,明白了吧?我還有事要忙,獨善聯盟的生意太好了,若無意外,可能得等你生娃兒,我們才會再見面。」
他先行離開,是明白她需要一個人好好的沉澱、整理他剛剛透露的事。
但宮群皓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腳離開後不久,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嚇得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直奔店鋪,拿了一匹上等綢緞,不等馬車備好,就跨身上馬——
這舉止可嚇壞老帳房等一票奴僕,尤其天都黑了呀。「少女乃女乃,你這麼急著上哪兒去?」
「唐姑娘回來了嗎?」她突然問起她,大家就明白少女乃女乃這些舉動的原因了。
「沒有——啊,回來了!」老總管看到一輛馬車駛了過來。
但只有載唐穎到裴德府第的馬快回來,不見唐穎,老總管還想問,霍敏兒就已下了馬背,抱著那匹布坐上駕駛座旁的空位,「快!送我到裴德大人那里。」
「呃——是。」馬夫大概明白少女乃女乃是要去要回仙之彩布的,所以,他掉轉馬頭,駕車前進後,還是跟她說︰「少女乃女乃,唐姑娘其實有交代一些話要我去跟少爺說,她說她已不屑當少爺的二夫人,還說那匹仙之彩布就當她這段日子陪少爺的所得,相信少爺不會跟她計較的。」
所以,唐穎已經拆解出里面的情資?她急了,「快點!快點!」
「好。」馬快只能鞭策馬見,直奔裴德府第。
霍敏兒一到裴德府第,一和有過幾面之緣的裴府總管打照面,她都還沒說明來意,他就急著開口,「錢家少女乃女乃,你怎麼來了?唐姑娘剛走,而且,我們已把帳款給她了,銀貨兩訖,退不得的!」
「沒關系,可否借我看看那匹仙之彩布,那是陳員外先訂購的,現在既己賣給裴大人也無法要回,我如今也只能找匹上好的布,和仙之彩布比較比較,希望圖樣跟質地差距別太遠,再送去給陳員外,請他包容包容。」
「那行,請跟我來。」總管並不知道布中另有乾坤,遂領了她往二樓去,「我家老爺等會兒就回來,他急著拿這塊布去祝壽,少女乃女乃你的動作可得快一點。」
「我知道了,謝謝你。」
看到那匹仙之彩布,霍敏兒得一再深呼吸才能壓抑心情的激動,等裴家總管轉身下樓後,她立即將手上的綢緞放在桌上,細細的檢查那匹布。看來還沒被動過,她連忙抱起布就要跑——
不成,裴家總管怎麼可能讓她帶走布?她又停下步伐。
「裴德大人回來了,卜總管,那匹仙之彩布呢?」
驀地,樓下傳來說話聲,她急了、慌了。怎麼辦?裴德若解開仙之彩布里的情資,這就證明了少倫是聯盟的探子之一,他怎麼可能會放過少倫?
這布不能到裴德手上!如今只有一計——她的目光看向燭台,深吸口氣,她拿起燭台點燃價值不菲的仙之彩布。
「火?怎麼會有火?糟了,里頭仙之彩布!」
「該死的,怎麼回事?!」
裴德的暴喝聲陡起,接著是一片混亂,裴德得知是霍敏兒做的好事,下令所有人去搜,一定要把她找出來!
不得已下,霍敏兒被迫從窗子攀爬出去,卻一個不小心,腳一滑人往下掉,在千鈞一發之際,她的雙手及時的攀住窗欞,此時,裴府上下人聲鼎沸,拿著燈籠、火把四處在找她,她不知道自己能掛在牆外多久,只知道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只是耳際不停听到騷動聲,跑動聲及吆喝聲,她好怕。
怎麼辦?她扣住窗欞的的十指開始僵硬顫抖,害怕的淚水滑過眼角,她還不想死,但是,她一點也不後悔……只是很想再見少倫一面,再一面就好……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行了!手兒一松,她掉了下去,夜風在她耳邊呼嘯。
同一時間,一抹黑影在黑暗中疾速掠來。
在她昏厥前,她依稀靶覺到有人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