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璃園

錦衣仙子由東海回天界了。

收到消息的琉璃，連忙放下自己完成在即的織品，興高采烈地奔往玉波池找錦衣。

當她抵達玉波池，小侍們笑得很曖昧，要她到熾神殿瞧瞧。

頭一次來到熾神殿，琉璃一心只想找錦衣，便大刺刺地直闖而入，因她的步伐極小，並沒有人察覺她的到來，里頭隱約傳來交談聲。

「這就是妳的答案？」出聲者是個擁有渾厚內力的男人，從他低沉有力的嗓音听來，不難發現他正隱忍著狂烈的怒火。

有什麼事值得如此動怒？生活在悠閑的璃園，日日輕松、夜夜好眠，雖日復一日，倒也愜意得很，所以怒——這種情緒對琉璃來說十分陌生。

「對不起……是我的錯。」

回答者正是好久不見的錦衣姊姊，听見她輕聲軟語，琉璃就忍不住眉開眼笑；不過，她發覺錦衣姊姊的聲音似乎十分無助與哀怨。

那個男人是誰？為何說話的口吻像是在責怪錦衣姊姊？

「妳該知道這不是我要听的！」

男人頓了下，琉璃也停下腳步，駐足想听個明白。

見錦衣始終沒回答，男人揪著兩道飛揚的劍眉，口吻冷極，「我要了解為什麼？」

他不明白，他的未婚妻為何在一趟東海行之後，竟要和他解除婚約？

昔日相處的幸福景象一幕幕疾逝，快得讓他抓不住一絲絲殘像。

錦衣抬眼，一抹虧欠始終映于瞳眸之中，她直直凝視著她的未婚夫——熾龍戰靖。

他——英俊挺拔、相貌出眾，她相信天界再也不會有比戰靖更出色的神仙了。

他屬火性，身邊總圍繞著淡淡的烈焰之光，除非他允許，否則沒人敢近身，因為那可不是淺淺燒燙便能了事，他身上擁有的可是連地獄魘火也比不上的純正火光。

一直以來，錦衣只當戰靖是好友，相處百年後，他邀婚，她也沒理由拒絕，只因天界眾神全當他倆是一對，不可分離。

她原本也以為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離，直到她去了東海，遇上留羽，溫柔多情的他喚醒了她心底深處的寂寞靈魂，因為他，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于是，她決定退婚。她也明白戰靖會有多麼生氣，但是，她無法自拔，只因她真正愛的人是留羽，不是戰靖。

兩人四眸膠著，毋需言語，憑著對錦衣的熟識，戰靖了然了。

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提出退婚的要求，便是為了他。

是誰能牢牢捉住錦衣平靜無波的心？他要知道，他是輸給了誰？

「沒有誰輸誰贏。戰靖，我只是愛上了他而已，若真要說輸贏，不是你輸給他，而是我，如果我能克制自己的情感，也不會為了他而傷了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錦衣滿懷歉意地說。她也不想的，只是，感情的事又有誰控制得了？

戰靖幽黯如黑潭的眸子愈沉愈深，他愈來愈想知道對方的身分。

「說出他是誰，我會考慮。」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像兩道火紅的極光，想逼出深藏在她心里的另一個男人。

合上眼，再次睜開，錦衣臉上浮現一小團紅雲，「留羽。」

滄龍留羽！戰靖神色一斂。

他對留羽的唯一印象是在百年前的天界武斗大會上，兩人初次對上，他略勝一籌。那時，他對留羽印象極好，但今日之後，他不會想見到留羽了。

「妳在東海不過停留幾日。」天界、東海皆屬聖地，一日約莫等于凡間的一年。

對于錦衣在如此短的時日內愛上留羽，他深感訝異。想來是他與錦衣之間的牽絆太少，也或許是系在兩人小指上的紅繩太過縴細，不堪一試。

「妳愛他？」

錦衣微微點頭，她曉得自己將永遠欠戰靖一份情。

眾神皆言他無情，在她看來，戰靖雖情淺，卻義重，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只是……旁觀者雖認定戰靖深愛著她，她卻不這麼認為。

戰靖溫柔的眼神看似停留在她身上，事實上，他那深情中夾雜著哀傷和思念的目光總是越過她，不曉得落在何處。

「接下來的一切我會處理，妳毋需擔心。」既是如此，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

在熾神殿內的琉璃，鬼鬼祟祟的模樣終于讓殿內的小侍發覺。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熾神殿，不想活命了是嗎！？」

琉璃一震，緩緩回頭。

「抱歉，我是來找錦衣姊姊的，見門外沒人看守，所以我就——」

龍曉一見到琉璃的臉，立刻致歉，「屬下沒能認出琉璃公主，還望公主恕罪！」

琉璃輕輕笑了，「沒關系的，那些繁文縟節我本來就不甚重視。我和你年紀差不多，我們當個朋友好嗎？」

望著琉璃開朗的笑容，龍曉不禁也露出微笑。

「我問你一件事，錦衣姊姊和那個戰靖是什麼關系？」

听見琉璃直呼主上的名諱，龍曉趕緊糾正她，「熾龍戰靖是屬下的主上，就算是公主妳也得喊他戰靖大人，這是天帝親封的，整個天界都必須遵守。」

「戰靖大人？」咦？她怎麼都沒听說過這號人物？

「是的。」龍曉見琉璃態度親切，也就跟她閑聊起來，「方才听公主喊錦衣仙子為姊姊，想必公主與錦衣仙子的感情不錯吧？」

「嗯！錦衣姊姊待我極好，我倆的感情可比親姊妹。」她經常去找錦衣姊姊閑聊，聊著、聊著也就培養出一份深厚的友誼。

龍曉長長地哦了一聲，以懷疑的口吻接著問︰「那……公主應該知道錦衣仙子與我家主上有婚約一事吧？」

琉璃搖頭，「錦衣姊姊從不曾跟我說她自己的事情，她多半都說些外界或人間的種種給我听。」她對人間的一切也比較有興趣。

「原來如此。錦衣仙子快要和我家主上完婚了，妳應該也很高興吧！」龍曉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是嗎？可是……琉璃小小的腦袋瓜開始回想著先前戰靖與錦衣的對話，听起來情況似乎頗不妙！

她陷入冥想中，直到龍曉喊了聲「錦衣仙子」，她才回過神。

「琉璃，妳怎麼在這里？」見琉璃出現在熾神殿，錦衣有些訝異。

「我來找姊姊，好久沒見到姊姊，想早點與妳會面。」

錦衣仙子一現身，琉璃立刻拋卻一切，喜孜孜地上前攬住她縴細的手臂。

「那我們回玉波池吧！」錦衣露出溫柔的神色。

「龍曉恭送錦衣仙子與琉璃公主。」

望著一雙縴縴背影離去，龍曉轉身準備去找主上商討成親大典的事宜。

他的主上要結婚了，屆時勢必有許多神仙前來祝賀，他可不能讓主上失了面子，絕對要將成親大典辦得轟轟烈烈才行。

＊＊＊

回到玉波池，琉璃本想央求錦衣說說這趟去東海發生的趣事，可見錦衣悶悶不樂，琉璃也跟著陷入憂愁。

「錦衣姊姊，妳可是在想『那個人』？」

錦衣微微一驚，「妳都听見了？」

「錦衣姊姊，妳可別誤會，琉璃不是存心要偷听的，只是我去找妳，很不巧就听見了。」琉璃的神情歉然，卻仍忍不住問︰「姊姊，妳很愛『那個人』嗎？」她雖然知道對方是誰，卻也不敢隨意說出他的名字，以免多惹風波，她可得為錦衣姊姊著想啊！

想起留羽的好，錦衣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容。

那一笑，足以傾國傾城，看得琉璃傻了眼。

「姊姊，妳剛剛笑起來特別好看，為什麼？」

錦衣模模琉璃的頭，「等妳遇上一個能讓妳甜到心坎里的人，妳就會懂了。」

琉璃傻傻地問︰「姊姊很愛他？」

錦衣輕輕頷首。

「為什麼？」

錦衣的目光飄遠，落在池里的蓮花上。

怎麼會愛上留羽？就算她說了，只怕琉璃也听不懂。

「等妳也愛上一個人時，妳就會明白了。」

琉璃色的眼珠子轉了轉，她似懂非懂。對她來說，談愛還太過遙遠，她這年紀只想好好玩個過癮，什麼情啊愛的，她可沒那閑工夫瞎操心。

「那戰靖大人怎麼辦？」

提到戰靖，錦衣的心又是一沉。

「是我對不起他。」

「沒關系，姊姊，琉璃幫妳向戰靖大人道歉，我會一直、一直道歉，直到他不生氣為止，妳說好不好？」既然錦衣姊姊犯了錯，那麼她這個妹妹幫忙道個歉也無可厚非。

錦衣感動地擁住琉璃，「妳對姊姊真好。」

琉璃回抱她，「當然，妳是我的好姊姊，我不對妳好，要對誰好？」

錦衣輕輕合上眼，或許，琉璃真的能幫她……

＊＊＊

既然答應了錦衣要幫她道歉，琉璃也不拖延。

棒天，她又悄悄跑到熾神殿外張望，這回她學乖了，沒經過通報，不敢隨意進入，可左等右等，仍不見有人出來，連龍曉也不知去向。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不顧禮節了。她躡手躡腳地再次闖進熾神殿。

由于不認識路，向來容易迷路的她只敢直直地往前走。

直至路盡，才在一座涼亭中瞧見一個陌生的背影。

由那挺拔修長的背影看來，對方應該是個男性，一頭烏亮的長發綁成一束，身上繡工精致的衣衫，一看便是出自名家巧手。光瞧他的背影，琉璃便能肯定此人身分不凡，該不會正是戰靖大人或是他的友人吧？

柔和的風輕輕拂過，帶來暖暖春意，樹枝上的翠芽也隨之蓬勃冒出，彩蝶、花蜂紛紛聞香而來，停在奼紫嫣紅的花朵上，舒緩了不少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剛硬之氣。

看著眼前美麗又奇幻的景致，琉璃有些失了魂，就這麼定定地站住，忘了自己前來的目的。

「這麼久了……妳終于肯來這里啦？既然來了，為何不到我面前來？」

低沉渾厚的聲音，讓琉璃赫然回神。這聲音不正是昨天和錦衣姊姊對話的男子嗎？他果然是戰靖！

他早知道她站在這里了？

听他的口氣像是與她十分熟稔，難道他認識她？琉璃細細一想也對，她好歹也是天帝的小女兒，每逢壽辰，大典她必定出席，想不認識她也難。

深深吸了口氣，琉璃踩著細碎的步伐，放大膽子來到戰靖的面前。

她皺著眉，仔細打量他。

嗯……劍眉入雲鬢、雙眸炯炯，加上挺直如峰的鼻梁，整張臉幾乎可說是完美無瑕，但壞就壞在那張無情的薄唇上，讓俊俏的臉蛋平添幾許冷漠。

戰靖邀她入座。

「要不要吃點什麼？」話落，桌上立刻多出幾樣琉璃愛吃的食物——芙蓉糕、翠玉筍，綠竹茶。

天界眾神只飲晨露維持生機，人間的食物只有在各大宴會才會端上，故琉璃從不錯過任何一場宴會。她目不轉楮地盯著桌面上的食物，垂涎欲滴，無法決定要先吃哪一樣。

「吃吧！我曉得妳愛吃這些的。」戰靖先行舉箸，夾了一塊翠玉筍送入口中。

琉璃狐疑地望著戰靖，心里老是覺得怪怪的。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就連錦衣姊姊也不知道她愛吃什麼，他這個毫無關系的外人又如何得知？

戰靖沒有答話，他夾了塊芙蓉糕送到琉璃面前。

她毫不考慮地張嘴咬住，一口吞下。

「吃慢點，別噎著了。」他關心地道。

琉璃還是一點都沒變，仍是如此貪吃，不過，她單純的性子也依舊如昔，十分討人喜歡。

「你跟我很熟嗎？」在她的記憶中可沒有這號偉大人物啊！

戰靖點了下頭，也夾了一塊芙蓉糕送入自己口中。

琉璃見狀，也不顧形象，開始與他爭搶。

他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放下筷子。

凝視著琉璃的容顏，他不禁回想起過去的點滴……

＊＊＊

那時，天、魔兩界正處于劍拔弩張的情勢，戰靖礙于年輕的緣故無法參與，眾神便將年紀比他小的琉璃丟給他照顧。

琉璃乖雖乖，個性卻執拗得可以，又活潑好動，常常搞得他筋疲力盡，她卻依舊生龍活虎，像個小霸王。

在天、魔兩界緊張的局勢結束後，他本以為可以松口氣，沒想到琉璃仍歸他所管，讓他苦不堪言。

「大哥，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啊！」他忍不住抱怨。

翔龍東沉看著手中的書冊，目不斜視，「琉璃很黏你，你就多擔待些，無妨。」

「她又不是你們的麻煩，當然無妨。」戰靖不悅地說，一想到要繼續和小霸王纏斗，他就頭疼。

「你不喜歡她？」他這個弟弟熾龍有著和名字不相符的無情個性，這些日子與琉璃相處後，才逐漸有了其他面貌，他這個做大哥的自然樂觀其成。

不喜歡？戰靖愣了下。

若不喜歡，他早扔下她了，哪還會讓她跟著自己？可是，倘若他這麼說，大哥肯定會要他繼續照顧那小霸王。

「當然討厭……了。」他口是心非的回答。

「真的……咦，琉璃？」一抬頭，東沉意外地發現琉璃小小的身影就杵在門口。

琉璃？

戰靖猛地回頭，琉璃那雙無辜的翦水秋眸緊勒住他的呼吸。

霎時，他竟覺得自己像犯下了滔天大錯般不可饒恕。

琉璃眨了眨眼，小小的手揉著泛紅的眼楮，一臉歉意，「靖哥哥，對不起……琉璃不……會再來煩你了。」丟下話，她轉身便跑。

「還不快追上！」

經大哥提醒，戰靖立即回神跟上。

很快地，他便追上了琉璃，一把抱住她。

「琉璃！別跑了，先听我說好嗎？」

一時情緒激動，琉璃索性放聲大哭，哭聲之宏亮足以震動整個天界。

戰靖微微一嘆，無奈地拍拍她的背輕哄，「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不是有心要說那些話的，只是妳年紀也不小了，怎能成天黏著一個男人呢？」

唉！他無情歸無情，卻老是拿琉璃沒轍，她好象生來就是要克他的！

琉璃摟著戰靖的頸子，終于停止了哭泣。

「妳也曉得我成天忙東忙西的，哪有時間陪妳四處游玩呢？好歹我也是三天龍之一，妳總不希望我讓人看不起吧？」

琉璃吸吸鼻子，「可是，大姊說你還年輕……根本沒必要這麼拚命。」

那個該死的菡萏！她是存心要拖累他是不是？想把這燙手山芋丟給他，他可沒那麼蠢！

「從年輕時就開始努力，將來才能成大器。琉璃，听我的話，妳也該學著長大，乖乖學習一些這年紀該懂的事情，別整日只想著玩。」他勸道。

要她像姊姊們一樣待在房里學習事情？

「很難耶……」

「所以才要妳從現在開始學習啊！听我的話，我不會害妳的。」戰靖放下琉璃，對她耳提面命。

是啊！靖哥哥從沒害過她，可是，整天待在房里……還是很難，不過，既然這是靖哥哥的期望，她會努力試試看的。

「好吧！琉璃會努力的。靖哥哥，那等你變得很厲害的時候，能不能再陪琉璃玩呢？」她天真的以為變強是三、五天內就能達成的事。

戰靖露出一絲得意的笑，輕輕模著琉璃的頭，「我會的。」

＊＊＊

往事歷歷在目，殊不知這一等就是百年，他是變強了沒錯，放眼天界少有他的對手，而他與琉璃卻也沒再見過面。

直至今日。

望著眼前仍是一臉純真的琉璃，戰靖的心漸漸趨于平靜，她那琉璃色的眸子總是能安定他的靈魂。

無論這百年來他有多麼忙、多累，他從未忘記琉璃的純美，事實上，他一直惦記著她，一直……

因為琉璃對他來說……是個特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