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兒子一塊坐在後車座,在柏寅龍親自開車帶領下,注意到車子一路開往郊區的彭瑞嵐心里有些納悶,兒子則像是要去郊游般開心。
直到下了車,來到一處像是小鮑園的地方,她才驚訝的發現那是塊墓地。
苞著柏寅龍對品維表示,「這里是爺爺跟女乃女乃的墳墓。」
她這才理解,原還以為是要帶兒子去看望他父親。
前一秒還覺得像是郊游般開心的品維,現在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盡避不確定墳墓的意思。
彭瑞嵐開口安撫兒子,「跟爺爺女乃女乃打招呼,說你叫柏品維,是特地來看他們的喔!」
雖然沒有看到大人口中的爺爺女乃女乃,不過既然媽媽也這麼說,他便乖乖跟著打招呼,「爺爺女乃女乃,我叫柏品維,是來看爺爺女乃女乃的。」
「乖,爺爺女乃女乃肯定會很喜歡你。」
案母是否真的知道,柏寅龍不得而知,但是听到彭瑞嵐這麼對佷子說,他心里也覺得溫暖,喜歡有他們一起來看望的氣氛。
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感到驚訝。
「這里是爸爸,跟爸爸打招呼。」在柏氏夫婦的墳墓旁邊,還有一個墳墓。
听到這話的彭瑞嵐難掩吃驚表情,小小年紀的品維則是一臉失望,畢竟心里對于爸爸一詞,還是有所期待。
她看著柏寅龍,發現他臉上沒有顯露出明顯的情緒,讓她記起要暫時壓下驚訝教導兒子,「來,跟爸爸打招呼,跟爸爸說,你叫什麼名字?」
品維忍不住問︰「爸爸在什麼地方?」
彭瑞嵐試著語帶輕松的解釋,「爸爸就睡在這里頭,這里是爸爸睡覺的地方,所以品維要開口打招呼。」
「那爸爸什麼時候會起來?」
「呃……」她下意識又看了柏寅龍一眼,這才忙對兒子表示,「等爸爸睡飽的時候,現在先跟爸爸打聲招呼,好不好?」
品維雖然還有疑問,不過听到母親這麼說,也只得乖乖照做,「爸爸,我叫柏品維,你要快點睡飽喔!」
擔心兒子的童言童語會讓柏寅龍感到難受,彭瑞嵐轉移注意力說︰「那里有可愛的女圭女圭要不要去看?」
她手指著墓園里的造景,同時也覺得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連墓地都像公園一樣大。
品維已經開心地跑過去,她雖然也覺得不自在但是又覺得這樣走開似乎太漠不關心。
雖然之前一直覺得他態度不好,但是這會突然知道他的家人都不在,心里多少還是會覺得不忍心,難怪他之前會以那樣蠻橫的手段將兒子搶走,現在想來也不能太責怪他。
一直站在他旁邊不說話也有點怪,彭瑞嵐試著開口問起,「品維的爸爸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她一直以為他看來也才三十出頭,弟弟的年紀應該更輕,沒想到會這麼年輕就過世。
柏寅龍注視著弟弟的墓地,心情復雜地說︰「六年前。」
「為什麼?」還那麼年輕,頂多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
「車禍。」
「原來是這樣。」簡短地兩個字化解了彭瑞嵐的意外,語氣里多少覺得世事難料,就像她當初也沒想過會跟兒子有這樣的緣分。
他卻無預警的冒出一句,「也可以說是我害死的。」
「什麼?」她一驚,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卻看他的表情認真,讓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畢竟害死自己弟弟的罪名實在太大,一般人就算是听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柏寅龍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會突然對她說出口,或許是因為內疚,也或許是因為她理解的語氣,有或者是連自己也沒能明白的理由,總之他就是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以冷漠的語氣包裝,像是有意考驗她的反應。
「因為跟我鬧脾氣離開家里,等我再看到他時,是接到警方打電話通知,還是秘書轉接的電話。」料想弟弟只是因為叛逆才離家,打定主意讓他在外頭吃點苦,並沒有積極將他找回來,自己甚至依然正常工作,直到接獲警方的來電通知。
就算他的語氣听來漠然,外表也一如平日看來的冷硬,但言語間所流露出的自責,彭瑞嵐還是听出來了,就算他再怎麼以冷漠包裝。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外表這樣傲慢又不講道理的男人,心里其實有這樣沉重的包袱,突然之間發現他似乎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可惡了,就算他前天夜里那樣吼她。
對了,前天夜里……難道,因為自己一直跟他強調要站在別人的立場,才是真正替人著想,這席話勾起他心底的自責,所以才那樣吼她?因為自己說的那些話,在無意間觸動他的內疚感?
這樣一想,她反倒覺得內疚起來,加上之前自己不明就里還對他感到生氣,心里突然覺得想彌補他,因而安慰他道︰「那只是意外。」
「是嗎?」柏寅龍側過臉來看她,表情依舊冷硬。
彭瑞嵐卻像終于看清楚他冷硬外表下所隱藏的脆弱,「人活在這世界上,很多事本來就沒有辦法預料,如果真要發現意外,就算是每天待在家里不出門,都有可能會發生。」
是這麼說沒錯,但他並沒有回應。
她進一步說︰「就算是因為鬧脾氣,你弟弟心里還是明白你很疼他。」
這點是從他對品維的心意可以感受到,並不只是安慰他才這麼說。
听在柏寅龍耳里,卻是言過其實,「要真是這樣,他就不會離開家了。」
見他執意要將弟弟意外過世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彭瑞嵐進一步強調,「是真的,就是因為知道你很疼他,他才會放心的賭氣離開家。」
柏寅龍這回卻沒能听懂她的邏輯,甚至覺得她的說法根本是互相矛盾。
看穿他的表情,她這才解釋,「因為知道你很疼他,不管任何時候後悔了,他都可以回來,所以才敢放心離開。」
不像她因為是孤兒出身,連想一個家,都算是奢求,又怎敢隨便負氣離開?所以她才可以說得如此肯定,因為她很清楚那種無家可歸的感受,也因此當兒子意外進入她的生命里,讓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她才會傾盡全力想要守護,不讓兒子受到絲毫傷害。
「所以孤兒才從來不會蹺家。」
原本還想再質疑的柏寅龍,听到她的結論才打住,因為感受到她語氣里的真切,跟著想起之前她的調查報告里,提到她是孤兒的身份,因為一開始對她的不良印象,以致沒有特別的在意。
如今再記起,突然對她生起一抹心疼,也更知道她這一席話並不只是出于單純的安慰,而是她真實的感受跟體會。
多年以來,直到這一刻,柏寅龍第一次對弟弟的死感到釋然,像是真的相信她說的意外。
或許這便是他之所以會對她說出心里話的真正原因,希望在她身上得到像她對佷子一樣的安慰所帶來的暖意,而她的安慰,也確實溫暖了他。
被柏寅龍直直盯著的彭瑞嵐,原本還擔心他听不進自己的安慰,到漸漸感受到沉默在彼此間所造成的不自在,才讓她下意識想轉移注意力,偏偏就這麼直接把臉移開又更尷尬。
苞著,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地說︰「對了,以你弟弟的年紀,那他們算得上是很早結婚嘍?」
「他們沒有結婚。」
「什麼?!為什麼?我是說——」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得太急,彭瑞嵐頓住到嘴的追問,同時又想起,「今天為什麼不帶她一塊過來?你弟弟應該也會想看她。」
他冷笑,換來她的不解,跟著他才說︰「就在你們住進來當天,她也才剛搬進來。」
「什麼?」那鍾以美不是一直住在這個家里,才會老對她頤指氣使的?「可是我以為——」
「我是為了讓她照顧品維,才讓她搬進來。」他直接截斷她的誤會。
她根本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是這樣。「為什麼?」
「因為她是品維的媽媽。」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不是一直住在一塊,為什麼你會知道品維的事?」還突然出現把他帶走。
柏寅龍于是概略說出鍾以美來找他代為尋找兒子的經過,听完後的彭瑞嵐再次感到意外。
原來之前自己的臆測並沒有錯,柏家確實不知道品維的存在,才會拖到現在才來找回他。
那一直知道兒子存在,卻又拖了六年後才向他尋求協助的鍾以美,又應該如何解釋?
從她對兒子缺乏耐心地態度,難道真像自己之前所推測的那樣,她找回兒子的動機並不單純?
不!彭瑞嵐不願意這麼想。至少就算是為了品維,她也不願意這麼想,不希望生下兒子的是這樣的女人,那對兒子太過殘忍。
但是想到鍾以美當年遺棄兒子的行為,以及重逢以來她對兒子的種種態度,卻又讓自己無法不感到懷疑。
看著兒子開心奔跑的模樣,她不希望有一天,讓兒子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所以在心里保持沉默,並不打算說出鍾以美曾經做過的事。
尤其身為孤兒的她,知道被家人遺棄的感覺有多糟,她絕對不能讓同樣的傷害發現在品維身上。
「為什麼帶走品維?」注意到她的沉默,柏寅龍這才反問。
一開始因為鍾以美的說詞,對她存有偏見,他並未想過要探詢,如今認清楚鍾以美的面目,也漸漸確認她對佷子的真心關愛,才讓他開始感到好奇,甚至不能理解。
一個才二十五歲的年輕女人,有什麼理由要偷抱走佷子?尤其那時的她,甚至還不滿二十。
一個未婚又是孤兒的年輕女人,生活本來就已經孤立無援,有什麼理由再養個小孩在身邊徒增困擾?
「為什麼這麼做?」
雖然知道早晚被問起,但是想到兒子可能會受到的傷害,她不能說出真相,「我很愛他。」
如果是之前,他或許會懷疑,但是現在他也看出來,她對佷子是真心疼愛,問題是這並不足以構成理由。
「就這樣?」畢竟台灣小孩那麼多,獨獨會挑上佷子應該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彭瑞嵐也知道自己的說法並沒能解釋他心里的疑惑,只是一時半刻間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釋。
「品維他是我的兒子,我很愛他。」她只能繼續堅持同樣的回答。
柏寅龍心中唯一能合理化的解釋,或許就是因為她孤兒的身世,所以渴望有家人的關系。
想到她對佷子的付出,以及她剛才安慰他說的話,他心里對她更加感到一抹心疼地情緒。
擔心還是沒能說服他的彭瑞嵐心里有些緊張,但發現他只是不說話地注視她,擔心他是不是察覺到什麼而感到心虛。
「怎麼了嗎?」她表情有絲牽強。
「沒什麼。」柏寅龍沒有說出心里對她的那一抹異樣的情緒,只是隨口否認。
她像是松了口氣,盡避在他的注視下,仍感到些許不自在。